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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孔子晚年居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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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有关预闻政事部分

    《左传》哀公十一年:

    季孙欲用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有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之,又何访焉。”弗听。

    十有二年春,用田赋。

    鲁人尊孔子以国老,初反国门,即以行政大事相询。然尊道敬贤之心,终不敌其权衡利害之私。季孙之于孔子,亦终是虚与委蛇而已。鲁成公元年,备齐难,作丘甲,十六井出戎马一匹,牛三头。此时鲁数与齐战,故欲于丘赋外别计其田增赋。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十六)

    此事不知在何年。《左传》哀公十四年:

    小邾射以句绎来奔,曰:“使季路要我,吾无盟矣。”使子路,子路辞。季康子使冉有谓之曰:“千乘之国,不信其盟而信子之言,子何辱焉。”对曰:“鲁有事于小邾,不敢问故,死其城下,可也。彼不臣而济其言,是义之也。由弗能。”

    此证是年子路尚仕鲁。盖冉有先孔子归,仕季氏。访田赋时,子路尚未仕。子路随孔子归后始仕季氏,其职位用事当在冉有下,故书冉有在子路之上也。《春秋》与《左氏传》皆不见季孙伐颛臾事,殆以闻孔子言而止。

    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踢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六)

    子贡、冉有早仕于鲁,子路之仕稍在后。季康子贤此三人而问之,但亦终未能升此三人于朝,使为大夫而从政。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十一)

    子然,季氏子弟,以其家得臣子路冉有二人,骄矜而问,故孔子折抑之。

    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三)

    此季氏即康子。古礼,惟诸侯始得祭其境内之名山大川。季氏旅泰山,是其僭。冉有不能止,孔子非之。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日:“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十三)

    其时,鲁虽不用孔子,犹以大夫待之。故孔子亦自谓以吾从大夫之后也。冉子仕于季氏,每退朝,仍亦以弟子礼来孔子家,故孔子问以今日退朝何晏。又谓若有国家公事,我必与闻之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十一)

    《孟子》:

    冉求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孔子之归老于鲁,后辈弟子从学者愈众,如子游、子夏、有子、曾子、子张、樊迟等皆是。孔子谓小子鸣鼓攻之,当指此辈言。鲁政专于季氏,冉有见用,竟不能有所纠正,故孔子深非之也。

    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六)

    冉有在孔门,与季路同列为政事之选。孔子告季康子,“由也果,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六)孔子又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一一)是在孔门,冉有常得与子路并称。今季氏既重用冉子,孔子极望冉子能挽季氏于大道,而冉子自诿力不足。然果能说孔子之道,不能改季氏之德,则惟有恝然去之。今既不能恝然去,而又尽其力以助之。此孔子所以称其画,又称其退也。见道在前,画然自止,逡巡而退,非无其力,乃无一番坚刚进取之志气耳。冉有既不符孔子所望,于是孔子晚年之在鲁,在政事上所有之抱负遂亦无可舒展。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二)

    《中庸》: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其时,世卿持禄,多不称职。贤者隐处,不在上位。若能举直者错之于枉者之上,则民自服。其告樊迟亦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十二)旋乾转坤,实只在一举错之间。人存政举,人亡政息,亦此意。总之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也。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十二)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十二)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十二)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二)

    孔子设教,不仅注意个人修行,其对家庭社会国家种种法则制度秩序,所以使人群相处相安之道,莫不注意。自孔子之教言,群己即在一道中。为人之道即是为政之道,行己之道即是处群之道。不仅是双方兼顾,实则是二者合一。就政治言,治人者与治于人者同是一人,惟职责应在治人者,不在治于人者。其位愈高,其权愈大,则其职责亦愈重。故治人者贵能自反自省,自求之己。孔子答季康子问政诸条,语若平直,而寓义探远。若不明斯义,不能修己,徒求治人,不知立德,徒求使民。人道不彰,将使政事惟在于争权位,逞术数,恣意气。覆辙相寻,而斯民日苦。惜乎季康子不足以语此。然既有所问,孔子不能默尔不答。凡孔子所答,则皆属人生第一义。其答楚叶公,其答鲁季康子,一则非诸夏,一则乃权臣,然果能如孔子语,亦可使一世同进于安乐康泰之境。此则圣人之道之所以为大也。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弑轼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十四)

    《左传》哀公十四年:

    齐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孔丘三日齐而请伐齐三。公曰:“鲁为齐弱久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对曰:“陈恒弑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公曰:“子告季孙。”孔子辞,退而告人曰:“吾以从大夫之后也,故不敢不言。”

    是年,孔子已年七十一。此为孔子晚年在鲁最后发表之大政见。鲁弱齐强,孔子非不知,然若必待绝对可为之事而后为,则事之可为者稀矣。然亦非孔子绝不计事之可为与否,而仅主理言。要之陈恒必当伐,以鲁伐齐,亦非绝无可胜之理。孔子所计图者如此而止。而鲁君则必不能不先问之三家,三家各为其私,自必不肯听孔子,此在孔子亦非不知。惟孔子之在鲁,亦从大夫之后,则何可不进谠言于其君与相,而必默尔而息乎。《左传》载鲁为齐弱一段,《论语》无之,因《论语》只标举大义,细节咨商在所略。《论语》之三子告一段,则《左传》无之,因事既不成,史籍可略。然三家擅鲁,乃鲁政积弱关键所在。孔子苟获用于鲁,其主要施为即当由此下手,故《论语》于此一节必详记之也。

    二、有关继续从事教育部分

    孔子晚年反鲁,政治方面已非其主要意义所在,其最所属意者应为其继续对于教育事业之进行。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十一)

    先进后进,乃指孔门弟子之前辈后辈言。孔子周游在外十四年。其出游前诸弟子为先进,如颜闵、仲弓、子路等。其于礼乐,务其大体,犹存淳素之风。较之后辈转似朴野。其出游归来后诸弟子,如子游、子夏等为后进。于礼乐讲求愈细密,然有趋于文胜之概。孔子意,当代若复用礼乐,吾当从先进诸弟子。盖孔子早年讲学,其意偏重用世。晚年讲学,其意更偏于明道。来学者受其薰染,故先进弟子更富用世精神,后进弟子更富传道精神。孔门诸弟子先后辈风气由此有异。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十一)

    孔子在陈,思念在鲁之弟子。及其反鲁,又思及往年相从出游诸弟子。或已死,或离在远,皆不及门,谓不及在门墙之内,同其讲论之乐也。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十哲,乃编撰《论语》者因前两章孔子所言而附记及之,以见孔门学风之广大。言语指使命应对,外交辞令。其时列国交往频繁,政出大夫,外交一项更属重要,故言语乃列政事前。文学一科,子游、子夏乃后辈弟子,其成就矫然,盖有非先辈弟子所能及者。至于德行一科,非指其外于言语、政事、文学而特有此一科,乃是兼于言语、政事、文学而始有此一科。

    《孟子 公孙丑》曰: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

    冉、闵、颜三人皆列德行,正谓其为学之规模格局在大体上近似于孔子,只气魄力量有不及。若偏于用世,则为言语、政事。偏于传述,则为文学。盖孔子之学以一极单纯之中心为出发点,而扩展至于无限之周延。其门弟子各就才性所近,各视其智力之等第,浅深高下,偏全大小,各有所成,亦各有所用。《论语》记者虽分之为四科,然不列德行之科者,亦未尝有背于德行。其不预四科之列者,亦未尝不于四科中各有其地位。此特指其较为杰出者言耳。

    疑辨二十一

    宰我、子贡同列言语之科。孟子曰:“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又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在孔子前辈弟子中,宰我实亦矫然特出,决非一弱者。惟《论语》载宰我多不美之辞,《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有云:“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窃疑于宰我为特甚。语详拙著《先秦诸子系年 宰我死齐考》。

    孔子于诸弟子中特赏颜渊。尝亲谓之曰: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七)

    《论语》记德行一科,有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而颜渊褒然为之首。此四人皆应能舍之则藏,不汲汲于进取。孔子所以更独喜颜渊,必因颜渊在用之则行一面有更高出于三人之上者。故孔子独以惟我与尔有是称之。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十五)

    此章孔子答颜渊问政,与答其他诸弟子问如子路、仲弓、子夏诸人者皆不同。孔子详述为政要端贵能斟酌历史演进,损益前代,折衷一是。其主要在礼乐上求能文质兼尽。不啻使政事即如一番道义教育,陶冶人生,务使止于至善,而于经济物质方面亦所不忽。惟均不涉及抽象话,只是在具体事实上逐一扼要举例。至其间种种所以然之故,今既时异世易,无可详论。惟行夏时一项,则为后世遵用不辍。今即就孔子之所告,足证颜渊有此器量才识,故孔子特详告之,又以用之则行许之也。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六)

    《孟子》:

    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

    是颜渊之穷窘屡空,生事艰困,盖亦在孔门其他诸弟子之上。宋儒周濂溪尝教程明道、伊川兄弟,令寻仲尼、颜渊乐处,所乐何事?成为宋元明三代理学家相传最高嘉言,而颜子之德行高卓,亦于此可想。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十一)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十一)

    《史记 孔子世家》:

    伯鱼年五十,先孔子卒。

    是伯鱼之卒,孔子当年六十九。颜路,渊之父,少孔子六岁,最先受学于孔子。孔子既深爱颜渊,故颜路有此请。然丧礼当称家之有无,安于礼,斯能安于贫。孔子拒颜路之请,亦即其深赏颜渊之处。墨家后起,以崇礼厚葬破财伤生讥儒家,可见其未允。

    颜渊少孔子三十岁,年四十一卒,孔子年七十一,在鲁哀公之十四年。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十四)孔子于颜渊独寄以传道之望。亦盼身后,颜子或犹有出而行道之机会,故孔子于其先卒而发此叹。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十一)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十一)

    其父其师均不能厚葬颜渊,其同门同学不忍坐视,终于厚葬之。孔子之叹,固是责其门人多此一举,然亦非谓诸门人必不该有此举。孔子固视颜渊犹子,诸门人平日于颜渊亦群致尊亲,岂不亦视之如兄弟,则焉能熟视其贫无以葬?但既出群力经营,其事亦自不宜过于从薄。此当时孔门师弟子一堂风义,虽在两千载之下,亦可想见如昨矣。

    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六)

    孔子称颜子之好学,乃称其能在内心深处用功,与只注意外面才能事功上者不同。

    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六)

    仁即人心之最高境界。孔子以此为教。颜子用功绵密,故能历时三月之久,而此心常在此境界中。其余诸弟子或日一达此境界,或月一达此境界。工夫不绵密,故遂时断时续,时得时失。是孔子之深爱颜渊,固仍在此内心工夫上也。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九)

    观此章,知颜渊之善学。博我以文者,如孔子告颜子以夏时、殷辂、周冕、韶武之类是也。约我以礼者: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十二)

    于大群中一己之私当克,其公之出于己者当由。视听言动皆由己,皆当约之以礼,使其己归之公而非私。颜子实践此工夫,其身心无时无刻不约束于礼之中而不复有私,故能绵密至于不迁怒,不贰过,其心三月不违仁。《易 系辞传》有曰: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

    此亦即同样道出颜子之心上工夫。惟颜子能在此心地工夫上日精日进,故能居陋巷,箪食瓢饮而不改其乐。然颜子所乐,尚有在博文一边者。庄周时称颜渊,亦为能欣赏颜渊之心地工夫,庄周实忽略了颜渊博文一边事。即以庄周语说之,庄周仅能欣赏颜渊之内圣,而不能欣赏及于颜渊之外王,是尚未能真欣赏。至于东汉人以黄宪拟颜子,谓“叔度汪汪如千顷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此特是一种虚空的局度气象,殆只以名利不人其心为能事,既不见约礼内圣之功,更不论博文外王之大矣。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吾未见其止也。”(九)

    今若以颜子直拟孔子,不幸其短命而死,其学问境界当亦在孔子四十不惑上跻五十知天命之阶段,而犹有“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如有所立卓尔”之叹。在颜子之瞻仰于孔子之为人与其为学者,正犹天之不可阶而升。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九)果使颜子更高寿,年逾五十以上,其学日进,殆亦将有如孔子“人不知而不愠”,“知我者其天欤”之境界,而惜乎其未达此境。然后人欲寻孔子之学,则正当以颜子为阶梯。

    《左传》哀公十五年:

    卫孔圉取太子蒯瞆之姊,生悝。太子在戚,入适伯姬氏,迫孔悝强盟之,遂劫以登台。卫侯辄来奔。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曰:“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太子无勇,若燔台半,必舍孔叔。”太子闻之惧,下石乞孟黡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孔子闻卫乱,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

    子羔,孔子弟子高柴,为卫大夫,遇乱出奔。劝子路,政不及己,可不践其难。子路时为孔悝之邑宰,孔悝见劫,故往救之。孔子固不予辄之拒其父,然蒯瞆之返而争国,孔子亦不之许。子羔为辄远臣,并不预闻政事,孔子知其不反颜事蒯瞆,必能洁身而去,故曰柴也其来。子路为救孔悝,孔子知其不畏难避死,必将以身殉所事,故曰由也死矣也。

    《檀弓》:

    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公羊传》: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

    孔门前辈弟子中,子路年最长,颜渊年最幼,而同为孔子所深爱。大抵孔子在用世上,子路每为之羽翼。而在传道上,则颜渊实为其螟蛉。今两人俱先孔子亡故,此诚孔子晚年最值悲伤之事也。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十三)

    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六)

    仲弓在德行科,名列颜闵之次,孔子许其可南面。而荀卿常以孔子子弓并称,是亦孔门前辈弟子中之高第。其仕季氏,当亦在孔子老而反鲁之后。冉有、子路同仕季氏,或子路去卫而仲弓继之,今不可详考矣。孔子固未尝禁其门人之出仕于季氏,唯如冉有为之聚敛,乃遭斥责。然仲弓必是仕于季氏不久,故无表白可言。凡季氏之所用,如子路,如子贡,如仲弓,皆不能如冉有之信而久,而诸人间之高下亦即视此而判矣。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己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十二)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十五)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五)

    子贡仅少颜渊一岁,同为孔子前期学生中之秀杰,列言语科。孔子自卫反鲁,子贡常为鲁使吴齐。《左传》多载子路、冉有、子贡三人之事,而子贡为尤多,然亦不得大用。孔子问其与回孰愈,又称吾与汝俱弗如,见孔子于两人皆所深喜。孟子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而王天下不与焉。”孔子晚年反鲁,其门墙之内英才重叠,其对教育上一番快乐愉悦之情,即从吾与女弗如一语中亦可想见。子贡以闻一知二与颜子闻一知十相比,故孔子又告之以一贯之道也。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五)

    文章指诗书礼乐文物制度,亦可谓之形而下。此即孔子博文之教也。性与天道,性指人之内心深处所潜藏,天道指天命之流行,孔子平日较少言之。孔子只教人以约礼,欲人于约礼中自窥见之。子贡之叹不可得闻,亦犹颜渊之叹末由也已。惟颜渊之意偏在孔子之为人,子贡之意偏在孔子之为学,而两人之高下亦即于此可见。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十一)

    古者商贾皆贵族官主,子贡则不受命于官而自为之也。《史记 货殖列传》,子贡居首,谓其“废贮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又曰:“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抗礼,使夫子名布扬于天下,子贡先后之也。”盖子贡以外交使节往来各地,在彼积贮,在此发卖,其事轻而易举,非若专为商贾之务于籴贱贩贵也。颜渊箪瓢屡空,孔子深赏之。子贡货殖,为中国历史上私家经商之第一人,孔子亦不加斥责。正如颜渊陋巷不仕,孔子深赏之,而如子路、仲弓、子贡、冉有之出仕,孔子亦所不禁。当时孔子门墙之内,亦如山之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水之不测,鼋鼍蛟龙鱼鳌生焉,货财殖焉,所谓如天地之化育。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 “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十九)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九)

    此太宰当是吴太宰,即伯嚭。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十九)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十九)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十九)

    陈子禽亦孔子弟子陈亢。此一问答当在孔子卒后。其时孔门诸弟子前辈如颜渊、子路以及闵子骞、仲弓诸人皆已先卒。后辈如游、夏、有、曾之徒,名德未显。子贡适居前后辈之间,其名誉事业早已著闻,而晚年进德亦必有过人者。故子禽意谓先师虽贤,亦未必胜子贡也。上引诸章,见子贡在当时昌明师道之功为伟。惟子贡仕宦日久,讲学日少,故不能如游、夏、有、曾之见于后人之称述,此亦见孔门诸弟子先后辈时代之不同。

    子游、子夏列四科中之文学,为后辈弟子中之秀出者。

    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六)

    儒业为孔子前所已有。凡来学于孔子者,初为求食来,而孔子教之以求道。志于道则为君子儒,志于食则为小人儒。然又曰:“三年学,不志于谷,不易得也。”孔子弟子皆以儒业仕宦,孔子并不之非,惟孔子又教以求食勿忘道耳。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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