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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鑑紀事本末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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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武平赤眉

    王莽始建國二年春二月,下詔曰:「《周禮》有賖貸,《樂語》有五均,傳記各有筦焉。今開賖貸,張五均,設諸筦者,所以齊眾庶,抑併兼也。」遂於長安及洛陽、邯鄲、臨菑、宛、成都立五均司市、錢府官。

    天鳳四年秋八月,莽置羲和命士,以督五均、六筦。郡有數人,皆用富賈為之,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是歲,莽復下詔申明六筦,每一筦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並侵,眾庶各不安生,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納言馮常以六筦諫,莽大怒,免常官。法令煩苛,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繇役煩劇,而枯旱蝗蟲相因,獄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者不自保,貧者無以自存,於是並起為盜賊,依阻山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

    五年春,琅邪樊崇起兵於莒,眾百餘人,轉入太山。羣盜以崇勇猛,皆附之,一歲間至萬餘人。崇同郡人逢安、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各起兵,合數萬人,復引從崇,共還攻莒,不能下,轉掠青、徐間。

    地皇三年夏四月,遣太師王匡、更始將軍廉丹東討眾賊。初,樊崇等眾既寢盛,乃相與為約「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其中最尊號三老,次從事,次卒史。及聞太師,更始將討之,恐其眾與莽兵亂,乃皆朱其眉以相識別,由是號曰:「赤眉」。匡、丹合將銳士十餘萬人,所過放縱。東方為之語曰:「寧逢赤眉,不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

    淮陽王更始元年冬十月,更始遣使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即留其兵,自將渠帥二十餘人隨使者至洛陽,更始皆封為列侯。崇等既未有國邑,而留眾稍有離叛者,乃復亡歸其營。

    二年冬,赤眉樊崇等將兵入潁川,分其眾為二部,崇與逢安為一部,徐宣、謝祿、楊音為一部。赤眉雖數戰勝,而疲敝厭兵,皆日夜愁泣,思欲東歸。崇等計議,慮眾東向必散,不如西攻長安。於是崇、安自武關,宣等從陸渾關兩道俱入。更始使王匡、成丹與抗威將軍劉均等分據河東、弘農以拒之。

    蕭王度赤眉必破長安,乃拜鄧禹為前將軍,中分麾下精兵二萬人,遣西入關。

    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赤眉二部俱會弘農。更始遣討難將軍蘇茂拒之,茂軍大敗。赤眉眾遂大集,乃分萬人為一營,凡三十營。三月,更始遣丞相鬆與赤眉戰於蓩鄉,鬆等大敗,死者三萬餘人。赤眉遂轉北至湖。

    六月,張卬、王匡叛更始,入長安。

    赤眉進至華陰,軍中有齊巫,常鼓舞祠城陽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當為縣官,何故為賊。」有笑巫者輒病,軍中驚動。方望弟陽說樊崇等曰:「今將軍擁百萬之眾,西向帝城而無稱號,名為羣賊,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挾議誅伐,以此號令,誰敢不從。」崇等以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鄭,乃相與議曰:「今迫近長安,而鬼神若此,當求劉氏共尊立之。」

    先是,赤眉過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隨。恭少習《尚書》,隨樊崇等降更始於洛陽,復封式侯,為侍中,在長安。茂與盆子留軍中,屬右校卒史劉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軍中景王后,得七十餘人,惟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為近屬。崇等曰:「聞古者天子將兵稱上將軍。」乃書札為符曰:「上將軍」,又以兩空札置笥中,於鄭北設壇場,祠城陽景王,諸三老、從事皆大會,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後探,得符,諸將皆稱臣,拜。盆子時年十五,被髮徒跣,敝衣赭汗,見眾拜,恐畏欲啼。茂謂曰:「善藏符。」盆子即齧折,棄之。以徐宣為丞相,樊崇為御史大夫,逢安為左大司馬,謝祿為右大司馬,其餘皆列卿、將軍。盆子雖立,猶朝夕拜劉俠卿,時欲出從牧兒戲,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復候視也。

    秋八月,赤眉至高陵,張卬等降之。九月,赤眉入長安,更始單騎走,從廚城門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詔獄。聞更始敗走,乃出見定陶王祉,祉為之除械,相與從更始於渭濱。右輔都尉嚴本,恐失更始為赤眉所誅,即將更始至高陵,本將兵宿衛,其實圍之。更始將相皆降赤眉,獨丞相曹竟不降,手劍格死。

    冬十月,赤眉下書曰:「聖公降者,封為長沙王。過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劉恭請降,赤眉使其將謝祿往受之。更始隨祿,肉袒,上璽綬於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將殺之。劉恭、謝祿為請,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劉恭追呼曰:「臣誠力極,請得先死。」拔劍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為畏威侯。劉恭復為固請,竟得封長沙王。更始常依謝祿居,劉恭亦擁護之。

    劉盆子居長樂宮,三輔郡縣、營長遣使貢獻,兵士輒剽奪之,又數暴掠吏民,由是皆復固守。百姓不知所歸,聞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攜負以迎軍,降者日以千數,眾號百萬。禹所止,輒停車拄節以勞來之,父老、童穉,垂髮,戴白,滿其車下,莫不感悅,於是名震關西。

    諸將豪傑皆勸禹徑攻長安。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谷充實,鋒銳未可當也。夫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寧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敝,乃可圖也。」於是引軍北至栒邑。所到,諸營保、郡邑皆開門歸附。

    三輔苦赤眉暴虐,皆憐更始,欲盜出之。張卬等深以為慮,使謝祿縊殺之。劉恭夜往收藏其屍,帝詔鄧禹葬之於霸陵。

    帝以關中未定,而鄧禹久不進兵,賜書責之曰:「司徒,堯也。亡賊,桀也。長安吏民遑遑無所依歸,宜以時進討,鎮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猶執前意,別攻上郡諸縣,更徵兵引谷,歸至大要。積弩將軍馮愔、車騎將軍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以聞。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對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執必相忤,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也。」乃遣尚書宗廣持節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

    臘日,赤眉設樂大會,酒未行,羣臣更相辨鬥,而兵眾遂各逾宮,斬關入,掠酒肉,互相殺傷。衛尉諸葛穉聞之,勒兵入,格殺百餘人,乃定。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從官皆憐之。

    二年春正月,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弟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殽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樊崇等謝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復固請。或曰:「此寧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牀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路。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裏且滿。後二十餘日,復出,大掠如故。

    長安城中糧盡,赤眉收載珍寶,大縱火燒宮室、市裏,恣行殺掠,長安城中無復人行。乃引兵而西,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軍昆明池,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九月,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污辱呂后屍。鄧禹遣兵擊之於鬱夷,反為所敗,禹乃出之雲陽。赤眉復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餘萬人。

    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於谷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雲陽就谷。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

    鄧禹自馮愔叛後,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醜,元元塗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堡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復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羣盜多降。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又詔徵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箠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

    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隨道復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於華陰,相拒六十餘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餘人。

    三年春正月甲子,以馮異為征西大將軍。鄧禹慚於受任無功,數以饑卒徼赤眉戰,輒不利,乃率車騎將軍鄧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馮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虜獲雄將,餘眾尚多,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澠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成計也。」禹、弘不從,弘遂大戰移日。赤眉陽敗,棄輜重走,車皆載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饑,爭取之。赤眉引還,擊弘,弘軍潰亂。異與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卻。異以士卒饑倦,可且休。禹不聽,復戰,大為所敗,死傷者三千餘人,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步走,上回溪阪,與麾下數人歸營,收其散卒,復堅壁自守。

    閏月,馮異與赤眉約期會戰,使壯士變服與赤眉同,伏於道側。旦日,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異少出兵以救之,賊見勢弱,遂悉眾攻異。異乃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亂,赤眉不復識別,眾遂驚潰。追擊,大破之於崤底,降男女八萬人。帝降璽書勞異曰:「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澠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勳。」

    赤眉餘眾東向宜陽。甲辰,帝親勒六軍,嚴陳以待之。赤眉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謂,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綬。積兵甲宜陽城西,與熊耳山齊。赤眉眾尚十餘萬人,帝令縣廚皆賜食。明旦,大陳兵馬臨雒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帝謂樊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叩頭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與樂成,難與圖始,故不告眾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傭中佼佼者也。」戊申,還自宜陽。帝令樊崇等各與妻子居雒陽,賜之田宅。其後樊崇、逢安反,誅。楊音、徐宣卒於鄉里。帝憐盆子,以為趙王郎中,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官地,使食其稅終身。劉恭為更始報仇,殺謝祿,自繫獄,帝赦不誅。

    光武平漁陽

    淮陽王更始元年,宛人彭寵、吳漢亡命在漁陽,鄉人韓鴻為更始使,徇北州,承製拜寵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以漢為安樂令。

    二年,邯鄲王郎遣將徇漁陽、上谷,上谷太守耿況約寵俱歸大司馬秀。事見《光武中興》。

    漢光武建武二年。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併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嘆曰:「如此,我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

    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谷稟贍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谷,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徵寵,寵上疏,願與浮俱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徵,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八月,帝遣遊擊將軍鄧隆助朱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三年三月,涿郡太守張豐反,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彭寵連兵。朱浮以帝不自徵彭寵,上疏求救。詔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附。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內相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會耿況遣騎來救,浮乃得脫身走,薊城遂降於彭寵。寵自稱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數縣,賂遺匈奴,借兵為助。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賊,皆與交通。

    四年五月,上將親征彭寵,伏湛諫曰:「今兗、豫、青、冀,中國之都,而寇賊從橫,未及從化。漁陽邊外荒耗,豈足先圖。陛下捨近務遠,棄易求難,誠臣之所惑也。」上乃還。

    帝遣建義大將軍朱祜、建威大將軍耿弇、徵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張豐於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豐肘,云:「石中有玉璽」。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肘石有玉璽」。傍人為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嘆曰:「當死無恨。」

    上詔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雒陽。詔報曰:「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着,何嫌何疑,而欲求徵。」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五年二月,彭寵妻數為惡夢,又多見怪變,卜筮、望氣者皆言:「兵當從中起。」寵以子後蘭卿質漢歸,不信之,使將兵居外,無親於中。寵齋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着牀,告外吏云:「大王齋禁,皆使吏休。」僞稱寵命,收縛奴婢,各置一處。又以寵命呼其妻,妻入,驚曰:「奴反」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寵急呼曰:「趣為諸將軍辦裝。」於是兩奴將妻入取寶物,留一奴守寵。寵謂守奴曰:「若小兒,吾素所愛也,今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縛,當以女珠妻汝,家中財物,皆以與若。」小奴意欲解之,視戶外,見子密聽其語,遂不敢解。於是收金玉衣物,至寵所裝之,被馬六匹,使妻縫兩縑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後蘭卿所,速開門出,勿稽留之。」書成,斬寵及妻頭置囊中,便持記馳出城,因以詣闕。明旦,合門不開,官屬逾牆而入,見寵屍,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家族。帝封子密為不義侯。

    權德輿議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歸於亂,罪不相蔽,宜各致於法,昭示王度。反乃爵於五等,又以「不義」為名。且舉以不義,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漢爵為不足勸矣。《春秋》書齊豹盜、三叛人名之義,無乃異於是乎。

    光武平齊

    淮陽王更始元年冬十月,故梁王立之子永詣洛陽,更始封為梁王,都睢陽。

    二年冬,梁王永據國起兵,招諸郡豪桀。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東海賊帥董憲為翼漢大將軍,琅邪賊帥張步為輔漢大將軍,督青、徐二州,與之連兵,遂專據東方。

    漢光武建武元年十一月,梁王永稱帝於睢陽。

    初,更始以王閎為琅邪太守,張步據郡拒之。閎諭降,得贛榆等六縣。收兵與步戰,不勝。步既受劉永官號,治兵於劇,遣將徇泰山、東萊、城陽、膠東、北海、濟南、齊郡,皆下之。閎力不敵,乃詣步相見。步大陳兵而見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見攻之甚。」閎按劍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擁兵相距。閎攻賊耳,何謂甚邪?」步起跪謝,與之宴飲,待為上賓,令閎關掌郡事。

    二年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都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於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秋八月,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彊、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永,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彊、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羣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冬十一月,帝以伏隆為光祿大夫,復使於張步,拜步東萊太守,並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三年二月,劉永立董憲為海西王。永聞伏隆至劇,亦遣使立張步為齊王。步貪王爵,猶豫未決。隆曉譬曰:「高祖與天下約,非劉氏不王。今可得為十萬戶侯耳。」步欲留隆,與共守二州。隆不聽,求得反命,步遂執隆而受永封。隆遣間使上書曰:「臣隆奉使無狀,受執凶逆,雖在困阨,授命不顧。又吏民知步反叛,心不附之,願以時進兵,無以臣隆為念。臣隆得生到闕廷,受誅有司,此其大願。若令沒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長累陛下。陛下與皇后、太子永享萬國,與天無極。」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許而遽求還也。」其後步遂殺之。帝方北憂漁陽,南事梁、楚,故張步得專集齊地,據郡十二焉。

    夏四月,吳漢率驃騎大將軍杜茂等七將軍圍蘇茂於廣樂,周建招集得十餘萬人救之。漢迎與之戰,不利,墮馬傷膝,還營,建等遂連兵入城。諸將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臥,眾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慰勉之,士氣自倍。旦日,蘇茂、周建出兵圍漢,漢奮擊,大破之,茂走還湖陵。睢陽人反城迎劉永,蓋延率諸將圍之。吳漢留杜茂、陳俊守廣樂,自將兵助延圍睢陽。

    秋七月,蓋延圍睢陽百日,劉永、蘇茂、周建突出,將走酇,延追擊之急,永將慶吾斬永首降。蘇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紆為梁王。佼彊奔保西防。

    四年秋七月丁亥,上幸譙,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

    董憲將賁休以蘭陵降,憲聞之,自剡圍之。蓋延及平狄將軍山陽龐萌在楚,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自解。」延等以賁休城危,遂先赴之。憲逆戰而陽敗退,延等因拔圍入城。明日,憲大出兵合圍,延等懼,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賁休。

    五年二月,蘇茂將五校兵救周建於垂惠。馬武為茂、建所敗,奔過王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必兩敗,努力而已。」乃閉營堅壁。軍吏皆爭之,霸曰:「茂兵精銳,其眾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虜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捕虜無救,其戰自倍。如此,茂眾疲勞,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戰良久,霸軍中壯士數十人斷髮請戰,霸乃開營後,出精騎襲其背。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霸、武各歸營。茂、建復聚兵挑戰,霸堅臥不出。方饗士作倡樂,荗雨射營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動。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食不足,故數挑戰,以徼一時之勝。今閉營休士,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其夜,周建兄子誦反,閉城拒之。建於道死,茂奔下邳與董憲合,劉紆奔佼彊。

    上詔耿弇進討張步。

    平敵將軍龐萌,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使與蓋延共擊董憲。時詔書獨下延而不及萌,萌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襲延軍,破之。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帝聞之,大怒,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常以龐萌為社稷之臣,將軍得毋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睢陽。」

    龐萌攻破彭城,將殺楚郡太守孫萌,郡吏劉平伏太守身上,號泣請代其死,身被七創,龐萌義而舍之。太守已絕復甦,渴求飲,平傾創血以飲之。

    六月,董憲與劉紆、蘇茂、佼彊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彊助龐萌圍桃城。帝時幸蒙,聞之,乃留輜重,自將輕兵晨夜馳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聽。復行十里,宿在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諸將請進,龐萌等亦勒兵挑戰。帝令諸將不得出,休士養銳以挫其鋒。時吳漢等在東郡,馳使召之。萌等驚曰:「數百里晨夜行,以為至當戰,而堅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聞車駕至,眾心益固。萌等攻二十餘日,眾疲睏,不能下。吳漢、王常、蓋延、王梁、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眾軍進救桃城,親自摶戰,大破之。龐萌、蘇茂、佼彊夜走從董憲。

    秋七月丁丑,帝幸沛,進幸湖陵。董憲與劉紆悉其兵數萬人屯昌慮。憲招誘五校餘賊,與之拒守建陽。帝至蕃,去憲所百餘里。諸將請進,帝不聽,知五校乏食當退,敕各堅壁以待其敝。頃之,五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大破之,佼彊將其眾降,蘇茂奔張步,憲及龐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吳漢攻之,車駕轉徇彭城、下邳。吳漢拔郯,董憲、龐萌走保朐。劉紆不知所歸,其軍士高扈斬之以降。吳漢進圍朐。

    冬十月,張步聞耿弇將至,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又令兵屯祝阿,別於泰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渡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未中而拔之。故開圍一角,令其眾得奔歸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已潰,大恐懼,遂空壁亡去。

    費邑分遣弟敢守巨裏。弇進兵先脅巨裏,嚴令軍中趣修攻具,宣敕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裏城」,陰緩生口,令得亡歸,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將精兵三萬餘人來救之。弇喜,謂諸將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誘致之耳。野兵不擊,何以城為?」即分三千人守巨裏,自引精兵上岡阪,乘高合戰,大破之。臨陳斬邑,既而收首級以示城中,城中兒懼。費敢悉眾亡歸張步。弇復收其積聚,縱兵擊諸未下者,平四十餘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其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菑,相去四十里。弇進軍畫中,居二城之間。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菑名雖大而實易攻,乃敕諸校後五日會攻西安。藍聞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諸將皆蓐食,會明,至臨菑城。護軍荀梁等爭之,以為「攻臨菑,西安必救之,攻西安,臨菑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為備,方自憂,何暇救人。臨菑出不意而至,必驚擾,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菑,即西安孤,與劇隔絕,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引軍還奔臨菑,並兵合勢,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月之間,不戰而困矣。」遂攻臨菑,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懼,遂將其眾亡歸劇。

    弇乃令軍中無得虜掠,須張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彤十餘萬眾,吾皆即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乎?」乃與三弟藍、弘、壽及故大彤渠師重異等兵,號二十萬,至臨菑大城東,將攻弇。弇上書曰:「臣據臨菑,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誘而攻之。欲去,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於是弇先出菑水上,與重異遇。突騎欲縱,弇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乃引歸小城,陳兵於內,使都尉劉歆、泰山太守陳俊分陳於城下。步氣盛,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弇升王宮壞臺望之,視歆等鋒交,乃自引精兵以橫突步陳於東城下,大破之。飛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無知者。至暮,罷,弇明旦復勒兵出。

    是時,帝在魯,聞弇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邪?」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復大破之,殺傷無數,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將退,豫置左右翼為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巨昧水上,八九十里,殭屍相屬,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

    後數日,車駕至臨菑,自勞軍,羣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勍敵,其功又難於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命,吾當詔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進幸劇。

    耿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蘇茂將萬餘人來救之。茂讓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營。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詣耿弇軍門肉袒降。弇傳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兩,皆罷遣歸鄉里。張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獄,詔皆赦之,封步為安丘侯,與妻子居雒陽。

    於是琅邪未平,上徙陳俊為琅邪太守。始入境,盜賊皆散。耿弇復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弇為將,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嘗挫折焉。

    六年,吳漢等拔朐,斬董憲、龐萌,江淮、山東悉平。諸將還京師。

    光武平隴蜀

    淮陽王更始元年秋七月,成紀隗崔、隗義、上邽楊廣、冀人周宗同起兵以應漢,眾數千人攻平襄,殺莽鎮戎大尹李育。崔兄子囂,素有名,好經書,崔等共推為上將軍,崔為白虎將軍,義為左將軍。囂遣使聘平陵方望,以為軍師。望說囂立高廟於邑東。已已,祀高祖、太宗、世宗,囂等皆稱臣執事,殺馬同盟,以興輔劉宗。移檄郡國,數莽罪惡。勒兵十萬,擊殺雍州牧陳慶、安定大尹王向。分遣諸將徇隴西、武都、金城、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皆下之。

    初,茂陵公孫述為清水長,有能名,遷導江卒正,治臨邛。漢兵起,南陽宗成、商人王岑起兵徇漢中以應漢,殺王莽庸部牧宋遵,眾合數萬人。述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虜掠暴橫。述召郡中豪桀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此寇賊,非義兵也。」乃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選精兵西擊成等,殺之,並其眾。

    二年春二月,更始徵隗囂及其叔父崔、義等。囂將行,方望以為更始成敗未可知,固止之。囂不聽,望以書辭謝而去。囂等至長安,更始以囂為右將軍,崔、義皆即舊號。

    南鄭人延岑起兵據漢中,漢中王嘉擊降之,有眾數十萬。

    夏四月,更始遣柱功侯李寶、益州刺史張忠將兵萬餘人徇蜀漢。公孫述遣其弟恢擊寶、忠於綿竹,大破走之。述遂自立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

    冬,隗崔、隗義謀叛歸天水,隗囂恐並及禍,乃告之。更始誅崔、義,以囂為御史大夫。汝南田戎攻陷夷陵,眾數萬人。漢光武建武元年春正月,蜀郡功曹李熊說公孫述宜稱天子。

    夏四月,述即帝位,號成家,改元龍興。以李熊為大司徒,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越巂任貴據郡降述。六月,隗囂走歸天水。

    十二月,隗囂歸天水,復招聚其眾,興修故業,自稱「西州上將軍」。三輔士大夫避亂者多歸囂,囂傾身引接,為布衣交。以平陵範逡為師友,前涼州刺史河南鄭興為祭酒,茂陵申屠剛、杜林為治書,馬援為綏德將軍,楊廣、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陽王捷、長陵王元為大將軍,安陵班彪之屬為賓客,由此名震西州,聞于山東。

    初,平陵竇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與更始右大司馬趙萌善,因萌求往河西。萌薦融於更始,以為張掖屬國都尉。是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庫鈞、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幷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斗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議既定,乃推融行河西事五郡大將軍事。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

    馮愔之反,引兵向天水,隗囂擊破之。鄧禹承製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專制涼州、朔方事。

    二年二月,延岑復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為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復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三年十一月,帝謂太中大夫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里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奈何?」歙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為名,臣願得奉威命,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束手自歸。則述自亡之勢,不足圖也。」帝然之,始令歙使於囂。囂既有功於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囂乃奉奏詣闕。帝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甚厚。

    四年二月,延岑復寇順陽,遣鄧禹將兵擊破之。岑奔漢中,公孫述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

    冬十月,隗囂使馬援往觀公孫述。援素與述同里閈,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為援制都布單衣、交讓冠,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磬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位。賓客皆樂留,援曉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囂乃使援奉書雒陽。援初到,良久,中黃門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廡下,但幘,坐,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

    十二月,公孫述聚兵數十萬人,積糧漢中。又造十層樓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將軍李育、程烏將數萬眾,出屯陳倉,就呂鮪,將徇三輔。馮異迎擊,大破之,育、烏俱奔漢中。異還,擊破呂鮪,營堡降者甚眾。

    是時,隗囂遣兵佐異有功,遣使上狀,帝報以手書曰:「慕樂德義,思相結納。昔文王三分,猶服事殷,但駑馬、鉛刀,不可強扶,數蒙伯樂一顧之價。將軍南拒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則咸陽已為他人禽矣。如令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鼓旗相當。儻肯如言,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間構之言。」其後公孫述數遣使間出,囂輒與馮異合勢,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綬授囂,囂斬其使,出兵擊之,以故蜀兵不復北出。

    五年春正月,帝使來歙持節送馬援歸隴右。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懌,曰:「如卿言,反覆勝邪?」

    二月,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盡獲其妻子、士眾數萬人。公孫述以戎為翼江王。岑彭謀伐蜀,以夾州谷少,水險難漕,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當荊州要會,喻告諸蠻夷降者,奏封其君長。

    夏四月,隗囂問於班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數世然復定。意者從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彪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末流有從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尊巳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能竊號位,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嘆。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桀帶州域者,皆無六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必復興,已可知矣。」

    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但見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掎之,時民復知漢乎?」彪乃為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咸佐唐、虞,至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子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歑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阨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威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醢分裂,又況麼麼尚不及數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卒富貴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得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二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羣策畢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寤,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囂不聽。彪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為從事,甚禮重之。彪遂為融畫策,使之專意事漢焉。

    初,竇融等聞帝威德,心欲東向,以河西隔遠,未能自通。乃從隗囂受建武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綬。囂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使辯士張玄說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效也。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敗,雖悔無及。方今豪桀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宇,與隴、蜀合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桀議之,其中識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穀子雲、夏賀良等皆言漢有再受命之符,故劉子駿改易名字,冀應其佔。及莽末,西門君惠謀立子駿,事覺被殺,出謂觀者曰:讖文不誤,劉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着,眾所共見者也。況今稱帝者數人,而雒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當也。」眾議或同或異。

    融遂決策東向,遣長史劉鈞等奉書詣雒陽。先是,帝亦發使遺融書以招之,遇鈞於道,即與俱還。帝見鈞,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從,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教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土,無分民,自適已事而已。」因授融為涼州牧,璽書至河西,河西皆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

    十二月,隗囂矜已飾智,每自比西伯,與諸將議欲稱王。鄭興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猶還兵待時。高祖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囂乃止。後又廣置職位以自尊高。鄭興曰:「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無益於實,有損於名,非尊上之意也。」囂病之而止。

    時關中將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書示囂,因使擊蜀以效其信。囂上書盛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帝以囂與馬援、來歙相善,數使歙、援奉使往來,勸令入朝,許以重爵。囂連遣使深持謙辭,言無功德,須四方平定,退伏閭里。帝復遣來歙說囂遣子入侍。囂聞劉永、彭寵皆已破滅,乃遣長子恂隨歙詣闕,帝以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

    鄭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曰:「今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為餌也,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願留妻子獨歸葬,將軍又何猜焉。」囂乃令與妻子俱東。馬援亦將家屬隨恂歸雒陽,以所將賓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

    囂將王元以為天下成敗未可知,不願專心內事,說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壞敗,將軍幾無所厝。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敝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與蚯蚓同。」囂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其險阨,欲專制方面。

    申屠剛諫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叛者天所去也。本朝誠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璽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於萬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夫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諫,希得為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囂不納,於是遊士長者稍稍去之。

    六年春正月,帝積苦兵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雒陽,分軍士於河內,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

    公孫述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冀以惑眾。帝與述書曰:「圖讖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塗,其名高,君豈高之身邪。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其騎都尉平陵荊邯說述曰:「漢高祖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敗復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命,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令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間使,召攜貳,使西州豪桀咸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其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矣。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桀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羣臣,博士吳柱曰:「武王伐殷,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復效隗囂欲為西伯也。」

    述然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其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千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

    述廢銅錢,置鐵錢,貨幣不行,百姓苦之。為政苛細,察於小事,如為清水令時而已。好改易郡縣官名。少嘗為郎,習漢家故事,出入法駕,鸞旗旄騎。又立其兩子為王,食犍為、廣漢各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先王愛子,示無大志也。」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三月,公孫述使田戎出江關,招其故眾,欲以取荊州,不克。帝乃詔隗囂,欲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敗絕。述性嚴酷,上下相患,須其罪惡孰着而攻之,此大呼響應之勢也。」

    帝知其終不為用,乃謀討之。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遣耿弇、蓋延等七將軍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復多設疑故,事久猶豫不決。歙遂發憤質責囂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遣伯春委質,而反欲用佞惑之言,為族滅之計邪?」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將殺歙,歙徐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守之。囂將王遵諫曰:「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隨以族滅。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坁,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大敗,各引兵下隴,囂追之急,馬武選精騎為後拒,殺數千人,諸軍乃得還。

    十二月,諸將之下隴也,帝詔耿弇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等還屯長安。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即馳兵欲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止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忸怵小利,遂欲深入。若得栒邑,三輔動搖。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潛往,閉城,偃旗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卒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追擊,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叛隗囂降。詔異進軍義渠,擊破盧芳將賈覽、匈奴奧鞬日逐王,北地、上郡、安定皆降。

    竇融復遣其弟友上書曰:「臣幸得託先後末屬,累世二千石,臣復假歷將帥,守持一隅,故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裏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僞之人,廢忠貞之節,為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謹遣弟友詣闕,口陳至誠。」友至高平,會隗囂反,道不通,乃遣司馬席封間道通書。帝復遣封賜融、友書,所以慰藉之甚厚。

    融乃與隗囂書曰:「將軍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悁之閒,改節易圖,委成功,造難就,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當今西州地勢局迫,民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自兵起以來,城郭皆為丘墟,生民轉於溝壑。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不得遂瘳,幼孤將復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仁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知且以言獲罪也。」囂不納。

    融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帝深嘉美之。融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帝以融信效着明,益嘉之,修理融父墳墓,祠以太牢,數馳輕使,致遺四方珍羞。

    梁統猶恐眾心疑惑,乃使人刺殺張玄,遂與隗囂絕,皆解所假將軍印綬。

    先是,馬援聞隗囂欲貳於漢,數以書責譬之。囂得書,增怒。及囂發兵反,援乃上書曰:「臣與隗囂本實交友,初遣臣東,謂臣曰:本欲為漢,願足下往觀之,於汝意可,即專心矣。及臣還反,報以赤心,實欲導之於善,非敢譎以非義。而囂自挾奸心,盜憎主人,怨毒之情,遂歸於臣。臣欲不言,則無以上聞,願聽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之,援具言謀畫。帝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

    援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曉勸於囂曰:「援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閉拒背叛,為天下表的,常懼海內切齒,思相屠裂,故遺書戀戀,以致惻隱之計。乃聞季孟歸罪於援,而納王遊翁諂邪之說,因自謂函谷以西,舉足可定。以今而觀,竟何如邪。援間至河內,過存伯春,見其奴吉從西方還,說伯春小弟仲舒望見吉,欲問伯春無它否,竟不能言,曉夕號泣,宛轉塵中。又說其家悲愁之狀,不可言也。夫怨讎可刺不可毀,援聞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愛,曾、閔不過。夫孝於其親,豈不慈於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擁兵眾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國而完墳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將破亡之,所欲完者將毀傷之,所欲厚者將反薄之。季孟嘗折愧子陽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陸陸欲往附之,將難為顏乎。若復責以重質,當安從得子主給是哉。往時子陽獨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歸老,更欲低頭與小兒曹共槽櫪而食,並肩側身於怨家之朝乎。今國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與諸耆老大人共說季孟,若計劃不從,真可引領去矣。前披輿地圖,見天下郡國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區區二邦以當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義內,內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當諫爭。語朋友邪,應有切磋。豈有知其無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從族乎。及今成計,殊尚善也,過是,欲少味矣。且來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獨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於此,必不負約。援不得久留,願急賜報。」廣竟不答。諸將每有疑議,更請呼援,咸敬重焉。

    隗囂上疏謝曰:「吏民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有司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昔柴將軍云:陛下寬仁,諸侯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今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

    七年春三月,公孫述立隗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盤,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汧,並無利而還。

    帝將自徵隗囂,先戒竇融師期,會遇雨,道斷,且囂兵已退,乃止。帝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來降,拜太中大夫,封向義候。

    八年春,來歙將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襲略陽,斬隗囂守將金梁。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曰:「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

    吳漢等諸將聞歙據略陽,爭馳赴之。上以為「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乘危而進」。皆追漢等還。隗囂果使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數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助之,斬山築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髮屋斷木以為兵。囂盡銳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閏四月,帝自將徵隗囂。光祿勳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車駕未可遠征。」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帝不從,西至漆。諸將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尤豫未決。帝召馬援問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高平第一。

    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兩,與大軍會。是時軍旅草創,諸將朝會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適。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待融等以殊禮。

    遂共進軍,數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拜邯太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餘萬皆降。囂將妻子奔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邽。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匹。

    進幸上邽,詔告隗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耿弇、蓋延圍上邽。

    以四縣封竇融為安豐侯,弟友為顯親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還所鎮。融以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

    潁川盜賊羣起,寇沒屬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帝聞之曰:「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秋八月,帝自上邽晨夜東馳,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

    十一月,楊廣死,隗囂窮困,其大將王捷別在戎丘,登城呼漢軍曰:「為隗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亟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

    初,帝敕吳漢曰:「諸部甲卒但坐費糧食,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漢等貪併力攻囂,遂不能遣,糧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岑彭壅谷水灌西城,城未沒丈餘。會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譟大呼曰:「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陳,元等決圍殊死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吳漢軍食盡,乃燒輜重,引兵下隴,蓋延、耿弇亦相隨而退。囂出兵尾擊諸營,岑彭為後拒,諸將乃得全軍東歸。唯祭遵屯汧不退。吳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於是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為囂。

    校尉太原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宇曉譬數四,欲降之。序大怒,叱宇等曰:「虜何敢迫脅漢將。」因以節撾殺數人。宇眾爭欲殺之,宇止之曰:「此義士,死節,可賜以劍。」序受劍,銜須於口,顧左右曰:「既為賊所殺,無令須污土。」遂伏劍而死。從事王忠持其喪歸雒陽,詔賜以冢地,拜三子為郎。

    九年春正月,潁陽成侯祭遵薨于軍,詔馮異並將其營。

    隗囂病且餓,餐糗糒,恚憤而卒。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帝使馮異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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