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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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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筹在心中抽噎,脸上却不敢流露半点质疑,正要抱着册子钻回书堆旮旯里去,仍直直望着他的张屏忽而道:“今晚,我请你吃酒。”

    他已犹豫数日,初次不能判断想做之事到底是对是错。

    张屏便又回房换衣,迎面撞见陈筹摇摇晃晃而来,像是刚回来。陈筹一抬眼看见张屏,神色立刻变了。

    邵知县一拍惊堂木:“大胆!你这野道,装神弄鬼,觊觎本县小儿数日,当县中治安是摆设,瞧不出你是个拐子?今日在街头,竟还妄图拿迷|魂|药饵诱拐。尔这般岁数,做这种勾当,想来不止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有拐必然有卖,定还有同伙,快快从实招供!”

    前朝武帝曾与桓、易、庆三贤结拜为兄弟。易氏未出两代便灭,桓、庆二族两三代后虽也各自势衰凋败,比之易氏,算是得着了好结果。

    道人停步回头,捋须笑道:“施主,好生有缘,竟又遇到。”

    上上编县志之中那个顾生和狐狸的故事,却令他反复琢磨。

    邓绪眯眼点头:“如此?甚好,甚好。哪吒,想你那风火轮也不及此车之速,与吾一同登车。”蹦蹦跳跳钻进车中,柳桐倚随后跟上。

    “哦。”张屏凝视着他,“除你之外,我再无挚友,因而问之。”

    道人道:“哦……”

    王砚呵呵两声:“佩之,你没受风起烧吧?”

    “……咱们这位张大人,真是奇人……”

    陈筹确定不是自己多想或过疑,张屏好像……总在看他。

    陈筹松了一口气,打个哈哈,转移话题:“张兄,你这个鸡在哪家店买的?真是不错。比邵大人家的厨子做得还好。”

    估计今天他主动招呼,刘知荟心里正在犯疑惑。

    张屏道:“来转转。”

    但近日县里明明十分太平,邵知县实在想不出什么缘故。

    邵知县这张脸,县城里除了瞎子,人人都熟到不能再熟,前后远远随侍的几位便装的差爷,更是天天见面招呼。但众人都知情识趣,知县大人这么出门,必然是微服。既然微服,就不想被人认出来。因此只当不认得,默默观之。

    邓绪嘿笑一声:“被黄鼠狼上身了失心疯,好段子。”

    “不、不必了吧……”陈筹用力微笑,“咱俩不是天天同吃同……咳咳,一桌吃饭么。在这里吃都是我蹭你。”

    《沈生小情》。

    衙门和宅子里的人皆吓得不轻,暗暗议论:“都说春上痼疾常发,难道疯子发病的时节却是冬天?”

    他走后,陈筹也不敢多说什么,待晚上回住处,才又半夜闪进张屏房中,悄悄小声询问:“我在廊下看到柳桐倚的时候愣了一下。李主簿旁敲侧击是不是在问这个?柳桐倚不是进刑部了么,他在这里难道要查什么?看来李主簿不知道他身份,会不会……我让他暴露了?”

    鬼怪自有出处,假言暗托真情。

    李主簿皱眉:“病得这么重,就该关起来,看看大夫。”

    关爱之深切,连在旮旯里帮张屏翻找资料的陈筹都暗暗抖了一下,待邵知县走后,悄声向张屏道:“知县大人别是以为你是京里派来抓他小辫子的罢。你走的那几天还请我吃过饭,乖乖,一大桌子菜,还敬酒夹菜,差点把我吓趴到桌子底下去。吃的那几口,积在心里好几天。”又道,“对了,我吃的这一顿,不会算在你头上,说你同什么或为官那什么吧?”

    娘娘娘娘娘我的亲娘…………

    张屏自己夹了另一只鸡翅,慢慢啃嚼。陈筹不断在心里跟自己说,两只鸡翅而已,应无其他隐喻。

    他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邵知县又一拍惊堂木:“先将此野道押下!”让衙役们再去查证,便就退堂。

    兰珏装聋作哑道:“我不知道王大人在说甚。”

    张兄,望你能明白,你我虽是好友,但其他事,真不可能。

    女儿村之事,你信多少?

    邵知县不常步行,走了一两条街,腿十分酸,前头打探开路的一个差役小碎步跑来,凑近小声道:“大人,张大人貌似在前头茶棚子底下坐着哩。”

    邓绪不耐烦道:“管它是老是小,骑马没什么难的,赶紧学着,少给朝廷丢人。”

    车夫道:“哦……呵呵,与我家老爷同科的那位刘大人初为官时亦是编纂方志,如今官位还高过老爷半阶,可见是份旺人的差事。”一甩鞭子,马车的行速又快了几分。

    邓绪在一道石梁上坐了,柳桐倚向张屏道:“张兄,请。”

    张屏却也一脸疑惑:“你没认出他?你那次三司会审,邓大人坐在正中。”

    衙役们叹曰:“这个侄儿做的,亲儿子也只能这样了。”

    很寻常的纱,很寻常的针法。

    事不关己,莫招莫沾。

    这些坟都无碑。当日田能曾道,瘟疫时的尸首都由官府统一焚烧填埋,一个坑里填了无数,都管不了是辜家庄、李家庄还是王家庄的,更分不出身份。土堆是幸存的人后来撮了堆起来的,聊表悲悼罢了。祭拜亦是在坟圈外焚纸泼浆。

    他希望能知道真相。

    刘知荟道:“有些要紧公务,需赶着办完,就不回家里了。因走得急,方才不曾与兰大人招呼,莫怪莫怪。”

    张屏打开,是一枚石子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书“明日来辜家庄”。

    陈筹也知道这样说没用的,傍晚他正寻路欲遁,张屏已抱着几个油纸包,一个小酒瓮,鬼一般地冒了出来。

    陈筹咬着的鸡骨头一跟头翻进了喉咙,险些卡住,赶紧伸着脖子把鸡骨头咽下,方才强笑道:“这个……朋友多多益善,怎会因为多交了一个就疏远其他?又……又不是谈情,只能同一个好,娶回家也得分个正侧。朋友之……之谊,坦荡宽广。”

    邓绪点头:“不错。”

    邓绪捻捻胡须:“你当真不甚适合,脾性过温了,定然不会久留在大理寺。至于……呵呵……”至于这小子,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摸对路。

    张屏抬起眼皮,视线忽然又火辣辣地黏上了他的脸:“那么,与你相交后便淡却与旁人来往,不想见你与他人相交,这般心态作为,究其缘故,并非友情。”

    柳桐倚道:“下官小时候爱看传奇,临时东扯西凑了一段,大人见笑莫怪。说来黄鼠狼一事,还是偷了张兄那时办的一案的情节。”

    看着兰珏,张屏这句话却问不出来。

    次日天刚亮,邓绪被几个差役从牢中带出,摇摇摆摆走到一辆小驴车前。

    邓绪抚着花白的假须若有所思望着陈筹的背影。

    “唔,呵呵。”陈筹冷汗直下,发现自己不小心又和张屏的视线相遇了。张屏的双眸浓黑中带着一丝迷离,似在沉思:“我亦在想,为什么那时并无旁人,唯你而已。”

    顾生弃考归乡,而杜生却听了女仙指点,金榜题名,但再也没见过那女仙。杜生为官数年,做了边疆太守,忽有一日又梦见女仙,女仙警告其近日有祸,果然后来有敌国攻城,城破,杜太守殉城,敌将把其尸悬挂在城门上,看守的兵卒夜晚见一大狐狸,对着城门悲嘶数声,太守尸首自落,狐狸负尸而去,兵卒乱箭射之,天亮时追踪城下血迹,到一悬崖,只见崖上插着断箭,狐狸与尸首却都没有寻到。

    要入冬的时节,每天起床,都觉得今天更比昨天冷了几分。

    那时无论如何想不到今时今刻的景况。

    张屏道:“同姓不婚,何以嫁娶。”

    邓绪端立堂上:“贫道苍天门下,只跪天跪地,不跪微末小吏。案尚未审,贫道连为何被拘捕尚不知道,邵大人怎的就称我为案犯?既然成案,贫道成了被告,原告何在?”

    李主簿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了:“喔,张大人看来……正忙?那下官稍后再来。”

    陈筹闭一闭眼:“张兄,你永是我陈筹的好友。仅是……”

    小厮闪身进来,目光闪烁,瞧着陈筹踱出门的身影。

    邓绪慢条斯理道:“本寺看得出,你挺有志向。但该不该往这条路上走,你趁着年轻,还在路口,当要仔细掂量。本寺不敢说自己算走得顺,但已在这条道上走了不少年,比你多些经验。你想往这上头走,开始多是事事想求个明白清楚。但越走可能会越发现,许多事,各有其清,各有其白,但你只能选一,不可兼顾。且,上了这条道,你就无朋无友,无亲无故。因为你不能护友,不能顾亲。法度之下,无情无义。唯有如此,才可得大清白。”

    张屏点了点头,仍只是凝望着盘中的烧鸡,没有再看陈筹了:“很是。”

    《白骨娇娃》。

    邓绪一脸意料之中地颔首:“说。”

    伙计道:“咦,陈公子,刚刚路过的,是不是昨儿被抓进县衙的?听说是个疯子,前两天还在街上算命来着……”

    “大人虽仁德宽厚,但规矩总在,不可纵一而破律。”

    张屏蹦出了一句多谢大人关怀,盯着邵知县跨出卷宗库门槛的腿,又哗啦摇摇签筒,抽出一根。

    邓绪笑眯眯道:“那你们的歌是跟哪个学的?要么再给老道念一遍,老道想比比到底怎么不如。这里有糖吃。”

    时常觉得日子没怎么过就没了,待回望昔日,才发现似乎换了一辈子在活。

    陈筹一抖。

    《荒村野店奇艳大观》。

    “大人与辜清章相交甚笃,为何他病危亡故时大人不在身旁?”

    张屏问兰珏,是否见过辜清章的家人。

    不想张屏竟是此道中人。邵知县再瞧瞧他如挟着三坟五典一般正直的脸,对他更刮目相看了。

    “同届在京者甚多,为什么偏偏是我?”

    车夫知道张屏只是个县丞。兰珏这两年亦提携过几个官员,门下却从未出过这么芝麻渣大的小官,车夫心中自也稀罕。但人之前程高低,非一时能看透,兰珏对张屏的看重甚至高过做门生栽培的吴士欣,必有其道理。

    那么,这个段子,到底出于何处?它所指的,本应是哪个村庄?

    一个小吏转过屏风,拉拉李主簿的衣袖耳语几句,邵知县勃然大怒,左右正要按倒邓绪,李主簿急急上堂,在邵知县耳边耳语几句。

    陈筹嘿嘿道:“多谢多谢。”

    陈筹脑中一片混乱:“我……张兄,要是你也当是我编的,我一点都不怪你。这事连我自己想着,都像做梦一样。那些事儿,我后来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是梦,我是否真的亲眼所见,连离绾是否存在都……”

    张屏道:“该回去了。”

    张屏又一次道:“除你之外,我没什么朋友。”

    倒不是心存芥蒂,至少兰珏不是,只因他和刘知荟第一眼见时,彼此就明白不是一路人,没多少话好讲罢了。

    张屏说:“参详一下。”

    但他买菜都不会看秤,爱吃豆腐豆芽,豆子连荚带壳时他竟不认得。时常有人因此打趣他:“疏临家里肯定是财主,良田百亩,春上用青牛八匹并骏马八匹犁开,撒豆发芽,秋来豆树参天,满枝结着豆干,嫩时洁白如玉,老熟酱色醇浓。”

    张屏又跟着邓绪和柳桐倚在附近转了转,三人都没多说什么话。

    张屏一路卷着车帘观望沿途,忽而道:“可否这里一停?”

    前朝历经七帝,便耗尽气数,祸乱频起。太祖皇帝天命所归,有云游道人赠兵书图谱十套,太祖屡破前朝兵阵,所向披靡。民间谣传说,那云游道人就是易氏后人,来报灭门之仇,献给太祖的书中还有砍断前朝龙脉的方法。

    摊主道:“农家土茶,自种自摘自炒,自家井水沏成,谢客人抬爱。”

    邓绪道:“你都查到了这里,本寺再隐讳也无用处。快十年前,本寺还在边关军中,此事我不知情。朝中的记录,的确是瘟疫。”

    张屏嗯了一声。

    张屏道:“大人所查谋乱事,应与辜家庄无干。”

    张屏道:“差了一些事不知道,不能理顺头绪。”

    车夫正在为难,张屏已步入道边乱草,直向着远处乱坟堆走去,老鸹蹲踞虬曲枯枝,此起彼伏地哑哑啼叫。

    这个……

    李主簿踱进堂内,单看对方穿着,倒是平平,但生得真是秀雅不凡,官宦人家也难出这样的孩子,李主簿的神色不由得和悦了许多。

    陈筹又懵了,结结巴巴:“什、什么……信多少?”

    刑部尚书的门生,进士及第,下到县里,真就只是单纯做个县丞?

    “确实是你亲眼所见。你说的,我都信。”张屏盯着他,“我是问,你对所见所闻,如何想?”

    道人便把旗杆靠到墙边,凑到旁边店铺的廊下,拿袖口甩一甩灰尘,先从箱中摸出一块布,铺在台阶上,而后取一龟壳,从陈筹给的钱中取出六枚,放入龟壳,摇晃数下,念念有词,继而钱从龟壳出,三正三反,雷风恒卦。

    李主簿再道:“下官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昨天那个侄儿离开时,那陈筹打廊下过,下官总觉得,他们认得,便出言试探,陈筹却说是不识,下官心中却仍是……这些事凑在一处……”觑眼看邵知县神色。

    兰珏眯眼道:“王大人说的,兰某更听不懂了。”

    邵知县掂须眯眼:“不好说。”

    刘知荟侧身:“兰大人。”

    车夫跳上车辀,掉转马头,不再多看,径直往京城方向而去。

    邓绪再瞥了他一眼,垂眸不语。

    李主簿变色:“罢了罢了,疯成这样还带到我宜平县,不是祸害么?”

    梅庸道:“大人真不曾听说?那高人一说姓范,或姓秦,能知过去未来,专除祟驱邪。”

    柳桐倚站在车边,抱拳一揖:“丞相,武王命我等前来迎接,请速回镐京。”

    陈筹心里一空,慢慢松开手。张屏又转头捡起那本《荒村野店奇艳大观》。陈筹的脑子渐渐清明了一些:“张兄,你买这堆……跟查案有什么干系?”

    刘知荟道:“兰大人真乃雅士,想是心中已有佳句。”

    张屏便就止步。邵知县自去内堂,李主簿廊下一转,又到了一处偏厢。

    多年之前,相似的清晨,他穿着单薄的布衫,站在街边低矮的屋檐下遥望宫墙,身前街道上贩夫走卒来来去去,堆满杂物的推车木轮溅起泥浆落在衣摆上。

    辜家庄必与女儿村有关,查辜家庄说不定就能找到女儿村的真相。陈筹很明白。只是,张屏来来回回,似乎全绕在了辜家庄上,对陈筹来讲,就好像手上有个蚊子咬的包,却只在包的旁边搔挠,起包的地方就越发痒得难熬。

    几个小儿冲他吐舌:“嘞嘞,老牛鼻子的歌好难听,土死了。”

    陈筹抓起鸡翅咬了一口:“嗯嗯,是不错。”

    张屏更无奈了。

    兰珏道,辜清章的家人把棺木运走时,他在附近,只远远看到几个男子,从年龄推测应该是辜清章的兄长或叔辈,无甚异常。

    张屏心知,陈筹与他定有误会,但不及琢磨哪里出了误会,眼下也不便询问,先到厢房换衣服。陈筹见他没说什么就走了,松了一口气。

    张屏回到宜平县内,邵知县对他未到衙门应卯的这几天只做不知,不闻不问,但衙中同僚总有一两个看不顺眼。

    兰珏一步步走下玉阶,向前方一个身影唤道:“刘大人?”

    有也是绝户之前的事,旧事,前任的事。

    邓绪眯眼:“不必害怕,查案贵在细心与胆大。来,讲一讲,说不定本寺能告诉你。”

    王砚又道:“或你不是烧,是还记着刘知荟及那辜姓小子的前情旧恨?”

    张屏道:“下官不知大人想听什么。”

    “张县丞在县里究竟做什么的?来了也有不少时日,大人只让他编个县志,话倒说得大,御史大人亲编的方志他都嫌繁琐,说要精简。简来简去,至今连个序尚未出,界图也没画。连着数天不来应个卯,跟大人告假时亦含糊其辞,到底有何盘算?”

    兰珏亦拱手:“刘大人慢走。刘大人时时刻刻将疏临铭记在心中,不论神灵魂魄是否有,疏临能否感应,刘大人的这份情谊,天地已知。”

    柳桐倚切下鸡腿,邓绪接过咀嚼,张屏方才开始啃鸡翅,邓绪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扁瓶,旋开,灌了一口,再瞥向张屏:“老陶最近好么?”

    李主簿瞥那盒子似乎颇沉,但只做不在意,也未去接,上下又看了他几遍:“那道人是你叔父?”

    张屏捧着一摞书看到天黑,还是在《荒村野店奇艳大观》中找到了与顾生狐狸最相似的小段子,说有书生杜某,进京赶考,在土地庙夜宿,包袱里的肉干被偷,杜某以为土地神所为,就把随身带的干粮和酒都取出供奉山神,夜晚梦到一女子,自言是山中女仙,与杜生巫山一夜。杜生一路上京,多奇异事,临考之时,女仙又再现身,告诉杜生该如何答卷。

    兰珏眼角微微弯起:“刘大人见笑,兰某不擅词句,昔日你我同届科考时,刘大人应就知道。不过深秋薄雨,偶忆故人罢了。”望着眼前雨丝,轻轻一叹,“算来疏临辞世,竟快要十年了。”

    嗯?

    邓绪呵呵笑道:“不当你就不查了?”神色突然又一敛,“脑子好使是件好事,但要使对地方,莫要偏了方向。”

    张屏又道:“假如那新交之友与我性情不合,非同一路人,是否会从二者中择其一而远另一?”

    邓绪与柳桐倚的随行们仍在城中打探,街上种种,皆入眼中。

    梅庸忙说有,取出文牒,李主簿验看了一番,文牒上各书曲临县民梅前、生员梅庸,的确是叔侄,官印清晰,文牒无伪。

    柳桐倚道:“主簿口风甚紧,或是确不知情,暂时无法判断。只是我出门时,被陈筹看见,不知是否泄露行迹。”

    “嘿,张兄你从哪里搞来的?我都没听说过白如依写过这书,看年份是未写传奇之前写的。嘿,看来即便是白如依,早年潦倒时也得写这个赚钱。版刻……版刻同光十八年二月,只出过这一版?京城书坊都没见过,一定得藏好,将来可以卖大价钱!先借我看看行不?”

    自房中出来后,邵知县又踱去卷宗库关怀张屏,结果库中空空,小吏道,张大人早上在库里转了几圈,就更衣上街去了。邵知县便道:“本县只是过来看看,并无他事,不必告之张大人。”自回去办公不提。

    柳桐倚轻咳了一声。

    张屏道:“好,多谢。”

    “鬼魂阴司皆虚幻,人活时则在,死即全无。尸存何处,何地为葬,已于此人无干。我为何要看他死时的模样。”

    到了辜家庄地界,邓绪正和柳桐倚在石台那里敲打查看,见张屏及其坐骑,不由双眉一皱:“难怪来得慢,怎么骑了头老驴?”

    三人辅佐前朝武帝成就帝业,却不能彼此相容,打天下时就在暗斗,江山统天下定后变成明掐,各成派系,争斗不休。至前朝文帝时,易氏一家独大,独揽朝政,权高遮天。桓、庆两族联手,构陷其罪,易氏被灭门,时太傅易敬挖心弃市,如殷朝比干。

    兰珏步履稍快,行至他身侧:“刘大人是回府还是直接去御史台?”

    次日张屏到了卷宗库,捧着几编县志图纸,看了半晌。

    坊间亦有传言,易太傅的门生偷偷藏匿下易氏的血脉在民间,有说藏在寺庙的,亦有说在道观的,还有说避居海外的。

    陈筹道:“确实有缘。”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钱,“道长,能否再给我占上一卦?”

    前几天得知张屏去了京城,邵知县就更放心了,自己这只小虾米,根本不值得吏部御史台的大人们瞥一眼的,如果张屏是去州府,倒真得掂量掂量。邵知县再请陈筹吃了一顿饭,略微一探口风,发现张屏兴趣所在,好像是辜家庄那一块儿,便彻底放开了怀抱。

    陈筹两眼放空地一本本翻,最后再看回张屏……的手中……

    张屏将书再挟紧些:“这些,自看的。”

    所以他才将此事四处和人说,他希望有人能解开此惑。

    邓绪仍挑着眉毛,看了他片刻,再道:“吃饭了吗?”

    梅庸道:“这两年家人带着家叔,不知跑了多少地方。家资快要耗空,就指望能医好他这病症,听说宜平有高人,这才来了。但那人给的地址有误,还未寻到,因此耽搁。”

    只看不买,当街小摊上吃面片,何等体察民生的清廉做派。

    车夫方挽缰勒住两匹马,张屏已自下了车,拱了拱手:“多谢老丈,送我到此处便可。”

    衙役拉扯邓绪,想按他跪下,邓绪本是军中出身,会些功夫,立定不动,几个衙役按不倒他,怒急推搡,误打误撞一把扯下了他的假胡子。

    张屏看了他一眼,默默无语。

    张屏从《荒村野店奇艳大观》一书上抬起眼:“不错,即便当真收录乡野奇事,亦不免添油加醋。”

    邓绪目光一敛,衙役一拥而上,手中锁链朝邓绪当头套下:“带回衙门!”

    吱嘎一声门响,竟是张屏陡然起身,蹿出门去。

    张屏换了身布袍,正待上街转转,只听县衙正门处一阵吵嚷,百姓乱哄哄涌来,李主簿打偏厢匆匆走出:“张大人要出去?邵大人正要升堂问案,我等还是到堂旁听为是。”

    张屏颔首:“诸多添改,鬼怪神幻之下,或多或少,仍可见本源。”

    陈筹只得跟着张屏到了饭厅里,下人送上火盆,贴心地插严了窗,带紧了门。盆中炭火噼啪作响,小泥炉上的酒咕嘟咕嘟,陈筹汗珠子直冒,张屏往陈筹的碗里放了一只鸡翅:“这卤鸡甚好,我前日吃过。”

    邓绪和柳桐倚带了一辆车过来,车夫就是那个曾撞到过张屏的大汉。张屏搭了个便车回到县里,在城门处下车,自行走回住处。

    “长远这么陪着,怕是会一起疯。看情形,快了。”

    张屏低头:“下官确实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做。”

    张屏更衣赶往正堂,看见被衙役揪着等升堂的人,脚步一顿。

    这一带本是某个庄子的坟地,经那次一乱,祖辈老坟也辨不出了。

    张屏便也挪了一块残砖坐下。

    邵知县凑近窗边,凝神细听。

    邓绪颔首:“编得不错,趁此可探出县衙什么?”

    那张屏,竟有此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至少创于前朝。

    邵知县道:“哦,我还要四下走走。”见张屏挟着一摞书,又略压低声音道,“这些都可算在经费之内,不必你自家花钱。”

    邵知县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那对叔侄,当真大有来头。张屏与他们倒不是一伙,想是昨天陈筹无意认出,告诉了张屏。张屏便迫不及待,跑出去表现了。

    张屏好像没听懂一般,恭敬告退。

    “说、说真的,我不是太信。我猜过,她们可能有什么苦衷,比如避祸之类。特别是我看到、看到那些女子都穿着丧服在烧纸的时候……”陈筹反手扶住墙,“还有那块手帕,你见过的。我找过许多绣房询问纱质和针法。”

    李主簿说的这些,邵知县自然早就知道,起初亦曾捏过一把老汗,但宜平是个小县,邵知县又自认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星星点点之数,尚不足以聚成湖海。张屏找过前县丞问话,执着的似乎是旧事。

    “你在此作甚?”

    兰珏道:“王大人这话说的。我与刘大人既有同年之谊,偶尔叙旧,岂非寻常?”

    邵知县呵呵道:“田赋积贮、人丁物产、营额奉饷,县志中皆要详录,张大人如此认真细致,尽责之态度可见一斑。”

    梅庸抬袖:“学生明白,邵大人与李大人的青天之名,学生虽刚到县中,已如雷贯耳。”从袖中又取出一方盒子,与刚才那盒大小仿佛。

    陈筹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你怎么……”

    差役赶紧道:“是,是,小人该死。”再小碎步跑开。

    邵知县心中早就在打鼓,昨天下堂后,他就直觉哪里不对,再听刚才李主簿所言,对应张屏告假离开的几天,此事越发高深莫测起来。邵知县观察张屏行事,倒是个规矩谨慎之辈,不像常玩出格那一流,种种奇怪行径,必事出有因。

    张屏道:“还有的,下官不当查。”

    柳桐倚道:“下官以为,此记录应无隐避,是直录所知实情。辜家庄在朝廷治下,安居数代,若非奇祸,岂能不察。”

    “说实话,女儿村之事,你信多少?”

    “后来我与他略有疏远,他与刘知荟同住,我因一些事另赁他居,时常多日不照面。他初病时,我去看过他一次。后来就不曾再去。”

    “叹也不曾梦中见。”兰珏转目看向刘知荟,“不知刘兄可有梦到过疏临?”

    王砚道:“是我糊涂了,只是问问。”不再多言,继续和兰珏一道缓缓前行。靡靡落雨渗透官袍。

    李主簿等见左右敲桩也惊不动狡兔,只能各自作罢。

    邵知县瞥见露在外面的书角,画着一个拖着茸茸尾巴的妖娆女子的下半身,还有俩字似乎是“媚”“传”,应是近年颇风行的香艳小本《媚媚传》,讲述某进京赶考的书生夜宿破庙,遇见狐精,被掠去狐洞中采阳吸元,日吸夜吸竟吸出了真情的故事。

    邵知县笑眯眯道:“张大人还年轻嘛,又刚得了官职,总得适应一段时日。本县相信,张大人对其司职之事,热忱不下吾等,只是一来张大人性格较为内敛,有热忱亦未形于色,年轻人,处事不像列位这么周到。二来,刚到任不久,可能还没完全找对方向,慢慢来,本县相信张大人必能为宜平做出卓越的贡献。”

    张屏道:“时下正编纂县志。”

    兰珏说,辜清章死后,刘知荟承办了后事,后来辜清章的家人来接了他的棺木,运回家中收葬。

    咋认识的来着?陈筹在乱浆似的脑子里翻了一下,貌似是他主动去跟张屏打招呼套近乎的。

    兰珏转头笑:“正纳闷为何离殿不见王大人,原来今天破例走在后头。”

    邓绪呵呵道:“真是老陶的好学生,大智若愚甚得精髓。你我都坐在此处了,你说我想听什么?”

    “你所见,她们所说,你是否全信?若不信,又如何以为?”

    陈筹长叹一声:“不必了。”站起身,“桌上都撤了吧。”

    小吏再摇头:“刚被拿住,经过不明。”

    陈筹大汗,收回视线,借口尿急,飞一般地遁了。

    张屏道:“我方上任,不敢居此功,此乃知县大人政绩。”

    回想其中相隔的年月,又似乎眨眼便过。

    邵知县沉吟片刻,摆摆手:“罢了,应不至于。再多加些人手巩固治安倒是必须。从今日起,你等暂不要休假,各街道轮流巡查,夜岗亦要排上。尤其近日,县中不可出什么差池。”

    陈筹见那道人,眼前却是一亮,赶紧追上:“道长道长……”

    邵知县又踱去卷宗库,关怀了一下正扎在旧册堆里的张屏。

    这绝对是一场梦。

    车夫惊诧:“张大人,此处离县城应还有几十里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此处下了如何使得?老爷命老汉送大人回县,怎能送不到地方就走?”

    张屏躬身:“下官谨遵教诲。”

    邓绪慢慢咂着扁壶中的酒:“本寺先来考一考你,辜家庄你都瞧出了什么?”

    他不知自己刚才哪句话打动或触动了张屏,赶紧趁热打铁。

    周围人等皆纳闷今天到底是什么吉日,或出了什么事情,居然知县大人和县丞大人纷纷微服出衙门,怕妨碍了两位大人,棚下的人反倒散了些。

    张屏又瞅瞅他,皱眉:“没有。”

    道人道:“此乃鱼来撞网之卦,凑巧机缘之意,端坐自有缘分来。前日施主占卜,得一坎为水卦,老道记得,施主说是想寻人,问旧缘,若仍是求同一事,前日是水中寻月,多空茫,这两日内却有了转机,所想者自来。”

    张屏道:“自隔于世,务农纳赋,不出仕不出丁。县志曾以神怪传说为因,后又简略不提,皆为避讳。辜是改姓,以此自表有罪。朝廷既宽许如此,则未负我朝。四叶三果,暗应前朝三贤之祸。辜家庄是前朝易太傅后人。”

    张兄,你到底怎么了?

    陈筹直楞楞站了片刻,冲出酒楼,沿着另一条路回到住处,见张屏的房间开着窗,似乎有人,便一头撞进去,抵上门:“张、张、张兄,你猜我又看见什么了?”

    张屏继续道:“辜家庄到底因何而灭,下官尚未完全明白。”

    邵知县笑眯眯道:“贤弟何去?”

    道人拈须:“哦?施主不妨与老道说上一说,卦者多意,或另有旁解。”

    梅庸遂告辞离开。小吏引着梅庸出去,行到小角门,廊下有个身影一顿,梅庸似是无意地目光一扫,低头出门。

    刘知荟垂下眼帘:“故人已脱红尘,吾等碌碌徒悲。”

    放人之后,捕头便前去禀报邵知县,顺便一说牢前情形。

    陈筹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他摇摇欲坠,不得不伸手扶住桌角,桌角上堆着一摞什么被他扶歪了,陈筹顺手一稳,目光一掠。

    谁料来的竟是邵知县,摊主笑呵呵躬身:“贵客请坐。”四周人等了然地或散或旁观,张屏很是无奈,但也不能不配合邵知县继续做戏,所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此应就是其一。

    车夫呵呵笑道:“大人在县中,主管何要务?税赋?水利?农耕?”

    邓绪抛下鸡骨头,擦了擦手:“你只查了辜家庄?辜家庄是有隐情,但凭你,靠着几本宜平县志守着这堆破砖头,再怎么挖,也不可能知道内情。本寺倒可以告诉你一些真相,你也得帮本寺一个忙。”

    张屏不吭声。

    邓绪摸着并不存在的长须昂然道:“妲己未除,怎能班师?哪吒,你先回去,待吾祭起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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