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白零落，黄昏细雨

bsp; 棋盘上添了一枚白子之后，黑白二色都像是活了过来，林子里的风也成了传讯兵，把种种信号传入狄飞惊的耳朵里。

    黑子落下。

    甚至他在高处向远处眺望的时候，这个本应该不算太大的林子，竟在他的视野之中，无限的蔓延，竹浪松涛，东南西北，都望不见边际。

    苏梦枕并非纯然智者，也不是雷损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他能够发展壮大，傲立至今，除了本身能团结群雄、知人善任的魅力之外，更在于他赴险如夷，每次冲杀在前，遇到困境、危局，必定能够阐发敌方事先不曾预料的战力、机变。

    可是就在这个阵列将展未展之际，苏梦枕突然停步，目光扫过稀稀疏疏，竹木掩映石碑的林子，视线定在了他左手边不过三步以外的那棵竹子上。

    他断然旋身，以自身为前锋，引领众人前进。

    整整五十七个人，金风细雨楼麾下，除了刀南神的泼皮风部队之外，最精锐英敢的“无发无天”，刹那间，就在两百多双眼睛之下不见了。

    他座下是石凳，面前是石桌，石桌上有棋盘，黑白两色，已然成局。

    因这一片连绵绿色四向天边的图景，苏梦枕才想起了一幅画面，道出了这个黑白林大阵的名字。

    据杨无邪打探到的消息，狄飞惊这次出城，身边带的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个，即使有暗中的埋伏者，一并加上，也不可能超过五十个。

    约三百人紧随其后，只余十人警戒于林外。

    越来越寒的竹木间，苏梦枕飞身上了一棵树的顶端。

    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黑白林中，仍然竹木稀疏，雕像伴着石碑，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使地面上留下了一块块或静止，或婆娑的影子。

    被阵法力量所迷的莫北神，也被苏梦枕救出来了。

    地面上毫无变化，落叶依旧，土壤平整，青竹有根，怎么可能凭空移动？而且青竹茁壮，也可能一晃之间，造成了人的视觉错误。

    这个阵法，传说是从当年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中演变出来，能用寻常的景物取代八阵图中那些怪石巨石，布下可以凭一己之力退尽仇兵的大阵。

    狄飞惊深深地低着头，连头发丝都秀气的垂落下来，在微风之中摆动。

    况且号称情义当先，也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苏梦枕，还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可六分半堂的高层皆知，狄飞惊之所以不抬头，绝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脖子有伤，且是从小留下的很严重的伤，据说当初他的脖子几乎是断折掉了，人还能活下来，能长这么大，简直是一个应该与苏梦枕相提并论的奇迹。

    不是晃动，而是连根移动，往左偏了一寸。

    大概也是因为脖子有伤，狄飞惊的呼吸很低，连他背后那一棵高大的竹子上，任何一片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比他呼吸的声音更清晰。

    随即，这整支队伍就以“无发无天”为前锋，探入林中。

    如此挡者披靡的红袖刀，居然还能分辨敌我，苏梦枕数次刀光斩破异力，认出对面实则为无发无天成员时，都能及时收敛，转杀为救。

    树木倒塌，石碑开裂，雕像推倒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传的远了，就像是龙虎的咆哮。

    但是，他一次次的破险而出，又怎知道这种临战愈强的能力，始终不会被预料到呢？

    低弱的声音徐徐吐字：“来了。”

    红袖刀的光芒映照着这一点剑光，宛如绯红之中多了一块昏黄的斑。

    人在下棋的时候低头看棋盘，本来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一般都是头颅微向前倾，头颈有一个不算太明显的幅度就可以，而狄飞惊坐在棋盘前，那头颅却是深深的低了下去。

    就算是苏梦枕亲自出手，也只来得及伤了三人，斩杀一人。

    就好像是一个含羞的大姑娘，遇上了什么难为情的事情，只好深深地低下了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苏梦枕佇立，提刀，心里源源不绝的涌出了冷寂的愁思、决念。

    而且他们在动起手来之后，很快发现，这林子里面居然有不少陷阱机关，还有众多敌人暗袭。

    嗒。

    有苏梦枕在前，金风细雨楼的人，在顷刻之间前趋百步。

    最上方的竹枝竹叶尚未落地，苏梦枕又发出一声呼喝，喝声里已经带上了怒意。

    那么金风细雨楼总坛如何了？

    这就是红袖刀。

    因为他的后方还有两百余人靠拢过来，但是前方的五十七人，一柄黑伞和五十六把绿油油的伞，都在这一刀之间不见了。

    黑白林，其实也不尽是黑白色的，而是翠绿之中间杂着灰白。

    梦过无痕的一刀之后，那根被苏梦枕注目的青竹，至少从上到下断成了七截。

    而且在此过程中，刀刃也在逐渐变钝，人会疲劳，所费的力气更多。

    狄飞惊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处变不惊，手上又拈起了一枚黑子。

    不过，除了身后这三百五十七人之外，苏梦枕身边还有两人，左边是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右边则是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人。

    天泉山那边，杨无邪全权负责，纵然有所准备，内部空虚之下，要怎么抵挡必定会倾巢而出的六分半堂？

    这个人，倏然之间不再孤独。

    “无发无天”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源于他们的行动特色，这一组精兵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要说差别，彼此之间自然有极大的差别，可他们头上都包着一方白巾，手里都举着一把深绿色的油纸伞。

    狄飞惊果然是以自身为诱饵，他也真的困住了、拖住了金风细雨楼的一部分主力。

    汉子叫做茶花，账房先生则叫做沃夫子，这两个人都是苏梦枕的贴身护卫，不必特意召来，只要苏公子出门，他们必定跟随。

    不过，他的手已轻轻抚上了棋盘，按住了棋子，动作轻柔的仿佛每一个棋子都是他最亲爱的一位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