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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四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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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鄴都之變〈(李紹琛之叛附)〉

    後唐莊宗同光元年冬十月,帝遣使以滅梁告吳、蜀,二國皆懼。吳揚州司馬嚴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志氣驕滿,御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吾但當卑辭厚禮,保境安民以待之耳。」

    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除泰寧節度使。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寵,常侍左右。帝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嘗因為優,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帝失色,羣優亦駭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誰呼邪。」帝悅,厚賜之。諸伶出入宮掖,侮弄搢紳,羣臣憤嫉,莫敢出氣。亦有反相附託以希恩澤者,四方藩鎮爭以貨賂結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進為之首。進好採閭閻鄙細事聞於上,上亦欲知外間事,遂委進以耳目。進每奏事,常屏左右問之,由是進得施其讒慝,幹豫政事。自將相大臣皆憚之。

    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在洛陽,帝左右伶官求貨無厭,季興忿之。歸謂將佐曰:「新朝百戰方得河南,乃對功臣舉手,雲吾於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則他人無功矣,其誰不解體。又荒於禽色,何能長久。吾無憂矣。」

    二年春正月,敕內官不應居外,應前朝內官及諸道監軍並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貴賤,並遣詣闕。時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給贍優厚,委之事任,以為腹心。內諸司使,自天祐以來以士人代之,至是復用宦者,浸干政事。既而復置諸道監軍,節度使出徵或留闕下,軍府之政,皆監軍決之,陵忽主帥,怙勢爭權,由是藩鎮皆憤怒。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租庸副使孔謙欲聚斂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謙復徵之。自是每有詔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韜初至汴、洛,頗受藩鎮饋遺,所親或諫之,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鉅萬,豈藉外財。但以僞梁之季,賄賂成風,今河南藩鎮皆梁之舊臣,主上之仇讎也,若拒其意,能無懼乎。吾特為國家藏之私室耳。」及將祀南郊,崇韜首獻勞軍錢十萬緡。先是,宦官勸帝分天下財賦為內外府,州縣上供者入外府,充經費,方鎮貢獻者入內府,充宴遊及給賜左右。於是外府常虛竭無餘而內府山積。及有司辦郊祀,乏勞軍錢,崇韜言於上曰:「臣已傾家所有以助大禮,願陛下亦出內府之財以賜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晉陽自有儲積,可令租庸輦取以相助。」於是取李繼韜私第金帛數十萬以益之,軍士皆不滿望,始怨恨,有離心矣。

    郭崇韜位兼將相,復領節旄,以天下為己任,權侔人主,旦夕車馬填門。性剛急,遇事輒發,嬖倖僥求,多所摧抑,宦官疾之,朝夕短之於上。崇韜扼腕,欲制之不能。豆盧革、韋說嘗問之曰:「汾陽王本太原人徙華陰,公世家雁門,豈其枝派邪。」崇韜因曰:「遭亂亡,失譜牒,嘗聞先人言,上距汾陽四世耳。」革曰:「然則固從祖也。」崇韜由是以膏粱自處,多甄別流品,引拔浮華,鄙棄勳舊。有求官者,崇韜曰:「深知公功能,然門地寒素,不敢相用,恐為名流所嗤。」由是嬖倖疾之於內,勳舊怨之於外。崇韜屢請以樞密使讓李紹宏,上不許。又請分樞密院事歸內諸司以輕其權,而宦官謗之不已。崇韜鬱鬱不得志,與所親謀赴本鎮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龍失水,螻蟻足以制之。」先是,上欲以劉夫人為皇后,而有正妃韓夫人在,太后素惡劉夫人,崇韜亦屢諫,上以是不果。於是所親說崇韜曰:「公若請立劉夫人為皇后,上必喜。內有皇后之助,則伶官輩不能為患矣。」崇韜從之,與宰相帥百官共奏劉夫人宜正位中宮。癸未,立魏國夫人劉氏為皇后。皇后生於寒微,既貴,專務蓄財,其在魏州,至於薪蘇果茹皆販鬻之。及為後,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宮。以是寶貨山積,惟用寫佛經,施尼師而已。是時皇太后誥,皇后教,與制敕交行於藩鎮,奉之如一。

    勳臣畏伶官之讒,皆不自安,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許。

    夏四月,孔謙貸民錢,使以賤估償絲,屢檄州縣督之。翰林學士承旨、權知汴州盧質上言:「梁趙巖為租庸使,舉貸誅斂,結怨於人。今陛下革故鼎新,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為,是趙巖復生也。今春霜害桑,繭絲甚薄,但輸正稅,猶懼流移,況益以稱貸,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頒,省牒頻下,願早降明命。」帝不報。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謁見於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教坊使陳俊、內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就陛下乞二州以報之。」帝許之。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逾年,伶人屢以為言,帝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慚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時親軍有從帝百戰未得刺史者,莫不憤嘆。

    乙巳,右諫議大夫薛昭文上疏,以為「今諸道僭竊者尚多,征伐之謀,未可遽息。又,士卒久從征伐,賞給未豐,貧乏者多,宜以四方貢獻及南郊羨餘,更加頒賚。又,河南諸軍皆梁之精銳,恐僭竊之國潛以厚利誘之,宜加收撫。又,戶口流亡者,宜寬徭薄賦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請擇隙地牧馬,勿使踐京畿民田。」皆不從。

    六月壬辰,以天平節度使李嗣源為宣武節度使。

    秋八月癸酉,以副使、衛尉卿孔謙為租庸使,右威衛大將軍孔循為副使。循即趙殷衡也,梁亡,復其姓名。謙自是得行其志,重斂急徵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賜謙號「豐財贍國功臣」。

    三年。初,李嗣源北征,過興唐,東京庫有供御細鎧,嗣源牒副留守張憲取五百領,憲以軍興,不暇奏而給之。帝怒曰:「憲不奉詔,擅以吾鎧給嗣源,何意也。」罰憲俸一月,令自往軍中取之。帝以義武節度使王都將入朝,欲辟球場。憲曰:「比以行宮闕廷為球場,前年陛下即位於此,其壇不可毀,請辟球場於宮西。」數日未成,帝命毀即位壇。憲謂郭崇韜曰:「此壇,主上所以禮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毀之。」崇韜從容言於帝,帝立命兩虞候毀之。憲私於崇韜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春二月庚辰,徙李嗣源為成德節度使。帝性剛好勝,不欲權在臣下,入洛之後,信伶宦之讒,頗疏忌宿將。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衛州刺史李從珂為北京內牙馬步都指揮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權,居大鎮,軍政在手,安得為其子奏請。」乃黜從珂為突騎指揮使,帥數百人戍石門鎮。嗣源憂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東京朝覲,不許。郭崇韜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謂人曰:「總管令公非久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勸帝召之宿衛,罷其兵權,又勸帝除之,帝皆不從。

    洛陽宮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廣嬪御,詐言宮中夜見鬼物,上欲使符咒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當是時,六宮貴賤不減萬人。今掖庭太半空虛,故鬼物遊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進採擇民間女子,遠至太原、幽、鎮,以充後庭,不啻三千人,不問所從來。上還自興唐,載以牛車,累累盈路。張憲奏:「諸營婦女亡逸者千餘人,慮扈從諸軍挾匿以行。」其實皆入宮矣。

    庚辰,帝至洛陽,辛酉,詔復以洛陽為東都,興唐府為鄴都。

    夏六月,帝苦溽暑,于禁中擇高涼之所,皆不稱旨。宦者因言:「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觀以百數。今日官家曾無避暑之所,宮殿之盛曾不及當時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宮苑使王允平別建一樓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韜常不伸眉,為孔謙論用度不足,恐陛下雖欲營繕,終不可得。」帝曰:「吾自用內府錢,無關經費。」然猶慮崇韜諫,遣中使語之曰:「今歲盛暑異常,朕昔在河上,與梁人相拒,行營卑溼,被甲乘馬,親當矢石,猶無此暑。今居深宮之中而暑不可度,奈何。」對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敵未滅,深念讎恥,雖有盛暑,不介聖懷。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故雖珍臺閒館,猶覺鬱蒸也。陛下儻不忘艱難之時,則暑氣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韜之第,無異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熱也。」帝卒命允平營樓,日役萬人,所費鉅萬。崇韜諫曰:「今兩河水、旱,軍食不充,願且息役,以俟豐年。」帝不聽。

    秋七月甲午,成德節度使李嗣源表求入朝,帝不許。九月乙未,立皇子繼岌為魏王。

    丁酉,帝與宰相議伐蜀。庚子,以魏王繼岌充西川四面行營都統,郭崇韜充東北面行營都招討、制置等使,軍事悉以委之。

    郭崇韜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薦引舊恩,將行,言於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謀,若得西川而求帥,無逾此人者。」又薦鄴都副留守張憲謹重有識,可為相。戊申,大軍西行。冬十一月乙卯,大軍至成都,蜀主出降。事見《莊宗滅蜀》。

    平蜀之功,李紹琛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與郭崇韜善,崇韜數召璋與議軍事。紹琛心不平,謂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樸樕相從,反呫囁於郭公之門,謀相傾害。吾為都將,獨不能以軍法斬公邪。」璋訴於崇韜。十二月,崇韜表璋為東川節度使,解其軍職。紹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險阻,定兩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見崇韜言:「東川重地,任尚書有文武才,宜表為帥。」崇韜怒曰:「紹琛反邪,何敢違吾節度。」紹琛懼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從襲等從魏王繼岌伐蜀,繼岌雖為都統,軍中制置補署一出郭崇韜,崇韜終日決事,將吏賓客趨走盈庭,而都統府惟大將晨謁外,牙門索然,從襲等固恥之。及破蜀,蜀之貴臣大將爭以寶貨、妓樂遺崇韜及其子廷誨,魏王所得,不過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已,從襲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為西川留後也,賂崇韜求為節度使,崇韜陽許之,既而久未得,乃帥蜀人列狀見繼岌,請留崇韜鎮蜀。從襲等因謂繼岌曰:「郭公父子專橫,今又使蜀人請己為帥,其志難測,王不可不為之備。」繼岌謂崇韜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嶽,不可離廟堂,豈肯棄元老於蠻夷之域乎。且此非餘之所敢知也,請諸人詣闕自陳。」由是繼岌與崇韜互相疑。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陽。帝議選北都留守,樞密承旨段徊等惡鄴都留守張憲,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張憲不可。憲雖有宰相器,今國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北都獨系一方安危,不為重也。」乃徙憲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戶部尚書王正言為興唐尹,知鄴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彥瓊為鄴都監軍。彥瓊,本伶人也,有寵於帝。魏、博等六州軍旅金谷之政皆決於彥瓊,威福自恣,陵忽將佐,自正言以下皆諂事之。

    初,帝得魏州銀槍效節都近八千人,以為親軍,皆勇悍無敵。夾河之戰,實賴其用,屢立殊功,常許以滅梁之日大加賞賚。既而河南平,雖賞賚非一,而士卒恃功,驕恣無厭,更成怨望。是歲大饑,民多流亡,租賦不充,道路塗潦,漕輦艱澀,東都倉廩空竭,無以給軍士。租庸使孔謙日於上東門外望諸州漕運,至者隨以給之。軍士乏食,有僱妻、鬻子者,老弱採蔬於野,百十為羣,往往餒死,流言怨嗟,而帝遊畋不息。己卯,獵於白沙,皇后、皇子、後宮畢從。庚辰,宿伊闕,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龕澗,癸未,還宮。時大雪,吏卒有僵仆於道路者。伊、汝間饑尤甚,衛兵所過,責其供餉,不得,則壞其什器,撤其室廬以為薪,甚於寇盜,縣吏皆竄匿山谷。

    帝以軍儲不足,謀於羣臣,豆盧革以下皆莫知為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以為「古者量入以為出,計農而發兵,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稅農以養兵,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農捐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蠲省租稅,苟除折納、紐配之法,農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郭崇韜素疾宦者,嘗密謂魏王繼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馬亦不可乘,況任宦官。宜盡去之,專用士人。」呂知柔竊聽,聞之,由是宦官皆切齒。

    時成都雖下,而蜀中盜賊羣起,佈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既去,更為後患,命任圜、張筠分道招討,以是淹留未還。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韜不出郊迎,及見,禮節又倨,延嗣怒。李從襲謂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萬福,而郭公專權如是。郭廷誨擁徒出入,日與軍中驍將、蜀土豪傑狎飲,指天畫地,近聞白其父請表已為蜀帥。又言蜀地富饒,大人宜善自為謀。今諸軍將校皆郭氏之黨,王寄身於虎狼之口,一朝有變,吾屬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歸,具以語劉後,後泣訴於帝,請早救繼岌之死。前此帝聞蜀人請崇韜為帥,已不平,至是聞延嗣之言,不能無疑。帝閱蜀府庫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貨無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聞蜀破,其珍貨皆入於崇韜父子。崇韜有金萬兩,銀四十萬兩,錢百萬緡,名馬千匹,他物稱是,廷誨所取覆在其外,故縣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於色。及孟知祥將行,帝語之曰:「聞郭崇韜有異志,卿到,為朕誅之。」知祥曰:「崇韜,國之勳舊,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無他志則遣還。」帝許之。

    壬子,知祥發洛陽。帝尋復遣衣甲庫使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去就,如奉詔班師則已,若有遷延跋扈之狀,則與繼岌圖之。彥珪見皇后,說之曰:「臣見向延嗣言蜀中事勢憂在朝夕,今主上當斷不斷。夫成敗之機,間不容髮,安能緩急稟命於三千里外乎。」皇后復言於帝,帝曰:「傳聞之言,未知虛實,豈可遽爾果決。」皇后不得請,退自為教與繼岌,令殺崇韜。知祥行至石壕,彥珪夜叩門宣詔,促知祥赴鎮。知祥竊嘆曰:「亂將作矣。」乃晝夜兼行。

    明宗天成元年。河中節度使李繼麟恃與帝故舊,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諸伶官求匄無厭,遂拒不與。大軍之徵蜀也,繼麟閱兵,遣其子令德將之以從。景進與宦官譖之曰:「繼麟聞大軍起,以為討已,故驚懼,閱兵自衛。」又曰:「崇韜所以敢倔強於蜀者,與河中陰謀,內外相應故也。」繼麟聞之懼,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親止之,繼麟曰:「郭侍中功高於我。今事勢將危,吾得見主上,面陳至誠,則讒人獲罪矣。」正月癸亥,繼麟入朝。

    魏王繼岌將發成都,令任圜權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諸軍部署已定,是日,馬彥珪至,以皇后教示繼岌。繼岌曰:「大軍垂髮,彼無釁端,安可為此負心事,公輩勿復言。且主上無敕,獨以皇后教殺招討使,可乎。」李從襲等泣曰:「既有此跡,萬一崇韜聞之,中途為變,益不可救矣。」相與巧陳利害,繼岌不得已,從之。甲子旦,從襲以繼岌之命召崇韜計事,繼岌登樓避之。崇韜方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並殺其子廷誨、廷信,外人猶未之知。都統推官饒陽李崧謂繼岌曰:「今行軍三千里外,初無敕旨,擅殺大將,大王奈何行此危事。獨不能忍之至洛陽邪。」繼岌曰:「公言是也,悔之無及。」崧乃召書吏數人,登樓去梯,矯為敕書,用蠟印宣之,軍中粗定。崇韜左右皆竄匿,獨掌書記滏陽張礪詣魏王府慟哭久之。繼岌命任圜代崇韜總軍政。

    馬彥珪還洛陽,乃下詔暴郭崇韜之罪,並殺其子廷說、廷讓、廷議,於是朝野駭惋,羣議紛然。帝使宦官潛察之。保大節度使睦王存乂,崇韜之婿也,宦官欲盡去崇韜之黨,言存乂對諸將攘臂垂泣,為崇韜稱冤,言辭怨望。庚辰,幽存乂於第,尋殺之。景進言河中人有告變,言李繼麟與郭崇韜謀反,崇韜死,又與存乂連謀。宦官因共勸帝速除之,帝乃徙繼麟為義成節度使,是夜,遣蕃漢馬步使朱守殷以兵圍其第,驅繼麟出徽安門外殺之,復其姓名曰朱友謙。友謙二子,令德為武信節度使,令錫為忠武節度使。詔魏王繼岌誅令德於遂州,鄭州刺史王思同誅令錫於許州,河陽節度使李紹奇誅其家人於河中。紹奇至其家,友謙妻張氏帥家人二百餘口見紹奇曰:「朱氏宗族當死,願無濫及平人。」乃別其婢僕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張氏又取鐵券以示紹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賜也,我婦人,不識書,不知其何等語也。」紹奇亦為之慚。友謙舊將史武等七人,時為刺史,皆坐族誅。

    時洛中諸軍饑窘,妄為謠言,伶官採之以聞於帝,故郭崇韜、朱友謙皆及於禍。成德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源亦為謠言所屬,帝遣朱守殷察之。守殷私謂嗣源曰:「令公勳業振主,宜自圖歸藩以遠禍。」嗣源曰:「吾心不負天地,禍福之來,無所可避,皆委之於命耳。」時伶官用事,勳舊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數四,賴宣徽使李紹宏左右營護,以是得全。

    魏王繼岌留馬步都指揮使陳留李仁罕、馬軍都指揮使東光潘仁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浚儀張業、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驍銳指揮使平恩李延厚戍成都。甲申,繼岌發成都,命李紹琛帥萬二千人為後軍,行止常差中軍一舍。

    二月,魏博指揮使楊仁將所部兵戍瓦橋,逾年代歸,至貝州,以鄴都空虛,恐兵至為變,敕留屯貝州。

    時天下莫知郭崇韜之罪,民間訛言,雲崇韜殺繼岌,自王於蜀,故族其家。朱友謙子建徽為澶州刺史,帝密敕鄴都監軍史彥瓊殺之。門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馳馬出城,不言何往。」又訛言,雲皇后以繼岌之死歸咎於帝,已弒帝矣,故急召彥瓊計事。人情愈駭。

    楊仁部兵皇甫暉與其徒夜博不勝,因人情不安遂作亂,劫仁曰:「主上所以有天下者,吾魏軍力也。魏軍甲不去體,馬不解鞍者十餘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舊勞,更加猜忌。遠戍逾年,方喜代歸,去家咫尺,不使相見。今聞皇后弒逆,京師已亂,將士願與公俱歸,仍表聞朝廷。若天子萬福,興兵致討,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為富貴之資乎。」仁不從,暉殺之。又劫小校,不從,又殺之。效節指揮使趙在禮聞亂,衣不及帶,逾垣而走,暉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禮懼而從之,亂兵遂奉以為帥,焚掠貝州。暉,魏州人。在禮,涿州人也。詰旦,暉等擁在禮南趣臨清、永濟、館陶,所過剽掠。

    壬辰晚,有自貝州來告軍亂將犯鄴都者,都巡檢使孫鐸等亟詣史彥瓊,請授甲乘城為備。彥瓊疑鐸等有異志,曰:「告者雲今日賊至臨清,計程須六日晚方至,為備未晚。」孫鐸曰:「賊既作亂,必乘吾未備,晝夜倍道,安肯計程而行。請僕射帥眾乘城,鐸募勁兵千人伏於王莽河逆擊之,賊既勢挫,必當離散,然後可撲滅也。必俟其至城下,萬一有奸人為內應,則事危矣。」彥瓊曰:「但嚴兵守城,何必逆戰。」是夜,賊前鋒攻北門,弓弩亂髮。時彥瓊將部兵宿北門樓,聞賊呼聲,實時驚潰。彥瓊單騎奔洛陽。癸巳,賊入鄴都,孫鐸等拒戰不勝,亡去。趙在禮據宮城,署皇甫暉及軍校趙進為馬步都指揮使,縱兵大掠。進,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據案召吏草奏,無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賊已入城,殺掠於市,吏皆逃散,公尚誰呼。」正言驚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馬,不能得,乃帥僚佐步出府門謁在禮,再拜請罪。在禮亦拜,曰:「士卒思歸耳,尚書重德,勿自卑屈。」慰諭遣之。

    眾推在禮為魏博留後,具奏其狀。北京留守張憲家在鄴都,在禮厚撫之,遣使以書誘憲,憲不發封,斬其使以聞。

    丙申,史彥瓊至洛陽。帝問可為大將者於樞密使李紹宏,紹宏復請用李紹欽,帝許之,令條上方略。紹欽所請偏裨,皆梁舊將已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煩大將,紹榮可辦也。」帝乃命歸德節度使李紹榮將騎三千詣鄴都招撫,亦徵諸道兵,備其不服。

    郭崇韜之死也,李紹琛謂董璋曰:「公復欲呫嗶誰門乎。」璋懼,謝罪。魏王繼岌軍還至武連,遇敕使,諭以朱友謙已伏誅,令董璋將兵之遂州誅朱令德。時紹琛將後軍在魏城,聞之,以帝不委已殺令德而委璋,大驚。俄而璋過紹琛軍,不謁。紹琛怒,乘酒謂諸將曰:「國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謀而吾之戰功也,至於去逆效順,與國家掎角以破梁,則朱公也。今朱、郭皆無罪族滅,歸朝之後,行及我矣。冤哉天乎。奈何。」紹琛所將多河中兵,河中將焦武等號哭于軍門曰:「西平王何罪,闔門屠膾。我輩歸則與史武等同誅,決不復東矣。」是日,魏王繼岌至泥溪,紹琛至劍州遣人白繼岌,雲河中將士號哭不止,欲為亂。丁酉,紹琛自劍州擁兵西還,自稱西川節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稱奉詔代孟知祥,招諭蜀人,三日間眾至五萬。

    己亥,魏王繼岌至利州,李紹琛遣人斷桔柏津。繼岌聞之,以任圜為副招討使,將步騎七千,與都指揮使梁漢顒、監軍李延安追討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趙太等四百人據城,自稱安國留後。詔東北面招討副使李紹真討之。辛丑,任圜先令別將何建崇擊劍門關,下之。

    李紹榮至鄴都,攻其南門,遣人以敕招諭之。趙在禮以羊酒犒師,拜於城上曰:「將士思家擅歸,相公誠善為敷奏,得免於死,敢不自新。」遂以敕遍諭軍士。史彥瓊戟手大罵曰:「羣死賊,城破萬段。」皇甫暉謂眾曰:「觀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噪,掠敕書,手壞之,守陴拒戰。紹榮攻之,不利,以狀聞。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遺噍類。」大發諸軍討之。壬寅,紹榮退屯澶州。

    甲辰夜,從馬直軍士王溫等五人殺軍使,謀作亂,擒斬之。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本優人也,優名郭門高。帝與梁相拒於得勝,募勇士挑戰,從謙應募,俘斬而還,由是益有寵。帝選諸軍驍勇者為親軍,分置四指揮,號「從馬直」,從謙自軍使積功至指揮使。郭崇韜方用事,從謙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從謙為假子。及崇韜、存乂得罪,從謙數以私財饗從馬直諸校,對之流涕,言崇韜之冤。及王溫作亂,帝戲之曰:「汝既負我附崇韜、存乂,又教王溫反,欲何為也。」從謙益懼。既退,陰謂諸校曰:「主上以王溫之故,俟鄴都平定,盡坑若曹。家之所有,宜盡市酒肉,勿為久計也。」由是親軍皆不自安。

    丁未,李紹榮以諸道兵再攻鄴都。庚戌,裨將楊重霸帥眾數百登城,後無繼者,重霸等皆死。賊知不赦,堅守無降意。朝廷患之,日發中使促魏王繼岌東還。繼岌以中軍精兵皆從任圜討李紹琛,留利州待之,未得還。

    李紹榮討趙在禮久無功,趙太據邢州未下。滄州軍亂,小校王景戡討定之,因自為留後。河朔州縣告亂者相繼。帝欲自徵鄴都,宰相樞密使皆言京師根本,車駕不可輕動。帝曰:「諸將無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為勳舊。」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衛。」皆曰:「他人無可者。」忠武節度使張全義亦言河朔多事,久則患深,宜令總管進討,若倚紹榮輩,未見成功之期。李紹宏亦屢言之,帝以內外所薦,久乃許之。甲,寅命嗣源將親軍討鄴都。

    董璋將兵二萬屯綿州,會任圜討李紹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紹琛軍,紿之曰:「吾奉詔召孟郎,公若緩兵,自當得蜀。」既至成都,勸孟知祥為戰守備。知祥浚壕樹柵,遣馬步都指揮使李仁罕將四萬人,驍銳指揮使李延厚將二千人討紹琛。延厚集其眾詢之曰:「有少壯勇銳欲立功求富貴者東,衰疾畏懦厭行陳者西。」得選兵七百人以行。是日,任圜軍追及紹琛於漢州,紹琛出兵逆戰。招討掌書記張礪請伏精兵於後,以羸兵誘之,圜從之,使董璋以東川羸兵先戰而卻。紹琛輕圜書生,又見其兵羸,極力追之,伏兵發,大破之,斬首數千級。自是紹琛入漢州,閉城不出。

    三月丁巳朔,李紹真奏克邢州,擒趙太等。庚申,紹真引兵至鄴都,營於城西北,以太等徇於鄴都城下而殺之。

    壬戌,李嗣源至鄴都,營於城西南。甲子,嗣源下令軍中,詰旦攻城。是夜,從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帥眾大噪,殺都將,焚營舍。詰旦,亂兵逼中軍,嗣源帥親軍拒戰,不能敵,亂兵益熾。嗣源叱而問之曰:「爾曹欲何為。」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百戰以得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貝州戍卒思歸,主上不赦,雲克城之後,當盡坑魏博之軍。近從馬直數卒諠競,遽欲盡誅其眾。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眾議欲與城中合勢擊退諸道之軍,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為軍民之主。」嗣源泣諭之,不從。嗣源曰:「爾不用吾言,任爾所為,我自歸京師。」亂兵拔白刃環之,曰:「此輩虎狼也,不識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擁嗣源及李紹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暉逆擊張破敗,斬之,外兵皆潰。趙在禮帥諸校迎拜嗣源,泣謝曰:「將士輩負令公,敢不惟命是聽。」嗣源詭說在禮曰:「凡舉大事,須藉兵力,今外兵流散無所歸,我為公出收之。」在禮乃聽嗣源、紹真俱出城,宿魏縣,散兵稍有至者。

    漢州無城塹,樹木為柵。乙丑,任圜進攻其柵,縱火焚之。李紹琛引兵出戰於金雁橋,兵敗,與十餘騎奔綿竹,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漢州犒軍,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引李紹琛檻車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卮飲之,謂曰:「公已擁節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貴,而求入此檻車邪。」紹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兵不血刃取兩川,一旦無罪族誅。如紹琛輩安保首領,以此不敢歸朝耳。」魏王繼岌既獲紹琛,乃引兵倍道而東。

    李嗣源之為亂兵所逼也,李紹榮有眾萬人,營於城南,嗣源遣牙將張虔釗、高行周等七人相繼召之,欲與共誅亂者。紹榮疑嗣源之詐,留使者,閉壁不應。及嗣源入鄴都,遂引兵去。嗣源在魏縣,眾不滿百,又無兵仗。李紹真所將鎮兵五千,聞嗣源得出,相帥歸之,由是嗣源兵稍振。嗣源泣謂諸將曰:「吾明日當歸藩,上章待罪,聽主上所裁。」李紹真及中門使安重誨曰:「此策非宜。公為元帥,不幸為凶人所劫。李紹榮不戰而退,歸朝必以公藉口。公若歸藩,則為據地邀君,適足以實讒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詣闕,面見天子,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自魏縣南趣相州,遇馬坊使康福,得馬數千匹,始能成軍。福,蔚州人也。

    平盧節度使符習將本軍攻鄴都,聞李嗣源軍潰,引兵歸。至淄州,監軍使楊希望遣兵逆擊之,習懼,復引兵而西。青州指揮使王公儼攻希望,殺之,因據其城。時近侍為諸道監軍者,皆恃恩與節度使爭權,及鄴都軍變,所在多殺之。安義監軍楊繼源謀殺節度使孔勍,勍先誘而殺之。武寧監軍以李紹真從李嗣源,謀殺其元從,據城拒之。權知留後淳于晏帥諸將先殺之。晏,登州人也。

    戊辰,以軍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稅,民不聊生。

    忠武節度使、尚書令齊王張全義聞李嗣源入鄴都,憂懼不食,辛未,卒於洛陽。

    租庸使以倉儲不足,頗朘刻軍糧,軍士流言益甚。宰相懼,帥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內庫有餘,諸軍室家不能相保,儻不賑救,懼有離心,俟過凶年,其財復集。上即欲從之,劉後曰:「吾夫婦君臨萬國,雖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於便殿論之,後屬耳於屏風後,須臾,出妝具及三銀盆、皇幼子三人於外曰:「人言宮中蓄積多,四方貢獻隨以給賜,所餘止此耳,請鬻以贍軍。」宰相惶懼而退。

    李紹榮自鄴都退保衛州,奏李嗣源已叛,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數輩。嗣源長子從審為金槍指揮使,帝謂從審曰:「吾深知爾父忠厚,爾往諭朕意,勿使自疑。」從審至衛州,紹榮囚,欲殺之。從審曰:「公等既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請復還宿衛。」乃釋之。帝憐從審,賜名繼璟,待之如子。是後嗣源所奏,皆為紹榮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懼。石敬瑭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安有上將與叛卒入賊城,而他日得保無恙乎。」大梁,天下之要會也,願假三百騎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軍亟進,如此始可自全。」突騎都指揮使康義誠曰:「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眾則生,守節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義誠,代北胡人也。

    時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泰寧節度使李紹欽、貝州刺史李紹英屯瓦橋,北京右廂馬軍都指揮使安審通屯奉化軍,嗣源皆遣使召之。紹英,瑕丘人,本姓房,名知溫。審通,金全之侄也。嗣源家在真定,虞候將王建立先殺其監軍,由是獲全。建立,遼州人也。李從珂自橫水將所部兵由盂縣趣鎮州,與王建立軍合,倍道從嗣源。嗣源以李紹榮在衛州,謀自白皋濟河,分三百騎使石敬瑭將之前驅,李從珂為殿,於是軍勢大盛。嗣源從子從璋自鎮州引軍而南,過邢州,邢人奉為留後。

    癸酉,詔懷遠指揮使白從暉將騎兵扼河陽橋,帝乃出金帛給賜諸軍,樞密宣徽使及供奉內使景進等皆獻金帛以助給賜。軍士負物而詬曰:「吾妻子已殍死,得此何為。」甲戌,李紹榮自衛州至洛陽,帝如鷂店勞之。紹榮曰:「鄴都亂兵已遣其黨翟建白據博州,欲濟河襲鄆、汴,願陛下幸關東招撫之。」帝從之。

    乙亥,帝發洛陽,丁丑,次汜水。戊寅,遣李紹榮將騎兵循河而東。李嗣源親黨從帝者多亡去。或勸李繼璟宜早自脫,繼璟終無行意。帝屢遣繼璟詣嗣源,繼璟固辭,願死於帝前以明赤誠。帝聞嗣源在黎陽,強遣繼璟渡河召之,道遇李紹榮,紹榮殺之。

    庚辰,帝發汜水。辛巳,李嗣源至白皋,遇山東上供絹數船,取以賞軍。安重誨從者爭舟,行營馬步使陶玘斬以徇,由是軍中肅然。玘,許州人也。嗣源濟河至滑州,遣人招符習,習與嗣源會於胙城,安審通亦引兵來會。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亦遣使北輸密款於嗣源,曰:「先至者得之。」先是,帝遣騎將滿城西方鄴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將李瓊以勁兵突入封丘門,敬瑭踵其後,自西門入,遂據其城,西方鄴請降。敬瑭使人趣嗣源,壬午,嗣源入大梁。

    是日,帝至滎澤東,命龍驤指揮使姚彥溫將三千騎為前軍,曰:「汝曹汴人也,吾入汝境,不欲使他軍前驅,恐擾汝室家。」厚賜而遣之。彥溫即以其眾叛歸嗣源,謂嗣源曰:「京師危迫,主上為元行欽所惑,事勢已離,不可復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何言之悖也。」即奪其兵。指揮使潘環守王村寨,有芻粟數萬,帝遣騎視之,環亦奔大梁。

    帝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登高嘆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是夜,復至汜水。帝之出關也,扈從兵二萬五千,及還,已失萬餘人,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唐以步騎三千守關。癸未,帝還過罌子谷,道狹,每遇衛士執兵仗者,輒以善言撫之曰:「適報魏王又進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盡給爾曹。」對曰:「陛下賜已晚矣,人亦不感聖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帶賜從官,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衛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皆此閹豎輩也。」抽刀逐之,或救之,獲免。容哥謂同類曰:「皇后吝財致此,今乃歸咎於吾輩。事若不測,吾輩萬段,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

    甲申,帝至石橋西,置酒悲涕,謂李紹榮等諸將曰:「卿輩事吾以來,急難、富貴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無一策以相救乎。」諸將百餘人,皆截髮置地,誓以死報,因相與號泣。是日晚,入洛城。

    李嗣源命石敬瑭將前軍趣汜水,收撫散兵,嗣源繼之。李紹虔、李紹英引兵來會。

    丙戌,宰相、樞密使共奏:「魏王西軍將至,車駕宜且扼汜水,收撫散兵以俟之。」帝從之,自出上東門閱騎兵,戒以詰旦東行。

    夏四月丁亥朔,嚴辦將發,騎兵陳於宣仁門外,步兵陳於五雁門外。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亂,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與黃甲兩軍攻興教門。帝方食,聞變,帥諸王及近衛騎兵擊之,逐亂兵出門。時蕃漢馬步使朱守殷將騎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與同擊賊。守殷不至,引兵憩於北邙茂林之下。亂兵焚興教門,緣城而入,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衛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力戰。俄而帝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至綘霄殿廡下,抽矢。渴懣求水,皇后不自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帝殂。李彥卿等慟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斂廡下樂器覆帝屍而焚之。彥卿,存審之子。福進、全斌,皆太原人也。劉後囊金寶繫馬鞍,與申王存渥及李紹榮引七百騎,焚嘉慶殿,自師子門出走。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奔南山。宮人多逃散,朱守殷入宮,選宮人三十餘人,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內於其家。於是諸軍大掠都城。

    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正為羣小蔽惑致此,今吾將安歸乎。」

    戊子,朱守殷遣使馳白嗣源,以京城大亂,諸軍焚掠不已,願亟來救之。己丑,嗣源入洛陽,止於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中而殯之。

    嗣源之入鄴都也,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莊宗撫之流涕。至是,益自縛請罪。嗣源曰:「爾為臣盡節,又何罪也。」使復其職。

    嗣源謂朱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供給尤宜豐備。吾俟山陵畢,社稷有奉,則歸藩,為國家扞禦北方耳。」是日,豆盧革帥百官上箋勸進,嗣源面諭之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訴,又為紹榮所隔,披猖至此。吾本無他心,諸君遽爾見推,殊非相悉,願勿言也。」革等固請,嗣源不許。

    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從兵稍散。庚寅,至平陸,止餘數騎,為人所執,折足送洛陽。存霸亦帥眾千人棄鎮奔晉陽。辛卯,魏王繼岌至興平,聞洛陽亂,復引兵而西,謀保據鳳翔。

    向延嗣至鳳翔,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

    初,莊宗命呂、鄭二內養在晉陽,一監兵,一監倉庫,自留守張憲以下皆承應不暇。及鄴都有變,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為北都巡檢。彥超,彥卿之兄也。莊宗既殂,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憲曰:「吾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遠泣曰:「此古人所行,公能行之,忠義不朽矣。」有李存沼者,莊宗之近屬,自洛陽奔晉陽,矯傳莊宗之命,陰與二內養謀殺憲及彥超,據晉陽拒守。彥超知之,密告憲,欲先圖之。憲曰:「僕受先帝厚恩,不忍為此。徇義而不免於禍,乃天也。」彥超謀未決,壬辰夜,軍士共殺二內養及存沼於牙城,因大掠達旦。憲聞變,出奔忻州。會嗣源移書至,彥超號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權知太原軍府。

    百官三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許之。甲午,入居興聖宮,始受百官班見,下令稱教,百官稱之曰殿下。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餘人,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於監國。監國曰:「奚用此為。」對曰:「宮中職掌不可闕也。」監國曰:「宮中職掌宜諳故事,此輩安知之。」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無親戚者任其所適。蜀中所送宮人亦准此。

    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匿民間,或密告樞密使安重誨,與誨與李紹真謀曰:「今殿下既監國典喪,諸王宜早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聞。」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後月餘,監國乃聞之,切責重誨,傷惜久之。

    劉皇后與申王存渥奔晉陽,在道與存渥私通。存渥至晉陽,李彥超不納,走至風谷,為其下所殺。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晉陽,從兵逃散俱盡,存霸削髮、僧服謁李彥超「願為山僧,幸垂庇護。」軍士爭欲殺之,彥超曰:「六相公來,當奏取進止。」軍士不聽,殺之於府門之碑下。劉皇后為尼於晉陽,監國使人就殺之。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山堯},遭亂皆不知其所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居於晉陽。

    戊戌,李紹榮至洛陽,監國責之曰:「吾何負於爾,而殺吾兒。」紹榮瞋目直視曰:「先帝何負於爾。」遂斬之,復其姓名曰元行欽。

    監國恐徵蜀軍還為變,以石敬瑭為陝州留後。己亥,以李從珂為河中留後。

    監國下教,數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刻、窮困軍民之罪而斬之,凡謙所立苛斂之法皆罷之,因廢租庸使及內句司,依舊為鹽鐵、戶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專判。又罷諸道監軍使。以莊宗由宦官亡國,命諸道盡殺之。

    魏王繼岌自興平退至武功,宦者李從襲曰:「禍福未可知,退不如進,請王亟東行以救內難。」繼岌從之。還,至渭水,權西都留守張籛已斷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呂知柔等皆已竄匿。從襲謂繼岌曰:「時事已去,王宜自圖。」繼岌徘徊流涕,乃自伏於牀,命僕伕李環縊殺之。任圜代將其眾而東。監國命石敬瑭慰撫之,軍士皆無異言。

    先是,監國命所親李衝為華州都監,應接西師。衝擅逼華州節度使史彥鎔入朝。同州節度使李存敬過華州,衝殺之,並屠其家。又殺西川行營部監李從襲。彥鎔泣訴於安重誨,重誨遣彥鎔還鎮,召衝歸朝。

    自監國入洛,內外機事皆決於李紹真。紹真擅收威勝節度使李紹欽、太子少保李紹衝下獄,欲殺之。安重誨謂紹真曰:「溫、段罪惡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內難,冀安萬國,豈專為公報仇邪。」紹真由是稍沮。辛丑,監國教,李紹衝、紹欽復姓名為溫韜、段凝,並放歸田里。

    壬寅,以孔循為樞密使。

    有司議即位禮,李紹真、孔循以為唐運已盡,宜自建國號。監國問左右何謂國號,對曰:「先帝賜姓於唐,為唐復讎,繼昭宗後,故稱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稱唐耳。」監國曰:「吾年十三事獻祖,獻祖以吾宗屬,視吾猶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經綸攻戰,未嘗不預。武皇之基業則吾之基業也,先帝之天下則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乎。」令執政更議。吏部尚書李琪曰:「若改國號,則先帝遂為路人,梓宮安所託乎。不惟殿下不忘三世舊君,吾曹為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繼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即位之禮。」眾從之。丙午,監國自興聖宮赴西宮,服斬衰,於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縞素。既而御袞冕受冊,百官吉服稱賀。

    有司劾奏太原尹張憲委城之罪。庚戌,賜憲死。任圜將徵蜀兵二萬六千人至洛陽,明宗慰撫之,各令退營。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後宮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自餘任從所適。詣司使務有名無實者皆廢之。分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稅省耗。節度、防禦等使,正、至、端午、降誕四節聽貢奉,毋得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選人先遭塗毀文書者,令三銓止除詐僞,餘復舊規。

    宦官數百人竄匿山林,或落髮為僧,至晉陽者七十餘人。五月,詔北都指揮使李從溫悉誅之。從溫,帝之侄也。

    丙子,聽郭崇韜歸葬,復朱友謙官爵,兩家貨財、田宅,前籍沒者皆歸之。秋七月丙子,葬光聖神閔孝皇帝於雍陵,廟號莊宗。

    二年春二月丙申,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既至,遣使族誅之。

    安重誨專權

    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夏四月乙未,以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密使,鎮州別駕張延朗為副使。延朗,開封人也,仕梁為租庸吏,性纖巧,善事權要,以女妻重誨之子,故重誨引之。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賓客鄭珏、工部尚書任圜併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憂公如家,簡拔賢俊,杜絕僥倖,期年之間,府庫充實,軍民皆足,朝綱粗立。圜每以天下為己任,由是安重誨忌之。

    帝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稱「臣徒以忠實之心事陛下,得典樞機,今事粗能曉知,至於古事,非臣所及。願仿前朝侍講,侍讀,近代直崇政、樞密院,選文學之臣與之共事,以備應對。」乃置端明殿學士,乙亥,以翰林學士馮道、趙鳳為之。

    戊寅,以安重誨領山南東道節度使。重誨以襄陽要地,不可乏帥,無宜兼領,固辭。許之。

    六月,安重誨恃恩驕橫,殿直馬延誤衝前導,斬之於馬前,御史大夫李琪以聞。秋七月,重誨白帝下詔,稱延陵突重臣,戒諭中外。

    二年春二月,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謂其諳練故事,知朝士行能,多聽其言。朝廷議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薦鄭珏,又薦太常卿崔協。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鄭珏素惡琪,故循力沮之,謂重誨曰:「李琪非無文學,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儀刑多士矣。」他日,議於上前,上問:「誰可相者。」重誨以協對。圜曰:「重誨未悉朝中人物,為人所賣。協雖名家,識字甚少。臣既以不學忝相位,奈何更益以協,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輩更審議之。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既退,孔循不揖,拂衣徑去,曰:「天下事一則任圜,二則任圜,圜何者。使崔協暴死則已,不死會須相之。」因稱疾不朝者數日,上使重誨諭之,方入。重誨私謂圜曰:「今方乏人,協且備員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協,是猶棄蘇合之丸,取蛣蜣之轉也。」循與重誨共事,日短琪而譽協,癸亥,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併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協,邠之曾孫也。

    己卯,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任圜性剛急,且恃與帝有舊,勇於敢為,權幸多疾之。舊制,館券出於戶部,夏五月,安重誨請從內出,與圜爭於上前,往復數四,聲色俱厲。上退朝,宮人問上「適與重誨論事為誰。」上曰:「宰相。」宮人曰:「妾在長安宮中,未嘗見宰相、樞密奏事敢如是者,蓋輕大家耳。」上愈不悅,卒從重誨議。圜因求罷三司,詔以樞密承旨孟鵠充三司副使權判。鵠,魏州人也。

    六月丙戌,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秋七月,任圜請致仕,居磁州,許之。九月丙寅,以樞密使孔循兼東都留守。

    冬十月,或謂安重誨曰:「失職任外之人,乘賊未破,或能為患,不如除之。」重誨以為然,奏遣使賜任圜死。端明殿學士趙鳳哭謂重誨曰:「任圜義士,安肯為逆。公濫刑如此,何以贊國。」使者至磁州,圜聚其族酣飲,然後死,神情不撓。

    三年。樞密使、同平章事孔循性狡佞,安重誨親信之。帝欲為皇子娶重誨女,循謂重誨曰:「公職居近密,不宜復與皇子為婚。」重誨辭之。久之,或謂重誨曰:「循善離間人,不可置之密地。」循知之,陰遣人結王德妃求納其女,德妃請娶循女為從厚婦,帝許之。重誨大怒,二月乙未,以循同平章事,充忠武節度使兼東都留守。

    重誨性強愎,秦州節度使華溫琪入朝,請留闕下。帝嘉之,除左驍衛上將軍,月別賜錢穀。歲餘,帝謂重誨曰:「溫琪舊人,宜擇一重鎮處之。」重誨對以無闕。他日,帝屢言之,重誨慍曰:「臣累奏無闕,惟樞密使可代耳。」帝曰:「亦可。」重誨無以對。溫琪聞之,懼,數月不出。

    重誨惡成德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建立,奏建立與王都交結,有異志。建立亦奏重誨專權,求入朝面言其狀。帝召之,既至,言重誨與宣徽使判三司張延朗結婚,相表裏,弄威福。三月辛亥,帝見重誨,氣色甚怒,謂曰:「今與卿一鎮自休息,以王建立代卿,張延朗亦除外官。」重誨曰:「臣披荊棘事陛下數十年,值陛下龍飛,承乏機密,數年間天下幸無事。今一旦棄之外鎮,臣願聞其罪。」帝不懌而起,以語宣徽使朱弘昭。弘昭曰:「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奈何以小忿棄之。願垂三思。」帝尋召重誨慰撫之。明日,建立辭歸鎮,帝曰:「卿比奏欲入分朕憂,今復去何之。」會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同平章事鄭珏請致仕,己未,以珏為左僕射致仕。癸亥,以建立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冬十一月庚寅,皇子從厚納孔循女為妃,循因之得之大梁,厚結王德妃之黨,乞留。安重誨具奏其事,力排之,禮畢,促令歸鎮。

    四年。皇子、右衛將軍從璨性剛,安重誨用事,從璨不為之屈。帝東巡,以從璨為皇城使。從璨與客宴於會節園,酒酣,戲登御榻,重誨奏請誅之。三月丙戌,賜從璨死。

    初,朔方節度使韓洙卒,弟澄為留後。未幾,定遠軍使李匡賓聚黨據保靜鎮作亂,朔方不安。冬十月丁酉,韓澄遣使齎絹表乞朝廷命帥。前磁州刺史康福善胡語,上退朝,多召入便殿,訪以時事,福以胡語對。安重誨惡之,常戒之曰:「康福,汝但妄奏事,會當斬汝。」福懼,求外補。重誨以靈州深入胡境,為帥者多遇害,戊戌,以福為朔方、河西節度使。福見上,涕泣辭之。上命重誨為福更他鎮,重誨曰:「福自刺史無功建節,尚復何求。且成命已行,難以復改。」上不得已,謂福曰:「重誨不肯,非朕意也。」福辭行,上遣將軍牛知柔、河中都指揮使衛審餘等將兵萬人衛送之。審餘,徐州人也。

    長興元年。初,王德妃因安重誨得進,常德之。帝性儉約,及在位久,宮中用度稍侈,重誨每規諫。妃取外庫錦造地衣,重誨切諫,引劉後為戒,妃由是怨之。

    宣武節度使符習,自恃宿將,論議多抗安重誨,重誨求其過失,奏之。夏四月丁酉,詔習以太子太師致仕。

    初,帝在真定,李從珂與安重誨飲酒爭言,從珂毆重誨,重誨走免。既醒,悔謝,重誨終銜之。至是,重誨用事,自皇子從榮、從厚皆敬事不暇。時從珂為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重誨屢短之於帝,帝不聽。重誨乃矯以帝命諭河東牙內指揮使楊彥溫使逐之。是日,從珂出城閱馬,彥溫勒兵閉門拒之,從珂使人扣門詰之曰:「吾待汝厚,何為如是。」對曰:「彥溫非敢負恩,受樞密院宣耳。請公入朝。」從珂止於虞鄉,遣使以狀聞。使者至,壬寅,帝問重誨曰:「彥溫安得此言。」對曰:「此奸人妄言耳,宜速討之。」帝疑之,欲誘致彥溫訊其事,除彥溫綘州刺史。重誨固請發兵擊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討之。帝令彥稠「必生致彥溫,吾欲面訊之。」召從珂詣洛陽。從珂知為重誨所構,馳入自明。

    加安重誨兼中書令。

    李從珂至洛陽,上責之,使歸第,絕朝請。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斬楊彥溫,癸丑,傳首來獻。上怒藥彥稠不生致,深責之。安重誨諷馮道、趙鳳奏從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兒為奸黨所傾,未明曲直,公輩何為發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間邪。此皆非公輩意也。」二人惶恐而退。他日,趙鳳又言之,上不應。明日,重誨自言之,上曰:「朕昔為小校,家貧,賴此小兒拾馬糞自贍,以至今日為天子,曾不能庇之邪。卿欲如何處之,於卿為便。」重誨曰:「陛下父子之間,臣何敢言。帷陛下裁之。」上曰:「使閒居私第亦可矣,何用復言。」丙辰,以索自通為河中節度使。自通至鎮,承重誨旨,籍軍府甲仗數上之,以為從珂私造,賴王德妃居中保護,從珂由是得免。士大夫不敢與從珂往來,惟禮部郎中、史館修撰呂琦居相近,時往見之,從珂每有奏請,皆諮琦而後行。

    安重誨言昭義節度使王建立過魏州有搖眾之言,五月丙寅,制以太傅致仕。

    秋八月乙未,捧聖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引告密人邊彥溫告:「安重誨發兵,雲欲自討淮南。又引佔相者問命」。帝以問侍衛都指揮使安從進、藥彥稠,二人曰:「此奸人欲離間陛下勳舊耳。重誨事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貴,何苦謀反。臣等請以宗族保之。」帝乃斬彥溫,召重誨慰撫之,君臣相泣。壬寅,趙鳳奏:「竊聞近有奸人誣陷大臣,搖國柱石,行之未盡。」帝乃收李行德、張儉皆族之。

    安重誨久專大權,中外惡之者眾。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漢瓊浸用事,數短重誨於上。九月,重誨內憂懼,表解機務。上曰:「朕無間於卿,誣罔者朕既誅之矣,卿何為爾。」甲戌,重誨復面奏曰:「臣以寒賤,致位至此,忽為人誣以反,非陛下至明,臣無種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終不能鎮浮言,願賜一鎮,以全餘生。」上不許。重誨求之不已,上怒曰:「聽卿去,朕不患無人。」前成德節度使范延光勸上留重誨,且曰:「重誨去,誰能代之。」上曰:「卿豈不可。」延光曰:「臣受驅策日淺,且纔不逮重誨,何敢當此。」上遣孟漢瓊詣中書議重誨事,馮道曰:「諸公果愛安令,宜解其樞務為便。」趙鳳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輕動。甲申,以范延光為樞密使,安重誨如故。

    十二月,天雄節度使石敬瑭徵蜀,安重誨請自督戰。既行,石敬瑭累表奏論蜀不可伐,上頗然之。

    二年。初,鳳翔節度使朱弘昭諂事安重誨,連得大鎮。重誨過鳳翔,弘昭迎拜馬首,館於府舍,延入寢室,妻子羅拜,奉進酒食,禮甚謹。重誨為弘昭泣言:「讒人交構,幾不免,賴主上明察,得保宗族。」重誨既去,弘昭即奏:「重誨怨望,有惡言,不可令至行營,恐奪石敬瑭兵柄。」又遺敬瑭書,言:「重誨舉措孟浪,若至軍前,恐將士疑駭,不戰自潰,宜逆止之」。敬瑭大懼,即上言重誨至,恐人情有變,宜急徵還。宣徽使孟漢瓊自西方還,亦言重誨過惡。有詔,召重誨還。

    春二月,安重誨至三泉,得詔亟歸。過鳳翔,朱弘昭不內,重誨懼,馳騎而東。

    辛丑,以樞密使兼中書令安重誨為護國節度使。趙鳳言於上曰:「重誨陛下家臣,其心終不叛主,但以不能周防,為人所讒。陛下不察其心,重誨死無日矣。」上以為朋黨,不悅。

    三月,帝既解安重誨樞務,乃召李從珂,泣謂曰:「如重誨意,汝安得復見吾。」丙寅,以從珂為左衛大將軍。

    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安重誨內不自安,表請致仕。閏五月庚寅,制以太子太師致仕。是日,其子崇贊、崇緒逃奔河中。

    壬辰,以保義節度使李從璋為護國節度使。甲午,遣步軍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趣河中。

    安崇贊等至河中,重誨驚曰:「汝安得來。」既而曰:「吾知之矣,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若以死徇國,夫復何言。」乃執二子,表送詣闕。

    明日,有中使至,見重誨,慟哭久之。重誨問其故,中使曰:「人言令公有異志,朝廷已遣藥彥稠將兵至矣。」重誨曰:「吾受國恩,死不足報,敢有異志。更煩國家發兵,貽主上之憂,罪益重矣。」崇贊等至陝,有詔繫獄。皇城使翟光鄴素惡重誨,帝遣詣河中察之,曰:「重誨果有異志則誅之。」光鄴至河中,李從璋以甲士圍其第,自入見重誨,拜於庭下。重誨驚,降階答拜,從璋奮撾擊其首,妻張氏驚救,亦撾殺之。

    奏至,己亥,下詔,以重誨離間孟知祥、董璋、錢鏐為重誨罪,又誣其欲自擊淮南以圖兵柄,遣元隨竊二子歸本道。並二子誅之。

    六月乙丑,復以李從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

    秦王之亂〈(兩王篡弒附)〉

    後唐明宗天成元年冬十二月庚子,以皇子從榮為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二年春正月癸酉,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從榮之母弟也。從榮聞之不悅。

    秋九月,帝謂樞密使安重誨曰:「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氣者。朕以從榮年少臨大藩,故擇名儒使輔導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斬之。重誨請嚴戒而已。

    三年夏四月,以鄴都留守從榮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馮贇為副留守,夾馬都指揮使新平楊思權為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之。丙戌,以樞密使安重誨兼河南尹。以河南尹從厚為宣武節度使,仍判六軍諸衛事。

    冬十二月,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很,不親政務,帝遣左右素與從榮善者往與之處,使從容諷導之。其人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相公齒長,宜自策勵,勿令聲聞出河南之下。」從榮不悅,退告步軍都指揮使楊思權曰:「朝廷之人皆推從厚而短我,我其廢乎。」思權曰:「相公手握強兵,且有思權在,何憂。」因勸從榮多募部曲,繕甲兵,陰為自固之備。又謂帝左右曰:「君每譽弟而抑其兄,我輩豈不能助之邪。」其人懼,以告副留守馮贇,贇密奏之。帝召思權詣闕,以從榮故,亦弗之罪也。

    四年春正月,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執政曰:「從榮剛僻而輕易,宜選重德輔之。」

    夏四月壬子,以皇子從榮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從厚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長興元年秋八月,立皇子從榮為秦王。丙辰,立從厚為宋王。

    三年。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相唱和,頗自矜伐。每置酒,輒令僚屬賦詩,有不如意者,面毀裂抵棄。冬十月壬子,從榮入謁,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生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秦王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既判六軍諸衛事,復參朝政,多驕縱不法。初,安重誨為樞密使,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襁褓與之親狎,雖典兵,常為重誨所制,畏事之。重誨死,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其妻永寧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已右,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屢辭機要,請與舊臣迭為之,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上命擇帥臣鎮河東,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上即命除之。既受詔,不落六軍副使,敬瑭復辭,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東道,代義誠詣闕。

    四年春正月戊子,加秦王從榮守尚書令兼侍中。

    夏四月,言事者請為親王置師傅,宰相畏秦王從榮,不敢除人,請令王自擇。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薦兵部侍郎劉瓚於從榮,從榮表請之。癸丑,以瓚為祕書監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陽魚崇遠為記室。瓚自以左遷,泣訴,不得免。王府參佐皆新進少年,輕銳諂諛,瓚獨從容規諷,從榮不悅。瓚雖為傅,從榮一槩以僚屬待之,瓚有難色。從榮覺之,自是戒門者勿為通,月聽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五月戊寅,立皇子從珂為潞王。

    秋八月,太僕少卿致仕何澤見上寢疾,秦王從榮權勢方盛,冀已復進用,表請立從榮為太子。上覽表泣下,私謂左右曰:「羣臣請立太子,朕當歸老太原舊第耳。」不得已,壬戌,詔宰相、樞密使議之。己卯,從榮見上言曰:「竊聞有奸人請立臣為太子。臣幼少,且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上曰:「羣臣所欲也。」從榮退,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以吾為太子,是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懼從榮之言,即具以白上。辛未,制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九月,秦王從榮請嚴衛、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從數百騎,張弓挾矢,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陳已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趙延壽懼,屢求外補以避之。上以為見已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為。」齊國公主復為延壽言于禁中,云:「延壽實有疾,不堪機務」。丙申,二人復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復召臣,臣即至矣。」上乃許之。戊戌,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復辭,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辛丑,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冬十月,范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以馮贇為樞密使。帝以親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朴忠,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義誠度不能自脫,乃令其子事秦王,務以恭順持兩端,冀得自全。

    十一月甲戌,上餞范延光,酒罷,上曰:「卿今遠去,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願陛下與內外輔臣參決,勿聽羣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故延光言及之。

    戊子,帝疾復作,己丑,大漸。秦王從榮入問疾,帝俛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聞宮中皆哭,從榮意帝已殂,明旦,稱疾不入。是夕帝實小愈,而從榮不知。

    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恐不得為嗣,與其黨謀,欲以兵入侍,先制權臣。辛卯,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朱弘昭、馮贇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既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復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咸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義誠竟無言,但曰:「義誠將校耳,不敢預議,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眾中言之,夜邀至私第問之,其對如初。

    壬辰,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是日黎明,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贇第,語之曰:「吾今日決入,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處事亦宜詳允,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義誠曰:「王來則奉迎。」

    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嶽方聚謀於中興殿門外,贇具道處鈞之言,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自布衣至將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拂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猶顧望澤利邪。吾何愛餘生,當自帥兵拒之耳。」即入殿門,弘昭、贇隨之,義誠不得已亦隨之入。

    漢瓊見帝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須臾入宮,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謂義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側,帝曰:「吾與爾父冒矢石,定天下,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今乃為人所教,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當呼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即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召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使將五百騎討從榮。

    從榮方據胡牀,坐橋上,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叩左掖門,從門隙中窺之,見朱洪實引騎兵北來,走白從榮。從榮大驚,命取鐵掩心擐之,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從榮走歸府,僚佐皆竄匿,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牀下,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並殺其子,以其首獻。初,孫嶽頗得預內廷密謀,馮、朱患從榮狼伉,嶽嘗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至是,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悲駭,幾落御榻,絕而復甦者再,由是疾復劇。從榮一子尚幼,養宮中,諸將請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與之。癸巳,馮道帥羣臣入見帝於雍和殿帝,雨泣嗚咽,曰:「吾家事至此,慚見卿等。」時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遣孟漢瓊徵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丙申,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任贊到官才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巳半年,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昨舉兵向闕之際,與輦、陟並轡而行,指日景曰:來日及今,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豈得一切誅之乎。」朱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贊等當如何任使,而吾輩猶有種乎。且首從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奸人乎。」馮贇力爭之,始議流貶。時諮議高輦已伏誅。丁酉,元帥府判官兵部侍郎任贊、祕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河南巡宮李澣、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里,六軍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澣,回之族曾孫。詡,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吳,徐知誥厚禮之。

    初,從榮失道,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當勤修令德,奈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獨不見恭世子、戻太子乎。」從榮怒,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遠以是知名。遠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之年,已逾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辛丑,宋王至洛陽。十二月癸卯朔,始發明宗喪,宋王即皇帝位。

    秦王從榮既死,朱洪實妻入宮,司衣王氏與之語及秦王。王氏曰:「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歸禍,是其罪也,若雲大逆,是厚誣矣。朱司徒最受王恩,當時不為之辨,惜哉。」洪實聞之大懼,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且言:「王氏私於從榮,為之詗宮中事」,辛亥,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淑妃素厚於從榮,帝由是疑之。

    潞王清泰元年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衛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衛事。

    朱弘昭、馮贇忌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寧國節度使安彥威、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衛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三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併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丑,改兼侍中。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眾心。朱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閏月丙午,尊皇后為皇太后。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二月,朱弘昭、馮贇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漢瓊,己卯,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代漢瓊,徙潞王從珂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皆不降制書,但各遣使臣持宣監送赴鎮。

    潞王既與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從璋權知鳳翔。從璋性粗率樂禍,前代安重誨鎮河中,手殺之。潞王聞其來,尤惡之,欲拒命,則兵弱糧少,不知所為。謀於將佐,皆曰:「主上富於春秋,政事出於朱、馮,大王功名震主,離鎮必無全理,不可受也。」王問觀察判官滴河馬胤孫曰:「今道過京師,當何向為便。」對曰:「君命召,不俟駕。臨喪赴鎮,又何疑焉。諸人凶謀,不可從也。」眾哂之。王乃移檄鄰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別疏骨肉,動搖藩垣,懼傾覆社稷。今從珂將入朝以清君側之惡,而力不能獨辦,願乞靈鄰藩以濟之。

    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當東出之道,尤欲與之相結。遣推官郝詡、押牙朱廷乂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不從則令就圖之。思同謂將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與鳳翔同反,借使事成而榮,猶為一時之叛臣,況事敗而辱,流千古之醜跡乎。」遂執詡等,以狀聞。時潞王使者多為鄰道所執,不則依阿操兩端,惟隴州防禦使相里金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金,幷州人也。

    朝廷議討鳳翔。康義誠不欲出外,恐失軍權,請以王思同為統帥,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都虞候。益知軍情將變,辭疾不行,執政怒之,出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副之,前綘州刺史萇從簡為馬步都虞候,嚴衛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暉,魏州人也。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鳳翔行府。以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思同雖有忠義之志,而御軍無法。潞王老於行陳,將士徼倖富貴者心皆向之。詔遣殿直楚匡祚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於宋州。洋王從璋行至關西,聞鳳翔拒命而還。

    三月,安彥威與山南西道張虔釗、武定孫漢韶、彰義張從賓、靜難康福等五節度使合兵討鳳翔。漢韶,李存進之子也。乙卯,諸道兵大集於鳳翔城下,攻之,克東西關城,城中死者甚眾。丙辰,復進攻城,期於必取。鳳翔城塹卑淺,守備俱乏,眾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謂外軍曰:「吾未冠從先帝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從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誅乎。」因慟哭,聞者哀之。

    張虔釗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驅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詬,反攻之,虔釗躍馬走免。楊思權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帥諸軍解甲投兵,請降於潞王。自西門入,以幅紙進潞王曰:「願王克京城日,以臣為節度使,勿以為防、團。」潞王即書「思權可邠寧節度使」,授之。王思同猶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暉大呼曰:「城西軍已入城受賞矣。」眾皆棄甲投兵而降,其聲震地。日中,亂兵悉入,外軍亦潰,思同等六節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斂城中將吏士民之財以犒軍,至於鼎釜皆估直以給之。丁巳,王思同、藥彥稠等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內,乃趣潼關。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將旗鼓,整眾而東,以孔目官虞城劉延朗為腹心。潞王始憂王思同等併力據長安拒守,至岐山,聞劉遂雍不內思同,甚喜,遣使慰撫之。遂雍悉出府庫之財於外,軍士前至者即給賞令過。比潞王至,前軍賞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長安,遂雍迎謁,率民財以充賞。

    是日,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前奔還,中外大駭。帝不知所,為謂康義誠等曰:「先帝棄萬國,朕外守藩方,當是之時,為嗣者在諸公所取耳,朕實無心與人爭國。既承大業,年在幼衝,國事皆委諸公。朕於兄弟間不至榛梗,諸公以社稷大計見告,朕何敢違。軍興之初,皆自誇大,以為寇不足平。今事至於此,何方可以轉禍。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若不免於罪,亦所甘心。」朱弘昭、馮贇大懼,不敢對。義誠欲悉以宿衛兵迎降為已功,乃曰:「西師驚潰,蓋主將失策耳。今侍衛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扼其衝要,招集離散,以圖後效,幸陛下勿為過憂。」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將兵拒之。義誠固請自行,帝乃召將士慰諭,空府庫以勞之,許以平鳳翔,人更賞二百緡,府庫不足,當以宮中服玩繼之。軍士益驕,無所畏忌,負賜物揚言於路曰:「至鳳翔,更請一分。」

    遣楚匡祚殺李重吉於宋州。匡祚榜捶重吉,責其家財。又殺尼惠明。

    初,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為秦王從榮所厚,及朱弘昭為樞密使,洪實以宗兄事之。從榮勒兵天津橋,洪實首為孟漢瓊擊從榮。康義誠由是恨之。辛酉,帝親至左藏,給將士金帛。義誠、洪實共論用兵利害,洪實欲以禁軍固守洛陽,曰:「如此,彼亦未敢徑前,然後徐圖進取,可以萬全。」義誠怒曰:「洪實為此言,欲反邪。」洪實曰:「公自欲反,乃謂誰反。」其聲漸厲。帝聞,召而訊之,二人訟於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斬洪實,軍士益憤怒。

    壬戌,潞王至昭應,聞前軍獲王思同。王曰:「思同雖失計,然盡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靈口,前軍執思同以至,王責讓之。對曰:「思同起行間,先帝擢之,位至節將,常愧無功以報大恩。非不知附大王立得富貴,助朝廷自取禍殃,但恐死之日,無面目見先帝於泉下耳。敗而釁鼓,固其所也。請早就死。」王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楊思權之徒恥見其面。王之過長安,尹暉盡取思同家資及妓妾,屢言於劉延朗曰:「若留思同,慮失士心。」屬王醉,不待報,擅殺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以王思同副之。甲子,潞王至華州,獲藥彥稠,囚之。乙丑,至閿鄉,朝廷前後所發諸軍,遇西軍皆迎降,無一人戰者。丙寅,康義誠引侍衛兵發洛陽。詔以侍衛馬軍指揮使安從進為京城巡檢。從進已受潞王書,潛布腹心矣。

    是日,潞王至靈寶,護國節度使安彥威、匡國節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義節度使康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西,為潞王前鋒,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為。徒累一城人塗地耳。」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

    丁卯,潞王至陝,僚佐說王曰:「今大王將及京畿,傳聞乘輿已播遷,大王宜少留於此,先移書慰安京城士庶。」王從之,移書諭洛陽文武士庶,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自餘勿有憂疑。

    康義誠軍至新安,所部將士自相結,百什為羣,棄甲兵,爭先詣陝降,累累不絕。義誠至幹壕,麾下才餘數十人。遇潞王候騎十餘人,義誠解所佩弓劍為信,因候騎請降於潞王。

    戊辰,閔帝聞潞王至陝,義誠軍潰,憂駭不知所為。急遣中使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從進聞弘昭死,殺馮贇於第,滅其族,傳弘昭、贇首於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漢瓊使詣魏州為先置。漢瓊不應召,單騎奔陝。

    初,帝在藩鎮,愛信牙將慕容遷,及即位,以為控鶴指揮使。帝將北渡河,密與之謀,使帥部兵守玄武門。是夕,帝以五十騎出玄武門,謂遷曰:「朕且幸魏州,徐圖興復,汝帥有馬控鶴從我。」遷曰:「生死從大家。」乃陽為團結。帝既出,即闔門不行。

    己巳,馮道等入朝,及端門,聞朱、馮死,帝已北走。道及劉朐欲歸,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輩不預謀。今太后在宮,吾輩當至中書,遣小黃門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人臣之義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無君而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教令。」乃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語之曰:「潞王倍道而來,且至矣,相公宜帥百官至谷水奉迎。」乃止於侍中,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至,馮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勸進文書,宜速具草。」導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設有廢立,當俟太后教令,豈可遽議勸進乎。」道曰:「事當務實。」導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勸人者邪。若潞王守節北面,以大義見責,將何辭以對。公不如帥百官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則去就善矣。」道未及對,從進屢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矣,安得百官無班。」道等即紛然而去。既而潞王未至,三相息於上陽門外,盧導過於前,道復召而語之,導對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輩之罪,擢髮不足數。」康義誠至陝待罪,潞王責之曰:「先帝晏駕,立嗣在諸公。今上亮陰,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乎。」義誠大懼,叩頭請死。王素惡其為人,未欲遽誅,且宥之。馬步都虞候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皆為部下所執,降於潞王,東軍盡降。潞王上箋於太后,取進止,遂自陝而東。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閔帝至衛州東數里,遇石敬瑭。帝大喜,問以社稷大計。敬瑭曰:「聞康義誠西討,何如。陛下何為至此。」帝曰:「義誠亦叛去矣。」敬瑭俛首長嘆數四,曰:「衛州刺史王弘贄,宿將習事,請與圖之。」乃往見弘贄問之,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多矣,然皆有將相、侍衛、府庫、法物,使羣下有所瞻仰。今皆無之,獨以五十騎自隨,雖有忠義之心,將若之何。」敬瑭還,見帝於衛州驛,以弘贄之言告。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前責敬瑭曰:「公明宗愛壻,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計於公,冀圖興復,乃以此四者為辭,是直欲附賊賣天子耳。」守榮抽佩刀欲刺之,敬瑭親將陳暉救之,守榮與暉鬥死,洪進亦自刎。敬瑭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盡殺帝左右及從騎,獨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陽。

    是日,太后令內諸司至幹壕迎潞王,王亟遣還洛陽。

    初,潞王罷河中,歸私第,王淑妃數遣孟漢瓊存撫之。漢瓊自謂於王有舊恩,至澠池西,見王大哭,欲有所陳。王曰:「諸事不言可知。」仍自預從臣之列,王即命斬於路隅。

    壬申,潞王至蔣橋,百官班迎於路,傳教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馮道等皆上箋勸進。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拜,王答拜。道等覆上箋勸進,王立謂道等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羣公遽言及此甚無謂也。」

    癸酉,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權以書詔印施行。百官詣至德宮門待罪,王命各復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即皇帝位。乙亥,即位於柩前。

    帝之發鳳翔也,許軍士以入洛人賞錢百緡。既至,問三司使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百萬在。既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而賞軍之費計應用五十萬緡。帝怒,玫請率京城民財以足,數日僅得數萬緡。帝謂執政曰:「軍不可不賞,人不可不恤,今將奈何。」執政請據屋為率,無問士庶自居及僦者,預借五月僦直。從之。

    王弘贄遷閔帝於州廨,帝遣弘贄之子殿直巒往酖之。戊寅,巒至衛州謁見,閔帝問來故,不對。弘贄數進酒,閔帝知其有毒,不飲,巒縊殺之。

    閔帝性仁厚,於兄弟敦睦,雖遭秦王忌疾,閔帝坦懷待之,卒免於患。及嗣位,於潞王亦無嫌,而朱弘昭、孟漢瓊之徒橫生猜間,閔帝不能違,以至禍敗焉。

    孔妃尚在宮中,王巒既還,潞王使人謂之曰:「重吉輩何在。」遂殺妃,並其四子。

    閔帝之在衛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經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乙酉,改元,大赦。戊子,斬河陽節度使、判六軍諸衛兼侍中康義誠,滅其族。己丑,誅藥彥稠。庚寅,釋王景戡、萇從簡。

    有司百方斂民財,僅得六萬,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責,囚繫滿獄,貧者至自經、赴井。而軍士遊市肆皆有驕色,市人聚詬之曰:「汝曹為王力戰,立功良苦,反使我輩鞭胸杖背,出財為賞,汝曹猶自得,不愧天地乎。」

    是時,竭左藏舊物及諸道貢獻,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才及二十萬緡,帝患之。李專美夜直,帝讓之曰:「卿名有才,不能為我謀此,留才安所施乎。」專美謝曰:「臣駑劣,陛下擢任過分,然軍賞不給,非臣之責也。竊思自長興之季,賞賚亟行,卒以是驕。繼以山陵及出師,帑藏遂涸。雖有無窮之財,終不能滿驕卒之心,故陛下拱手於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國之存亡,不專繫於厚賞,亦在修法度,立紀綱。陛下苟不改覆車之轍,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財力盡於此矣,宜據所有均給之,何必踐初言乎。」帝以為然。壬辰,詔禁軍在鳳翔歸命者,自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其在京者各十緡。軍士無厭,猶怨望,為謠言曰:「除去菩薩,扶立生鐵。」以閔帝仁弱,帝剛嚴,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聖德和武欽孝皇帝於徽陵,廟號明宗。帝衰絰護從至陵所,宿焉。

    契丹入寇

    後梁太祖開平元年夏五月,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來通好,帝遣太府少卿高頎報之。

    初,契丹有八部,部各有大人,相與約,推一人爲王,建旗鼓以號令諸部,每三年則以次相代。咸通末,有習爾者爲王,土宇始大。其後欽德爲王,乘中原多故,時入盜邊。及阿保機爲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韋、達靼咸役屬之。阿保機姓邪律氏,恃其強,不肯受代。久之,阿保機擊黃頭室韋還,七部劫之於境上,求如約。阿保機不得已,傳旗鼓,且曰:「我爲王九年,得漢人多,請帥種落居古漢城,與漢人守之,別自爲一部。」七部許之。漢城者,故後魏滑鹽縣也。地宜五穀,有鹽池之利。其後阿保機稍以兵擊滅七部,復倂爲一國。又北侵室韋、女眞,西取突厥故地,擊奚滅之,復立奚王而使契丹監其兵。東北諸夷皆畏服之。

    是歲,阿保機帥衆三十萬寇雲州,晉王與之連和,面會東城,約爲兄弟,延之帳中,縱酒,握手盡歡,約以今冬共擊梁。或勸晉王︰「因其來,可擒也。」王曰:「讎敵未滅,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阿保機留旬日乃去,晉王贈以金繒數萬,阿保機留馬三千匹、雜畜萬計以酬之。阿保機旣歸而背盟,更附於梁,晉王由是恨之。

    二年夏五月己丑,契丹王阿保機遣使隨高頎入貢,且求册命。帝復遣司農卿渾特賜以手詔,約共滅沙陀,乃行封册。

    均王貞明二年。初,燕人苦劉守光殘虐,軍士多亡歸契丹。及守光被圍於幽州,其北邊士民多爲契丹所掠,契丹日益強大。契丹王阿保機自稱皇帝,國人謂之天皇王,以妻述律氏爲皇后,置百官。至是改元神册。述律后勇決多權變,阿保機行兵御衆,述律后常預其謀。阿保機嘗度磧擊党項,留述律后守其帳,黃頭、臭泊二室韋乘虛合兵掠之。述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奮擊,大破之,由是名震諸夷。述律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晉王方經營河北,欲結契丹爲援,常以叔父事阿保機,以叔母事述律后。

    劉守光末年衰困,遣參軍韓延徽求援於契丹。契丹主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馬於野。延徽,幽州人,有智略,頗知屬文。述律后言於契丹主曰:「延徽能守節不屈,此今之賢者,柰何辱以牧圉,宜禮而用之。」契丹主召延徽與語,悅之,遂以爲謀主,舉動訪焉。延徽始敎契丹建牙開府,築城郭,立市里,以處漢人,使各有配偶,墾藝荒田。由是漢人各安生業,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諸國,延徽有助焉。

    頃之,延徽逃奔晉陽。晉王欲置之幕府,掌書記王緘疾之。延徽不自安,求東歸省母,過眞定,止於鄕人王德明家。德明問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爲晉有,當復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復往,得無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來,如喪手目,今往詣之,彼手目復完,安肯害我。」旣省母,遂復入契丹。契丹主聞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歸,恐不聽,故私歸耳。」契丹主待之益厚。及稱帝,以延徽爲相,累遷至中書令。

    晉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書於晉王,敍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戀英主,非不思故鄕,所以不留,正懼王緘之讒耳。」因以老母爲託,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終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爲寇,延徽之力也。

    三年。晉王使其弟威塞軍防禦使存矩募兵,存矩得五百騎,自部送之,以(青)[壽]州[刺史]盧文進爲裨將。兵叛,殺存矩,文進帥其衆奔契丹。

    初,幽州北七百里有渝關,下有渝水通海。自關東北循海有道,道狹處纔數尺,旁皆亂山,高峻不可越。北至進牛口,舊置八防禦軍,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軍食,不入於薊,幽州歲致繒纊以供戰士衣。每歲早穫,清野堅壁以待契丹,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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