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管家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只是语调有些怪异,“您的孙子到了。”
宋书了然,“封口费。”
入手心的是一片凉意。
“余叔费尽心思在这方面也没得到寸进……这些年,她就藏在这个地方?”宋书颤声问。
“……”
“你既然不喜欢秦楼,那他们夫妻档出差,你为什么非得死皮赖脸地上赶着做电灯泡?”
宋书闻言回眸,歉意地笑笑,“他……昨晚没休息好,饮品就不必了,热毛巾给我一条吧。”
公司里专程安排好的给他们四人接机的仍旧是两辆车,这一次连栾巧倾都格外自觉,和暂时达成友好一致的楚向彬上了后面那辆。
不久后,空乘送回来宋书要的热毛巾。宋书将卷成小卷的毛巾展开,侧过身去牵起秦楼的手——这么久过去,他的手仍旧是冰凉的,像是从身体里往外透着寒意。
“他们交上来的工作报告……”话说到一半没了动静,楚向彬转头警惕地看向栾巧倾,“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吃错药了?”
宋书沉默几秒才开口问:“你是怎么查到他们身上的?”
靠在她肩上的人像是已经昏睡过去一样,半晌都没有动静。在宋书紧张得快要忍不住做点什么时,她才听见耳边那人低哑着声音道:“不行。”
“——这么痛快?”栾巧倾意外地扭过头去看向楚向彬。楚向彬笑了笑,“不然,我收回?”
秦楼和宋书四人走到登机口时,登机口外已经排起长队。公务舱特权不必候机、不必排队,四人从VIP通道提前检票登机。
“有什么事不如留到明天?你今天状态不好,还是先回酒店休息吧。”
话没说完,一道身影走到他们面前。
大约是行将离开机场的事情让秦楼恢复了一点精力,此时他还有暇侧眸瞥了栾巧倾一眼,“不是你自己硬要跟来的么?”
鬼才要关心你。
“那万一你出去杀人放火,我替你表面应承下来不成了包庇共犯了?”
大约是因为行程定得匆忙,私人飞机的飞行准许来不及申请,时间合适的航班也只有公务舱和经济舱;没有专属的头等舱特权上机通道,秦楼便只能和宋书三人一起去公务舱的贵宾休息室里挤着。
秦楼抬眼看向宋书。
宋书眨了眨眼,“这个真的没办法。”
这几秒她脑海里是空白的。
宋书只能按捺着焦躁不安,伸手安抚地轻环住秦楼,让他侧躺下来靠进自己怀里。
宋书无声地叹了气,小心而仔细地用热毛巾覆住他的手背,轻轻推揉。
一小时后,飞机进入待飞状态。
栾巧倾把手里从旁边自助区拿到的两瓶矿泉水放下来,其中一瓶递给宋书,然后开口:“他就这样。”
“……”宋书怔住,随即想到什么,看向车外。
因为她瞬间就听懂了栾巧倾没说出口的那部分话——当年秦楼和她在机场告别,走那天她告诉他“疯子,别怕”,然后疯子是怎么回答的?
栾巧倾在心底默念了三遍“大人不记小人过”之后,又仔细想想自己这一趟出行要达成的目的,然后她才耐着性子放低声音,对楚向彬说:“我不知道秦楼给你布置了什么出差任务,但我这次出来是有自己私事的——所以我希望之后不管我们被安排了什么共同任务,表面应承下来之后,我们都各自做各自的、互不打扰,你觉得怎么样呢?”
“明天?不行。”秦楼睁开眼,他打开前后排之间可升降的隔音板,然后才很是不舍地坐起身。
即便心里早有明了,听见这个名字时,宋书还是眼神轻晃了下。
空乘担心地问:“这位先生是身体不适吗?”
栾巧倾表情木然。
沙发上被人拿着的报纸抖了抖,几秒后才缓缓放到桌上。
“谁知道呢,国外更方便毁尸灭迹也说不定。”楚向彬瞥她一眼,“更何况这次秦情也在,你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全公司里还有谁不知道的?你敢说你这次一定要跟着出外勤不是为了她来的?”
宋书一怔,回眸。
“呸。”
她沉默几秒,低头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秦楼,“我们不是直接去酒店?”
秦楼停顿了下,点头,“答案你可能会很失望。”
宋书嘴角一勾,本能的笑容已经挂在脸上,“栾部长有事?”
所以机场成了他PTSD的发作点,是他只要到了就会开始不安、脸色苍白、情绪起伏躁动的地方。
楚向彬已经把平板重新端起来了。
庄园内种植着许些在E国很少能见到的国内植物品种,风格和来路上大有不同。
但秦楼还是咬牙扛着,他甚至没让宋书看出来,更没有提他自备的药物的事情,只是竭力地握住她的手,慢慢十指相扣。
宋书和秦楼在踏上正厅的台阶前停住,他们身前的管家上前几步,走到里面空着的壁炉对面的沙发旁。
“可以。”
宋书还想说什么,但她也知道,只要秦楼下定决心,她是很难说服他的。
秦楼缩在座位里,紧紧握着宋书的手,一声不吭地阖上眼。
“对,所以他是恶意报复,是在明知道你是白颂的女儿的情况下,刻意酿成车祸。”秦楼一顿,“这是我那时候查到的结果,我让人给他的故意杀人罪板上钉钉,但他不会被执行死刑,那样就太便宜他了。”
“那我们呢??”
宋书心里一紧,“秦楼……”
“没关系。”秦楼松开自己无意识攥紧的拳,露出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回来了,这对我来说没什么。”
公务舱是单人大空间,两人之间的扶手宽厚得能做只小桌子——完全没有任何能够让人横躺的余地,连枕到肩上都做不到。
“……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专程出差去E国然后杀人放火??”
“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你怎么突然想到……”
车窗的影儿上,男人的嘴角无声地勾起来。
栾巧倾差点咬碎了牙。
宋书和秦楼相继下车,在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管家的指引下,进到建筑内。走过玄关,绕过长堂,转入正厅。
栾巧倾皱着眉头,心烦意乱地思考几秒,摆摆手,“算了不管了,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回到我们刚刚讨论的事情上去——你问我这个干吗?”
栾巧倾余怒未消,横眉冷对,“你笑什么!”
栾巧倾说他这是PTSD并不准确,还有其他并发的心理症状。因为那些幻觉有些严重,几乎给他带来生理上的痛觉反应——连此时握住宋书的手的每一个关节都仿佛活动一下就隐隐作痛。
秦楼把她的手抱进怀里——只有这样,他才能觉着她切实地就在他的身边。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噩梦里不会飘荡无助得像无根的浮萍。
公务舱的休息室许多是航空公司的会员制,未必一定买了公务舱的坐席,但同样可以享受贵宾休息室——这也使得休息室内多了些嘈杂和拥挤。
低着头的楚向彬笑了声。
楚向彬停顿几秒,表情微微变化,“你不喜欢他?”
“那是哪样?”
宋书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个司机是eag债权案件里的受害人。”
车行了几个小时,E国的郊区比国内更要人烟罕至,一路上除了些便利店加油站,几乎罕见人影。
栾巧倾磨牙,“滚蛋。……哪个傻叉这么传得我的谣言,你给我名字,回去我就捶死他们。”
座位安排上,秦楼和宋书并肩在做,栾巧倾和楚向彬相邻在右,中间隔着过道和又一对还空着的座椅。
又行十几分钟,轿车驶入一处庄园。
从那里面,宋书看得到痛苦、愤怒、无力、悔恨、歉疚……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是等他回来以后,什么都没了。
楚向彬将信将疑地看了她眼,低回头,“昨天临时收到出差通知,没处理完的事情多着呢,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吧。”
宋书抬头一看,正对上栾巧倾复杂的目光。
“……我不能告诉你!”
E国的时区恰巧比国内要慢八九个小时,等四人终于到达的时候,时间上却恰巧和他们起飞的时候一致——太阳在机场外的阴云后躲着,阳光不烈,确实正是中午。
他抿了抿薄唇,突然没什么征兆地靠到宋书肩上,“嗯,头疼。”
栾巧倾木着脸,“这跟你没关系吧?”
宋书一边承受着身体疲累、生物钟带来的困意,另一边又是寻觅多年、即将就要在眼前展开的真相,像是身在冰火两重天里,冷热来回交替着折磨她,让她在昏昏欲睡的边缘觉得精神亢奋难安。
楚向彬点点头,“全公司都这么觉得。你和秦楼的八卦在业界也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清,你不知道吗?”
秦楼沉着眼,显然也发现这一点了。
他们刚坐下,就有空乘走过来,笑容亲切地问他们需要喝点什么。
副驾驶座上多了个负责接引的,此时笑容满面地转过身来看栾巧倾,“栾部长,秦总有吩咐,他和秦小姐今天下午另有安排。”
选择性忽略那些叫人牙疼的用词,栾巧倾板着脸说:“我和秦情之间有一些恩怨——跟秦楼没关系,但是我必须必须得搞清楚。公司里人多眼杂,这些恩怨不方便搞清楚更不方便摊开说,还是在外面最合适。”
“你、你是谁!?”
“……”
“……”
秦楼沉默很久,问:“你还记得那天在医院,我告诉你我那几天出差是在查那个酒驾司机的事情吗?”
八九个小时的旅程漫长难耐。
看他像个小孩儿似的闹脾气,宋书无奈又想笑,“你再忍一忍,下飞机就好了,嗯?”
然后握紧。
宋书陪着秦楼坐在角落,眉微皱着。
“——?”栾巧倾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自己呛着。“我、我喜欢谁?”
栾巧倾一噎。
到后半程,更是只有大片的花田和庄园,零零星星的欧式建筑点缀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提及这个,秦楼目光微沉下来。
栾巧倾说完,停顿两秒,“这样说可以了吧?”
“秦助理?”
栾巧倾气得磨牙,“我出来的原因确实跟秦情有关,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就说。”楚向彬冷笑了声,转回去。“自己要头铁往南墙撞,别拉我一起。”
“但是他们应该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完全的名单。”
秦楼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在宋书腿上。不必忍受飞机座椅那种单独隔开的硬邦邦的折磨,他从表情上都透着可见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