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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杂技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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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门

    “彩”是“彩立子(lì zi)”。凡是变戏法的行当,皆称为“彩立子”。在这彩门里尚有种种的分别:变戏法叫“彩立子”;变戏法儿带赞武功叫“签子”;卖戏法的叫“挑(tiǎo)厨供(gòng)”的;变洋戏法的又叫“色(shǎi)唐立子”;什么人头蜘蛛啦,人头讲话啦,山精海怪啦,统称为“腥棚(假的)”。管上台变大戏法儿叫“落(lào)活”,又叫“卸活”;管变小戏法儿叫“抹(mǒ)子活”(也叫单色儿立子);管做堂会叫“家档子”;管变戏法儿变露了像儿叫“抛了活”;变戏法的管使用家伙上有鬼儿的法子叫“门子”。其余的所变的各种戏法儿也都有侃儿:管变仙人摘豆叫“苗子”;管变壶中有酒叫“拉拉山”;管变杯中生莲叫“碰花子”;管变罗圈当当叫“照子”;管变大海碗叫“揪子”;管吞剑叫“抿(mǐn)青子”;管吞铁球叫“滚子”;管变菜刀叫“大腥”(特别假)。种种的戏法儿,皆有侃子。在江湖艺人中规矩最严的行当,如今就是“彩立子”这一行了。

    彩门中之挑厨供的

    变戏法儿这一行儿,自从有这行直到清末庚子年前,只有变戏法的,还没有卖戏法的。据他们彩立子(lì zi)行(变戏法的)人所谈,在庚子年后才有“挑厨供”的。在东安市场将开办的时候,有个“厨供杨”在东安市场卖仙人点戏,由其收徒,传流此艺;现今华北各省市、各商埠码头,皆有厨供杨支派的门人做“挑厨供”的买卖了。

    剑、丹、豆、环,不算戏法,那算是真功夫。吞宝剑受几个月的苦处才能学好。

    挑(tiǎo)厨供(gòng)的(卖戏法的)与彩立子(lì zi)行(变戏法的)之规矩。变戏法的人,只要能会变,不拘大小,什么戏法都许变,是无人阻拦的。卖戏法的可就不同了,他们做买卖必须使高案子,不能打地摊儿,变的戏法儿不能变抹(mǒ)子活儿(小戏法)。所变的都是什么仙人摘豆、三仙归洞、金钱抱柱、破扇还原、金钱搭桥、巧变金钱、棒打金钱、霸王卸甲、仙人解帕、空盒变烟、空盒变洋火、巧变鸡蛋、平地砸杯、巧变烟卷、木棍自起等等的戏法。这些戏法儿除去仙人摘豆、三仙归洞、平地砸杯、破扇还原等彩立子行常用,其余的戏法儿,变戏法的人们也不常使用。卖戏法儿的人们不准变的戏法,如罗圈当当、大海碗、吞宝剑、吞铁球、八仙过海、扇碟扇碗、八仙对果、大变酒席、巧变火炉、巧变黄酒、五子夺魁、寿桃寿面、九龙闹海、十二连桥、十三太保、巧变珠灯、九莲灯、巧捕家雀、滴水成冰、冰开献鱼、海底捞月、封侯挂印、杯中生莲、口内喷火、口内生莲、飞鼠盗粮、火内套彩等等,这些戏法不惟不准他们变,并且还是不准往外挑(tiǎo)(即是不准卖的)。戏法儿原就是假的。变戏法儿的使的是门子(变戏法的管使用家伙上有鬼儿的法子叫门子),卖戏法儿的所卖的种种玩艺儿完全都是腥活(假的),他们要把真门子都给卖了啊,变戏法的就不用变了。江湖艺人所作的买卖,行行儿都有规矩,并且还能遵守,这样还值得人们钦佩的!

    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的前棚。卖戏法的艺人投师受业,学的是前后棚的能耐。什么叫前棚的能耐呢?哪叫后棚的本事哪?前棚的能耐分为“圆粘(nián)儿”(招徕观众)、“拴马桩儿”(把观众吸引住,不让走)、“卖弄活儿”(花言巧语)、“撒幅(sǎ fú)子”(分发门票,相当于今天的优惠券)、“把点儿”(找准蒙骗对象)。

    挑厨供的圆粘儿种种。卖戏法的都是支个大案子,后边以靠墙的为美,墙上可以挂布摆子。那布摆子上写的是××堂,多是××魔术团几个大字,两旁的小字是“传授戏法,当时管会”。底下写的是手法门戏法:仙人摘豆、三仙归洞、仙人解帕、巧解丝绦、破纸还原、棒打金钱、霸王卸甲、飞钱不见、月下传丹;彩门戏法:空盒变烟、空盒变洋火、巧变鸡蛋、平地砸杯、破扇还原、金钱搭桥、金钱抱柱、木棍自起;药法门戏法:茶能变墨、一杯醉倒、千杯不醉、活捉家雀、美女脱衣、飞豆打蝇、口内喷火;符法门戏法:八仙转桌、大搬运、抽签叫点、牌九骰(tóu)子(骰子俗称色[shǎi]子)、打麻雀、黑红宝。别看他这摊子上写的是戏法儿应有尽有,样样俱全,不许卖的还是不卖。摊子上越写样数越多越好,如同买卖的牌子写“中外杂货一概俱全,零整批发,不误主顾”,意义是相同的。他们的案子上放个万宝囊的匣子,万宝囊的袋子,两个茶杯。到各市场开始游逛的时候,他要做买卖啦。先用两只手托着茶杯对撞,撞得那杯当当当地直响,嘴里叨叨念念的,先变个三仙归洞啊,或是变那仙人摘豆,游逛的人们渐渐地围着观瞧,他瞧着围着的人够多了,算是“圆”好喽“粘”啦,他可变不了多少戏法了,在这个时候就该着卖弄活了。

    他们卖弄活的意思是说:“我们所卖的各种戏法儿人人可学,当时就会,不拘男女,军商各界,要是学会了几手戏法儿,回到家内,可以打个哈哈,凑个趣儿。您要学会这一杯醉倒吧,是手儿药法门的戏法,要是自己好喝酒,有那爱吃您便宜酒的人,你干有气,碍着情面没法子治他。要学会了我这一杯醉倒的戏法儿,只要你把这种药放在酒内,他喝下去一杯,到不了一袋烟的工夫,准把他醉倒喽!还有一手戏法,也是药法门的,叫仙人脱衣。只要你把这种药藏在指甲盖内,用的时候,在他身后头悄悄地把药往他脖领儿里一弹,抽不完一个洋烟的工夫,管保他刺痒难挨,立刻就脱衣裳。还有一手戏法,叫活捉家雀,你要到鸟儿市买个鸟儿得花多少钱?把我这手戏法学会了,只要瞧见家雀儿落在你的房上或是院内,有多少拿多少。还有一手戏法叫小鬼叫门,你把这戏法学会了,跟谁玩笑,能叫他一宿也睡不着觉,总听着门外有人叫门,打得街门啪啪直响。这两手儿也是药法儿,哪位要学容易。”说到这里他就拿起一沓儿幅子来,叫大家瞧上半张字,幅子上印着××堂字样,有“专教戏法,当面管会,如若不灵,准保退钱”的字儿。他拿着这沓儿幅子,向围着的人说:“哪位要学这四手戏法儿,我这幅子上印着呢,只要认识字,一看就会,不认识字找认识字的念给你听,一念就会。哪位要学这四手儿戏法,您给一毛钱!一毛钱学四手戏法不算贵吧?今天这么办,我是张天师卖眼药————舍手传名,哪位要学这四手戏法,我要半毛钱……爽性豁给众位一个便宜,半毛钱也不要,谁要学给四大枚,才合一大枚一手儿。可是全都买我可不卖,就卖二十份,过了二十份之外,再有学的还卖一毛钱。把话说在头里,也许你不学,也许我不卖。哪位要哪位伸手,先掏钱后接门票。”(江湖人管他们先说大价儿然后往下落价儿的法子叫海[hāi]开减卖,亦是引诱人贪便宜的方法)于是就有许多人掏钱买他的门票。这是他们卖弄活儿的意义。往外卖他们的门票,调(diào)侃儿叫“挑(tiǎo)幅子”。他们挣钱的方法,最小的意思不过如此。那挣大钱的方法,几千元几百元的能耐,都在“后棚”哪,要能“挑(tiǎo)雨头字”(卖符咒的)才有大钱挣呢!挑雨头字的事儿,在谈“后棚”的时候再为详谈。

    敝人曾买过他们一张门票,上边印着四手儿戏法子,现在把那法子写出来贡献给阅者(以下是幅子上印的字样):“‘一杯醉倒’,用钱到药铺去买闹杨花少许,研成末儿,放在酒内即成。”敝人曾于民国四五年在津埠向某名医学过医道,对于药性稍有一知半解。凡是到药铺单买闹杨花、巴豆、红矾、大戟、芜花等等药品,药铺的商人准是不卖的。因为这些药毒质甚大,若是用之不当,最能害人,甚至于有性命之忧,所以闹杨花是买不着的。“‘仙人脱衣’,药铺内买细辛一大枚,用其毛儿,如用桃毛也可,用时弹在脖领内。‘活捉家雀’,用酒浸小米儿数次,晒干了,撒在地上,鸟儿食之醉,不能飞了。‘小鬼叫门’,用钱到药铺买胆南星数枚,研为细末,用醋打成面糊,抹于门上,夜间当作啪啪之声。”以上是卖戏法儿的所卖的药法门四种戏法。综观上言,这四手戏法儿俱是骗人。“一杯醉倒”买不到闹杨花;“仙人脱衣”用桃毛,何必问他;“活捉家雀”敝人试过不灵,捕鸟儿的人们用笼用网也不甚难;“小鬼叫门”,胆南星药铺虽卖,也试不灵。阅者要问:你何不找卖戏法自去“倒(dǎo)杵”(往回拿钱)啊?人家直说世上的事儿是没君子不养艺人,为要四大枚,谁能去当小人?斗气也不值哟!

    卖戏法的后棚。卖戏法的艺人投师访友,学习前棚的能耐最易,要学后棚的能耐那可就难了。前棚的能耐,任你学得多好,只能挣个店饭钱,绝不能“火穴大转(zhuàn)”(江湖的艺人有能耐至某处挣了大钱,调[diào]侃儿叫火穴大转)。有许多卖戏法的艺人,就是会前棚的能耐不会后棚的能耐的。也有天生愚鲁学而不成的,也有师傅心独不肯传给他们的。要学后棚的能耐,一半得有天赋的聪明,一半得受师傅的真传授才能成的。前棚的能耐好,挣钱块数八角;后棚的能耐好,挣钱花不了。

    今将卖戏法的后棚挣钱方法贡献阅者。他们后棚的能耐分为数种:一是“把(bǎ)点水火”(窥测买主的虚实);二是“翻钢叠杵”(通过花言巧语使买主翻倍付钱);三是“挑雨头字”;四是“使样色(yàng shǎi)”(实现以假乱真的效果);五是“平点”(施展手段让被骗的人自认倒霉)。有此五大技能才能成名,才能大转。卖戏法的艺人若是把(bǎ)点(窥测买主的虚实),必须在作前棚的时候能够把出点来。譬如卖戏法的在挑(tiǎo)完了幅子(传单)的时候,见观众围着不走,他们就拿起牛牌(一种或用纸,或用乌木,或用竹子做成的赌具)来,在案子上一个人推小牌九儿,叫观众看着回回是他手内起好牌。什么对大天哪,对大四呀,天杠啊,这种意思是向观众“亮托”(江湖艺人在场内施展他的技能,使人瞧着羡慕,调[diào]侃儿叫亮托)。在他们亮托的时候,两只眼睛得向观众瞧着,谁冲牌九出神儿谁是“点儿”(江湖中如若看谁能够生财谁就是点儿)。认出点儿来了,应该急速地把买卖推了(即是叫观众散,调侃儿叫推了)。推了买卖之后,这个点儿还是站在他的案子旁边不走,原来那是点儿听他们变牌九的时候说来着:“哪位要是赌钱输的钱太多了,可以学学我这‘叫牌法’,要是学会了叫牌法,管保把你所输的钱还能赢回来。可是学这叫牌法去赢人不成(内含着抽撤口儿,即来回说呢),输了钱往回捞成了。”譬如某甲最近因为赌钱输了钱了,听他所说的意思,一定从心内就愿意学习他的叫牌法,花钱不多,真的能把输的几百元捞回来,焉能不干?这点儿(某甲)有了这个意思,看着他变牌九能够净起好牌,天杠、对大天、对大四,一定得看着出神儿,他这一出神儿不要紧,可就叫卖戏法的把出他是点来了。某甲当着观众不好问他,很愿意看热闹的人都走开哪。在这个时候,卖戏法的不变了,观众散去了。某甲可就好向卖戏法儿的搭讪着说话了,卖戏法儿的也搭讪着跟他闲聊。两个人一接近,几句话的工夫,卖戏法的就把点儿“跨”走了(生意人把点儿带了走,调侃儿叫跨走了)。

    阅者诸君要问,他们把点儿跨到哪里去了呢?凡是做这种生意的,必须在他摆场子的地方附近赁间房子,预备着后棚有了买卖,把点儿跨了来好入“窑儿”(窑儿就是他们那间房子)。点儿跟着他们到了窑内,卖戏法的必须先问点儿贵姓啊,府上哪里啊,现在哪里恭喜呀。点儿以为这些事都是社会交际场中所用的门面语,也不注意,便把自己的姓名籍贯说给他,做什么事也就随着说给他了。卖戏法的问这些事儿,是要簧(要出实话来),好知道这个人的财可生不可生,譬如这点儿告诉他们,说在某侦缉机关有个差事,卖戏法的可就不敢生他的财了。按社会中潜伏的骗子手们没有不顶“老柴”们瓜的(江湖艺人管侦缉人员调[diào]侃儿叫老柴,又叫柴把[bǎ]点,管害怕叫顶瓜)。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的生意也是骗术啊!他们没事还顶老柴家的瓜哪,哪敢敲老柴的钱哪!设若某甲是个贸易点(商人),或者是个“科郎(kē lang)点”(农人),那可就跑不了啦,用他们那“翻钢叠杵(通过花言巧语使买主翻倍付钱)”的手段了。什么叫翻钢呢?生意人为什么叫吃张口饭呢?就是凭他那张嘴儿能说会道,俗话说是“好汉出在嘴上,好马出在腿上”。他们生意行的人都是先跟师傅学会了钢口,才能做生意哪。譬如某甲跟他们商议好啦,花十元钱学他的叫牌法,把皮靴掖子掏出来,露出一沓儿洋钱票来,五元一张、十元一张的,有个几十张,他们就后悔了。这是个有钱的点儿,十元卖屈了,还想着再多要钱,立刻就翻钢儿,能把以前所说十元钱价目作废了,改为五十元。饶着他多挣了钱,点儿还很愿意。生意人管推翻了前言另作商量调侃儿叫“翻钢”,由十元改为五十元叫“叠杵”。最奇怪是他们翻钢叠杵的时候,无论如何,不叫点儿(江湖中如若看到谁能够生财谁就是点儿)醒攒(cuán)儿(管觉悟过来叫醒攒儿);如果被点儿醒了攒儿,那不是煮熟了鸭子又飞了吗?

    再谈谈“挑(tiǎo)雨头字”的事儿。什么叫挑雨头字呢?卖戏法的第一挣大钱就指着卖这宗东西。在我国清末光绪的时代,社会里的人士还都迷信呢,到了民国打破了迷信,一些画符念咒的事儿才渐无人信。凡是画符咒的时候,都是有雨字头儿,像(chī)、(mèi)、(wǎng)、(liǎng)等等有雨字头儿的字儿,哪个都有雨字头吧。他们卖戏法的管卖符法的调侃儿叫“挑雨头字”。如若有点儿要向他们学习什么打牌、掷骰(tóu)、抽签、纸牌种种的玩艺儿,他就告诉点儿这些赌博的玩艺儿都是符法门,要学哪手儿也得七天的工夫。他把符画得了包在纸内,叫点儿拿了走,去天天磕头烧香上供,还得在满天的星斗出全了才成呢!到了七天的限期,把符带在身上吧,赌钱去是准赢不输。真是哄不尽的愚人,真有花个十元八元买了他这道符的,还有花五六十元的,甚至于有花几百元的。你要看着他们画的那符,还是很奇怪。用一支毛笔放在茶碗内,碗里放点凉水,用的时候他一念咒,拿起笔来蘸凉水往黄毛边纸上去写字,写得了是红的,如同是朱砂字一般,谁看着也得纳闷儿。最近敝人调查成功了,才知道其中的缘故。原来他那凉水里有毛病,用的时候悄悄往水里搁点碱末儿,那碱末儿在水内化开了,用毛笔把凉水和匀了,画在黄毛边纸上,凭那碱水的力量,就能把纸变成红颜色。这也是一种化学的方法,不知道的便以为奇罢了。这种符咒叫“水符子”。另外还有一种“火符子”,是用硫磺、焰硝和几味金石性的药品制成的。点儿是“空(kòng)子”(江湖艺人管受他们冤的人调侃叫“空子”),绝不醒悟。他们使的是“跟头包儿”。原来他们有一种方法,无论用纸包裹什么东西,叫别人当面瞧着是包在里头啦,打开再看是个空包儿。那东西在包的时候就弄在外头掩藏起来,这种“跟头包儿”他们是时常使用的,这种欺骗愚人的法子调侃儿叫做“灶点”,又叫“安瓜灶点”。

    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的这行人,最有能耐的得馈(要)十几道杵(即是冤人花十几回钱)不叫点儿(江湖中如若看到谁能生财谁就是点儿)觉悟。如若点儿觉悟了,他能带上一张符叫点儿同他去赌。到了赌钱场儿,不论耍牌九啊,或打麻将呀、斗纸牌呀,能当场赢钱,饱载而归。凡是挑厨供的,都得是“老月”才能成哪!什么是“老月”呢?江湖人管吃腥赌(假装赌钱)的人调侃儿叫耍“老月”的。在江湖侃内,管十个钱数调(diào)侃儿一叫“柳”(liū),二叫“月”,三叫“汪”,四叫“载”(zhāi),五叫“中”,六叫“申”,七叫“行”(xíng),八叫“掌”,九叫“爱”,十叫“句”(jū)。为什么管腥赌的人叫“老月”呢?盖因耍腥的都是两个人使对子,在赌钱场儿叫暗令儿,江湖管俩人调侃儿叫“月点”,故称他们为“月”。社会里半开眼的人又管吃腥赌的人叫“耍俩点儿”的,也是取其二人之意。卖戏法的在赌钱场儿赢了钱回来,他向点儿说:“你看见没有?我这法子最灵无比!”赢的钱可就暗含着归了他啦!

    生意人有多么可怕呀!张嘴儿,动身儿都有他们的利益。他们把点儿挖到“绝后杵”(管点儿花最末一次钱调侃儿叫绝后杵)为止,遇到了忠厚人,用同吃同嫖的手段交朋友。交了朋友,叫点儿心里虽是觉悟了,冲着交朋友的情面,不好意思和他们翻脸,只好自认倒霉。管施用这种手腕调(diào)侃儿叫做“平点儿”。如若是平不了啦,点儿(江湖中如若看到谁能生财谁就是点儿)逼着他们倒(dǎo)杵(往回拿钱),或是要打官司的时候,他们还有最后一个法子,如同说评书的先生们说拿白菊花一样,三十六策,走为上策,给你个急溜扯活(chě huo)(快跑)。再不明白,我再补充一句,就是逃之夭夭了。奉劝社会上好赌的人们,千万别上他的当,花钱惹气,耽误正事,有多么不值!

    这些年因卖戏法的冤人太多,到处撞骗,也有和他们打了官司的,弄得各省市、各商埠地面上官人知道了他们种种败劣的行为,对他们这行人,不是“卯喽”,便是“淤(yū)喽”(江湖人管军警机关取缔他们调侃儿叫卯喽,把他们轰了调侃儿叫淤喽)。这些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生意的人,在这几年虽然遍地都是,因为各处不是卯喽便是淤喽,已然要不能存在了。敝人推测,这行生意还不能说已百年(寿终正寝)了。

    挑厨供的卖点儿

    有山东人于星五,年二十多岁,随其胞兄在大连做皮货行买卖。每逢他胞兄不在柜上之日,必往游西岗子。那西岗子露天市场较比北平的天桥、天津的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不在以下,每日锣鼓喧天,各种的杂技,各样的生意,都在那里支棚设帐,拉场子做生意,应有尽有,无不齐全,就是天天去逛,也不会腻。于星五把西岗子逛惯了,有一天他又到了西岗子,见靠油房的墙根有一圈人,挤进去一看,见里边有一张桌旁,上铺洋线毯,毯上有黑漆盒,绿豆茶杯,白绸子手绢,古铜制钱,几张乌木的牛牌,一副扑克牌,一根短小黑漆棍,那案子前边有几尺白布,上边画着各种戏法图儿。案后边站立一人,长得细条身材,白脸膛,五官清秀,三十岁里外的年纪,脑袋上留着美式分头,黑漆似的头发又光又亮,穿着一身西服,嘴里镶着金牙,很漂亮,说话是北京口音,听他所说的是卖戏法儿。于星五站在人群里看这变戏法的变了几手,真是干净利落,人人叫好,及至卖的时候,一毛钱一张,卖个三四十张。就以他卖这小戏法儿说,哪天也有个十元八元的挣项。若再有人学大戏法哪,挣个几十块钱也能成啊!

    于星五看着卖戏法的能够多挣钱,实在眼馋,有心也干这行儿,只怕不易,人家不愿意传给外人。他心里存着这个意思,每逢有闲工夫就跑到西岗子看卖戏法的。他与看热闹的不同,人家是看完了一散,他是来在人前头,走在人后头,看着出神儿,脸上总有笑容。日久啦,那卖戏法的似有觉悟,见他天天来看热闹,永远不花钱,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景的心。不学小戏法,不学大戏法,天天来看,定是别有心意,也许要上跳板(也许要学变戏法)吃这行儿。于星五的心意被他看破,两个人“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偶然有了闲工夫,彼此点头说几句话,渐渐地熟合了,各道姓氏、家乡、住处,于星五才知道这卖戏法的姓汪,叫汪福林,可是汪福林也知道他是于星五,在皮货行做买卖。

    两个人认识了,有商量的可能,于星五预备了二三十元作为交际,特意的在日落之时往西岗子找卖戏法的汪福林,约他到街里吃饭,汪也没驳回,就同他前往。两个人到了一家饭馆,找了个雅座,要了些酒菜,随喝随聊,于星五把他的心意说明了。汪福林说:“我们这行都不收徒弟,即或收徒弟,也得选择相当的才能收哪!徒弟得给师傅挣五六年的钱才能成哪。你这个岁数,要按着规矩再学几年徒能成吗?”于星五说:“我可不能学几年徒,因为我家中有父母,我已然娶了媳妇。这些年跟着我哥哥在外边做买卖,我哥哥总看不起我,说我不能自立,事事都得依靠他。我要不吃皮货行,自己另谋求别的事。我就看着你们这行好,无拘无束,随随便便挣几个钱养家,比什么都好。我要学你们这行,叫我哥哥看看,我离开他几个月就能挣钱。这是我的心意,你怎么也得成全我才好哪。”汪福林说:“我不久还要往别的码头做生意哪,这怎么办哪?”于星五说:“你要走好办,我跟着你走,先不叫我哥哥知道,等我能挣钱了再来见他。”汪福林说:“你要跟我学这行,你怎么谢候我呢?”于星五说:“我不明白这行规矩,你告诉我呀。”汪福林说:“你至少也得给我二百块钱,我才能教给你,管保三个月后你能挣钱。”于星五说:“二百元钱我也能办到,只是现在不成,你定规好了咱们哪天走,临走的那天我能办到。”汪福林说:“就这么办吧!我要走的头几天就先给你个信儿。”两个人把事商量好喽,用完了酒饭,由于星五会了账,他二人各自回归。两三天必见一回面。有一次汪福林告诉他:“我后天走,你办得到吗?”于星五说:“能成。这几天我哥哥正没在柜上,后天早晨我就来找你。”说罢,欢天喜地地去了。

    到了第三天早晨,汪福林就见于星五拿着个皮包,一块绒毯而来,他说:“我们什么时候走?”汪福林说:“这就走。你的事怎样?”于星五把皮包打开,叫他看了看里边的财物。汪福林喜形于色,立刻收拾行李,雇了两辆车奔向码头,上了火轮船等候开船。及至船开了,于星五才问他:“我们往哪里去?”汪福林说:“我们往安东去。”于是他们在船上谈谈论论,也不寂寞。及至轮船到了安东,雇车拉到三不管去住店(安东县名又沙河子,那里最热闹的市场是露天的三不管,与天津的三不管名称相同)。

    于星五虽是皮货行的商人,他还是买卖人的规矩,吃喝花受了商家的习惯,不肯浪费,不敢妄用银钱。而汪福林是个久惯走江湖的,他的习惯是爱花钱,这就应了那句话了:来得容易,花得也容易;来得不明,去得也模糊。他们在店中包的是单间,每日房钱就是八毛,伙计的零钱还不算。两个人出去吃顿晚饭就花一元八角,抽烟卷都是三炮台的。于星五眼见的,口吃的,耳闻的,事事都觉着阔绰,感觉比那皮货行人大方了。他想着自己要学会了卖戏法,往后可以到处摆阔,到哪里也得受人欢迎,高兴得得意忘形,嘴里也是哼哼唧唧地唱小曲儿。

    第二天汪福林往市场上做生意,就带着于星五,连着做了三天,哪天也挣十几元钱。第四天汪福林就教他四手戏法:一手是“三仙归洞”,一手是“空盒变洋火”,一手是“巧变烟卷”,一手是“仙人解帕”。于星五真聪明,一夜学会,汪福林教给他一套生意口,怎么圆粘(nián)儿(招徕观众),怎么往外卖,都教会了。他在店里不出去,叫于星五去做生意。于星五到市场做了一天生意,挣了三块多钱,回到店里都交给师哥,汪福林不住嘴地夸奖他。他第二天又去做生意,在市场挣了两块多钱,拿着回店。及至到了店中,见他们住的那间房锁上了,叫伙计给他开开门,伙计说:“你们不是不住了吗?”于星五说:“谁告诉你我们不住了?”伙计说:“那个姓汪的雇洋车把东西都拉走了,店钱也给了,他说不住了。”

    于星五这下可就愣了,猴吃芥末————净剩瞪眼啦!越想越急,又不知道汪福林挪到哪里,天又晚啦,他急得直要掉眼泪,二百多块大洋都在皮包里哪。他万般无奈,去找个贱着点的客栈住一夜吧,晚饭也没吃,一宿也没合眼,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了忍着一会儿,醒了之后,还往附近各栈店打听有汪福林没有。问了些家,都没有。他又往市场上去找,也没找着。最后他觉悟了,才知道是被人所骗,又冷笑,又咒骂,如同疯了一样。幸而身上还有几元钱,不至于挨饿。他思前想后,什么主意全都没了,直埋怨自己,跟着自己哥哥有多好,背着他偷了二百六十元,都叫自己花了,本领没学成,被人骗了。没脸回大连,就想在安东以卖戏法为生。及至再摆摊,不用说卖,连粘(nián)子(观众)也圆不上了。他直落到乞讨,住小店。几个月的工夫,到了天气寒冷支持不住了,才往大连给他哥哥写信,幸而他胞兄有手足情义,给他寄了路费,才回到大连。他向哥哥哭诉被骗情形,自愿悔过。从此柜上的财政永远不经他手,是人都看不起他,低头忍受了好几年。

    有一年他到奉天去送货,在小西关看见了汪福林,两个人鸣警成讼。我老云正逛小西关,听于星五在巡警那里诉其被骗的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我都记住了。可是,他们成了官司以后如何我没有打听,大约着汪福林得受刑事处分。

    我曾向江湖人探讨被骗的事儿。据江湖人说:“那是‘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的把于星五当‘点儿’卖了。”(把于星五当外行人蒙了)我问:“于星五怎么会上那当?”某江湖人说:“真聪明人不贪便宜,也不上当;假聪明人,鬼机灵,他觉着他对于世上的事都很明白,看着哪样事好,哪样生意挣钱,他要干哪样。江湖人调(diào)侃儿管他那种人叫‘机灵空(kòng)子’。世上的人,越是机灵空子越能上当,不上当便罢,上了当就不轻。”我老云学会了这句侃儿,增强了警惕性,所以我遇见事就要谨慎小心,怕是上了当之后,还被人叫一句“机灵空子”!

    江湖彩门之腥棚

    江湖人的侃儿,不拘对什么事,凡是真的,调(diào)侃儿叫“尖的”;凡是假的,调侃儿就叫“腥的”。

    在各省县市、各商埠码头,前几年兴过一种玩艺儿,有“人头讲话”、“六条腿的牛”、“三条腿的大姑娘”、“人头蜘蛛”。江湖人管以上这些玩艺儿调侃儿都叫“腥棚”,足见他们的玩艺儿全是假的。在前些年这几样玩艺儿还盛行一时,这种玩艺儿也都赚钱。原是这样,向来社会风俗专好谈奇说怪。阅者如不信,你买包茶叶到茶馆沏壶茶喝,管保你喝不完茶就能听见些个奇奇怪怪的事儿,何况三条腿的大姑娘、六条腿的牛,花两个铜子就能看一看,谁不想饱饱眼福呀?我看过多少腥棚的玩艺儿,也看不出他们的毛病。

    江湖人的侃儿,不拘对什么事,凡是真的,调(diào)侃儿叫“尖的”;凡是假的,调侃儿就叫“腥的”。玩艺儿全是假的,叫“腥棚”。

    有一年我云游到沙河子,那个地方名又叫安东县,是我国木行的大聚处,每年到了夏天,各省木行的人都携带资本到那里买货。安东县最热闹的地方是三不管,那个三不管的地方较比天津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有过之无不及。在那三不管儿就有个腥棚,也有三条腿的大姑娘,我看了几次。事有凑巧,有一天他们那腥棚的坎(kǎn)子(收门票的人)们,因为向人要迎门杵(即是门票钱)和人打起架来,经我给他们说合了,那个腥棚的老板和我交了朋友。我向他说:“你叫我把合把合门子(即是看看你们的毛病在哪儿)成不成?”他和我很要好的,不好意思说不成,他说:“等到推了棚的时候叫你把合把合(看看)得啦!”我听了非常高兴,连地方也不动,净等天黑了瞧个明白。到了天晚啦,游人俱都散去,他叫我进去看看。到了里面一看,那三条腿的姑娘刚站起来,她站起来也是两条腿,那地上还掉着一条腿,我看那条腿直动弹,真是叫人纳闷。忽见地上的板儿一起,从地下的坑内蹿出来一个人。我看到此时方才明白,这个三条腿的大姑娘是两个人凑的。在她坐着的底下挖了个坑,内里藏着一个人,藏起一条腿,由坑内伸出一条腿,凑成了三条腿。我将他们的“腥门子”看破了,才知道江湖的腥棚是一腥到底(江湖玩艺儿有许多是真的,调[diào]侃儿叫半腥半尖。惟有净假的没有一点真的,调侃儿叫一腥到底)的玩艺儿,江湖人管那种玩艺儿叫做“腥棚”是名副其实了。

    江湖艺人孙宝善

    余在民国十年前后赋闲无事,羁于旅舍,每日午后必往天桥巡礼。在魁华舞台后边,有个玩艺儿场,周围四通长凳,当中设一高案,铺以洋毡,皮包一个,粗布毛巾一块,约有尺来见方,毡角放茶碗一个,当中放着五个红豆。案后立着个矮胖矮胖的人,长得四方大脸的,两只手先敲茶碗,后变五个红豆,招惹那逛天桥的人们围得不透风,挤着观瞧。我记得他身后挂个布匾,两旁八个小字:“专教戏法,当面学会。”当中有三个小字“幻术家”,三个大字“孙宝善”。他是在天桥卖戏法的,每天游人盛多之时,就在做那“挑(tiǎo)厨供(gòng)”(卖戏法的)的生意,凡是老逛天桥的人都见过这个孙宝善。直到民国十八年,这孙宝善才“开穴(xué)”(江湖人管出外调[diào]侃儿叫开穴)。据彩立子(lì zi)行(变戏法的)的人说:“要讲究使苗子(江湖人管变仙人摘豆的豆儿调侃儿叫苗子),就数孙宝善第一。”他变的豆儿个头最大,可豆儿越大越难变,两只手十个手指,要藏那五个豆儿,越小是越容易藏的。孙的豆儿只是他一个人能用,到别人的手内可就变不了啦!他有个徒弟叫祁栋亮,身材小骨体瘦,如若变仙人摘豆的时候,不使孙宝善的苗子,另使自己的五个小豆儿。我因烦闷无聊,学他几手戏法,无事消遣,日期多了,与孙宝善交为朋友,和他三五日一见。二年有余,耳濡目染,得知厨供行内幕与孙宝善的小史。

    孙宝善是北平人,自幼念书的时候就顽皮无比,常常逃学。他的“老戗(qiāng)儿”(江湖人管父亲调侃儿叫老戗儿)土(死)得最早,只有他的“磨(mó)头”(江湖人管母亲调侃儿叫磨头)在堂。他是念排琴(江湖人管昆仲一人,无兄弟姐妹调侃儿叫念排琴),成天价去逛东安市场。在清末民初,东安市场有个卖戏法的老人,姓杨,江湖人都叫他“厨供杨”,那是北平卖戏法儿开荒的人(江湖人管首创之人调侃儿叫开荒人)。孙宝善在厨供杨的摊子前边,天天去起腻,后来他就给厨供杨叩了瓢儿(认师傅调侃儿叫叩瓢儿),学习卖戏法。他初学之时不会做后棚的买卖(即是不会在屋内教人学戏法,挣大钱),也不会做前棚的买卖(管变仙人摘豆圆粘[nián]子、卖戏法叫前棚的买卖)。他光卖那仙人点戏。在早年,厨供行的人收了徒弟,都是先教徒弟们做仙人点戏的买卖。仙人点戏就是用两个小纸本,印上些戏名,一出出印上,每本三十页,每页印三十出戏名,每本共有几百出戏。如若有人在前本暗中记了一出戏,再翻第二本儿,问他哪页有他记住的戏,就能猜出记的是哪出戏。在民初的时代,卖仙人点戏的,各市场全有,每天能赚两三毛钱的利益,虽是没有本钱的生意,也颇能养赡自身。到如今可就见不着这种生意了。到了民国十年前后,孙宝善就成了厨供(gòng)行的大将(江湖人管最有能力的人调[diào]侃儿叫大将)。敝人曾听江湖人传说,孙宝善虽是个大将,他是个没“开赚”(没赚过万儿八千的调侃儿叫没开赚)的生意人,后棚的买卖最软(即不善于敲诈人财的意思),只会做前棚(场上)的买卖。若是讲究搁场子(在明地做生意)、圆粘(nián)子(招徕观众)、做包口(说完一段故事,再售其货,调侃叫包口)、使拴马桩(用话扣住了观众,不让走了,调侃叫拴马柱)、挑(tiǎo)幅子(撒传单),他哪天也能挣个两三元钱。他每天出来挣钱,就指着卖几手小戏法,向来不会将学戏法的人带到屋中去敲诈。我和他交了几年朋友,没见过他出过“鼓”儿(江湖人管骗了人家的钱,被骗的人觉悟了,找他们打官司动凶,调侃儿叫出了鼓儿)。挑(tiǎo)厨供(卖戏法的)虽是个腥(假)到底的生意,他骗的人们只是不痛不痒。不料,到了民国十六七年之后,国都南迁,北平的市面萧条,逛天桥的渐渐稀少。因为时势变迁,孙宝善指着卖戏法只能卖三四毛钱,一家数口,受了经济的恐慌,挤得他无法,也和同行人学会了“安瓜瓦点”(即是敲诈秘诀),大瓦特瓦(即大敲特敲),哪天也能敲到手内百八十元,收入日渐增加,衣食丰足了。那被骗的人也随着增加,受骗之后醒了攒(cuán)儿(明白过来了),都找他往回要钱,不是吵闹,就是打官司,他的鼓儿(吵子)天天不断。孙宝善顶了瓜(即是害了怕),他携着果食、怎科子(果食是他媳妇,怎科子是孩子)跑到天津去了。到了天津,在三不管(天津市南市的一个露天市场)撂地,又挖个点儿(敲诈个人),弄到手中千数多大洋,怕点儿倒(dǎo)杵(怕被敲的人往回要钱),又携家眷跑到奉天,在小西关做了几天买卖,染了时疫就土了点(即是死了)。孙宝善死后,他的媳妇带孩子回到北平,孤门孤户,又无恒产,为经济所困。未几,孙宝善的媳妇也土了点啦,抛下个七八岁小孩,孤苦无依,有多可怜!天桥的人们还有义气,有好几家收养其子。不料,那孙宝善的孩子竟不学好,到了谁家就祸害谁家的东西。害得孙宝善之友人无计可施,只好不要他。在年前我还瞧见他一次,至今这个孩子到哪里去了,恐怕飘零无所,流落他方了。我当初还想着要学些骗术图个眼前快乐,自从瞧见孙宝善家败人亡了,吓得我云游客也不敢妄为了。老合们(走闯江湖的同行们)!我说的这段故事,不可不想自己,殷鉴不远,急速醒悟吧!

    江湖艺人去平留津的大金牙

    最近我老云走在各处,时常听见各商号由广播电台播出来玩艺儿有:“金龙宝殿修在了中间哪……唉……”不用我老云说,阅者诸君就能知道这是大金牙拉洋片唱的曲儿,生意人最难得的就是能够“响万儿”(成了名了)。

    焦金池学会了拉洋片,他镶了两个金牙,人人不叫他焦金池,都叫他大金牙。

    如今要提起大金牙三个字来,几乎无人不知了。他们一家数口都叫金牙,有老金牙、大金牙、小金牙。老金牙姓焦叫焦永顺,是河间府任丘县的人。他自幼儿就投入江湖中学习“柳海轰儿”(管唱大鼓书的行当调[diào]侃儿叫柳海轰儿的)。他唱了些年大鼓书,各商埠码头也都到过,跑腿的(江湖人自称叫跑腿的)人们都知道有他这个腿儿(即是知道唱大鼓的有他这一号)。他唱的是西河调儿,因为他没有什么“万子活”(管说长篇书目叫万子活),始终也没“火穴大转”(管不会唱整本大套的书调[diào]侃儿叫没有什么万子活,管没大红大紫过调侃儿叫没火穴大转),仅落个衣食不愁而已。夫妻二人就生了一子,名叫焦金池。从小儿这焦金池就跟着他父亲在外边跑腿,他先和人家弄“腥棚”(假的),至今大金牙的家中还挂着个放大相片,相片上是大金牙拉着六条腿的牛。阅者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有一回我老云到他家里看见的。

    焦永顺有个亲戚姓潘,住家在天津海下塘沽,都叫他潘小秃,专以画洋片为生,现今各洋片的画片都是潘小秃画的。他画洋片是小张的五元,大张的十元,特大的三十元,先交足了钱后画。近期的半年取货,远期的一年后取货。他的生意是拥挤得很,凡是拉洋片的,都将他当做圣人恭敬。几十年来已然发了财了。焦永顺要画洋片,能够少花钱当月取货。有了这种便利的事儿,焦永顺的儿子就学了“光子”(江湖人管洋片调侃儿叫光子)啦。焦金池学会了拉洋片,他镶了两个金牙,人人不叫他焦金池,都叫他大金牙。他拉洋片能够响了万儿(有了名儿),是有几样特长:第一是他人式长得“压点”(江湖艺人如若长得有台风,有个气派,调侃儿都说他人式压点);第二是他的“碟子正”(江湖人管口齿伶俐,口白清楚,调侃儿叫碟子正);第三是他的“夯(hānɡ)头子好”(江湖人管好嗓子调侃儿叫夯头好);第四是他的“发托卖像(江湖人管做艺的人们到了表演的时候,脸上能够形容喜怒哀乐叫发托卖像)好”;第五是他的“活头儿宽”(江湖人管会的曲儿多调侃儿叫活头儿宽);第六是他能够“攥弄(zuàn nong)活儿”(江湖人管会编各种小曲调侃儿叫会攥弄活儿)。

    大金牙有这六样特殊的技能,成了大名。电影的明星陆克、贾波林(即卓别林)在银幕上能在他们面上形容那滑稽态度,受人欢迎;大金牙的洋片曲儿,每逢唱的时候使出那“稀溜钢儿”(江湖人管逗笑的话儿调侃儿叫稀溜钢儿),听曲的人们都能咧瓢(liě piáo)儿(即是笑了),大金牙唱的曲儿也是滑稽的玩艺儿,社会的人士无不欢迎。我老云常说,艺人若要成名,受人欢迎,必须多学滑稽的艺术。我老云在江湖里调查得来,江湖的行当最苦就是拉洋片的。要做份洋片至少也得四五十元,画片子得到塘沽潘小秃去买,做洋片箱子得到山东德平县买。除了这两处的画匠、木匠,别处洋片活儿是不行的。即或有画的、有做的,弄出来的画片、洋片箱子也不能美观。他们做生意敲打锣鼓,连拉带唱,累了一天才挣个几角钱。临完了,膀子上还得担个几十斤沉的洋片箱子回家。江湖人常说:“象法(江湖人如有真本领,天天能挣大钱,处处受人欢迎,调[diào]侃儿称为象法)一包儿,空(kòng)子(不懂江湖内幕的人)一挑(tiāo)儿。”那相面的先生们,只要包内有管毛笔、铜墨盒、碎纸条,到处挣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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