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章 孔子晚年居鲁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利则大事不成。”(十三)

    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孔子未卒前,子夏已为邑宰。盖孔门后辈弟子已从仕易得,较前辈从学时大不同,此征孔门讲学声光日著,亦可以见世变。

    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六)

    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亦少年出仕。澹台灭明由识子游,乃亦游孔子之门。《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谓:“灭明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儒林传》云:“孔子卒后,子羽居楚。”孔道之行于南方,子羽有力焉。武城近吴、鲁南境,当吴越至鲁之冲。盖亦由灭明之揄扬,故子游之名盛于吴,遂有误为子游吴人者。孔子周游反鲁,及其身后,儒学之急激发展及其影响于当时之社会者,亦可于此觇之。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十七)

    武城在鲁边境,孔子特以子游年少为宰,亲率门弟子往观政,见子游能兴庠序之教,得闻其弦歌之声,孔子意态之欢乐亦可知。然孔子叹先进于礼乐犹野人,而谓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是孔子之意,终自属意于先辈弟子,德行之科者不论,即如言语政事子贡、子路,虽其文学博闻之功若或不逮于游夏,然用世可有大展布,为后进弟子所不及。孔门先后辈从学,精神意趣人物才具多相异,此亦世变之一端也。

    孔门后辈弟子,游、夏外,又有有子、曾子。

    《左传》哀公八年:

    微虎欲宵攻王舍,私属徒七百人,三踊于幕庭,卒三百人,有若与焉。及稷门之内。或谓季孙曰:“不足以害吴,而多杀国士,不如已也。”乃止之。吴子闻之,一夕三迁。

    有子少孔子三十三岁,是年有子年二十四。经三踊之选,获在三百之数,其英风可想。及孔子归,乃从学。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十二)

    税田十取一为彻。哀公十二年用田赋,又使按亩分摊军费。是年及下年皆有虫灾,又连年用兵于邾,又有齐警,故说年饥而用不足。有若教以只税田,不加赋,针对年饥言。哀公虑国用不足,故有子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也。不知有子当时在鲁仕何职,然方在三十时已获面对鲁君之问,较之孔子三十时情况,自见世变之亟,而儒风之日煽矣。

    《孟子》:

    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矣。”

    游、夏、子张、曾子皆当少有子十岁以上。在孔门后辈弟子中,有子年齿较尊。三子者以有子似圣人,则有子平日必有言行过人,而获同门之推信。曾子亦非不尊有子,特谓无可与孔子相拟而已。孟子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又述有子之言曰:“麒鳞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邱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人,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有子之盛推孔子,可谓宰我、子贡以后无其伦。然有子既知孔子为生民以来所未有,则其断断不愿游、夏、子张以所以事孔子者事己亦可知。孟子亦仅言游、夏、子张欲以所事孔子者事有若,固未言有子乃果自居于师位也。

    《檀弓》又载曾子责子夏,以使西河之民疑汝于夫子为一罪,则曾子亦知盛尊其师,当为子夏辈所不及。子夏有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十九)其于为学,终不免偏于文学多闻之一面。而有、曾两子则能从孔子之学,上窥孔子之人,更近于前辈弟子中德行之一科。故孔子晚年,真能盛推孔子,以为无可企及者,子贡以下惟有、曾二子。后人谓今传《论语》多出于有、曾二子门人之所记。故《学而》首篇,第二章即有子语,第四章即曾子语。盖孔子身后,真能大孔子之传者,有、曾二子之功应犹在游、夏、子张诸人之上。惟《学而》篇首有子,次曾子,则有子地位在孔子身后诸弟子所共认中似尚在曾子之前。而子张篇备记子张、子夏、子游、乃及曾子、子贡之言,独不及有子。殆似有子之传学不盛,而曾子之后有子思、孟子,遂为孔门后辈弟子中独一最受重视之人。宋儒谓曾子独传孔子之学,亦不能谓其全无依据。

    疑辨二十二

    《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孔子时。”窃谓当时诸弟子欲共师有子,必以有子之学问言行有似于孔子,决不以其状貌之相似。此下有子传学不盛,声光渐淡,遂讹为状似之说,决非当时之情实也。《史记》又载有子不能对群弟子所问,遂为弟子斥其避座,语更浅陋,荒唐不足信。惟师道由孔子初立,孔子没,群弟子骤失圣师,思慕之深,欲在同门中择一稍似吾师者而师事之,此种心情非不可有。其后墨家踵起,乃有钜子之制。一师卒,由其遗命另立一师共奉之,如此则使学术传统近似于宗教传统,较之孔门远为不逮矣。故知曾子之坚拒同门之请,有子之终避师座而弗居,皆为不可及。

    曾参,曾点之子,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卒,曾子年仅二十七,于孔门中最为年少。孔子称参也鲁,似其姿性当不如游、夏之明敏。在孔子生时,曾子似无独出于诸门人之上之证,惟孔子孙子思曾师事曾子,而孟子又师事于子思之门人,故孟子书中屡屡提及曾子、子思。下逮宋儒,始于孔子身后儒家中特尊孟子,又以为《大学》出于曾子,《中庸》出于子思,合语孟学庸为四书,于是孔子以下,乃奉颜、曾、思、孟为四哲。颜渊固孔子生前所亲许,惟今《论语》中乃殊不见孔子特别称许曾子语,四科亦不列曾子。是当孔子时,曾子于群弟子中尚未见为特出。曾子之成学传道,其事当在孔子之身后。而孔子之学,则当以曾子之传为最纯,由是而引生出孟子,是亦孔子生前所未预知也。

    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四)

    孔子以吾道一以贯之告子贡,同亦以此告曾子。此乃孔子晚年始发之新义。今试据《论语》孔子其他所言,略加申释。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七)

    孔子之道即是仁道,仁道即人道也。人道必以各自之己为基点,为中心。故其告颜渊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德为己心内在所得。孔子三十而立,即是立己德也。五十而知天命,乃知己德即由天命。故曰“天生德于予。”(七)至此而天人内外本末一体。孔子所云之一贯,即贯之于此心内在之德而已。孔子不言性与天道,因性自天赋,德由己立,苟己德不立,即无以明此性,非己德亦无以行人道。人道不行,斯天道亦无由见。故孔子只言己德与人道,而性与天道则为其弟子所少闻也。此德虽属己心内在所得,亦必从外面与人相处,而后此德始显。故曰据于德,又曰依于仁。从人事立己心,亦从己心处人事。仁即是此心之德,德即是此心之仁,非有二也。依据于此而立心处世,即是道。若分而言之,乃有礼乐射御书数诸艺,皆为人生日用所不可阙,亦为此心之德之仁所当涵泳而优游。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九)

    孔子身通六艺,时人皆以多能推孔子。然孔子所志乃在道。艺亦有道,然囿于一艺则只成小道。故孔子又称之曰鄙事。而孔子必教人游于艺,此所谓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则艺即是道而不鄙矣。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九)

    执一艺即不能游于艺。孔子言若使我于艺有执,专主一艺以成名,则执射不如执御。因御者为人仆,其事尤卑于射。事愈卑,专执可愈无害。行道乃大事,执一艺,又焉能胜任而愉快乎。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心以及人为恕。忠恕即己心之德也。《论语》第二章,有子即言孝弟。下至孟子,亦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孝弟亦即是己心之德。有、曾、孟子三人之言忠恕孝弟,皆极简约平易,人人可以共由,并皆有当于孔子一贯之旨。惟孔子言一贯,则义不尽于此。宋儒谓《论语》此章,曾子一唯,乃是其直契孔子心传,此乃附会之于佛门禅宗故事,决非当时之实况。

    今试再推扩言之。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曰:‘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十六)

    此见孔子平日之教其子,亦犹其教门人,主要不越诗与礼两端。诗教所重在每一人之内心情感,礼则重在人群相处相接之外在规范。孔子之教,心与事相融,内与外相洽,内心外事合成一体,而人道于此始尽。孔子之教诗教礼,皆本于自古之相传。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七)其晚年弟子中,如子夏长于诗,子游长于礼,此皆所谓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者。然孔子之传述诗礼,乃能于诗礼中发挥出人道大本大原之所在,此乃一种极精微之传述,同时亦即为一种极高明极广大之新开创,有古人所未达之境存其间,此则孔子之善述,与仅在述旧更无开新者绝不同类。

    抑且孔子之善述,其事犹不尽于此。孔子常言仁智,诗礼之教通于仁智,而仁智则超于诗礼之上,而更有其祟高之意义与价值。诗与礼乃孔子之述古,仁与智则孔子之阐新。惟孔子不轻以仁智许人,亦每不以仁智自居。

    《孟子》:

    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我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

    孝弟尽人所能,忠恕亦尽人所能。然孔子又曰: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五)

    言忠信,亦犹言孝弟忠恕,皆属此心之德,而孔子之尤所勉人者则在学。学不厌,亦非人所不能,亦应为尽人所能。孔子自曰:“十有五而志于学”。一部《论语》即以“学而时习之”开始。圣人虽高出于人人,然必指示人有一共由之路,使人可以由此路以共达于圣人之境,乃始为圣人之大仁大智。此路繄何,则曰学。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七)

    孔子之告公西华,亦犹其告子贡。孔子只自谦未达其境,然固明示人以共达此境之路。千里之行,起于脚下。若为之而厌,半路歇脚,则何以至。公西华乃曰:“正唯弟子不能学”。其意本欲说不能行千里,乃若说成了不能举脚起步,不知孔子教人乃止在教人举脚起步也。惟子贡所言,乃极为深通明白,学不厌即是智,教不倦即是仁。行达千里,亦只是不断地在举脚起步而已。

    孔子之言仁与智,亦有一条简约平易、人人可以共由之路。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二)

    此章非孔子专以诲子路,亦乃可以诲人人者。每一人皆要能分别得自己的知与不知,莫误认不知以为知。亦不当于己之不知处求,当从己之所知处求,如此自能从己之所知以渐达于己之所不知。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十一)

    此章把人事与鬼神,生与死,作一划分。孔子只教人求知人生大道,如孝弟,如忠恕,此应尽人所可知,亦是尽人所能学。孔子不教人闯越此关,于宇宙鬼神己所不知处去求,是孔子言知,极简约平易,可使人当下用力也。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九)

    此鄙夫心有疑,故来问。孔子即以其所问之两端、正反、前后等罄竭反问,乃使此鄙夫转以问变成为答。鄙夫自以其所知为答,而其所不知亦遂开悟生知。故孔子又曰: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七)

    孔子之循循善诱,教人由所知以渐达于所不知之境。此为孔子言知之最简约平易处。

    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六)

    天地万物,一切莫近于己。己欲立,始知人亦欲立。己欲达,始知人亦欲达。知如何立己,即知如何立人。知如何达己,即知如何达人。己之欲立达,出十己心。能尽此心,即忠。推此心以及人,即恕。此为孔子言仁之最简约平易处。

    子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七)

    人莫不各有一己,己莫不各有一心。此心无不欲己之能立能达。此心同,此欲同,即仁之体。此仁体即在己心中,故曰不远,欲之斯至也。孔子言吾道一以贯之,即贯之以此耳。孔子十有五而志于学,即欲立欲达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不惑即是达。五十而知天命,则是天人一体。学不厌,教不倦,尽在其中。忠恕之道亦至是而尽也。

    三、有关晚年著述部分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九)

    孔子以诗教,诗与乐有其紧密相联不可分隔之关系。中国文字特殊,诗之本身即涵有甚深之音乐情调。古诗三百,无不入乐,皆可歌唱。当孔子时,诗乐尚为一事。然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则乐必以诗为本,诗则以人之内心情志为本。有此情志乃有诗,有诗乃有歌。而诗与乐又必配于礼而行。孔门重诗教,亦重礼教,即在会通人心情志,以共达于中正和平之境。

    诗有雅颂之别。颂者,天子用之郊庙,形容其祖先之盛德,即以歌其成功。又有雅,用之朝廷。大雅所陈,其体近颂。远自后稷古公,近至于文王受命,武王伐殷,西周史迹,详于诗中之雅颂,尤过于西周之书。小雅所陈,则如饮宴宾客,赏劳群臣,遣使睦邻,秉钺专征,亦都属政治上事。故大雅与颂为天子之乐,小雅为诸侯之乐,风诗乡乐则为大夫之乐。诗与礼与乐之三者,一体相关,乃西周以来治国平天下之大典章所系。至如当孔子时,三家者以雍彻,不仅大夫专政,骄僭越礼,亦因自西周之亡,典籍丧乱,故孔子有我观周道,幽厉伤之之叹。吴季札聘鲁,请观周乐,是西周以来所传诗乐独遗存于鲁者较备。孔子周游反鲁,用世之心已淡,乃留情于古典籍之整理,而独以正乐为首事。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非仅是留情音乐与诗歌。正乐即所以正礼,此乃当时政治上大纲节所在。孔子之意,务使诗教与礼教合一,私人修德与大群行道合一。其正乐,实有其甚深甚大之意义存在。

    孔子又曰: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八)

    正因诗礼乐三者本属一事。孔子告伯鱼,曰:“不学诗,无以言。”又曰:“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十七)盖诗言志,而以温柔敦厚为教。故不学诗,乐于无可与人言。人群相处,心与心相通之道,当于诗中求之。知于心与心相通之道,乃始知人与人相接之礼。由此心与心相通、人与人相接之诗与礼,而最后达于人群之和敬相乐。孔子之道,不过于讲求此心与心相通、人与人相接而共达于和敬相乐之一公。私人修身如此,人群相处,齐家治国平天下亦如此。凡人道相处,一切制度文为之主要意义皆在此。孔子之教育重点亦由此发端,在此归宿。惟孔门后辈弟子,如游夏之徒,则不免因此而益多致力用心于典籍文字中,乃独于文学一科上建绩。抑在孔子时,诗礼乐之三者,已不免渐趋于分崩离析之境。如三家以雍彻,此即乐与礼相离,乐不附于礼而自为发展。孔子告颜子曰:“放郑声,郑声淫。”此即乐与诗相离,乐不附于诗而自为发展。所谓郑声淫,非指诗,乃指乐。淫者淫佚。《乐记》云:“郑音好滥淫志。”《白虎通》:“郑国土地民人,山居谷浴,男女错杂,为郑声以相悦怿。”此皆显示出音乐之离于诗而自为发展。至于诗与礼之相离,亦可类推。孔子正乐,雅颂各得其所,乃欲使乐之于礼于诗,重回其相通合一之本始。而惜乎时代已非,此事亦终一去而不复矣。又《檀弓》记孔子既祥五日即弹琴,在齐学韶,在卫击磬,晚年自卫反鲁即正乐,是孔子终其生在音乐生活中,然特是游于艺,即以养德明道,非是要执一艺以成名也。

    疑辨二十三

    《史记 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五篇。”此谓孔子删诗,其说不可信。《论语》:“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二)又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十三)是孔子时诗止三百,非经孔子删定为三百也。吴季札聘鲁观周乐,所歌十五国风皆与今诗同,非孔子删存此十五国风诗也。《诗 小雅》,大半在宣幽之世,夷王以前寥寥无几,孔子何以删其盛而存其衰?以《论》《孟》《左传》《戴记》诸书引诗,逸者不及十之一,是孔子无删诗之事明矣。

    孔子于正乐外,又作《春秋》,为晚年一大事。

    《孟子》: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又曰:

    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又曰: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史记 孔子世家》: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样。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迄哀公十四年,十二公。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孔子《春秋》绝笔于获麟,非感于获麟而始作《春秋》。是年四月,陈恒执齐君,置于舒州,六月而弑之。孔子年七十一,沐浴请讨,鲁君臣莫之应。可证当时已无复知篡弑之为非矣。是春适有西狩获麟之事,孔子感于此而辍简废业,《春秋》遂以是终。不惟孔子《春秋》不终于哀公之二十七年,即哀公十四年之夏秋冬三时,亦出后人所续,非孔子之笔。至于孔子作《春秋》究始何年,则无可考。

    诗有雅颂,实乃西周初起乃及文武成康盛时之历史,其说已详前。宣王以后,雅颂既衰,而其时则有史官,并由中央分派散居列国,故曰“诗亡而后《春秋》作”。晋语,羊舌肸习于《春秋》。楚语,申叔时论傅太子云:“教之以《春秋》”。墨子明鬼篇,有周、燕、宋、齐之《春秋》。可见《春秋》乃当时列国史官记载之公名,晋乘楚梼杌,为其别名。《左传》鲁昭公二年,晋赵宣子在鲁,见易象与《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是史官与《春秋》在当时皆属礼。孔子作《春秋》,即其生平重礼的一种表现。孔子《春秋》因于鲁史旧文,故曰其文则史。然其内容不专看眼在鲁,而以有关当时列国共通大局为主,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换言之,孔子《春秋》已非一部国别史,而实为当时天下一部通史。

    其史笔亦与当时史官旧文有不同。如贬吴楚为子,讳诸侯召天子曰“天王狩于河阳”。于记事中寓大义,故曰“其义则丘窃取之”。此义,当推溯及于西周盛时王室所定之礼,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孔子以私人著史,而自居于周王室天子之立场,故又曰“知我者其惟《春秋》,罪我者亦惟《春秋》也”。其实孔子亦非为尊周王室,乃为遵承西周初年周公制礼作乐之深心远意,而提示出其既仁且智之治平大道,特于《春秋》二百四十年之历史事实中寄托流露之而已。

    孔子之著史作《春秋》,其事一本于礼。而孔子之治礼,其事亦一本于史。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二)

    古人以父子相禅三十年为一世。十世当得三百年,百世当得三千年。孔子心中,未尝认有百世一统相传之天子与王室,特认有百世一统相传之礼。礼有常,亦有变。必前有所因,是其常。所因必有损益,是其变。

    《孟子》:

    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

    孔子即观于其世王者所定之礼乐,即知其王之政与德。居百世之后,观百世之上,为之次第差等,而无有违失。能前观百世,斯亦能后观百世。观其礼,而知其世。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

    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三)

    孔子所言礼,包括全人生。其言史,亦包括全人生。故其言礼即犹言史,言史亦犹言礼。夏殷两代史迹多湮,典籍沦亡,贤者凋零,若已无可详考。而孔子犹能言之者,周代之礼,即上因于夏殷,孔子凭当身之见闻,好古敏求。本于人道之会通而溯其损益之由来。历史演变之全进程,可以心知其意,而欲语之人人,则终有无征不信之憾也。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三)

    孔子虽好古敏求,能言夏殷之礼,然折衷而言,主从周代。盖历史演进,礼乐日备,文物日富,故孔子美之也。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七)

    孔子志欲行道于天下,古人中最所心仪向往者为周公。故每于梦寐中见之。及其老,知行道天下之事不可得,无是心,乃亦无是梦矣。叹己之衰,而叹世之心则更切。然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十七)则孔子若得志行道,其于周公之礼乐,亦必有所损益可知。其修《春秋》,亦即平日梦见周公之意。托于此二百四十二年之史事,正名号,定是非,使人想见周公以礼治天下之宏规。此后汉儒尊孔子为素王,称其为汉制法,则知孔子之言礼,与其言史精神一贯,义无二致也。

    无历世不变之史,斯亦无历世不变之礼。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九)

    此孔子言礼主变通,不主拘守之一例。

    林放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三)

    知礼之本,斯知礼之变。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三)

    知孔子言礼乐,其本在仁,而又曰“克己复礼为仁”。则仁礼二者内外回环,亦是吾道一以贯之也。

    疑辨二十四

    《史记 孔子世家》复曰:“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又曰:“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此言序书传作易十翼两事,皆不可信。盖西汉武帝时重尊孔子,其时已距孔子卒后三百四十年,从遗经中寻求孔子,遂更重孔门文学之一科。孔子以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教,而汉人易以诗书礼乐易春秋为六艺。又称孔子叙书传,删诗,订礼正乐,作《易十翼》与《春秋》。汉儒谓六艺皆经孔子整理。司马迁曰:“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是皆以诗书六艺为孔氏书也。然西汉诸儒兴于秦人灭学之后,起自田亩,其风尚朴,亦犹孔门之有先进。东汉今文十四博士之章句可勿论,即许慎郑玄辈亦如孔门后进之文学科。由此激而为清谈。而当时孔门教育精神遂更失其重点之所在矣。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