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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相声口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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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tuǎn)门原是团(tuǎn)春

    江湖艺人管说相声的行当调(diào)侃儿叫“团春”的,又叫“臭春”。一个人说的相声叫“单春”,两个人对逗叫做“双春”。用幔帐围着说相声,隔着幔帐听,看不见人,叫“暗春”。北平这个地方就是产生艺人的区域,就以相声这种艺术说吧,其发源就系由北平产生的。自明永乐皇帝迁都于此,至崇祯皇帝时,吴三桂请清兵,满人入主中华,康乾时代,歌曲畅兴,各贵族家中遇有喜庆之事,皆有请堂会,奏以各种富贵升平的歌曲。在斯时最盛行的为“八角鼓”了,相声这种艺术就是由八角鼓中产生的。按:八角鼓之源流系始于清朝中叶,乾隆时代有大小金川之战,帝命云贵总督阿桂兵伐金川。讵阿桂统兵前往,战斗日久,战绩毫无,因所率之军皆为满人,不习山战。后阿桂思一攻山之法,命兵士以草料和泥,用布为斗,将泥置于斗中抛到山岭之上,几经雨侵,泥中草滋生甚长,阿桂晓谕将士攻山之法,然后进兵攻山,鼓声击动,清兵攀起登山而上,踏破敌军之营寨,因之获胜。当于战息之时,阿桂见军中将士思归,想以安慰军心之法,乃以树叶为题,编就各种歌曲,教导军兵演唱,使其乐而忘返。所歌之曲儿,姑曰“岔曲”,以树本生岔而言,相传如此,也无可考。在早年所唱之岔曲,有“树叶黄”之旧曲调。即乾隆降旨召还帝都时,阿桂统兵回京,鞭敲金镫响,齐唱凯歌还。其凯旋之歌也岔曲也。兵至帝都,乾隆帝躬迎至卢沟桥畔。因用兵金川有功而为兴建碑亭,赐宴奖功。帝复闻兵在金川时曾以树叶编为歌曲之词,又经臣宰上奏,遴选八旗子弟,成立八角鼓儿。排演日久,甚见优美,满民争相演习,八角鼓儿普及于故都矣!当奏曲时所用之八角鼓,其八角即暗示八旗之意,其鼓旁所系双穗,分为两色,一为黄色,二为杏黄色,其意系左右两翼,至于鼓之三角,每角上镶嵌铜山,总揆其意即三八二十四旗也。惟八角鼓儿只是一面有皮,一面无皮并且无把,意指内、外蒙古,鼓无柄把,取意永罢干戈,八角鼓之意义不过如此。斯后曲词盛兴,有内务府旗人司徒靖辕者,别号随缘乐,寓居城内,因不堪繁华市井之嚣烦,乃往西山投一别墅而休养,感于身世,研究八角鼓曲词,编有杂牌子曲,是乃单弦渐兴也。八角鼓儿迭经变迁,又产生相声之艺术。

    按:八角鼓儿之八部,分为乾、坎、艮、震、巽、离、坤、兑,由此八卦中分其歌曲之艺术为八样,即吹、打、弹、拉、说、学、逗、唱是也。八角鼓的班儿,向有生、旦、净、末、丑,其丑角每逢上场,皆以抓哏逗乐为主。在那时八角鼓之有名丑角儿为张三禄,其艺术之高超,胜人一筹者,仗以当场抓哏,见景生情,随机应变,不用死套话儿,演来颇受社会人士欢迎。后因其性怪僻,不易搭班,受人排挤,彼愤而撂地(在露天演出)。当其上明地(露天演出)时,以说、学、逗、唱四大技能作艺,游逛的人士皆愿听其玩艺儿。张三禄不愿说八角鼓儿,自称其艺为相声。相之一字是以艺人之相貌形容喜怒哀乐,使人观之而解颐;声之一字是以话的声音,变出痴苶(nié)呆傻,仿做聋瞎哑,学各省人说话不同之语音。盖相声之艺术,能圆得住粘儿(招徕观众),馈得下杵来(挣得下钱来),较比搭班作艺胜强得多。

    张三禄乃相声发始创艺之一,其后相声之派别分为三大派,一为朱派,二为阿派,三为沈派。朱派系“穷不怕”,其名为朱少文,因其人品识高尚,同业人不肯呼其为少文,皆称为穷先生。彼自于场内用白沙土子写其名为“穷不怕”三字。他较比普通艺人知识最强,能够当场抓哏,俗不伤雅,故在生意人中可称为特殊的人物。其长处为身居知识阶级,腹有诗书,心思敏捷,能够随编随唱,心里出活最好,是不用死套子的玩艺儿,谐而不厌,雅而不俗,为妇孺所共赏。虽是个撂土地的生意,听他玩艺儿的人,也是有知识通文的。当其使活时,蹲于场内,地上放个小布口袋,内装白沙土子,他是左手打“义子”(说相声唱小段的时候,左手拿着两块小竹板儿,长约五寸,宽约三寸,嘴里唱着,手中用竹板啪啪啪打着板眼,江湖人管他使的那竹板调[diào]侃儿叫义子。在清朝时代,在沿街商店乞讨的花子使用此物,义子这东西乃穷家门[唱数来宝的]物也),右手用沙土子往地上画字,随画随唱。比如他画个容字吧,他嘴里必唱:“写上一撇不像个字。”地上就画一撇,接着又唱:“饶上一笔念个人,人字头上点两点念个火,火到临头灾必临,灾字底下添个口念个容。劝众位得容人处且容人。”他每唱一字必有一字的意义,按着字儿解释明白,最奇是写完了一个字,能把人逗得“咧了瓢”(管笑了调侃儿叫咧了瓢儿)。穷不怕惊人的意思是净“抖搂碎包袱”,用法子把人逗笑了;虽把人逗乐了,还不失那字原意。敝人在幼年曾见他写过对联一副,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下联是“书临汉字翰林书”。初瞧也甚平常,及至他说出这副对子意思,从顺着念,还能倒着从底下往上念,字音一样,颇有意思。在光绪年间“穷不怕”三字是无人不知的。

    “穷不怕”本名叫朱少文,能在场内用白沙土子写其名。

    团(tuǎn)春的这行里,虽称为朱、沈、阿三大派,但沈二的门户不旺,其支派下传流的门徒也是很少,并且没有怎么出奇的角儿。阿剌三的支派也是和沈派相同的。如今平津等地说相声的艺人,十有七八是朱派传流的。今将敝人所知朱派的艺人写出来报告于阅者。穷不怕的徒弟是徐永福,生意人都称他为徐三爷。徐永福的徒弟为李德祥(现在津埠)、李德钖(即万人迷)、玉德隆、马德禄、卢德俊(即卢伯三)、焦德海、周德山(即周蛤蟆)。现在北平献艺的只有焦德海、刘德志(卢德俊代师收刘德志为徒,故刘系卢德俊的师弟)。这些个德字的艺人以焦德海的徒弟最多,就以敝人知道的为张寿臣、于俊波、尹麻子、白宝亭(即小云里飞的兄弟,现已故去)、汤金城(即西单游艺场的汤瞎子)、朱阔泉、绪德贵(也同汤瞎子在一处作艺)。还有票友下海的高玉峰、谢瑞芝、华子元,均是万人迷收的徒弟。在东安市场说相声的有赵霭如(系唱“什不闲”[莲花落]的名角奎星垣的胞侄)、冯乐福(即小骆驼)、陈大头(系卢德俊的门徒)。在天津给张寿臣捧活的陶湘如,系玉德隆的门徒。

    说相声最难的是“单春”,一个人的相声能把听主逗乐,实是不易。过去的穷不怕就以使单春成名。在说相声这行里使单春的,穷不怕可以算是他们的开山祖。阿剌三、沈二也能单双并行,但艺术之高超以穷不怕为最。晚近以来,说相声的艺人一跃千丈,能在杂耍(曲艺形式的综合叫法)馆子压大轴,可演末场玩艺儿的为万人迷一人。他可称得起是个完全的人才,从入了生意门就去正角儿(两个人的相声,一个逗笑,一个捧活,谁有能耐谁逗,逗的为主角,捧的为副手)。张麻子、周蛤蟆两个人的玩艺儿虽然不错,和万人迷联了好多年的穴(xué)儿(管搭伙计调[diào]侃儿叫联穴),总是给万人迷捧活,永远都没去了正角儿。万人迷能够在馆子说两三个月的单春不掉座儿,活头儿(会的东西)最宽,两三个月才翻一回头,除他之外都是半个月里就翻一回的。万人迷最惊人的是向不咧瓢(liě piáo)儿(说相声的逗笑,把听主逗笑是为挣钱,如若自己也笑了,同行人就耻笑他艺术不精,自己咧了瓢儿)。今日之艺人,无不失其规矩,人笑也笑。在电影片中之陆克、贾波林(即卓别林)之成大名,也是把观众逗得笑了,他本人是始终不笑的,那个面孔就是他成名的特长。万人迷自从作艺以来,无论在场上使什么活儿,抖搂出去包袱儿都是响的,向来没有抖搂闷了(说完了笑话,该着使人发笑,听的主儿没被他逗乐了,调[diào]侃儿是包袱儿抖搂闷了。抖搂闷了活儿较比笑场格外得丢人。如有其事,同业人皆轻视他艺术不精)的时候。万人迷虽然故去了,津埠曲艺界的人士无不思念的。在万人迷大红特红的时候,他能在场上一言不发,用他那有哏的脸孔使人发笑,在同行里都称身上有活,最能拢神。彼一登台,全园观众之目力皆注射其身,为同行人所不及也。万人迷之相声灌了不少话匣子片子,计有《跑梁子》、《菜单子》、《怯封钱粮》、《八扇屏》、《挑(tiǎo)春》等等的段儿。其中最好的是《挑春》(即《卖对子》),其对联之精妙,皆为彼个人心中所发,如:“北燕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南大人向北征东灭西退,春掌柜卖夏布秋收冬藏。”“道旁麻叶伸绿手,要甚要甚;池内莲花攒粉拳,打谁打谁。”这些对联都很绝妙。万上台之拿手的能为是以镇静态度,使听玩艺儿的人们听着也同其镇静。其票友下海者,每逢上场大呼怪嚷,使人见了他那穷凶极恶的态度,有如汤沸,不能拢神压场,实为缺点。万人迷红了三十余年,以在平日少,在津最久。曾往上海献艺,他在场上使活,段段的包袱儿皆闷,南方人听了不笑,以至狼狈而归。万在南方失败以后,沪上评曲家深致不满,对于滑稽大王之头衔大肆攻击,然万再不返沪,攻击也无损于他,毫无可惧也。

    在江南沪、杭等地说相声的艺人,只有“吉三天”。吉之艺名为评三,称其为三天,系其在平时曾说评书,虽然叫座,只能说三天,到了第四天其技已穷,另换新地献艺,时人讥诮不呼其名,皆叫他吉三天。吉系相声艺人冯六之徒。冯六为春口(相声)里沈二支派中的人物,冯在清末时代拜认评书门户,艺名冯昆治,与评书界中玉昆岚、德昆平、福昆铃为本门昆字师兄弟。吉评三拜冯六为师,一门两吃,又能使春(说相声),又能团(tuǎn)柴(说书)。他说相声以“贯口活”(以带有连贯性的韵白为主要特征的段子)最拿手。彼于民国五年间离平南往,他一人懂上海、宁波、江苏等地土话,在江南大红特红,惜其染有嗜好,至今北返于津,昼夜奔忙,依然两袖清清也。万人迷南下失败,吉评三南往成名,非江湖人厚于吉薄于万,乃万不通南方语言之故也。生意人常说:“南京到北京,人生话不生。”艺人以到的地方最多者称为腿长,吉评三在生意行里也算是腿长的江湖艺人哩!

    说相声的艺人能成大名,单春、双春不挡的(单口、对口都能说),迄至今日只有张寿臣一人,自万人迷故去之后,以他为说相声第一流人物了。

    天桥的相声场和杵门子(到要钱的时候叫杵门子)

    天桥的杂技场有相声场、摔跤场、把式场、戏法场、杠子场、大鼓书场、竹板书场、评书场、戏场、河南坠子场、空竹场、卖药场、卖糖场、高跷场、中幡场、砸石场、双石头场、电影场。这些场子,都不是华丽壮观有屋子的场子。冬天是一块平地,摆些桌椅,露天地儿;夏天才有席布棚帐,可称得起是平民化。

    相声场在爽心园前边,这个场子最早是张寿臣、刘德志、尹麻子、郭起如(一为启儒)、于俊波几个人。自从滑稽大王万人迷死在了奉天之后,说相声的第一路人才缺乏,张寿臣够头路角色,被天津杂耍(曲艺形式的综合叫法)馆邀了去,充各馆子的台柱。张到津埠大红特红,颇受各界人士的欢迎,不惟不能返平,也不能再撂明地(在露天演出)了。张去后只有刘德志、于俊波每日上地(做生意),刘德志与焦德海为正副手,每天夜内在青云阁、玉壶春上馆子,有时还在各公馆做堂会,去广播电台给各商家作营业的广告宣传员,刘德志的相声也是不到天挢了。即或有到天桥的时候,也是恰巧馆子停业、没有堂会的日子,恐也不能常见。天天准在那场子献艺的,还是尹麻子、于俊波、郭起如等靠长儿(在固定的演出场地不动)。在民国十年至十六年之间,他们这相声场,每逢到了“杵门子”的时候总有边粘(nián)子(江湖人管说完一段相声要钱了调[diào]侃儿叫杵门子。要钱的时候,场子外边站立的人不走,还要等着再听下去,调[diào]侃儿叫边粘子不动),那几年社会里还不像如今这么穷,听相声的人们也不像如今这么穷,他们虽然不进场子里坐着听,站着听也是照样儿“掉杵”(给他们往场内扔钱,调侃儿叫掉杵,又叫抛杵)。每逢他们说完了一段相声,先是由坐着的听主往场内扔钱,他们说那是“头道杵”;将钱都拾起来,数数是多少钱,再凑个整数儿,然后还要钱,他们说叫“二道杵”;如若再向围着场子立着的人要钱,叫做“托边杵”。再不能要钱了,才重新另说相声、抓哏逗哏,哄人大笑。他们要钱的情形就是这样。

    在近两年大不如从前,每逢说相声的时候,凳上坐着的人坐着听,围着场边站着的人站着听,及至说完要钱哪,立着的人呼啦一散,各奔东西。坐着的人往场内扔完了钱就走,绝不接着再听下回。他们钱也要完了,人也都走没了。说他们的行话,管这种情形调侃儿说“起棚儿”。“每逢到了杵门子就起棚儿,这个年月怎么好啊!”早年一天他们这场玩艺儿若挣六七元钱,每人能分一元多至两元;现在他们这场玩艺儿才挣两三元钱,一个人才分几角钱,时常不够块儿。别看他们买卖不如从前,还算是天桥儿最挣钱的玩艺儿场哪!别处也有相声场子,说相声的人也不齐全,玩艺儿也少,活头儿也窄(会的活也少),挣钱也是有限,都是上个三天五天就散,从未见别处能有立长了的相声场子。凡是好听相声的人,到了天桥都奔爽心园前头去听他们的相声。这个场子在那里有十几年的历史,是个久长的玩艺儿场儿。

    江湖艺人万人迷

    戏台上的丑角儿是将听戏的逗乐了,他自己不乐为是。电影上的陆克、贾波林(即卓别林)的笑片,叫人看着能笑得前仰后合的,那陆克、贾波林总是板着面孔,毫无笑容,那才是他的艺术高超哪!说相声的艺人按着规矩也是应当将听主逗乐了,他们不能笑的。如若听主也笑,他们也笑,那就算坏了规矩,说行话叫“笑场”。说相声的艺人不笑场的就是万人迷。

    万人迷姓李,名叫德钖,按说相声的支派,是德字辈的。焦德海、刘德志就是他同辈的师兄弟。他父亲叫老万人迷。提起万人迷三个字来,平、津一带几乎妇孺皆知,其魔力之大更可想见。相声有双春,是两个人说,一个正角儿逗哏,一个配角儿捧活儿,使出活儿来容易将人逗笑了。“单春”难说,一个人的相声要把人逗乐了,实在是不容易了。说单春成名的有已故的万人迷,现在的是张寿臣。

    万人迷系北平人,自幼就学相声,他总算是门里出身,凡是好听相声的人,都知道他口才最好,能言善辩。江湖人都说他夯(hānɡ)头正(嗓子好),喷口好(字音真),使上活儿发托卖像(指演员在表演时要惟妙惟肖,通过喜怒哀乐刻画艺术形象)最能拢神。他是个单双口的相声,明春(明场说相声)、暗春(隔着幔帐说相声,看不见人叫暗春)都成的,不惟会的段子多,并且他能攥弄(zuàn nong)活儿(管自己会编相声调[diào]侃儿叫攥弄活儿),能够俗套子不说,临时现来,当场抓哏。单春(单口相声)的活儿是荤的多,素的少,万人迷能以素包袱儿叫响儿。盖素包袱儿的段子都不大火炽,说相声的艺人都愿意说荤的,谁也不愿说素的。他们说相声的艺人如若说了一段没将听主逗乐了,行话叫使“闷子活儿”啦!同行人知道了,皆耻之。故此素包袱儿是不轻动的。万人迷专以素包袱儿叫座儿,妇女可听,雅俗共赏。在他未成名之先,与张麻子在平、津等地也上场子,搁明地(在露天演出),自入民国以来,他响了万儿(成了名)啦才进馆子。那些年是使双春(对口相声),他逗哏,张麻子捧活儿,人都以为张不如他,其实张麻子捧活儿最严,素为同业人钦佩,实在不弱于万也。在张麻子故去之后,马德禄给他捧过活儿,周蛤蟆给他捧过活儿,皆不如张麻子捧得好,故万人迷时常表演单春。在他“火穴(xué)大转(zhuàn)”(大红大紫)的时候,他只要人一上台往椅子上一坐,板起面孔,冲大伙愣着,全场的听主就能够都笑了。这点特殊的技能是人难会的。

    他自早年就啃(kèn)海(hāi)草儿(管抽大烟调侃儿叫啃海草儿),染成不良的嗜好,时常的“朝翅子”(打官司调侃儿叫朝翅子),皆赖有口才能将翅子逗得咧了瓢儿(能把官长逗笑了),释放出来。万又嗜赌如命,在民国八九年间,天津某馆主人交给他千元大洋往北平邀角儿,时至除夕,腊月三十的白天,千元尽皆输去。归寓见有人顶牛儿,每次以二毛钱为数,他又顶了一宿牛儿。天津开馆子的都说他好銮把(bǎ)(管赌钱叫銮把),此话诚然不虚。在某将军得意之时,每至津门,必招万做长夜之谈,颇为喜爱。一日某将军在某小班推牌九,连连败北,忽见万入,命他看牌,两张牛牌到手,万视之,一张大天,一张大四。凭此天杠吃了个通儿,百元的筹码十根数儿,尽赐予万人迷。万在某“库果窑”认识某“库果”(管娼窑调[diào]侃儿叫库果窑,管妓女叫库果),得此巨资,接某妓从良,深感某将军之德,至死不忘。未过二年,某巨显做寿,邀其出关,不料滑稽大王竟瘾死在途中。当局恐有别情,已然验尸。万之生前快乐有余,何其死后之不幸若此,良可叹也!

    万人迷土点(死了)之后,继其头把交椅为焦德海之大弟子张寿臣,至今在津献艺,颇受该地人士欢迎。盖张也给万捧过活儿,颇得其妙,故能承其衣钵而享大名。江湖人常云“艺不错转(zhuàn)”(江湖人管艺人有特别的本领调侃儿叫艺不错转),张寿臣也有惊人的能耐呀!

    三不管的相声场儿

    说相声的艺人在天津红的年数最多要数万人迷了。当三不管发达的时候,万已成名,每日在燕乐升平压大轴儿,大红特红了,焉能到三不管去上地(说相声)?可是我老云久游三不管,有好几次见万人迷在那里搁地。据我调查,他为什么在那里搁地?江湖人因为他的艺术高超,尊他为相家,或称为老相法,在社会人不以为然,江湖人则以此称呼为至尊至荣。有说,相家都有一控(江湖人管为人若有钱好养鸟、抽大烟、嫖娼、赌钱等等的嗜好调侃儿叫控门。为人只要好一样,江湖人就讥诮谁有一控),万人迷“控銮”、“控海(hāi)”(管好赌钱调侃儿叫控銮,管好抽鸦片调侃儿叫控海),上馆子挣包银,几百元一次到手,肘海(hāi)草儿(江湖人管买鸦片烟调侃儿叫肘海草儿),銮把(bǎ)儿,几天就花个干净。他要念了杵(江湖人管没钱了调侃儿叫念了杵),就找人展杵头儿(江湖人管拉亏空、借债、使利钱调[diào]侃儿叫展杵头儿),他是周赧王的徒弟,永远债台高垒。到了债主逼得紧啦,他就跑到三不管去搁明地(露天演出),凡是好听玩艺儿的人,都很捧他,有个几十元的亏空,三两天就能补上。万人迷控銮(赌钱)、控海(hāi)(抽鸦片),是造成三不管的游人听他玩艺儿的机会。我也听过多少次,还是在三不管说的相声比在馆子还好。后来长腿将军喜爱他了,就不到那里去啦。

    焦少海虽是门里出身,他的联络不好,北平的相声场子都不能做艺。说相声的艺人老不能留胡须,少不能留分头,焦德海活到六十多岁就没留胡须。我问过他,那么大年岁为什么不留须?据他说,自己干的这行当要留了胡子不能胡说。做艺的因为“有栅栏”(江湖人管留胡须调侃儿叫栅栏)碍口,所以不留。说相声的人不能往美式上修饰,因为他们的嘴最损。别人不好,他们抓哏,他们若好修饰,也是样样碍口。焦少海就留分头,擦生发油,同行人见他修饰头脸,都不愿意和他“联穴(xué)”(江湖人管合伙、搭班调侃儿叫联穴)。东安市场赵霭如、冯乐福的场子,西单汤瞎子、小高二的场子,天桥郭起如、于俊波的场子,他都不能上,只好开外穴(到外地挣钱)到天津去做艺,在三不管上权仙的南边找了个场子说他的相声。他惯使双春(对口相声),不惯于单春(单口相声),没有伙伴做不了生意,有“挑(tiǎo)厨供(gòng)”(江湖人管卖戏法的调侃儿叫挑厨供)的赵希贤,叫他儿子拜少海为师学说相声,少海给他徒弟起个艺名叫小龄童。师徒每天上场子,小龄童逗口,焦少海捧活,很为火炽,算是一档子玩艺儿。直到如今,小龄童已然出师,因为他有天赋的聪明,口齿伶俐,发托卖像(指演员在表演时要惟妙惟肖,通过喜怒哀乐刻画艺术形象)都能传神,抖出去的包袱儿响的多,不闷活,很受津埠人士欢迎。杂耍(曲艺形式的综合叫法)馆子邀了他去,也能上倒(dào)第三的场子。真应了那句话了,“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傅”,小龄童响了万儿(有了名儿),成了名角儿,越过其师。江湖人说“艺不错转(zhuàn)”(江湖人管艺人有特别的本领调侃儿叫艺不错转),他一定有惊人的好处。在老焦去世以后,我老云去往他家行人情,焦少海对我说,小龄童每日上馆子以及广播电台上说相声,有十数元收入,对于他很为尽孝,收这个徒弟,总算有良心,不忘本。饮水思源,焦少海在前几年曾拜文福先为师,学说评书。可是文福先说《施公案》,他不学《施公案》另学《永庆升平》。可惜他下米就要吃饭,在北平上了几个茶馆,起初还有人听,到了后来简直就没人听了。说相声他是幼年坐科,说评书他没用过功夫,艺术原就平常,那《永庆升平》在清末的时候有人欢迎,到了如今书运已然过去,说得多好也没有人听了,何况再说不好呢。他团(tuǎn)柴(说书)不成又归了本行,仍往天津三不管上地说他的相声。在前几个月,焦德海染病,因有不良的嗜好,挣多少花多少,一点积蓄皆无,没钱医治病症。观音寺玉壶春的三胎亥在天桥相声场遇见我老云,他正为焦德海奔走。凡是听过老焦玩艺儿的人都有捐款,各名伶也都有帮助。三胎亥求我代为登报宣传,以为多收些钱,好办理善后。我对于他为艺人热心很是钦佩,不过我老云不肯在报纸上挂招牌,免得有人讥我受××××。不料事情未过三天,老焦与世长辞。享名数十年的相声家焦德海,身后萧条,无有办法。幸而北平有张德山、刘德志、于俊波、尹麻子,天津有张寿臣尽力维持,没有什么困难。当我到焦家行人情时,见了焦少海,因喜爱他的脾气好,略进忠言,劝他立志向上,不然老焦一死,全家数口赖彼为生,就无法维持了。他葬老人事毕,仍返津献艺。

    三不管的相声,焦少海倒是能立脚步,不过难享大名吧。最近我在北平常听见天津广播电台播来的各种杂技,最可听的玩艺儿是常连安、小蘑菇的相声,一捧一逗,对口相声,又火炽又严,甚为精彩。包袱抖得真响,他二人的艺术受人欢迎了。在民国十四五年的时候,小蘑菇还在三不管上地。说起他父子的历史来也有意思。常连安系北平人,弟兄一人,侍母最孝,曾入富连成科班学习老生。常连安的连字还是富连成的哪。他出科之后,因为“鼓了夯(hānɡ)儿”(嗓子坏了),戏饭不能吃,改学“彩立子(lì zi)”(江湖人管变戏法的行当调[diào]侃儿叫彩立子),拜某幻术家为师。初入江湖,在张家口献艺,挣钱不少,颇可养家,反又往天津、大连、烟台、营口等地做艺。生齿日繁,人口多,行动不便,在天津三不管上明地(露天演出)变戏法。常连安的全家都能上地,个个会变。在玉林春的东边赁了个场子,每天的粘(nián)子总是不酥(江湖人管场的四面观众调[diào]侃儿叫粘子。如若围着的人不走,调侃儿叫粘子不酥)。小蘑菇是常之长子,五六岁就能上地,会使“苗子”,会使“小抹(mǒ)子活儿”(管变仙人摘豆叫苗子,管各种小茶碗变的戏法叫小抹子活儿)。他父亲夹磨(jiá mo)(传授真本事)的,随使活,随抓哏,能把观众逗笑。几岁的幼童,若非天赋的聪明,恐难办到。每逢使活的时候,有他舅舅给垫场子。到了“杵门”(江湖人管变完了戏法,向众人要钱叫杵门)的时候,观众都给了钱不走。小蘑菇还能“托边杵”(指向围着的人去要钱调侃儿叫托边杵),如若他冲某人说:“这位给一个吧。”那人要说:“我没带着。”他必说:“没带着那么大的肚子。”(妇人受孕都是大肚子,俗说带肚子,他指肚子抓哏)那人不能恼,觉着小孩伶俐可爱,伸手还多掏给他钱。他连要钱带逗笑,哪天也挣个几块钱。他全家的生活仗他能够维持。

    天津三不管的相声,最可听的是常连安、小蘑菇的相声,一捧一逗,又火炽又严,甚为精彩。

    可是变戏法的行当,以能逗笑能挣钱;江湖人说万象归春,不论哪行生意,也是以能逗笑为美。电影笑法为上,滑稽玩艺儿无不欢迎。常连安见其子可以夹磨(jiá mo)(传授真本事),就一段一段地教他说相声。小蘑菇相声化的戏法,在三不管火穴(xué)大转(zhu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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