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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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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灰色的黄昏倒转了过来。我知道。”

    “——我累得够呛,没心思抬头看天空,而且还很冷。我很高兴做了这件事,但是当时我真烦得没法说。同时——信不信由你们——我也饿得不行了。在温布尔顿吃的那顿晚饭——我本指望它能像其他晚餐一样让我支撑一个晚上,没想到徒步行走带来的差异这么大。唉,人走夜路的时候,恨不得把早餐、午餐和茶点都吃了,而我除了一包忍冬牌香烟之外,什么都没有。天哪,我感觉糟透了!回头看看,真算不上你们所谓的享受,更像是一种坚持。我确实坚持下来了,我——我是下定了决心。哦,去他的吧!有什么好处——我是说,一直待在屋子里有什么好处呢?一个人日复一日地循规蹈矩,忙忙碌碌,总有一天会忘了还有其他的活法。你总得出去一次,见识外面的世界,哪怕那儿没什么奇特的东西。”

    “我觉得你是应该出去走走。”海伦坐在桌子的边缘说道。

    听到女士的声音,他又收起了坦诚,说道:“真奇怪,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阅读了理查德·杰弗里斯[81]的作品。”

    “抱歉,巴斯特先生,你错了,不是这么回事,这一切是因为一些更伟大的东西。”

    但是她无法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杰弗里斯之后紧接着是博罗[82]——博罗,梭罗[83],啰里啰嗦。最后是史蒂文森,在点了一大堆书籍之后,激情终于过去了。对于这些伟大的名字,没有不敬的意思。错在于我们,而不在他们。他们希望我们把他们当作路标,如果我们因为自身的孱弱而错把路标当成了目的地,也不能怪罪他们。伦纳德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当夜幕笼罩着萨里的一切,那些温馨的别墅再次进入永夜时,他造访这里的郊野。每隔十二个小时,黑夜的奇迹就会发生一次,但是他不辞辛劳亲自去领略了一番。在他狭小局促的内心深处,蕴藏着比杰弗里斯的作品更重要的东西——就是激发杰弗里斯去创作的那种精神;尽管他的黎明一片混沌单调,却是永恒日出的一部分,照亮了乔治·博罗笔下的巨石阵。

    “那么你们不会觉得我很愚蠢吧?”他问道,那个天真温顺、自然本性的男孩又回来了。

    “天哪,不会的!”玛格丽特回答道。

    “要是我们这么想,老天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海伦回答道。

    “你们那么说,我很开心。可我妻子永远都不会理解——哪怕我解释好多天,她还是不理解。”

    “不,那不是愚蠢!”海伦大声说道,她的眼睛闪烁着亮光,“你是拓展了自己的边界,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你不像我们一样只是满足于梦想。”

    “虽然我们也出去走过——”

    “我要给你看看楼上的一幅画——”

    这时门铃响了。马车来接她们去参加晚上的派对。

    “哦,烦人,真讨厌——我忘了我们要出去用餐的;不过,你一定要再来啊,来聊聊天。”

    “是啊,你一定——要来。”玛格丽特也附和道。

    伦纳德异常激动地回应道:“不了,我就不来了。就这样更好。”

    “为什么更好?”玛格丽特问道。

    “不了,最好不要冒险见第二次面了。我会把跟你们的这次谈话作为我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时时回味。真的,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这次谈话是不可复制的,对我来说真的很好了,我们最好到此为止吧。”

    “这样的人生态度太悲观了,真的。”

    “事情往往会弄巧成拙的。”

    “我知道,”海伦脱口而出道,“但是人不会啊。”

    这个说法他并不理解。他徒劳地继续着,真实的想象中混杂着虚无的幻想。他说得没错,但也算不上正确,一种格格不入的调子突兀地显现出来。他们感觉到,稍微拧一拧,乐器就合拍了,再稍微紧一紧,就永远都没声儿了。他向两位女士表达了万分谢意,但是再也不会造访了。气氛有点尴尬,随后海伦说道:“那就走吧,也许你最清楚;不过一定不要忘了,你比杰弗里斯更优秀。”他就这么走了。她们的马车在转角的地方赶上了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车上的人挥手致意,然后,马车载着才华横溢的客人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的伦敦华灯初上。主干道上的电灯嘶嘶作响,发出刺眼的亮光,支路街巷上的煤气灯闪烁着淡黄或淡绿的微光。天空像是春天那一片火红的战场,但是伦敦毫无畏惧,她的烟雾冲淡了天空绚丽的色彩,悬在牛津街上空的云层就像精心描绘过的天花板,起到装饰作用,却不会让人分心。伦敦从来都无缘结识更加纯净的空气大军。伦纳德匆忙穿行在她五颜六色的通道里,完全成为这幅图卷的一部分。他的生活是灰色的,为了给它增添一点亮色,他划出了几个角落,留下了一点浪漫的空间。施莱格尔姐妹——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与她们的交谈——就是要填补这样的角落,这也绝不是他第一次跟陌生人亲切交谈。这个习惯像是一种放纵,一种发泄,是一种最不堪的发泄,是出于无法克制的本能。在担惊受怕中,他只有把心声倾诉给没怎么见过的人,才能打消他的疑虑,不再谨小慎微。这个习惯给他带来了诸多恐惧,也带来了些许愉快的回忆。或许,他最深刻的幸福体会来自一次去剑桥的火车之旅,当时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生主动跟他说话,他们聊了起来,伦纳德慢慢地不再拘谨,说了一些自己的家庭烦恼,其余的则稍微提了一下。那个大学生觉得他们可以交个朋友,邀请他“餐后喝咖啡”,他接受了邀请,但是后来又胆怯了,待在他寄宿的廉价旅馆里,没敢有任何动静。他不想让浪漫奇遇跟波菲利昂公司产生冲突,更不想跟雅基产生冲突,生活美满幸福的人是不太能理解这点的。对于施莱格尔姐妹和那个大学生来说,他是个有趣的人,值得更多交往。但是,对他来说,她们是浪漫国度的子民,只能待在他给她们划定的角落里,就像图画,是不能逾越画框的。

    他围绕玛格丽特的名片所作出的举动是很典型的。他的婚姻算不上是个悲剧。只要没有钱,没有暴力倾向,悲剧就不会发生。他离不开妻子,也不想动手打她。任性刁蛮,邋里邋遢,这些够他受的了。就在这时,“那张名片”介入了进来。伦纳德虽然遮遮掩掩的,却疏于整理,把名片随手乱放。雅基看到了,于是开始了追问。“那张名片是怎么回事,嗯?”“是的,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张名片是怎么回事吗?”“阿伦,施莱格尔小姐是谁?”这样的对话时有发生。几个月过去了,那张名片一再被提起,有时是当玩笑说,有时则承载着委屈,弄得越来越脏了。它跟着他们从卡梅利亚路搬到了塔尔斯山,还经常被拿给第三方看。几英寸[84]见方的一张纸片而已,却成为伦纳德和妻子灵魂争斗的战场。他为什么不说“一位女士拿走了我的雨伞,另一位把这张名片给了我,好让我打电话去取回雨伞”呢?因为雅基不相信他吗?部分是这个原因,但主要是因为他生性多愁善感。那张名片不会生出什么情感,但是它象征着有文化的生活,雅基绝不能毁了它。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自言自语:“嗯,不管怎么说,她不知道名片的底细。行啊,就让她不知道吧!”

    可怜的雅基!她不是一个坏女人,还要承受太多的负累。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她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待时机成熟,她就依照这个结论行事。整个周五伦纳德都不跟她说话,而且晚上一直在看星星。到了周六,他跟往常一样进了城,但是周六晚上没有回来,周日早上也没回来,周日下午依然不见踪影。她越等越不耐烦,尽管现在已经不喜欢与人交往,也怕见其他女性,她还是去了威克姆街。她不在的时候伦纳德回来了。那张名片,那张要命的名片从罗斯金的书页里消失了,他猜到了原委。

    “哟呵?”他大叫了一声,哈哈大笑着迎接她的归来,“我知道你去哪儿了,但是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雅基叹了口气,说道:“阿伦,我真觉得你要解释一下。”随后就恢复了日常居家的神态。

    此时此刻,要作出解释不太容易,而且伦纳德太愚蠢了,或者可以说,这个小伙子太明智了,不会想着去解释。他的沉默并不全是生意场造就的低劣产物,不是那种埋在《每日电讯报》后面、装模作样无中生有的沉默。探险者也是沉默不语的,而对于一个小职员来说,在黑夜里行走几个小时就是一种探险了。如果你曾经在南非草原上过夜,身边放着来复枪,体味过十足的冒险刺激,你可以嘲笑他。如果你认为探险是犯傻行为,你也可以嘲笑他。但是,如果你发现伦纳德是那样一个害羞的人,如果你发现是施莱格尔姐妹而不是雅基在聆听他关于黎明的描述,你就会感到惊讶了。

    施莱格尔姐妹没有把他当成傻瓜,这让他万分欣喜,久久不能平静。一想起她们,他就精神焕发。在暮色渐浓的天空下,他一路神清气爽地往家走去。财富的隔阂莫名其妙地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美好世界的认同,这种感觉他难以言表。“我的信念,”神秘主义者说,“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就会永存。”[85]他们一致认为,在日常的单调灰色之外,人生还有某种东西。他摘下高顶礼帽,拿在手里若有所思地抚摸着。他以前一直认为,那些未知的东西就是书籍、文学、妙谈和文化。通过学习,人就可以提升自己,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但是那次短暂的交流让他突然有所领悟。所谓的“某种东西”难道就是在郊区的山野里摸黑行走吗?

    他猛然发觉,自己是光着头走在摄政街上。伦敦一下子又回到了眼前。此刻,周围并没有多少人,但是所有从他身旁走过的人都用敌意的眼光看着他,而且因为这种打量是不自觉而为之,便显得愈发突出。他戴上了帽子。帽子太大了,他的脑袋就像布丁放进洗脸盆似的消失在里面,在弯曲的帽檐挤压下,两只耳朵向外张开。他把帽子往后戴了戴,这样就把脸拉长了许多,把眼睛和胡须之间的距离也显露了出来。如此一来,他避开了那些苛责的眼神。他在人行道上连蹦带跳地走着,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谁也没觉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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