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幕

    聊天时，财务经理不无欷歔地说：“其实人家这种顶尖工作室，通常除了中心区的豪华高楼大厦什么的重点建筑、或者横跨两国的那种跨海大桥之类的大项目之外，从来都不接我们公司这种装修设计的散碎小活的；我后来听说他们光是接各种楼厦桥梁的大项目就已经直接排到明年去了，像咱们这种小楼小宇的装修工作在人家眼里，那简直不值一提，根本相当于是拿一只蚊子去比雄鹰了！”

    江山说，如果他们还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门口那里正站着一个准备接电话的修长身影。

    他像一只困兽，根本找不到逃生的出路，他想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角落里，以逃避来换取短暂地、自我蒙蔽地假装安宁。

    忙毕业，忙找工作，忙租房子。

    从江山家里出来时，她不许他来送自己，也不许自己留恋地回头。

    卓燕问他：“该怎么办呢，江山？”

    卓燕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地变化着。

    她喘啊喘，胸口起起伏伏地，有些慌又偏要故作镇定地，扬起下巴反问他：“那你为什么要追？”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据理力争，她都注定是一个输家——因为对方的肚子里，正实实在在的包裹着一个属于江山的孩子。

    大姐兴高采烈地说着，卓燕却听得又是乏味又是痛苦。

    卓燕无奈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相依相偎地一起往外走。

    “你有没有说我叫什么名字啊？”她又假装不经意地一问。

    “卓燕啊，我知道阿姨不该干涉你们年轻人之间的事，可是请你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虽然这次只是多出一个小孩，可是如果下一次你们再吵、吵完他又跑去喝酒，说不定他就没命了啊！！阿姨毕竟吃的盐比你们要多得多，看事情自然也比你们小孩子们看得通透，你们俩，真的不合适！经常这么吵吵闹闹的，彼此再爱对方又能怎么样呢？谁不是在拿着爱做利器而对彼此进行着伤害呢？而你们在吵架时，又知道不知道，身边的亲人也在跟着你们一起揪心受罪啊！

    卓燕看看小缇，再看看门口那里。

    小缇又换上一脸纳闷的神情。

    他起身去卫生间。

    听她这样嗲兮兮地说话，卓燕莫名觉得有点熟悉。

    “孩子，你听我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打他爸爸得病，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一百倍！经历这么多事，风风雨雨的，我现在什么也不多求，就希望家里能安安稳稳的，我不想每天都提心吊胆地不安生！我一把年纪了，能有孙子这是我的福气；那女孩我也见过，所幸她不是图钱财，她是真的喜欢江山。孩子，你也还年轻，以后一定会有更幸运、更幸福的因缘际会等着你；孩子真的，其实你很好很好，只不过，是我们江家没有那个福份留住你！”

    一边翻一边一个人念念有词，“这上面会有什么蹊跷？难道暗藏着什么咒语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想法？我得好好研究研究！哟，阿卓，我发现咱们印在手册上的员工照片，顶数你的最好看呢！啧啧，好好一个大姑娘，玩什么忧郁呢，真能抢镜头！哼，下次我们要是再照相，我也玩忧郁！哼！……”她说着说着就跑了题。

    小缇一下就上钩，很沉不住气地连忙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怎么又谈成了呢？”

    “文静，”他凑到卓燕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无论如何，求求你先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真的，其实，我没想看你的短信；真的，其实，我真希望自己没有看到过你的短信！”她哀恸地望着他，一字一字地说。

    她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怕她以后真的会不理自己，所以不管憋得多难受，他也只好收敛了自己，继续咬着牙忍耐下去。

    然而她越意兴阑珊，大姐们却好像越兴致盎然，不抛弃不放弃的说媒情操简直已经快到了前赴后继的程度。

    而在他们的僵持中，江妈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事情原委。

    江山低下头，把视线扫过自己的手机。

    “其实我早就想着，照他这样一不开心就跑去喝酒的状态，早晚会出点什么事，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一看到报纸新闻上有车祸发生就会心惊肉跳！还好，这次他喝多的后果只是多了个孩子，并不是酒后驾车什么的引发出的血案惨案，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谢天谢地，你知道我多怕因为他酒后驾车而会失去这个儿子吗？

    张一迪脸上闪过一抹浓浓地怜惜，“你怎么知道自己配不上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一直地，我才是主动的、纠缠的、放不下的那一个，不是吗？一直都是我在追逐你的脚步，你又凭什么说自己配不上我？”

    “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旁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她！文静，请你相信我，我不喜欢她，我谁也不喜欢，我只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人！我是觉得那人是你我才……你相信我，文静！我求求你一定相信我！”

    可是他毕竟做错了事，他对她心里有着愧疚，所以就算再不情愿再心感不安，他还是依了她，没有和她一起去。

    似乎从十九岁开始，她的心灵就没有真正的舒缓安宁过。

    卓燕看她一脸的意犹未尽，不由便问她：“这么垂涎，就再约他好了，干嘛搞得一副馋得要死还吃不到的样子。”

    随后被人追求、然后与他糊里糊涂地到了一起、最后又糊里糊涂地分开。

    最初时，江山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哭着吼向自己的的母亲：“别再逼我了好吗？我离不开文静，我离不开她！让我和她分手，你不如亲手掐死你儿子吧！”

    卓燕抬起头，脸上泪痕密布。

    蓦地一下，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来——假如安排小缇和葛辉相亲的话，成功机会应该很大吧……

    可是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做错事的是他，是他辜负了自己的爱人，是他搞大了别的女孩的肚子。

    他总想着念着试探着想要冲破卓燕的条规，想要诱她就范而彻彻底底变成他的人；不然他对她一直都不能十分放心。

    小缇突然转了语气说道：“不过你也不是一丁点儿艳福都没有的，美男有问过你哦！”

    于是她逃得更凶。

    卓燕边吃边等他回来。

    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极快地蔓延向全身。

    卓燕执意要江山说清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一起去了川菜馆。

    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大大的晴天。

    施工当天，卓燕再也无法继续淡定。

    江山一边说着，眼泪无法抑制地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已经临近毕业，卓燕一直忙着做论文，江山一直忙着谈生意，两个人可以见面的时间一下变得特别稀少而珍贵。

    假如那是一个意有所图的坏女孩，那么她是生下孩子也好、是打掉孩子也罢，她都未必会心软。

    她想也许有四个字可以很好地形容自己——半生坎坷。

    江妈妈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卓燕就算再傻，也听得明白她的意思。

    小缇冲她一翻白眼，“你以为我不想再约他啊？问题是人家美男真的很矜持很自爱嘛！昨天临走时我问他以后可不可以再打电话给他大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可是他却告诉我说，最近他可能要换号码了，也许我会找不到他。我当时听完他这样说还挺高兴的呢，乐呵呵屁颠颠地就走了。结果回到家以后，冷静下来了，仔细一想，哎，不对耶！人家其实是在拒绝我耶！可是我发现我一点点都不生他的气耶！阿卓你说说你说说，你说说这种男人，他怎么就会这么销魂呢？就连被他拒绝都让人觉得是一种享受！唉，天下能有几个男人这么尤|物哟！连对你说‘不’都让你恨不起来呢！简直没治了！真不知道这世上会是谁有机会可以占有他，我想我会对那个人非常非常羡慕嫉妒恨的！”

    可是他啊，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卓燕的回应是一脸迟钝与木然。

    好不容易论文可以告一段落，卓燕便赶在周末时坐飞机去看江山。

    那是一家很大的上市公司，很有文化底蕴，同事们都彬彬有礼，对待新人都很友善和关怀。

    卓燕心中深深感动。

    他脸色悄悄一变。

    她告诉他：“不到我们结婚那晚，绝对不可以！不然你就是占我便宜、不珍惜我！我就再也不理你！”

    她无聊地坐在一旁摆弄着包包上面的带子。

    有善拍马屁者赶紧对财务经理说：“这全是您的功劳啊！您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功臣！”

    “小卓妹啊，这次你可一定不能逃跑！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错过了，你会抱憾终生的！对方的条件简直好得离谱，我要是没结婚没生孩子，我绝对不把这个机会平白让给你！”她兴奋地对卓燕渲染描述着。

    “我后悔没有早一点傻；如果我能早一点傻，或者我们不会蹉跎这么多年！”

    忽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他抓着她的胳膊往回一用力，把她带到自己胸前，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他真怕她回来以后，会和自己说出“分手”两个字。

    可是事与愿违。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和某个女人之间，的的确确发生过一些事情，甚至他们已经到了共同拥有一颗胚胎的地步。

    痛苦地忍着困倦挣扎洗漱时，她忍不住在心里怨恨小缇，恨不得她拉肚子才好。

    小缇很不以为然地答她：“没有啊，他又没问；无缘无故地，我跑去跟人家说：嘿，那跑去上厕所的姑娘名字叫卓燕；这多奇怪啊！”她顿一顿，又接着说，“唉，其实经过昨天，我也很失落的。和他相亲的整个过程，他明明表现得很得体很有修养，可是我就是觉得有股距离感挡在我们中间。这距离感我肯定不是打我这来的！而且整个过程中他的手机时常地响，他看上去真的是非常非常忙，我挺奇怪的，这么忙的人怎么还有时间赶来做相亲这么无聊的事情？而且他条件又优到爆，根本就用不着嘛！”

    卓燕听完的她的威逼利诱，差一点从椅子上跌趴到地上去。

    他们都回不去了，越难割舍，越多伤害。

    他声音中有着一股令人心酸的沧桑滋味，让人听了几乎会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流下泪来，微微哽咽，“我……告诉过你的，我已经……”

    她望着江山，眼里氤氲有泪，“请把事情真相告诉我！她，是谁？你们，是怎么发生的？你，喜欢她吗？”问到最后时，她已哑了声，涩然的声带振动，带出她无数不可言说的伤痛。

    他吼江妈妈也吼，他哭江妈妈也哭。

    伤口已经在汩汩地冒着血，可这并不算什么，因为随后还有人要向着上面撒些盐。

    见面那天，她要求江山回避。

    反正，不都是得去一回吗……

    张一迪扯着她手腕把她拉得更加近、更加近，近到让她紧紧贴向自己，彼此之间不留下任何空隙。

    卓燕想走，小缇说什么都不许，一手按住她一手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在屏幕上按下对方号码。

    顾不得小缇在身后问着自己要去哪里，也顾不得哪怕转身对她应付一句“肚子不舒服”；这一刻她只想把自己快快缩起来、藏起来、遮起来！她发现她已经紧张得甚至全身都在发抖。

    小缇偷偷翻个白眼后，发表意见，“怎么可能他会不收钱呢？经历您是忽悠我们呢吧？”她用胳膊拐着身边的卓燕问，“阿卓你说，这可能吗？”

    她窝在江山怀里放声大哭。

    当他终于加大步子与速度追上她，他毫不犹豫地一把就扯住她的胳膊，紧紧地、小心地、无比珍视地牢牢握住她，再也不肯松开一分一毫，就好像只要稍一松懈，她就会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一样。

    他们两个人都在喘。

    他哽咽着，哑着声音如着魔般，贴着她的耳朵不住地喃喃反复着：“文静，如果我们能回到大学时候该有多好！如果我们能再回去，我一定不会去追吴双，也不会给你机会让你认识张一迪；我们会从一开始就在一起，快快乐乐地毕业、快快乐乐地结婚、快快乐乐地生孩子过日子、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辈子！文静，文静！如果我们还能回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啊！”

    开始时非要追求一场可望却不可及的镜花水月，结果到底被人抛出了局。

    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财务经理停下来，给大家留了个悬念。

    小缇听完以后，眼睛几乎闪成了粉色桃心形状。

    不等她说完，张一迪立即打断她：“我不在乎！”

    江山回来时，看到卓燕一脸呆怔的坐在位子上，眼底全是空洞与迷茫。

    “江山，让我见见她吧！”

    她们两个人都是无辜的，他对不起她们中任何一个。

    所有一切，做错的那个人，只是他……

    卓燕的心沉了又沉。

    最近公司要装修，财务部门负责人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居然联系到一家顶级工作室来负责重新设计。

    屏幕随着响铃霎时一亮。

    可是不管他怎样百般挑逗却总是不成功。

    自从和江山分手，她似乎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卓燕早羞得满脸通红，她推开江山扭身朝门口走过去。

    她多希望听到他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有人在恶作剧在无中生有在故意搞鬼。

    不敢轻易去问江山，他想怎么办；她知道，江山也不敢轻易来问她，是否可以原谅他。

    他死咬着嘴唇不肯说话，彷佛只要他坚持住不发出声音，结果就不会是他所不愿的那样。

    视线变得模糊，眼前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地，转身就往外面跑。

    她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安安静静地开始工作。

    卓燕没有正面答应。

    卓燕被她夸张地表情一下逗笑，“行了行了，你别跟这演了，那么爱演咆哮伤心女当年怎么不去应征电视剧女主角？干嘛还跑这来苦兮兮卖劳力！”忽然她眼睛一亮，问小缇，“妞，爷问你啊，周末的相亲机会让给你怎么样？对方条件相当好呢，是海龟不说，还……”她把阿姨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原样不动地搬过来又对小缇狠狠渲染了一回。

    卓燕见了那女孩。

    下一秒她想也不想抓起包包转身就往卫生间方向跑。

    卓燕和小缇赶到约会地点时，对方还没有到。

    胸口在狠狠揪痛。

    和那女孩见面回来以后，卓燕很难过。

    眼泪在他脸上奔流成河，彷佛一辈子的哀伤都汇聚在此刻。

    渐渐地，江山迷惘了，矛盾了，不知所措了。

    可是现在，她看到的只是一个为了追求自己所爱而充满了攻击性的可怜痴人。

    可是无论她怎样把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用力地掐握着拳头，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一滴又一滴地滚落着，说什么都停不下来。

    然而再如何亲密无间，那毕竟只是被投射的影子。

    卓燕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话，感受着她饱含攻击的侵略性语言。

    小缇得不到她的回应，很扫兴地白她一眼，转回头对财务经理继续死缠烂打，“经理我说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对方那个张总是怎么发生这惊天大逆转的？”

    财务经理脸上也现出一丝迷惘神色，“其实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是什么让张总改变了主意。我只是在被他婉拒之后留了份公司手册给他，等我从他的工作室出来，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他就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就算她再不喜欢那女孩，可是她无法忽略对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于是他追得更紧。

    卓燕不想草率地去做任何决定。

    在她最孤独、最无助、最自卑的时刻，他总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还有人在把她当做珍宝一样地重视着！

    小缇撅起嘴巴，一脸的羡慕嫉妒恨，“真是的，她们也太偏心了吧，你不就比我好看点儿吗，可你才刚来多久啊，她们就一个两个三个全把我给忘了！每天就知道给你安排相亲！我可也是单身呢啊！！”

    卓燕听着她的话，心像一下破了个洞。她觉得那样疼、那样疼。

    投在地上的一双影交交叠叠地压在一起，忽你忽我，影影绰绰，密得几乎分不清彼此。

    担心江山会提前杀回来，江妈妈并不拐弯抹角，她很直接地对卓燕开门见山说：“卓燕，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阿姨老了，最近一二年家里又经过这么多事情，我现在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法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尽快抱孙子，尽快让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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