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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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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公孫述遣其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滿、南郡太守程況將數萬人下江關,擊破馮駿等軍,遂拔巫及夷道、夷陵,因據荊門、虎牙,橫江水起浮橋、關樓,立欑柱以絕水道,結營跨山以塞陸路,拒漢兵。

    夏六月,帝使來歙悉監護諸將屯長安,太中大夫馬援為之副。歙上書曰:「公孫述以隴西、天水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蕩,則述智計窮矣。宜益選兵馬,儲積資糧。今西州新破,兵人疲饉,若招以財谷,則其眾可集。臣知國家所給非一,用度不足,然有不得已也。」帝然之。於是,詔於汧積穀六萬斛。秋八月,來歙率馮異等五將軍討隗純於天水。

    十年,夏陽節侯馮異等與趙匡、田弇戰且一年,皆斬之。隗純未下,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共攻落門,未拔。夏,異薨于軍。

    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據高平第一,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圍之,一歲不拔。帝自將征之,寇恂諫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也。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戊戍,進幸汧。峻猶不下,帝遣寇恂往降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之。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

    冬十月,來歙與諸將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將隗純降,王元奔蜀。徙諸隗於京師以東。後隗純與賓客亡入胡,至武威,捕得,誅之。

    十一年春三月,岑彭屯津鄉,數攻田戎等,不克。帝遣吳漢率誅虜將軍劉隆等三將,發荊州兵凡六萬餘人、騎五千匹,與彭會荊門。彭裝戰船數十艘,吳漢以諸郡棹卒多費糧谷,欲罷之。彭以為蜀兵盛,不可遣,上書言狀。帝報彭曰:「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征南公為重而已。」

    閏月,岑彭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於是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前,時東風狂急,魯奇船逆流而上,直衝浮橋,而攢柱有反杷鉤,奇船不得去。奇等乘勢殊死戰,因飛炬焚之,風怒火盛,橋樓崩燒。岑彭悉軍順風並進,所向無前。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斬任滿,生獲程泛,而田戎走保江州。

    彭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長驅入江關。令軍中無得虜掠,所過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復讓不受,百姓大喜,爭開門降。詔彭守益州牧,所下郡輒行太守事。彭若出界,即以太守號付後將軍。選官屬守州中長吏。

    彭到江州,以其城固糧多,難卒拔,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吳漢留夷陵,裝露橈繼進。

    夏,公孫述以王元為將軍,使與領軍環安拒河池。六月,來歙與蓋延等進攻元、安,大破之,遂克下辨,乘勝遂進。蜀人大懼,使刺客刺歙,未殊,馳召蓋延。延見歙,因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延曰:「虎牙何敢然。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邪?」延收淚強起,受所誡。歙自書表曰:「臣夜人定後,為何人所賊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陛下哀憐,數賜教督。」投筆抽刃而絕。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以揚武將軍馬成守中郎將代之。

    帝自將徵公孫述,秋七月,次長安。公孫述使其將延岑、呂鮪、王元、公孫恢悉兵拒廣漢及資中。又遣將侯丹率二萬餘人拒黃石。岑彭使臧宮將降卒五萬從涪水上平曲,拒延岑,自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溯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晨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擊廣都,去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初,述聞漢兵在平曲,故遣大兵逆之。及彭至武陽,繞出延岑軍後,蜀地震駭。述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

    延岑盛兵於沅水。臧宮眾多食少,轉輸不至,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復更保聚,觀望成敗。宮欲引還,恐為所反。會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匹,宮矯制取以自益,晨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譟,右步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岑不意漢軍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宮因縱擊,大破之,斬首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延岑奔成都,其眾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寶。自是乘勝追北,降者以十萬數。軍至陽鄉,王元舉眾降。

    帝與公孫述書,陳言禍福,示以丹青之信。述省書嘆息,以示所親。太常常少、隆光祿勳張隆皆勸述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少、隆皆以憂死。

    帝還自長安。

    冬十月,公孫述使刺客詐為亡奴,降岑彭,夜,刺殺彭。太中大夫監軍鄭興領其營,以俟吳漢至而授之。彭持軍整齊,秋毫無犯。邛谷王任貴聞彭威信,數千里遣使迎降。會彭已被害,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蜀人為立廟祠之。

    十二月,吳漢自夷陵將三萬人溯江而上,伐公孫述。

    十二年春正月,吳漢破公孫述將魏黨、公孫永於魚涪津,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救之,漢迎擊,破之,因入犍為界,諸縣皆城守。詔漢直取廣都,據其心腹。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公孫述將帥恐懼,日夜離叛。述雖誅滅其家,猶不能禁。帝必欲降之,又下詔喻述曰:「勿以來歙、岑彭受害自疑,今以時自詣,則宗族完全。詔書手記,不可數得。」述終無降意。

    秋七月,馮駿拔江州,獲田戎。

    帝戒吳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乘利,遂自將步騎二萬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為營相去二十餘里。帝聞之大驚,讓漢曰:「比敕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無它者,急引兵還廣都。」詔書未到,九月,述果使其大司徒謝豐、執金吾袁吉將眾十許萬,分為二十餘營,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將厲之曰:「吾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饗士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幡旗,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水北,自將攻江南。漢悉兵迎戰,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斬豐、吉。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遂軍於其郭中。臧宮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恢,復攻拔繁、郫,與吳漢會於成都。

    公孫述困急,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岑。岑於市橋僞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襲擊破漢,漢墯水,緣馬尾得出。漢軍餘七日糧,陰具船,欲遁去。蜀郡太守南陽張堪聞之,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以挑敵。

    冬十一月,臧宮軍咸陽門。戊寅,述自將數萬人攻漢,使延岑拒宮。大戰,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漢因使護軍高午、唐邯將銳卒數萬擊之,述兵大亂。高午奔陳刺述,洞胸墮馬,左右輿入城。述以兵屬延岑,其夜死。明旦,延岑以城降。辛巳,吳漢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遂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劉尚曰:「城降三日,吏民從服,孩兒、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民之義也。」

    初,述徵廣漢李業為博士,業固稱疾不起。述羞不能致,使大鴻臚尹融奉詔命以劫業「若起則受公侯之位,不起賜以毒酒。」融譬旨曰:「方今天下分崩,孰知是非,而以區區之身試於不測之淵乎。朝廷貪慕名德,曠官缺位,於今七年,四時珍御,不以忘君。宜上奉知己,下為子孫,身名俱全,不亦優乎?」業乃嘆曰:「古人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為此故也。君子見危授命,何乃誘以高位重餌哉。」融曰:「宜呼室家計之。」業曰:「丈夫斷之於心久矣,何妻子之為。」遂飲毒而死。述恥有殺賢之名,遣使吊祠,賻贈百匹,業子翬逃,辭不受。述又聘巴郡譙玄,玄不詣,亦遣使者以毒藥劫之。太守自詣玄廬勸之行。玄曰:「保志全高,死亦奚恨。」遂受毒藥。玄子瑛泣血叩頭於太守,願奉家錢千萬以贖父死。太守為請,述許之。述又徵蜀郡王皓、王嘉,恐其不至,先擊其妻子,使者謂嘉曰:「速裝,妻子可全。」對曰:「犬馬猶識主,況於人乎?」王皓先自刎,以首付使者。述怒,遂誅皓家屬。王嘉聞而嘆曰:「後之哉。」乃對使者伏劍而死。犍為費貽不肯仕述,漆身為癩,陽狂以避之。同郡任永、馮信皆託青盲以辭徵命。帝既平蜀,詔贈常少為太常,張隆為光祿勳。譙玄已卒,祠以中牢,敕所在還其家錢,而表李業之閭。徵費貽、任永、馮信,會永、信病卒,獨貽仕至合浦太守。上以述將程烏、李育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咸悅,莫不歸心焉。

    上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入朝,既至,引見,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拜融冀州牧。

    十三年春三月,吳漢自蜀振旅而還。至宛,詔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夏四月,至京師。

    楚王英之獄

    漢光武建武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準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京為琅邪公。

    十七年冬十月,進右翊公輔為中山王,其餘九國公皆為王。

    二十八年。初,馬援兄子壻王盤,平阿侯仁之子也。王莽敗,盤擁富貲為遊俠,有名江淮間。後遊京師,與諸貴戚友善,援謂姊子曹訓曰:「王氏,廢姓也,子石當屏居自守,而反遊京師長者,用氣自行,多所陵折,其敗必也。」後歲餘,盤坐事死。盤子肅復出入王侯邸第。時禁罔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脩名譽,招遊士馬。援謂司馬呂種曰:「建武之元,名為天下重開,自今以往,海內日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有上書告肅等受誅之家,為諸王賓客,慮因事生亂。會更始之子壽光侯鯉得幸於沛王,怨劉盆子,結客殺故式侯恭。帝怒,沛王坐系詔獄,三日乃得出。因詔郡縣收捕諸王賓客,更相牽引,死者以千數。呂種亦與其禍,臨命嘆曰:「馬將軍誠神人也。」

    秋八月戊寅,東海王彊、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始就國。

    明帝永平八年冬十月丙子,募死罪繫囚詣度遼營,有罪亡命者,令贖罪各有差。楚王英奉黃縑白紈詣國相曰:「託在蕃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愆罪。」國相以聞,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潔齊三月,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

    初,帝聞西域有神,其名曰:「佛」,因遣使之天竺求其道,得其書及沙門以來。其書大抵以虛無為宗,貴慈悲不殺。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所行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為佛。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於是中國始傳其術,圖其形像,而王公貴人獨楚王英最先好之。

    十三年冬十月,楚王英與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為符瑞。男子燕廣告:「英與漁陽王平、顏忠等造作圖書,有逆謀」。事下案驗。有司奏「英大逆不道,請誅之」。帝以親親不忍。十一月,廢英,徙丹陽涇縣,賜湯沐邑五百戶,男女為侯、主者,食邑如故。許太后勿上璽綬,留住楚宮。先是有私以英謀告司徒虞延者,延以英藩戚至親,不然其言。及英事覺,詔言切讓延。

    十四年夏四月,楚王英至丹陽,自殺。詔以諸侯禮葬於涇。封燕廣為折奸侯。是時,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桀及考案吏,阿附坐死、徙者以千數,而繫獄者尚數千人。

    初,樊鯈弟鮪,為其子賞求楚王英女,鯈聞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並受榮寵,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為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及楚事覺,鯈巳卒,上追念鯈謹恪,故其諸子皆得不坐。英陰疏天下名士,上得其錄,有吳郡太守尹興名,乃徵興及掾史五百餘人詣廷尉就考。諸吏不勝掠治,死者太半,唯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勳備受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自吳來雒陽,作食以饋續。續雖見考,辭色未嘗變,而對食悲泣不自勝。治獄使者問其故,續曰:「母來不得見,故悲耳。」問:「何以知之?」續曰:「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故知之。」使者以狀聞,上乃赦興等,禁錮終身。

    顏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濩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上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物色,獨問忠、平,而二人錯愕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平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冀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去,朗曰:「願一言而死。」帝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獨作之。」上曰:「何以不與三府議。」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上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為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嘆,莫不知其多冤,無敢牾陛下言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意解,詔遣朗出。

    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乘間為帝言之。帝惻然感悟,夜起彷徨,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遷楚郡太守,到郡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獄事,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爭,以為「阿附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餘家。

    章帝建初元年春正月,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復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二年夏四月戊子,詔還坐楚、淮陽事徙者四百餘家。

    馬後抑外家

    漢明帝永平三年春二月甲子,立貴人馬氏為皇后,皇子炟為太子。後,援之女也,光武時以選入太子宮,能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及帝即位,為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皇子炟,帝以後無子,命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太子亦孝性淳篤,母子慈愛,始終無纖介之間。後常以皇嗣未廣,薦達左右,若恐不及。後宮有進見者,每加慰納,若數所寵引,輒增隆遇。及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後既正位宮闈,愈自謹肅,好讀書。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以為綺縠,就視,乃笑。後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羣臣奏事有難平者,帝數以試後,後輒分解趣理,各得其情,然未嘗以傢俬干政事。帝由是寵敬,始終無衰焉。

    十八年八月壬子,帝崩。太子即位,年十八。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兄弟虎賁中郎廖及黃門郎防、光,終明帝世未嘗改官。帝以廖為衛尉,防為中郎將,光為越騎校尉。廖等傾身交結,冠蓋之士爭赴趣之。第五倫上疏曰:「臣聞《書》曰:臣無作威作福,其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近世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抑損陰氏,不假以權勢。其後梁、竇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誅之。自是雒中無復權戚,書記請託,一皆斷絕。又諭諸外戚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不兩施。今之議者,復以馬氏為言。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門挍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雒中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惶恐不敢不以聞。陛下情慾厚之,亦宜所以安之。臣今言此,誠欲上忠陛下,下全後家也。」

    章帝建初二年夏四月,上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不捨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吾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迭,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上乃止。

    太后嘗詔三輔「諸馬婚親有屬託郡縣、幹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為言,兄衛尉廖等實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遵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里。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論語》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馬廖慮美業難終,上疏勸成德政曰:「昔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況於行令乎?」太后深納之。

    四年夏四月,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癸卯,遂封衛尉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防為潁陽侯,執金吾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書辭位,帝許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進就第。

    竇氏專恣

    漢章帝建初二年十二月,帝納竇勳女為貴人,有寵。貴人母,即東海恭王女沘陽公主也。三年三月癸巳,立貴人竇氏為皇后。

    八年,皇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后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迭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奸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奸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元和三年三月,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尚書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書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詰讓弘。夏四月丙寅,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歸,未許。病篤,上書陳謝曰:「竇憲奸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見。陛下處天子之尊,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

    章和二年春正月壬辰,帝崩於章德前殿。太子即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太后臨朝。竇憲以侍中內幹機密,出宣誥命。弟篤為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環併為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以書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傲。生富貴而能不驕傲者,未之有也。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為賢臣。近陰衛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也。漢興以後,迄於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書》曰:鑑於有殷,可不慎哉。」

    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為太傅,賜爵關內侯,錄尚書事,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隨,故尊崇之。其所施為,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事無不從。彪在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眥之怨莫不報復。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勳獄,憲遂令客斬紆子,以首祭勳冢。

    秋七月,南單于上言請出兵共討北匈奴,太后議欲從之。會齊殤王子都鄉侯暢來吊國憂,太后數召見之。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衛之中,而歸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尚書潁川韓棱以為「賊在京師,不宜舍近問遠,恐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棱,棱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暢,宗室肺府,茅土藩臣,來吊大憂,上書須報,親在武衛,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執事,以為故事,三公不與賊盜,公縱奸慝,莫以為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於是推舉,具得事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冬十月乙亥,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將征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事見《兩匈奴叛服》。

    竇憲嘗使門生齎書詣尚書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即送詔獄,前後上書,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又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事,厲音正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何敞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為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眾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非為壽也,忠臣盡節,以死為歸。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傷晏晏之化,杜塞忠直,垂機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言所不宜,罪名明曰,當填牢獄,先壽僵仆,萬死有餘。」書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子也。

    夏六月,竇憲出朔方雞鹿塞,分遣副校尉閻盤等破北單于於稽落山。事見《兩匈奴叛服》。

    秋九月庚申,以竇憲為大將軍,中郎將劉尚為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食邑二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大將軍位在三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長史、司馬秩中二千石。

    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讎。又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兵,驚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又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駙馬都尉環,獨好經書,節約自修。

    尚書何敞上封事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衛莊公之寵州吁,愛而不教,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子若此,猶饑而食之以毒,適所以害之也。伏見大將軍憲,始遭大憂,公卿比奏,欲令典幹國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悅喜。今逾年無幾,大禮未終,卒然中改,兄弟專朝,憲秉三軍之重,篤、景總宮衛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偪,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議論訩訩,咸謂叔段、州吁復生於漢。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為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終不以憲等吉凶為憂也。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綿綿,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佑也。駙馬都尉環,比請退身,願抑家權,可與參謀,聽順其意,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憲乃白出敞為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爭,康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

    二年六月,詔封竇憲為冠軍侯,篤為郾侯,環為夏陽侯。憲獨不受封。

    三年春二月,竇憲遣左校尉耿夔等破北單于於金微山。事見《兩匈奴叛服》。

    竇憲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傳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競賦斂吏民,共為賂遺。司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二千石並所連及,貶秩免官者四十餘人,竇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書僕射樂恢刺舉無所迴避,憲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於春秋,纂承大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皇太后永無慚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也。」書奏,不省。恢稱疾乞骸骨,歸長陵。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子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見,及與公卿言國家事,未嘗不喑鳴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賴之。

    冬十月,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尚書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尚書韓棱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黷,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慚而止。尚書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棱舉奏龍,論為城旦。

    竇憲請遣使立北單于弟右谷蠡王於除鞬為單于,袁安上封事爭之,後上竟從憲策。事見《兩匈奴叛服》。

    四年。初,廬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竇氏客太尉掾徐齮深惡之,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縱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夏四月丙辰,竇憲還至京師。六月戊戍朔,日有食之。丁鴻上疏曰:「昔諸呂握權,統嗣幾移。哀、平之末,廟不血食。故雖有周公之親,而無其德,不得行其勢也。今大將軍雖欲敕身自約,不敢僭差,然而天下遠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除,謁辭,求通待報,雖奉符璽,受臺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數十日。背王室,向私門,此乃上威損,下權盛也。人道悖於下,效驗見於天,雖有隱謀,神照其情,垂象見戒,以告人君。禁微則易,救末者難。人莫不忽於微細以致其大,恩不忍誨,義不忍割,去事之後,未然之明鏡也。夫天不可以不剛,不剛則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強,不強則宰牧從橫。宜因大變,改政匡失,以塞天意。」

    竇氏父子兄弟併為卿、校,充滿朝廷。穰侯鄧疊、疊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憲女壻射聲校尉郭舉、舉父長樂少府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幸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陰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憲,獨中常侍鉤盾令鄭眾,謹敏有心幾,不事豪黨,遂與眾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會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將發其謀,欲得《外戚傳》,懼左右,不敢使,令慶私從千乘王求,夜,獨內之。又令慶傳語鄭眾,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環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

    初,河南尹張酺數以正法繩治竇景,及竇氏敗,酺上疏曰:「方憲等寵貴,羣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憲受顧命之託,懷伊、呂之忠,至乃復比鄧夫人於文母,今嚴威既行,皆言當死,不復顧其前後,考折厥衷。臣伏見夏陽侯環每存忠善,前與臣言,常有盡節之心,檢敕賓客,未嘗犯法。臣聞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義,過厚不過薄。今議者欲為環選嚴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貸宥,以崇厚德。」帝感其言,由是環獨得全。竇氏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故郡。

    初,班固奴嘗醉罵洛陽令種兢,兢因逮考竇氏賓客,收捕固,死獄中。

    初,竇憲納妻,天下郡國皆有禮慶。漢中郡亦當遣吏,戶曹李合諫曰:「竇將軍椒房之親,不修德禮而專權驕恣,危亡之禍可翹足而待,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太守固遣之,合不能止,請求自行,許之。合遂所在遲留以觀其變,行至扶風而憲就國。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漢中太守獨不與焉。

    西域歸附

    漢光武建武五年。元帝之世,莎車王延嘗為侍子京師,慕樂中國。及王莽之亂,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屬,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延卒,子康立。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餘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竇融乃承製立康為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皆屬焉。

    九年秋八月,莎車王康卒,弟賢立。

    十四年冬,莎車王賢、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獻。西域苦匈奴重斂,皆願屬漢,復置都護。上以中國新定,不許。

    十七年,莎車王賢復遣使奉獻,請都護。帝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黃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詔書收還都護印綬,更賜賢以漢大將軍印綬,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護,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

    二十一年,莎車王賢浸以驕橫,欲兼併西域,數攻諸國,重求賦稅,諸國愁懼。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帝許之。

    二十二年,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擊破鄯善,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於匈奴。」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鄯善、車師復附匈奴。

    班固論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于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財力有餘,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瑇瑁則建珠厓七郡,感蒟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開苑囿,廣宮室,盛帷帳,美服玩,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盜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臺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阨,淮南、杜欽、楊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絕外內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里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內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

    明帝永平三年冬十月,莎車王賢以兵威逼奪于寘、大宛、嬀塞王國,使其將守之。于寘人殺其將君德,立大人休莫霸為王,賢率諸國兵數萬擊之,大為休莫霸所敗,脫身走還。休莫霸進圍莎車,中流矢死,于寘人復立其兄子廣德為王,廣德使其弟仁攻賢。廣德父先拘在莎車,賢乃歸其父,以女妻之,與之和親。

    四年冬十月,于寘王廣德將諸國兵三萬人攻莎車,誘莎車王賢,殺之,並其國。匈奴發諸國兵圍于寘,廣德請降。匈奴立賢質子不居徵為莎車王,廣德又攻殺之,更立其弟齊黎為莎車王。

    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之伐北匈奴也,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寧覺廣禮意薄乎?」官屬曰:「胡人不能常久,無它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暏未萌,況已着邪?」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里。」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超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譟,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告以漢威德,自今以後,勿復與北虜通。廣叩頭,「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

    固復使超使于寘,欲益其兵。超願但將本所從三十六人,曰:「于寘國大而遠,今將數百人,無益於強,如有不虞,多益為累耳。」是時于寘王廣德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至於寘,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國相私來比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收私來比,鞭笞數百。以巫首送廣德,因責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殺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於是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復通焉。超,彪之子也。

    十七年。初,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殺疏勒王,立其臣兜題為疏勒王。班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盤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超問忠及官屬「當殺兜題邪。生遣之邪?」咸曰:「當殺之。」超曰:「殺之無益於事,當令龜茲知漢威德。」遂解遣之。

    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崑崙塞,擊西域,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合兵萬四千騎,擊破白山虜於蒲類海上,遂進擊車師。車師前王,即后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餘里。固以後王道遠,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為先赴后王,併力根本,則前王自服。固計未決,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眾軍不得已,並進,斬首數千級。后王安得震怖,走出門迎秉,脫帽,抱馬足降。秉將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而還。

    十八年春二月,詔竇固等罷兵還京師。十一月,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事見《兩匈奴叛服》。

    章帝建初元年三月,詔徵還班超。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寘,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三年閏四月,西域假司馬班超率疏勒、康居、于寘、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五年夏五月,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于寘實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勳祖廟,布大喜於天下。」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徐幹上疏,願奮身佐超,帝以幹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

    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

    八年冬十二月,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于寘,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

    元和元年十二月,帝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于寘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三年九月,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遣使詐降於班超,超知其奸而僞許之。忠從輕騎奔超,超斬之,因擊破其眾,南道遂通。

    章和元年,班超發於寘諸國兵共二萬五千人擊莎車,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寘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于寘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于寘。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和帝永元二年夏五月,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領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谷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三年冬十月,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十二月,復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巳校尉官。以班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龜茲侍子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干城,徐幹屯疏勒,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猶懷二心,其餘悉定。

    六年秋七月,西域都護班超發龜茲、鄯善等八國兵合七萬餘人討焉耆,到其城下,誘焉耆王廣、尉犁王泛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因縱兵鈔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歲,慰撫之。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納質內屬,至於海濱,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

    九年十二月,西域都護定遠侯班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條支,窮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恠焉。

    十四年秋七月,班超久在絕域,年老思土,上書乞歸,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謹遣子勇隨安息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朝廷久之未報,超妹曹大家上書曰:「蠻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見代,恐開奸宄之源,生逆亂之心。而卿大夫咸懷一切,莫肯遠慮,如有卒暴,超之氣力不能從心,便為上損國家累世之功,下棄忠臣竭力之用,誠可痛也。故超萬里歸誠,自陳苦急,延頸逾望,三年於今,未蒙省錄。妾竊聞古者十五受兵,六十還之,亦有休息,不任職也。故妾敢觸死為超求哀,匄超餘年,一得生還,復見闕廷,使國家無勞遠之慮,西域無倉卒之憂,超得長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帝感其言,乃徵超還。八月,超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九月,卒。

    超之被徵,以戊巳校尉任尚代為都護。尚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超曰:「年老失智。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後竟失邊和,如超所言。

    殤帝延平元年九月,詔以北地梁慬為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會西域諸國反,攻都護任尚於疏勒,尚上書求救。詔慬將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騎馳赴之。慬未至,而尚已得解。詔徵尚還,以騎都尉段禧為都護,西域長史趙博為騎都尉禧。禧、博它干城城,城小,梁慬以為不可固,乃譎說龜茲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許之,吏民固諫,白霸不聽。慬既入,遣將急迎段禧、趙博,合軍八九千人。龜茲吏民並叛其王,而與溫宿、姑墨數萬兵反,共圍城,慬等出戰,大破之。連兵數月,胡眾敗走,乘勝追擊,凡斬首萬餘級,獲生口數千人,龜茲乃定。

    安帝永初元年五月,西域都護段禧等雖保龜茲,而道路阻塞,檄書不通。公卿議者以為西域阻遠,數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費無已。六月壬戌,罷西域都護,遣騎都尉王弘發關中兵迎禧及梁慬、趙博,伊吾盧、柳中屯田吏士而還。

    元初六年。初,西域諸國既絕於漢,北匈奴復以兵威役屬之,與共為邊寇。敦煌太守曹宗患之,乃上遣行長史索班將千餘人屯伊吾以招撫之。於是車師前王及鄯善王復來降。

    永寧元年春三月,北匈奴率車師后王軍就共殺後部司馬及敦煌長史索班等,遂擊走其前王,略有北道。鄯善逼急,求救於曹宗,宗因此請出兵五千人擊匈奴,以報索班之恥,因復取西域。公卿多以宜閉玉門關,絕西域。太后聞軍司馬班勇有父風,召詣朝堂問之。勇上議曰:「昔孝武皇帝患匈奴強盛,於是開通西域,論者以為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光武中興,未遑外事,故匈奴負強,驅率諸國。及至永平,再攻燉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孝明皇帝深惟廟策,乃命虎臣出征西域,故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及至永元,莫不內屬。會間者羌亂,西域復絕,北虜遂遣責諸國,備其逋租,高其價直,嚴以期會,鄯善、車師皆懷憤怨,思樂事漢,其路無從。前所以時有叛者,皆由牧養失宜,還為其害故也。今曹宗徒恥於前負,欲報雪匈奴,而不尋出兵故事,未度當時之宜也。夫要功荒外,萬無一成,若兵連禍結,悔無所及。況今府藏未充,師無後繼,是示弱於遠夷,暴短於海內,臣愚以為不可許也。舊敦煌郡有營兵三百人,今宜復之,復置護西域副校尉,居於敦煌,如永元故事,又宜遣西域長史將五百人屯樓蘭,西當焉蓍、龜茲徑路,南強鄯善、于寘心膽,北扞匈奴,東近敦煌,如此誠便。」

    尚書復問勇「利害云何。」勇對曰:「昔永平之末,始通西域,初遣中郎將居敦煌,後置副校尉於車師,既為胡虜節度,又禁漢人不得有所侵擾,故外夷歸心,匈奴畏威。今鄯善王尤還,漢人外孫,若匈奴得志,則尤還必死。此等雖同鳥獸,亦知避害,若出屯樓蘭,足以招附其心,愚以為便。」長樂衛尉鐔顯、廷尉綦毋參、司隸校尉崔據難曰:「朝廷前所以棄西域者,以其無益於中國而費難供也。今車師已屬匈奴,鄯善不得保信,一旦反覆,班將能保北虜不為邊害乎?」勇對曰:「今中國置州牧者,以禁郡縣奸猾盜賊也。若州牧能保盜賊不起者,臣亦願以要斬保匈奴之不為邊害也。今通西域則虜勢必弱,虜勢弱則為患微矣。孰與歸其府藏,續其斷臂哉。今置校尉以扞撫西域,設長吏以招懷諸國。若棄而不立,則西域望絕,望絕之後,屈就北虜,緣邊之郡,將受困害,恐河西城門必須復有晝閉之儆矣。今不廓開朝廷之德而拘屯戍之費,若此,北虜遂熾,豈安邊久長之策哉。」

    太尉屬毛軫難曰:「今若置校尉,則西域絡繹遣使,求索無厭,與之則費難供,不與則失其心,一旦為匈奴所迫,當復求救,則為役大矣。」勇對曰:「今設以西域歸匈奴,而使其恩德大漢,不為鈔盜,則可矣。如其不然,則因西域租入之饒,兵馬之眾,以擾動緣邊,是為富仇雔之財,增暴夷之勢也。置校尉者,宣威佈德,以系諸國內向之心,以擾匈奴覬覦之情,而無費財耗國之慮也。且西域之人,無他求索,其來入者不過稟食而已。今若拒絕,勢歸北屬夷虜,併力以寇並、涼,則中國之費不止十億。置之誠便。」

    於是從勇議,復敦煌郡營兵三百人,置西域副校尉居敦煌,雖復羈縻西域,然亦未能出屯。其後匈奴果數與車師共入為寇鈔,河西大被其害。

    延光二年,北匈奴連與車師入寇河西,議者欲復閉玉門、陽關以絕其患。敦煌太守張璫上書曰:「臣在京師,亦以為西域宜棄,今親踐其土地,乃知棄西域則河西不能自存。謹陳西域三策:北虜呼衍王常展轉蒲類秦海之間,專制西城,共為寇鈔。今以酒泉屬國吏士二千餘人集崑崙塞,先擊呼衍王,絕其根本,因發鄯善兵五千人脅車師後部,此上計也。若不能出兵,可置軍司馬,將士五百人,四郡供其黎牛、穀食,出據柳中,此中計也。如又不能,則宜棄交河城,收鄯善等悉使入塞,此下計也。」朝廷下其議。陳忠上疏曰:「西域內附日久,區區東望扣關者數矣,此其不樂匈奴,慕漢之效也。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西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議者但念西域絕遠,恤之煩費,不見孝武苦心勤勞之意也。方今敦煌孤厄,遠來告急,復不輔助,內無以慰勞吏民,外無以威示百蠻,蹙國減土,非良計也。臣以為敦煌宜置校尉,按舊增四郡屯兵,以西撫諸國。」帝納之,於是復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

    三年春正月,班勇至樓蘭,以鄯善歸附,特加三綬,而龜茲王白英猶自疑未下。勇開以恩信,白英乃率姑墨、溫宿,自縛詣勇。因發其兵步騎萬餘人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伊蠡王於伊和谷,收得前部五千餘人於是前部始復開通。還,屯田柳中。

    四年秋七月,西域長史班勇發敦煌、張掖、酒泉六千騎及鄯善、疏勒、車師前部兵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獲首虜八千餘人,生得軍就及匈奴持節使者,將至索班沒處斬之,傳首京師。

    順帝永建元年冬十月,班勇更立車師後部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勇又使別校誅斬東且彌王,亦更立其種人為王,於是車師六國悉平。勇遂發諸國兵擊匈奴,呼衍王亡走,其眾二萬餘人皆降。生得單于從兄,勇使加特奴手斬之,以結車師、匈奴之隙。北單于自將萬餘騎入後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馬曹俊救之,單于引去,俊追斬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後車師無復虜跡。

    二年六月,西域城郭諸國皆服於漢,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請攻之。於是遣敦煌太守張朗將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發諸國兵四萬餘人分為兩道擊之。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遣司馬將兵前戰,獲首虜二千餘人,元孟懼誅,逆遣使乞降。張朗徑入焉耆,受降而還。朗得免誅,勇以後期,徵下獄,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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