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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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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祭起五雷阵法,轰死那妖狐,再拜见吾主。”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苍天,似要发功。

    前朝党争以三贤之乱为渊源,一直未休。

    邓绪呵呵笑道:“知县大人倒是警惕,但证供不足,只凭捕风捉影的揣测便抓人,难令人信服。贫道黏个假胡须自己耍耍,何罪之有?”

    《野店魅娘》。

    只要与张屏在一处,张屏的目光好像就总挂在他身上。陈筹有意无意抬眼转目,便能与张屏的视线相遇。相遇之后,张屏也不闪不避,继续与他对望,眼神深邃。

    张屏吐出鸡骨头,眼神又射了过来:“怎么不吃?真好吃。”

    陈筹不知张屏是否听懂了自己最后两句话的暗示,想偷看他神情,一抬眼,又与张屏视线相遇,浑身一颤,不敢再看,赶紧转眼假装瞧菜。

    张屏道:“请大人赐教。”

    邓绪盯着张屏看了半晌,塞上酒瓶:“本寺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了。”

    生之时多荣,半路上下不相逢;只看旡妄之卦,方可悔吝分明。

    那一日他曾问田能,辜家庄收葬先人的墓园在何处?

    陈筹心中一动,又直直瞅着张屏:“张兄,你到底想查啥?”

    张屏道:“辜家庄之渊源。”

    张屏沉默片刻,道:“咱不管,不该咱管。”

    ……

    晚上,张屏又守着那堆书看,烛火摇曳,突然啪嗒一声,一物穿破窗纸,落于他面前桌案。

    又抬起眼帘,扫了一眼张屏。

    邓绪森森瞥了他一眼,张屏垂目低头,问一旁小吏:“事出何因?”

    张屏的两个眼珠好像两口千年老井,幽不见底:“而是因为其他念头,其他感情。”

    邵知县赶紧折回府中,换了套便装,不让备轿,不带随从,也踱到街上。

    李主簿道:“大人说得甚是,张大人这些日子县志虽未编出多少,对查典册倒是很上心,查了前县志查户籍,查完户籍查税册,官粮出丁亦未少过,好似还要瞧瞧武备记录。考究之细,值得称道。”

    “哦,方才一时触景忘神,竟没看着刘大人经过,该是兰某惶恐才是。”

    许多坟包已快要平了,湮于乱草间,仅隐约可辨出隆起。

    李主簿道:“亦无旁的事,前日张大人曾问到建置相关,是否要下官取些记录给大人参详用?”

    “张……张兄……”陈筹更晕了。

    小童呸了一声:“我娘说,街上白给糖的都是老拐子。”啪地向邓绪丢了个小石头,“老牛鼻子是老拐子!”一哄跑远。

    张屏再问,穿长衫短衣。兰珏答曰,都穿长衫。辜清章的才学非开蒙极早自幼耳濡目染不可能有,亲族如此不足为奇。且辜清章虽多和苦寒学子往来,穿衣用度也未见奢靡,但一看就是从不曾愁生计愁钱使的。

    邓绪道:“本寺亦是在查一桩案子,是什么,不能告诉你。但你查到了什么,可与本寺说一说,若对本寺所查之事有助,亦会有你一份功劳。”

    张屏松开陈筹的袖口,陈筹一把扣住他手臂:“张兄,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车缓缓沿街而行,柳桐倚笑道:“大人委屈了。”

    李主簿道:“连姓都不清楚,更不可信。这两个姓本县都有不少人口,但没听说有谁有异术。看你是个读书人模样,怎么信这个?身份文牒可带了?”

    张屏行礼道:“下官不会骑马,看牙口它不足两岁,尚小。”

    当时,陈筹也是听别人说,有个西北来的考生脾气古怪,不怎么和人说话。陈筹一时好奇,碰巧遇见时,就打了个招呼,张屏闷闷地应了。而后再见面,再聊聊,又见面,又聊聊,陈筹发现张屏虽然不怎么主动和人说话,但你先开口的话,他其实蛮好说话。陈筹常被人看不起被人耻笑,跟张屏这样的人相处,不会担忧这种事。

    李主簿合上文牒:“罢了,这些我自会告知知县大人,大人为官清廉公正,如果无罪,绝不会枉判,但若有罪,亦不会因私情而纵。”

    ……

    蒙蒙雨雾笼着层叠宫阙,烟灰的底色里恢弘堂皇平添了几分空茫。

    兰珏颔首:“不错,聊一聊风景,忆一忆往昔。”

    不待张屏回应,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张屏从未见过这样神情的兰珏。

    捕头领命而去。一旁李主簿道:“大人觉得那叔侄有蹊跷?”

    “见、见面便是有缘……有缘便相交,多个朋友多条路呗……”

    兰珏含笑,其实他和刘知荟同朝为官多年,除非迎面走过避不掉,方才互相寒暄几句,一般都不怎么打招呼,前后走着就各自绕得远些。

    张屏又深深地看进他眼中:“陈兄,我还想问你一事。你相信鬼神姻缘之说否?”

    张屏道:“尚未。”

    张屏一脸平静:“嗯,我知道。这事,咱不管。”

    邵知县咳嗽一声,板着脸道:“直起腰,退下。”

    陈筹就说:“那我先去吃了。”自先出了卷宗库。张屏转头,定定望着他的背影,旁侧的小吏暗暗咬指。半晌,张屏突然一言不发也出了卷宗库,回到小宅,饭也没吃,换了件衣服就上街去了。

    兰珏再一声长叹:“疏临当年,常与我论命,曾卜未来事。我亦常常想,既命早已定,应真有鬼神。不知你我之思念,疏临是否能知。”

    天气寒冷,这种外面的茶棚本来生意清淡,但因为张屏在那里坐着,他不常出外务,亦不怎么上堂,宜平县中认得他的人不多,今天是被往张屏小宅中送菜的商贩认出,众人都想认认新县丞的模样,默默围观者多,棚下的客人便不少。

    邓绪看着他木僵僵的脸,心道,小子,你就装罢,再挑帘望了一眼其背影,桀桀一笑。

    道别时,邓绪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过一段时日,本寺会再找你聊聊。”

    张屏松开按着石台的手站直,草影里蓦地闪出两条黑影。

    张屏道:“大人先请。”

    邵知县继续向前走,果然在差役所指的方向遥遥看见了一个破旧茶棚,棚子内靠着挑棚竹竿坐的一人,应就是张屏。

    邓绪挑起一边眉毛:“哦?从何处来?县里还是京里?”

    邓绪呵呵笑道:“哦?你想查谁?”

    张屏道了声谢。

    张屏不再言语,在堂下站定。邵知县整衣升堂,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定:“堂下案犯,怎的不跪?报上名来!”

    辜清章和刘知荟,是否想让大人再去探望?

    陈筹只好松开张屏的袖口,自回房去睡,小厮帮他壶中添上热茶,笑嘻嘻道:“公子和张大人又和好了啊。正该如此,张大人待公子的情谊,人见便知。公子不用多虑。”

    柳桐倚在一旁笑道:“大人真心严厉,先是说下官不适合此道,又与张兄这般说。”

    邓绪又问:“还有呢?”

    道人含笑:“疏远?这个无妨。看此卦象,两人情意浓厚,倒是越来越亲密的兆头。”

    长这么大,与他十分亲近的朋友,只有一个陈筹。

    车夫与张屏闲聊:“此县是大人治下?人旺田肥,好地方,大人治理得好!”

    “我是有意不去。”兰珏的语气却很平淡,“见他那一面时,我就知道,他好不了了。本部院见过死人。父母亡时我皆在,能医好的人和好不了的人,我看得出来。”

    陈筹长长倒抽一口冷气:“哪个邓大人?”

    门口小吏推开房门,向屋内道:“主簿大人到了。”

    一个胡须蓬乱的道人擎着铁口直断的旗杆打巷口路过,小童追在他身后起哄:“牛鼻子老道胡子长,摇着铃铛钻小巷,偷谁家的尿布当衣裳!”唱完回头就跑,跑两步见老道没理会,又哄拥尾随。

    陈筹冷汗潸潸而下:“像兰大人、陶尚书,根本不认得我陈筹是哪根葱。啊……张兄,我说这个绝无他意,就是举个例子。”实在是想不到旁人举例子了,“跟我处得不错的挺多,张兄你也大多不认得。”

    兰珏只是笑。

    兰珏在原地站了片刻,继续前行,遥遥一个声音道:“真是稀罕事。”

    张屏拨开枯黄蒿草,行到乱坟之中。

    陈筹定定看了大开的门扇半晌,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小厮袖着手探进一颗头:“陈公子,外头寒,要小的把门拢上么?”

    初冬天,院子里小风呼啦呼啦刮着,陈筹却有点想冒汗。

    “这、这真不大记得了……当时觉着都是同届应试的,就、就认识认识呗……”

    张屏拱手:“多谢大人,下官并非想查人,只是想看一看年年呈于朝廷的本县异事。”

    张屏查过县中历年钱饷记录,官粮税赋,辜家庄都按时缴纳,数目往往高过其他村庄。但不曾查到过丁役记录。

    张屏沉默。

    张屏往远处乱坟比了一下:“下官刚从那边走过来。”

    娘……娘啊……

    “着实疯得厉害,跟出大戏似的。大人,属下看那侄儿也有些不对劲了,可要暗暗盯着这俩人?人一疯,保不准做出什么来。此时是姜子牙,万一过得一时变张飞,抡起板斧上街……”

    但这个段子与顾生之事结局不同。

    张屏道:“下官许久不曾与恩师通信,不知近况。”

    天上淅淅沥沥落着小雨,兰珏下了早朝,步上湿漉漉的白玉阶,微风夹着湿气,渗透衣缝,钻进肌肤毛孔。

    大石台旁边有处空地,邓绪踹开几块土坷垃,抖开一块布,解开腰间皮囊,取出几个纸包,里面是两块牛肉,几个烧饼。柳桐倚解下肩上包袱,亦拿出两个纸包,却是一只卤鸡和两张大饼,又取出一个水袋。

    陈筹捂住额头:“什么……如何想?”

    结果到茶棚坐下,摊主笑呵呵说客人稍等,张屏瞄见摊主的小孙子飞快奔进了旁边的茶叶铺,顿时后悔了,但已不好起身走人。稍顷茶上来,尖尖小芽润着碧青茶水,张屏心里更加不安,一边喝一边算着身上的钱,兼带暗瞅路上,指望陈筹或邓绪柳桐倚能从这里经过,借两个茶钱。

    前朝立国时,有桓、易、庆三贤辅政,通兵法,善谋略,才学惊世。

    邵知县闻言又转了趟卷宗库,拍着张屏的肩望着他赤红的眼珠道:“张大人哪,人人皆有文思困顿时,不要生憋,四处走走,不经意间,或就灵潮涌动了。”

    辜家庄的来历,他已经知道,但因朝廷避讳,知情反而可能招祸,暂时不便告诉陈筹。

    邓绪在石头上坐下,看了看张屏的脸:“这几天晚上没好好睡?都查到什么了?”

    就、就这么处着处着就熟了呗……

    邓绪不耐烦道:“傻到底便罢了,最怕这般傻里带着一两丝小聪明的,尤其可恶!”拄着棍子和柳桐倚一前一后沿街而行,路过一间茶楼,恰好陈筹在二楼听书完毕,正下楼,一眼看到,顿如雷劈。

    邓绪一颔首:“来这边。”

    王砚挑眉看着他,半晌一点头:“好啊,佩之,你真烧得可以了。”

    张屏取过旁边的手巾擦了擦手,取酒壶将陈筹的酒杯斟满。

    王砚大步走到近前,道:“拐了一趟厕房,出来竟看见了奇景。兰大人方才这是在和刘知荟谈心?”

    一顿饭匆匆吃罢,张屏和柳桐倚一道收拾鸡骨头和渣滓,清出空地。柳桐倚忽而轻声道:“张兄放心,此事应不会牵及陈兄。”

    “譬如……张兄,我再拿这二位举例子真是绝无他意哈。”真的寻思不到旁人了,“譬如陶尚书和兰大人,都算是张兄你的老师,这二人就不是一路人,张兄你可会因为陶大人而不念兰大人的恩情,又是否会因为兰大人而无视陶大人的教诲?”

    梅庸将盒子放于桌上,轻叹一声:“家叔不是道士。说来大人可能不信,这事有些离奇。学生家中本来经商,前年家叔宅院中生了一窝黄鼠狼,叼了几只鸡,家叔一时气恼,设下机关,抓住了一只大的。不想从那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先是时常恍惚,自言自语,后来前言不搭后语,之前的事情常常忘记,再后来出门后居然连家都不认得,时常走丢。最后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言谈举止,都像变了个人,一时说自己是姜子牙,一时说自己是太上老君。”

    陈筹正只顾琢磨,柳桐倚到底为什么而来,连县衙都瞒着,可见是大案,难道就是来查县衙的?张屏竟然知道,难道已经知情?但并未露口风,到底是何事?辜家庄真的有什么大秘密?那个花纹……离绾离绾……可别扯到什么朝廷隐秘的禁忌……一时未听清小厮的话,含糊应了一声。

    陈筹抖了一下:“我、我略有些不适,先回房了……”正待转身,衣袖却被扯住,陈筹大惊,张屏绕到他前面,一脸肃然。

    今日清晨,陈筹起床后,开窗洗脸,突然后脑勺处又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他一回头,只见张屏正站在廊下,幽幽地望着他。

    张屏深深看着他道:“不会。”

    李主簿眯眼:“但他与知县大人堂上顶撞,口齿颇为流利。假胡须旗杆卦箱一应俱全,充足得很,不像只是疯哪。”

    张屏看见邵知县,立刻站起身,尚未躬身,邵知县已呵呵道:“贤弟啊,真是偶遇!”左眼轻轻一眨,以兹为示。

    他把这件事告知张屏,更是把这份希望寄于张屏身上。

    张兄,莫怪我心狠,这样对你我都好。

    张屏道:“那下官只能再去查其他事了。”

    “张大人哪,做事可徐徐而来,缓缓渐进,不必太急赶。晚上切莫再熬夜了,元气固则精神满,精神满了,才好做事。”

    陈筹苦着脸道:“看来是没旁的解释了。唉,我所求……那什么,并非我自己的事。乃我相识的一位好友……”

    张屏哦了一声,却不怎么动。

    邓绪收起纸包,不由感慨,不想当下的娃娃都这般精了,取了旗杆继续慢慢走,见前方又一个墙角处,几个小童正边跳绳边唱什么,正要靠近,街角突然冒出几个衙役:“兀那野道,原地莫动!”

    陈筹道:“是,而且有些一眼就看出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比如前朝某志异笔记中说,有一个人外出做买卖,半夜梦见和他老婆共赴巫山,回家之后发现他老婆竟然有孕了,他老婆说也和他做了同样的梦。这分明就是此人发了个春梦,他老婆在家偷汉子。得多傻的男人才真信千里梦会怀了孕这种假话。”

    刘知荟淡淡道:“刘某不似兰大人这般善感,逝者已逝,唯存余心,虚无缥缈事,不值得信,不曾多想。”抬一抬衣袖,“公务委实赶得急,先行一步,兰大人见谅。”

    “老陶抢了本寺恁多案子,若本寺抢他一个学生,看他会如何?”

    张屏道:“下官只是编纂县志时好奇,想知辜家庄旧事。”

    李主簿道:“我在这宜平县中几十年,不曾听说有什么高人,民间谣传之虚妄事不可信,还是带回去看大夫吃药罢。”

    张屏从书上抬起眼:“柳桐倚和昨天被抓的疯子。”

    茶斟上来,邵知县咂了一口,赞道:“妙哉,清香满口,胜似龙井新芽,只才两文一碗,着实妙不可言。此茶何名?”

    张屏道:“在附近有些事务,此处下来正好。”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钱谢了车夫,“劳累老丈相送。”

    巷口几个小儿耍闹,拍手唱:“刺儿菜,不需栽,春里出,夏里开,开遍田埂老坟台。秋天黄了叶,割了冬做柴,过了明年二月二,春来它又在……”

    张屏看清来人,立刻行礼。

    张屏还问了陈筹一个问题:“为何与我相交?”

    邓绪笑而不语。

    邓绪双眉紧锁,一脸冷峻,他身后那人却向张屏微微笑了笑,如三月春风,是柳桐倚。

    张屏一揖作别,先行回住处。邵知县继续四处遛跶,在路边摊位问了问价格,顺便向卖土产的老乡关怀了一下今冬农户的收入,本预备再舍钱给路边乞丐,并指明衙门收容之处,再顺势发挥拔高自个一番,但道路两旁的乞丐都被开路的衙役们不动声色地清理了,邵知县未能如愿,略有遗憾,自觉若真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追随,今天下午的作为很够看了,到傍晚便回去了。

    陈筹正了正下巴,白如依与西山红叶生、颠酒客并称为传奇三圣,所著江湖豪侠传奇开阔恢弘,跌宕离奇,没想到居然写过这样香艳的小册子。

    若等到尔等来点醒,本县的乌纱还戴个甚?

    上上编县志收录这个段子,是为了让人附会辜家庄。但是辜家庄是本朝立国之后方才有的,顾生与狐狸的故事不像临时编出来,更像是原本就有,正好可以附会,取来用之。其中虽未指明哪朝哪代,但顾生觉得朝政不清,人心不古,如果是影射今朝,编纂县志的人有十万个胆子也不敢收录。

    “离绾,还有村中女子与你说的种种,和你所见的种种。”

    陈筹亦有些担忧,待要去劝告,却见张屏站在窗边,捏着一根签,双目幽幽,陈筹与他视线一触,心里顿时虚了,别过眼拐到别的屋去。

    李主簿谦然一笑:“李某只是县中小吏,不敢居此名。你且回去罢,但听消息便是。”

    陈筹再偷偷瞄,发现张屏的目光竟是落在了别处,似乎若有所思。

    玉皇大帝,元始天尊,闲事莫管,闲事莫问……

    “那那那疯子就是被被被抓起来那个疯子?他他他前几天我还找过他算命啊张兄……”陈筹嘶一声,惊觉自己声音高了,赶紧再压下去,“到底是……”

    陈筹在廊下僵了片刻,哧溜蹿到卷宗库,关上门,把张屏扯到犄角旮旯,一脸见鬼的表情左右看看,一把揪住张屏:“张兄,你猜我我我刚才看到谁了?”

    邓邓邓邓邓绪……

    柳桐倚取出一把小刀切割卤鸡,张屏帮他按着翅膀那个位置,鸡翅连着一大块鸡肉脱离鸡身落于张屏掌握,邓绪的目光灼灼从对面射来。

    “怎会?”陈筹脱口而出,继而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咳嗽一声正色道,“交友当交百样人。同为我之好友,未必二人间得有交情。譬如张兄你的好友,我就不认得几个。”

    柳桐倚肃然道:“丞相且慢,那妖狐已纵云逃了,行得甚快,恐是去镐京魅惑武王。属下特从元始天尊处借来仙车一辆,瞬行八万里,定教那妖狐无处可逃。”

    邓绪目光一闪。辜家庄在宜平县内,但隐秘之事,地方小官不便知情,的确另有安插,记录动向异常,上报朝廷。张屏猜到了这些,倒也不算稀奇。

    “我没信多少。除了离绾与我之情,其余的,几乎一点都不信。”

    兰珏道:“王大人,兰某这种谨慎做官的,若能一世不沾大理寺,便愿天天烧高香,岂能了解邓大人的动向?不该是贵部与大理寺来往密切,互通有无么?”

    邓绪又道:“还有什么?你心里,应该另外装着些事,左右难下。”瞧着张屏抬眼看来的目光,又呵呵一笑,“本寺办了这么多年案,若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早该丢老山沟里喂熊了。”

    几个小儿又拍手蹦蹦跳跳走近,邓绪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麦芽糖:“来,老道也教你们念个歌好么?小喜鹊,大尾巴,蹲树头,叫喳喳,好学的孩子是乖娃娃……”

    辜家庄?一个绝了户的庄子,能有什么事?

    邓绪挑眉:“比如?”

    陈筹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嗯嗯,咱……不管……”

    邵知县揣度了一下张屏坐的这个位置,不算靠外,倍显随意真实,但又在经过时一眼可见,分寸拿捏得当至极,邵知县暗暗赞叹。

    “……方才我吃了饭,打街上过,撞见儒翰书斋的曹老板。他跟我说,早上有一人,在店里看书,只看不买,看了一上午。伙计有些不耐,言语了几句。那人出了门,在王瞎子摊上吃面片,被人认出来是张县丞大人。曹老板吓得不轻,正想着怎么赔罪哩。”

    “这些不光是你,本寺也想看,已递交了折子,若有了,本寺答应,一定带你看。”

    邵知县叹一声:“罢了,我等何必多操虚无缥缈之闲心。本县只为宜平安乐太平而已,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足矣。”

    一个都是女人的村子,可以靠杏树有孕生子……

    “若你另与他人相交,是否会因此同我疏远?”

    张屏道:“柳桐倚。”

    吃罢了茶,邵知县连着张屏的茶钱,一道付了六文,张屏把兜里的钱都取出来,趁起身时放在小板凳上,和邵知县出了茶棚。摊主收拾桌椅,顺便把那些钱取了,亦未多言。

    “尚书大人的门生,行事自然与他人不同。顶头自有金光照,与我等不是一片天哪。”

    车夫举目四顾,荒野、老树、起伏的坟包。小风嗖嗖的,大白天都觉得阴森入骨。能在这里办什么事务?

    兰珏悠悠然道:“若是墨闻兄知一些朝廷典册未收录之事,兰某却是感激不尽。”

    卷宗库门突然被轻叩两声,两人尚来不及反应,李主簿已推门而入:“张大人,你……”

    王砚抚掌:“这般爽朗的态度,方才是佩之。我认识的人里,或有知一二的,待我去打听打听。”神色忽又一变,“是了佩之,你有无听说过邓绪的动向?”

    邓绪摸了摸短须:“应不至于。若是泄露,本寺不会这样出来。若是泄露了,本寺还这样出来,县衙就的确该详查了。都先看看再说。当务之急,是给那张屏递个话,让他从里面查一查,到底本寺被抓进衙门,是哪个报的官,哪个做的主。”

    张屏将纸条凑到烛上烧了,次日清晨,骑了衙门中的驴,得得出城。

    同届试子初相见时,都会自报家乡籍贯,一板一眼说过于死板,多是先自我打趣,兰珏常向人道:“我县里来的。”辜清章便在旁边跟着道:“我村里来的。”

    陈筹叹了口气:“还是辜家庄啊……”微觉失落。他本以为,张屏问了这些,是为了查女儿村。

    还波及了周围村落,官差及兵卒亦有折损,自始至终在朝廷掌握中的一个村,理应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易氏虽是被桓、庆两族构陷,但归根结底,还是权过高而主不容。

    邓绪哂笑一声,抹抹嘴:“行了小子,本寺面前,莫再遮掩。你到底在查何案?”

    邓绪嘿了一声:“你倒客气。”朝柳桐倚道,“腿。”

    张屏道:“下官遵命。”

    陈筹和几个小吏看着他一时捧着书出神,一时又如困兽般在屋里院中转来转去。小吏不知怎么劝,陈筹揣测他是在琢磨辜家庄和女儿村的事,又怕关怀过度旁生枝节,便也不劝,只在中午问了一声:“张兄,饭否?”

    那对疯叔侄,若不是真疯,那么……

    陈筹犹豫了一下:“那位好友,他有一位交情甚好的友人……两人相识虽然不满一年……但常同吃同……住,很是亲厚。那一位好友,这两天突然对我的好友……”

    邓绪点头:“这是个事儿,朝廷关怀民生,添丁增户更当报于衙门。然则嫁娶总是家事,他人不能尽知。你查查也罢。”

    “大理寺卿,邓绪大人。”

    他知道,女儿村中,他所见所闻的种种,皆不是真相。

    陈筹咳了一声,挪开眼。还有一件事,正闹得他浑身不自在,就是张屏从京里回来后,有点奇怪。

    张屏不吭声。

    张屏在坟岗踱了许久,慢慢走向辜家庄方向。

    他这样做,邓绪确实看着了。

    “你是否还要问,我见他时,他病况如何,为什么我没有再去?”

    张屏道:“没有。李大人请说。”

    刘知荟抬眼看雨:“梦境本是心造,有无都是虚幻。”

    那年轻人道:“学生梅庸,不知家叔所犯何事,被拘到县衙,冒昧烦扰大人,万望恕罪。”抬手捧上一个盒子。

    后生可畏!

    李主簿又闲话了几句,再道:“对了,陈公子,方才听人说你到偏厢那里,可是找李某有什么事?”

    陈筹唉声道:“自来自来,果然自来……我求的不是同一事。”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张屏回来,又挟着一摞书,手里还多了个签筒子,走动时袖着,有人到近前,或小厮来递茶水,或在岔路处,便摇动签筒,抽出一根,喉咙里还常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陈筹道:“哦,刚才我是想出去、出去转转,然后看见那里有人进出,以为不便,就回来了。”

    衙外围观百姓意犹未尽各自散去。邵知县匆匆往后院去,张屏也跟上,到了院内,李主簿转身向张屏道:“张大人请先去忙手中事务罢。”

    这……

    张屏忽而一拱手:“下官有一事,想求大人帮忙。”

    陈筹将书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又翻到题序,再嘿嘿笑一声:“无名老人述,这一手居然白如依也玩过。什么无名老人,乡路老妪,谁不知道都是著者自己编的。本就是平生不可遇,方才读来开心。看来白如依后来想明白了,他写的传奇都没这么搞过。”

    一个年轻男子即刻起身:“学生见过主簿大人。”

    “嗯,左者为生,半路上下不相逢,可解做左腿先抬。”

    李主簿道:“无事便可。那……张大人和陈公子继续忙,李某先告辞了。”

    田能听后神情很古怪,片刻后才道:“这又是辜家庄的奇异之一,没人知道他们庄子的坟地在何处。也不曾有人见过他们办丧葬嫁娶事,连他们庄子的大肚子婆娘都没瞧见过。他庄子里的孩子,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忽然就没了一个人,也不知如何收葬。传言甚多,有说他们不土葬,死后火化,骨灰就扬在地里。也有玄乎地说,辜家庄的人不会真死,是遁化了。”

    张屏只得默默拱手,其实吃晌午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被人认了出来,一路上都在被暗暗围观,但实在想查些事情,就佯作不知。出门钱带少了,买书之后不够进茶楼,又渴得慌,只能到茶棚喝碗粗茶。

    梅庸道:“旗杆卦箱,是家叔偷拿客栈旁边城隍庙里一游方道人的,大人不信,可着人问询。学生已赔了钱款,东西亦会归还,幸而那道长大量,说不告家叔盗窃。大人有所不知,家叔一贴上那副假胡子,就变样了,听大人所说他在堂上种种,应该是又当自己是姜子牙了。知县大人未审他几句,倘若多审,学生不敢估计他还会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但家叔只是疯,不伤人,兜里的糖是学生买的,绝不是迷|魂|药饵,不信大人可拿来,学生现吃为证。”

    陈筹浑身就跟长了刺一样,很是难受。他试图不在意此事,也不怎么看张屏的脸,但仍能无时无刻感觉到张屏的凝望,就像黏上了蜘蛛丝一样,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这个世间不应如此。

    雨细既可湿衣,小县焉不能翻出大浪?宜平县,竟是个出人物的地方。

    是凡间的东西。

    梅庸摇头:“看过,家里连京城的老太医都设法求过,各种药吃遍,都无法可治。不瞒大人,也请过不少异士高僧,曾好过一阵,突然又犯了。听闻宜平县内有人擅驱灾治病,家父要照看生意,这才让学生与一名家人带着叔父前来。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谁想今早学生一个不察,家叔就跑出来了。”

    《媚媚传》。

    柳桐倚道:“大人别说了,下官要去草地里哭了。”

    小吏摇头:“不大清楚。”

    前日他问出此话,兰珏的目光便凌厉扫来,片刻后闭了闭眼,靠上椅背。

    陈筹在张屏定定的目光里,竟不由得有些结巴。

    邵知县顿时道:“连胡须都是作假黏的,还说自己不是拐子?快快招认,免受皮肉之苦!”

    天甚阴沉,似要下雨,陈筹没拿伞,径直踱到了街上,路上行人看天色不好,多匆匆而行,街边摊贩亦在收摊或架起雨棚。

    陈筹无语,也从桌上抽过一本《沈生小情》,又苦笑一声:“这些编撰故事,世上哪可能真有类似。”翻开一页,序中写——

    张屏和陈筹从旮旯里钻出,陈筹不由得低头朝旁边站了站,张屏整了整刚才被陈筹揪歪的衣袍。

    枯草在风中瑟瑟,荒草中,忽然响起了碎碎的窸窣声。

    邓绪摆手让张屏起身,又道:“你还未曾告诉本寺,你为何会在这里?”

    兰侍郎府的马自然匹匹皆是良驹,晨昏蹄不停,再次日的上午,马车便进入了宜平县境。

    张屏又抬起眼皮,深深地瞅着他,目光之中,饱藏无数内涵,陈筹又打了个激灵:“那你、你先慢慢查吧,我帮不上啥忙,就不给你添乱了……”袖着那本《沈生小情》蹿离张屏的房间。

    柳桐倚道:“看来县衙已大略猜出了些许,街面上的动静恐怕打草惊蛇。”

    这……

    小厮笑着搓手退下,房门合拢,陈筹方才回神,似有冷风灌入,打了个寒战。

    王砚道:“佩之你别恼,我只是玩笑而已。”

    “呵呵。这卤鸡滋味的确不错,我再来上一块!”

    王砚道:“罢了吧,我看你是被那姓张的小子给下蛊了。”冷冷一笑,“真不知那小子有何等能耐,你和老陶都爱他入骨。他到底在偷摸查甚,你居然都陪着他失心疯?”

    张屏再问:“何人报案,谁下令缉拿?”

    “下官拜见邓大人。”

    张屏走进乱石残壁内,俯身再度抚摸刻着枝叶杏实的石台。

    到得午后,邵知县吃罢午饭,没歇午觉,又到衙门中办公,窗半挑着,几个小吏袖手在窗外不远处的廊下晒暖闲聊,不知道邵知县居然来了,声音略大,几个字眼儿钻进邵知县耳中。

    顾生遇到的狐狸有公有母,有大有小,杜生所遇只有一只母的,且顾生遇见狐狸,是在宜平县附近的土地庙,杜生遇见的母狐狸,却是在前朝都城不远处的阳近县。

    刘知荟移开与兰珏相触的视线,匆匆离去。

    陈筹哀嘶一声,摆摆手:“罢,罢,多谢道长。”跌跌撞撞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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