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晒太阳的东灜刀首

东瀛绝代剑客。

    柳生但马守想了很多，想得很快，想完又看。

    眼睛被刺痛流泪的人们眨了眨眼，再抬头看的时候，屋顶上哪还有什么白风？

    “我知道。”宫本武藏摇晃着手里那个酒坛，里面所剩不多的酒水哗哗作响，“我来到中原，还没有好好见识一下中原的武功，就已经先见识到中原的酒是多么博大精深了。”

    “可是，你为我带来了京城故事的浓香，这香味在风中渐渐的积蓄，舌头上的滋味却在逐渐淡去。现在，不管是什么酒放在我面前，大概都与白水无异了。”

    按照铁胆神侯给的地址找到这里来的段天涯，听到这声之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屋顶上的那个男人。

    宫本武藏手中无刀，他的身体在这样的风面前，几乎显得有些单薄虚弱。

    伙计往楼上看了一眼，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我是怕他喝死在咱们这儿。”

    这样的装束，跟宫本武藏在东瀛的衣着截然不同，看起来跟大明江湖中那些帮派底层的草莽人物并无什么差别。

    哈欠着说。

    “这才是干脆利落的天涯嘛。”宫本武藏松手，推了他一把，“那你还不快去。”

    这人虽然满身酒气，但是出门进门的时候，脚底下都是稳稳当当，双手抱酒坛，后脚一勾，门就紧紧关上，身子纹丝不晃。

    一双木屐踩在了厚实的瓦片上，轻轻一响。

    白色狂卷的雾气之中传出五个字，不知是不是人在说话。

    柳生但马守听出他弦外之音，道：“你不用讽刺我，我并没有把自己视为铁胆神侯的下属，但是既然是结盟，按照规定完成盟友的要求也是理所当然的话，如果你要违反他的要求，那他以后也未必会支付该有的报酬。”

    “你要违背铁胆神侯的要求吗？”

    他拍了拍手上的酒渍，说道：“违背，这个词，在中原人的语言习惯里面，是不是应该跟命令组合起来用？”

    他们茫然的抬头，仿佛在那一刻发现头顶上原来没有屋顶。

    段天涯点头道：“是。”

    他们两个交流无障碍，所说的话，如果被这里的人听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客栈里打瞌睡的掌柜和伙计，突然觉得天光大亮。

    “我真该早些到中原来的。”

    屋顶上的男人满不在乎的笑着，又灌了一口酒之后，说道：“你是觉得有野心的人，应该追求华丽的住宅，就一定不能选择简陋的居所了吗？老柳生，你的心太小了，眼也狭了，已经看不懂我了。”

    那顶上杀气之深，原来不能直视。

    “呵呵。”宫本武藏咽了这口酒之后，还要说话时，目光一定，落在了街上，“天涯？”

    段天涯微笑道：“京城有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庄中有天下第一酿酒师，等师父到了京城，天涯一定向他求来最好的酒，为师父接风洗尘。”

    住在隔壁房间里的老人临窗而立，脸色冷酷。

    宫本武藏却摇了摇头，在这个倾斜的屋顶上站了起来。

    宫本武藏望着段天涯离开的方向，单手抛着那个空酒坛，起起落落，乐此不疲，犹如根本没有注意到柳生但马守来到他身边。

    让人联想到盆栽典雅，小院清幽，雅间里半盏美酒，书墨琳琅的场面。

    “哦。”宫本武藏反应平淡，又喝了好几口酒，不咸不淡的问道，“伤你的人是谁，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请教一下。”他做出好奇、恳切的表情，“你到底是从哪边看，才能看出来我会怕这种事情？”

    男人满足的舒了口气，眯起了眼睛，“这边的酒不管是什么种类的，喝起来都是这么舒畅。”

    “杀，神，一，刀，斩。”

    不见人，只见风，五个字后，陡然杀气横溢，白风急啸。

    “叫？”

    一个头发散乱胡子拉碴的男人从门里面走出来。

    二楼的房间里，乱发男子听到了楼下两个人的对话，无声的笑了笑。

    宫本武藏转了一下身子，眯着眼睛，背着光，看着柳生的起手式，古井无波道：“你们柳生新阴流的剑法，有杀人刀，活人剑，无刀取三个层次。”

    小陈点点头。

    通向二楼的楼梯下，摆着一些酒坛，可是一眼看过去，所见的坛子都是空的。

    他的一生，也不负此威名，早从青年时代，就被东瀛人目之为当代首屈一指的大剑豪。

    他想了想，捏着自己的下巴，道，“比如说，我还应该教你养成喜欢饮酒的好习惯。”

    仿佛，把刚才柳生但马守说的这个字细细的嚼碎下去，那种滋味，就刚好能配了这一口烈酒。

    他们看到那阵白色的风，忽然觉得眼前一痛。

    果然就像那个伙计说的一样，他一开门，就看到了放在门边的两坛酒，顿时眼前一亮，俯身把酒抱了起来，又要回房。

    宫本武藏意有所指：“你义父怎么会不知呢，他可太知道了。”

    段天涯无奈，道：“可是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在哪里，还要去寻个探子联络，征询一下。”

    等他跳下了屋顶，走出了这条街的时候，屋檐下又翻上来一道身影。

    宫本武藏拍了一下段天涯的肩膀，“你要为我求取天下第一酿酒师的佳酿，还不如给我找一找这香味的源头，让我去痛饮那处山泉，鲸吞彼方溪水。”

    但其实，这也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罢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看得段天涯都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多出什么东西来，才长叹了一声，说道：“天涯，我教了你多长时间来着？”

    宫本武藏眉毛一挑，重复了这个字。

    其后，柳生但马守之子落败，柳生家不得不将他禁于家中十年，自然不可能对段天涯有什么好脸色。

    “天涯这次过来，就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宫本武藏摇头不已，道：“我教你的时候，真应该再教点别的东西。”

    但这一提起来，他鼻子嗅了嗅，也神色一正，道：“师父，饮酒诚然是雅趣，可你身上的酒气比在东瀛的时候浓重多了，中原的酒烈，喝多了不免伤身。”

    老人说话的时候用的是东瀛话，男人说话的时候用的却是中原话。

    这人也真是不修边幅，直接就在这脏兮兮的屋顶上坐了下来，拍开封泥，灌了一大口酒下肚。

    幽斋特下高人榻，古道频来长者车。

    段天涯知道宫本武藏只是在做比喻，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这里哪有什么浓香，只充斥着宫本武藏身上的酒味，便迟疑道：“可是……”

    “这几天里，我大概已经喝掉上百斤的酒了吧，但是中原之大，真是不知还有多少种比这些更新奇、更浓烈的酒。”

    客栈前面的对联，写的有几分古朴典雅的意思，光看对联的话，或许会让人对客栈内部的实际摆设，生出一些曲径通幽，别出心裁的期待。

    柳生但马守的刀向前，眼神锐利，锐利的眼神又被他背后突然掀起的一阵白色风雾所覆盖。

    宫本武藏失望道：“我只是觉得那边也只剩下你们柳生家还有点意思，所以才留下你的儿子，让他活着，让你更好的看一看。”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只有死了。”

    段天涯对自己的那段经历记忆犹新，道：“第一次教了百日，第二次教了三十九日，第三次教了十七日，但我在东瀛住了七年。”

    柳生但马守肃然，举刀，道：“你嘴上的刀子修炼的确实已经不错了，只是，二十年不见你的圆明一流，老夫倒是更想要看看如今你手上的刀子到了什么程度？”

    “行，我知道了。”

    宫本武藏盯着段天涯的左手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这只手上的伤，是在想要换一种方法抽刀的时候，被人打折了拇指吗？”

    但是，光是听到了开头和结尾，宫本武藏也已经明白，在那场冲突中，到底谁才是胜者。

    说着，宫本武藏把手里的那个酒坛饮尽，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柳生但马守一时语塞，哼了一声，手掌放在了腰间刀柄上。

    宫本武藏听完这话，忽然转头，死死地盯着段天涯。

    宫本武藏脸上已经没有表情，道：“你走吧。”

    “你的三个子嗣之中，以你儿子最废物，大女儿已比他更强，小女儿则天资最高。你的小女儿，才真正应该成为柳生家的继承者。”

    柳生但马守冷哼了一声，也换了中原话，道：“你别忘了，那个人叫我们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的。”

    他想，柳生家和宫本武藏不对付了那么多年，而如今却都是铁胆神侯请来的人，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开战。

    “什么？”柳生但马守一愣。

    在这个男人刚才推开的那扇窗户旁边不远处，另一扇窗也被推开。

    柳生家作为名门，其实一向对未曾正经拜师学艺过的宫本武藏有些鄙夷，认为他只是野路子。

    段天涯莫名其妙：“师父何出此言？”

    “反正也就是那客人一个人喝，我直接给放到他门口旁边了，一开门就能看见。”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惋惜道，“你啊，原来是这样的你，也配继承柳生宗矩的名字，上泉信纲的道统，叫做柳生但马守吗？”

    在这个令他感觉到陌生的表情中，柳生脱离了自己所有的考量，拔刀出鞘，道：“好，我们也是该好好的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