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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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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张屏接过,一看封皮,竟然又是兰珏的信。

    辜清章扣住兰珏的手臂:“佩之!”

    辜清章一顿,松开端碗和勺的手:“好。”

    几个小厮纵马上前,直接踏向兰珏的摊子,幸亏辜清章拖着兰珏闪到一旁,兰珏方才没被踩扁。

    年少时泥沼中沉浮的他,唯一的一抹清。

    张屏应了一声。

    兰珏一见辜清章,乍闻此言,刚被钱冲淡的烦躁顿时又聚塞于胸,似笑非笑道:“哦?那劳烦你给我算一算,我这样的人,该与何人相交?”

    他居然,没有收敛怒火。

    王砚道:“我有多少工夫,能闲着跟你废话?”

    告辞前,张屏又问道:“敢问朱大人,当年辜家庄瘟疫,前往救治的大夫与兵丁可有感染?”

    罢了。

    陈筹道:“原来小哥竟是朱县丞的贵亲。”

    兰珏的手一顿:“他查的是辜清章?”

    兰珏眯眼看着他:“你方才是在吃面?”

    张屏抓住衣襟:“数日不曾沐浴,恐怕气味……”

    饿过了头,就不觉得饿,但一旦碰见了饭,饥饿回归,便不可收拾。

    孙侍郎是本届科试考官,喜欢方正的小隶或小楷,笔力朴实,字形刚正。

    兰珏道:“王大人替我荐了一位算命先生,占得我明年当有一劫,须赶在年前再做一次生日,算多过了一岁,方渡得此劫。此事不必声张,只自家人吃顿饭便可,对了,我还叫了张屏,他已到京城了,住在折巾巷顺顺客栈,丙十一房,你明日接他到府中来住罢。他在地方小县中做事,贸然回京,别引什么麻烦。”

    兰珏皱眉:“我记得曾与你说过,寒症,又引起心疾。”

    兰珏抛下酒盏:“时辰已不早,你先回罢。”

    刘知荟轻声道:“兰兄,你我都是想要科举入仕的人,应知深浅,大将军的公子,非我等所能沾惹。听清章的劝,莫再意气用事。”

    陈筹一时得意,斟了杯茶,抿了两口,方才慢悠悠地道:“要说这位刘大人和兰大人的梁子,可结得够久了,他两人是同科,据说当年殿试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兰大人中状元。但可惜兰大人长得太好了,年纪又轻,先帝看了之后说,这样的人不做探花,上哪里还找个比他更合适的探花?所以兰大人就成探花了,你说亏不?

    屋中一时沉默,张屏没有说话,兰珏扶住桌案,端起另一个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半冷的茶,缓缓道:“不论如何,你也会继续查,是么?”

    陈筹看看他放空的眼神,道:“不会吧,京城人人都听说过的事儿,你不知道?”

    兰珏挣扎坐起身,嘴上若无其事:“人越贱,命越硬,死不了。这次若不能中,我才真是活不了了。”

    王公子眯着眼睛,直望着兰珏。兰珏正要冷笑回,是或不是,与王公子何干。王砚又道:“拿去卖的?”

    “我与辜清章,本非同类。”兰珏慢慢搁下酒盏,“你查了这么多,应早就知道,本部院是犯官之后。先祖父本是京兆府主簿,府尹辛余谋私受贿,他亦卷在其内,同被大理寺查办,在牢中畏罪自尽,家中被抄,余下男女本要充入奴籍,恰逢先帝登基大赦,没去为奴为婢,但一无所剩,连叫花子都不如。都没挨过饿受过罪,有扛不住自己寻短见了的,也有实在体弱是挨不住苦病没了的,后来就剩得先父一人。本来连他也不得剩,跳河没沉下去,被一个洗衣女救了,就是先慈。他没死,但说句大不孝的话,之后跟死了没两样,一辈子除了吃饭喝酒叹气没多做过什么,我曾疑惑我娘何必捞他。不过,要不捞他,也就没我了。”

    本以为心态难转过弯,多少有一两分尴尬羞耻与不适,却发现丝毫没有,唯有开心。

    连挑嘴的兰徽吃了一碗后,都嚷着要再添。

    张屏只得应是,瞄了瞄洗菜台上那半碗面条。

    “后来兰大人娶了柳太傅家的小姐,听说是柳小姐硬要跟他的,柳老太傅不愿意,看似兰大人攀上了个厉害的老丈杆子,其实在朝廷里反而天天被老丈杆子压着。刘大人比他升得快,先是做了实权知府,后来回朝廷也都是吃香官职,兰大人等到柳老太傅归西了,好不容易才熬到礼部的二把手。刘知荟现在是御史,官职比他大了半阶。唉,不过这二位,都是人物……”

    没了辜清章,同科的试子们也没谁与他往来。如今回想,他那时候嘴硬,其实心里挺难受的,人都要拢群,自己来来去去,其实就证明了失败。

    自从和张屏说了自己的奇遇之后,陈筹每天比以往更勤地在张屏身边转悠,探听他查到了哪一步。

    后生嘿嘿笑了一声,将张屏和陈筹让进厢房,屋内一股药香,一架屏风上人影绰绰,想必是方才那说话的女子闪在其后。靠墙的一张大床上躺着一个老者,后生走到床边连声喊:“舅爷,宜平县来的人,找你有事!”

    张屏躬身:“谢大人,学生记下教诲。”抬头转身却往反方向去。

    刘知荟与辜清章纵论古今兴衰,兰珏一心想搞透的,是本届的主考所好。

    “佩之,我没什么好送你,只望数年后,世上还有个人,能记得我辜清章……”

    有一回他饿了一天一夜,早起背书时没留神踩着一块冰,脚下一滑,两眼一黑,再有知觉时就发现自己正在床上,身上压了几层厚被,辜清章站在床头,难得地黑着脸。

    “你问及辜清章,想必有因。此生身上有些干系,非你所能触及,莫要再查。”

    兰珏抱着饭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辜清章生怕他噎了,直道:“佩之,慢些。”

    兰珏神色陡然一寒:“疏临非常人,以我那时品性,哪能懂得真正的他,而今再忆,更难分明。如你者,更不可评断。”

    兰珏停了半晌,笑了:“你想知道他和刘知荟的交情,就该去问刘知荟,本部院怎会知道?”

    管事喏喏应了。兰珏去兰徽房中,查了查他的功课,方才回到自己的卧房。

    兰珏道:“你家大公子好清闲,还管我这个路人手中拿什么。我爱拿什么,便拿什么。”

    辜清章又露出兰珏最不爱看的那种神情,好像很替他担心着急一般:“佩之……”

    张屏没费劲想答案,直接道:“请朱大人指教。”

    朱县丞又咳嗽许久,方才摇摇头:“老夫也不知道……但张大人特意从宜平来问我,是否关于辜清章,有什么疑惑?”

    朱县丞道,当年,辜清章刚报名参加县试时,他便留意了此生。辜家庄一向孤立避世,竟有个后生主动参加科举,算是一件稀罕事。朱县丞见他年纪轻,在他报名的时候,有意考了他一考,结果辜清章的谈吐学识,都大出他所料。

    兰珏挑眉看了看他,片刻,又扯起嘴角:“看来你为了套出本部院的话,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你应该知道,刘大人的官阶在我之上。每次升迁,必查旧档。他的履历,我都能倒背,清清白白,无瑕无疵。你如果想扯些莫须有之事在他身上,连陶周风也休想保得了你。”

    辜清章愁眉苦脸道,不是,这个第二,还是太高了。

    他下意识皱眉,正要抓住此念,张屏已说了出来——

    兰珏却不动,王砚耷下眼皮,仿佛眼前没有辜清章这个人一样,辜清章的话,他当然更没听见,只向小厮道:“问他手里拿的什么。”

    那人轻叹了一口气:“佩之,这样最好,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你三旬之内,注定有一劫,但你若要不信命,此劫便有转机,千万记得。”

    “辜清章参加科试,像是有意等死。”

    张屏嗯了一声。

    兰珏道:“王公子,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些俗字烂画,上不得台面,更不想卖给王公子。”

    兰珏脚步一顿,微微皱眉:“他在府中行走,不必多管,任他在哪里。”再慢慢踱,不觉到了后厨近前,众仆役行礼,兰珏示意不必,瞥到墙根处一抹蓝灰将手里的一个碗搁在洗菜台上走过来。

    某一天,王公子领着几个跟班在兰珏摆摊的庙门口呼啸而过,那天风微有点大,王公子迎风招展的大袖子挂在了兰珏的摊上,哗啦带翻了摊子。王公子便勒住缰绳,居高临下斜瞥了一眼兰珏和辜清章,向身边小厮一摆头。小厮立刻丢出一锭大银:“我家大公子赏你们了。”

    兰珏垂眼看着盏内的酒,慢慢道:“那也差不多了,遇着他时,正是我最潦倒之时。”

    目前资料不算多,张屏不想轻易断定什么。他只想在辜清章身上再多挖挖。

    兰珏双眼望着烛火,叹了口气:“之后数年,乃至今日,我每每想起清章,就总想到此情此景,无限后悔。我那时何其可笑,又何其……我对不起清章,伤他之事,又何止这一件,数不胜数。他待我宽容真心,我待他计较无理,重新想来,真是……但再悔,再自省,清章亦不能复生。我一生唯一真心相交的挚友,再回不来了。即便真有魂魄,待我死时,他该早就转生。此生失之,来生错过,生生世世,都不再得见。”

    托盘上搁着一碗热粥,两个馒头,还有一盘热菜。辜清章拿起粥碗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兰珏口边:“趁热吃饭,过一时药就好了。”

    辜清章把他按在床头,整了整被褥,摊开一块手巾在被上,端起桌上的托盘递给兰珏:“佩之,人生可贵,生做人已是不易,脚下踩的都是路,莫把死活之说挂在嘴边。”

    “学生知道大人不便告知内情,但请放心,学生会自己查出来。”

    改字形,比学写字更难,手忍不住飘勾出撇捺,他就砸自己的手腕,手腕肿成馒头,两眼看字都快成双影。

    张大的尸首捕快并未见过,但听邻人说,口鼻流血,脸色乌青。

    刑部衙门马厩中的几十匹快马,都是太师府饲养的名驹,王砚牵来做刑部公用,跑起来像风一样,回回都抢在京兆府或大理寺前头。

    说到此处,自己轻笑一声,瞥向张屏,见其一声不吭地听,表情颇为专注,除此之外,倒没流露出其他,虽未对兰珏方才的那句话接上点什么,不过这也是他的本性。兰珏对此表现尚算满意。

    张屏不说话,兰珏又饮了两杯酒,方才又看向张屏:“为何要查他?”

    兰珏挑眉看他:“你便就此收手?”

    王砚呵呵笑道:“老冯这人就是太较真,套一句我们陶尚书的名言,案子谁来破,不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为了皇上么?什么京兆府刑部,何必分得太清,案子他接去了,他要是破不了,还是要送到刑部,不都一样?佩之啊,我真不是审你,就是提个醒儿,姓张那小子一个外任的末品小县丞,擅自回京鬼鬼祟祟问东问西,这是拿命玩。”

    王砚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啪地搁在桌上:“两日之内,作一则写竹子的赋。”点一点其中一幅字,“与此诗意境类似便可。再要一幅春竹图,须有奋发向上之意。这些是定钱,交得出来,另有酬金。”

    “本部院都已说了数次,因我和辜清章,并非一类人,他和刘知荟,才是同道。我那时穷,苦寒的试子该有什么样子,我便做出什么样子。其实还是与他人不同。”

    陈筹咂咂舌:“原来真不是装,只是一脉相承的古怪。”

    兰珏在廊下踱了几个来回,小厮道:“禀老爷,那张屏在后厨。”

    他这般无所谓地说,但那人当年言语,又恍惚萦绕耳边。

    奚落、耍弄,他早已习以为常。但眼前这双清亮含笑的眼,让他不想往心怀叵测上想。

    兰珏的回信到了后没两天,陶周风的回信也来了。

    “后来,老夫忽然听说他没了,就想起他当日和我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个结果一样。”

    那人双手接过画:“蒙兰兄相赠,实不堪领此厚礼,不知何以为报。”

    那人眨眨眼:“这真不是算出来的。”抬手一指,“兰兄的画卷上,不都落着款么。”

    后生立刻闪身,让张屏和陈筹进去。

    张屏关上了门,按兰珏的示意在桌边坐下,觉得浑身的衣裳重得慌,瞅着兰珏,一身丁香褐纹银丝的夹袍,其实不比他身上的外袍薄。

    张屏郑重地道:“学生只查了与辜清章相关的。”

    疏临……疏临……

    兰珏斟了一杯温好的暖酒:“着人给你备一副筷?”

    ……

    王砚道:“你寄出去,我就买得到。”

    夜半,兰珏又不能入眠。

    这一眼的涵义,足能写出一篇文章,其名为——与不可相交者为伍,必遭其累。

    根据张屏收集来的资料,辜家庄一向孤立避世,档录中,之前和之后,都没有辜家庄人参加科举的记录,辜清章是唯一一个。

    张屏轻咳一声:“那么……后来辜清章是突然疏远了大人……还是……”

    辜清章是名次最高的一个,坐在最上首,但整个席间都闷闷不乐,朱县丞忍不住又去问他,难道这次得了第二,竟然不甘了。

    那小厮回过头,眼直了,声音也直了:“哪里来的穷酸,这般不识抬举!”

    细雪中,那人收了伞,抬手一指架上的一排字画。

    张屏不言语。

    正在这时,王砚的小厮又开始传话了:“将你手中的东西拿过来,我家大公子要看。”

    兰珏道:“然后你觉得刘大人的做法有隐情,再写信询问本部院,我的回信让你觉得本部院刻意回避,反倒生疑。”

    朱县丞闭眼笑了笑,又摇摇头。

    想起当年的王砚,兰珏就有点哭笑不得。

    张屏身为宜平县丞,想查一个数年前参加县试的考生,还算容易。

    树影摇曳,轻叩窗棂,又有些模糊的零碎旧事在浓夜中清晰。

    张屏道:“果真高洁,为何科试?”

    陈筹又道:“你要是想查这个刘御史,问问兰大人说不定能问出来,他和兰大人是对头。呃,也不能说是对头吧,他们这样的人物,就算心里恨得想把对方咬死,见面也一团和气,只能讲……他俩之间,不怎么得劲。”

    也罢,就此一次。

    辜清章在桌边来回走,带得灯影摇曳,他只当听不见,埋头练字。

    辜清章笑吟吟又舀了一勺粥:“来,慢慢吃。锅里还有,等下再添。”

    曾以为耻,但如今轻描淡写道来,却如年少时的功勋。

    那后生立刻道:“舅爷说哪里话,昨天王郎中还和我说,要是这服药吃完您老还不好,就让我拿棍子抽他。”

    张屏连夜赶出了县志的卷首,把县境图重新画过,去向邵知县请假。

    待到县试阅卷的时候,朱县丞又觉得这个学生很古怪,考第一名的那个学生,应答见解都远远不如辜清章,但是偏偏辜清章的卷子答错了几题,倒像是他故意不想考第一一样。

    饮食烹饪,用料果然至关重要。

    兰珏按住眉尾的手指不觉松开。

    几天之后,张屏收到了兰珏的回信,看着信上寥寥的那两行字,张屏沉思许久。

    张大新近刚娶了一位妩媚娇俏的小娘子,两三天前,这位小娘子的表哥前来看她,就住在张大家。

    朱县丞道,他也是这般和辜清章说了,问他是否在自夸,然后,辜清章就讲了这四福四祸。

    兰珏道:“哦,告诉你家大公子,我不想给他看。”

    屋中又一时寂静,相持约半刻钟,兰珏方才又开口:“辜清章与刘知荟结识,在与我相识之后,他们因何认识我不清楚。结识之后……他们也只是日夜谈论学问诗词,并无什么异常。当然,即便有异常,我也不知道。”将酒盏举到唇边,轻描淡写道,“因为辜清章与刘知荟交情浓厚之后,便不怎么与我往来了。”

    兰珏道:“哦,那事真出我意料。原来王侍郎当时找我,真不是想寻我晦气,确实是要和我谈买卖。”

    辜清章道:“佩之,对不住。方才我拿酒替你擦身的时候拿了你一件东西,一时好奇就看了看。”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个小瓶。

    一个他一直藏着,不想触及的……猜测。

    自从接到张屏的回信后,兰珏心中就不甚踏实,总隐约有种预感,张屏要捅下大篓子了。

    要是搁着而今兰珏的脾气,肯定笑一笑,把银子捡起来,吹吹灰,揣袖子里,当撞了大运,白赚一笔,晚上去吃顿好的。

    张屏道:“朱大人说得极有道理。”

    张屏道:“学生以为,有人喜独处,有人好扎堆,不过各人喜好尔。”

    桌上的茶盏被他的袖口扫到,喀喇一声落地粉碎,兰珏猛地一顿神。

    兰珏人都坐在王砚对面了,不可能再说不让看,就递过卷轴。没想到王砚接过展开,还看得一脸认真,几个卷轴都瞧了瞧之后,道:“都是你亲笔?”

    兰珏冷冷道:“碗自有人取,你随本部院走。”

    兰珏皱了皱眉,向旁边一比:“去那头脱了再过来。”

    张屏道:“学生不知大人过生辰,且没什么钱,未办贺礼。望大人见谅。”

    一边说,一边看着兰珏的神色:“他查的人,叫辜清章。我记得,正是当年我刚认识你时,常与你在一起的那个神神叨叨的小子。说我活不到四十,结果自己早死了的那个。以张屏折腾的能耐,不可能翻不出来。”

    怎么可能。

    他折起丝帕:“你为什么要查他和刘知荟的关系?”

    兰珏挑眉:“你想说什么?不必吞下,这句话可以说。”

    辜清章往后扯兰珏,又有一只手,拉住了辜清章,是刘知荟。

    王砚一勒马,再以一个潇洒的姿态回身,视线仍旧只盯住兰珏:“我只请你一人。”

    “老爷,做生日该吃面。”管事觑着兰珏眼周淡青黑色的圈儿,小心翼翼道,“熬粥是否……”

    王砚捏着茶碗盖,挑起一边眉毛看他:“他真没来找你?这两天,他在京城中一天去近十个茶楼喝茶,好像在打听什么人,好像打听的,还是你的熟人。”

    兰珏甩开了辜清章的手,微笑道:“王公子请。”

    他向陶周风请教曰,自己不懂得编纂地方志,有了刘知府的版本珠玉在前,更加惶恐,不知道每次翻编地方志,有没有什么规定,一般县志是几年重修一次,倘若在宜平县做久了,是否会出现重修两次的事情。

    为何?

    陈筹不禁道:“这个姓辜的有点装吧,考了第二,他嫌名次高,这话让考不上的人听到了该怎么活?”有时候过分的谦虚,亦是一种自夸和炫耀。

    “来考科举,都是想做官。学生也很想。”

    兰珏负手:“在用早饭?不必多礼了,接着吃罢。”

    兰珏放下茶盏:“王大人查案真是细致,听闻你昨天仅审了一堂,就破了一桩命案,怪不得今天冯大人哭到了皇上那里,他要辞官归田,把京兆尹让给你兼任。”

    兰珏憋了一口意气在胸,情绪正是翻涌,纸笔到后,挽袖磨墨,先将春竹图一挥而就。绘图之时,题赋文字已结成在腹中。待画毕,换过纸笔,下笔不停,又是一气呵成。

    兰珏负手不说话,张屏又说:“学生总觉得,他有什么把柄在刘知荟手上。”

    张屏依言走到屋子那头的旮旯里,脱下夹袍,放在椅子上,才又走回桌边坐下,看了看饮酒的兰珏:“大人不热么?”

    张屏觉得有古怪,前任知府刘知荟主持编纂的这部县志,厚厚数册,比起之前的县志,记录都详细了很多,显然刘知荟喜爱考据史料,添东补西,却在涉及辜家庄和辜清章时,能省则省,能删则删,与他的作风不符。

    兰珏微微眯眼:“你觉得,辜清章的出身有问题?”

    小厮立刻尖声道:“我家大公子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次日,兰珏到司部中处理完公事,告了假,回到府中,管事的说,张屏已经接过来了,正在和兰徽吴士欣说话。

    张屏抬头,面不改色与他对视:“大人,学生如果不查辜清章,他与宜平县辜家庄及附近村民数百人,死不瞑目。”

    兰珏颔首:“不错,你擅自进京,实在不妥,拖累本部院一个便罢了。陶大人那里,你若怕见怪,可以后再拜见时委婉道明原委致歉,书信也不甚妥当。”

    兰珏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也罢。其实我所知之事,全部告诉你也无妨。我与辜清章,数年之前,是有交情。”

    原来是如此自我安慰,倒也难为了。

    听张屏之问,他的心里竟慢慢升起了一个念头。

    兰珏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一句话便从嘴里飘了出来:“什么买卖?”

    兰珏径直从他眼前走过,只当没看见辜清章刚倒好的茶,另取了个杯子又倒了一杯:“这样的命,不用你算,我也会。王公子一看就是个惹事的主儿,近了他不招上事才怪。他这么横,就因为他老子是大将军。哪天他老子倒了,他全家都得完。只是……”

    兰珏转着酒盏,似笑非笑看他:“本部院的家底,是不是都被你给查了?”

    辜清章低声道:“佩之。”

    辜清章帮他收拾起还没坏的字画,从地上捡起那袋钱,拍拍灰,打开看了看,笑道:“这位王大公子,还真是不积德,不如你我就帮他积一回。”扯着他把那一袋钱全散给了附近的乞丐。

    张屏道:“大人不必告诉我你与他的交情,学生只想知道,他和刘知荟的交情。”

    张屏道:“大人尚未说到辜清章,学生暂无见解。”

    张屏吃饱了饭,也不等人来收碗,自己要把碗送回厨房,在回廊上遇见了小厮,小厮连忙把碗碟接过去了。张屏下了回廊,在院里乱转,因兰珏没说哪儿不让他去,他怎么转也没人拦他。

    兰珏道:“让他到书房罢。”

    他翻查县志,无意中发现,辜家庄在多年前曾经出过一个参加会试的试子,名叫辜清章,与兰珏和上一任沐天郡知府、如今的御史刘知荟是同科。

    天已甚寒,卧房内挂了厚厚的帷幕,夹壁与镂砖内也已熏笼了炭热,因还不算大寒,用炭不多,房内温热适宜。

    待换下官服,到了书房,兰珏看到张屏木头般的身影杵在屋子当中,听到他那死板板的请安,便有一股无名之气在心中翻涌,当即关了房门。

    兰珏微微皱眉:“我那时和他有段时间没怎么说话了,偶然在街上遇到。”

    后生咧嘴道:“是我亲舅爷,舅爷这两年身子不大中了,我就过来帮帮忙。”一面说,一面领着张屏和陈筹过了一道月门,又仰脖喊道,“能进么?”

    张屏道:“学生打算今天下午就赶回宜平。”再深深一揖,“此次多谢大人。”

    兰珏面无表情按了按眉:“我亦曾有此疑问。他并无俗人之志,更不介怀功名,参与科试,可能不过好奇想见识见识,或当历练罢了,即便考上了,他应也不会进官场……本部院已乏,你先退下罢。”

    朱县丞大咳几声,嘶哑道:“老夫可说不出这样一番道理,是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我记下了。说此话的人,就是辜清章。”

    结识了刘知荟之后,辜清章和他说话就越来越少,多的是叹气。

    那时的辜清章,焉能不与刘知荟更投契?仍把他兰珏当个寻常朋友,已是不易。

    兰珏淡淡道:“虽是要吃粥,亦非只能是粥,有面也可,粥正熬着,一时不得好,先吃碗面垫垫也罢。”

    兰珏的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脸颊滚烫,手心渗出汗,只想化身做穿山甲,遁地而去。

    刘知荟与辜清章不屑权贵,兰珏假清高了一阵子,最终还是跟王砚混熟了。

    张屏道:“学生想问,王大人当时找兰大人,到底是……”

    后生向着院里一仰脖吼道:“有人找舅爷!宜平县来的!”

    女婢笑吟吟地退下了台阶,张屏闪进了屋门,扑身的一股暖意顿时浸到他的毛孔里,兰珏坐在屋中的桌边,淡淡道:“关上门。”

    管事的喏喏而去,兰珏步进内厅。

    刘知荟也穷,可是他穷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不像他是犯官之后,天生血里就流着不堪。

    王砚走后,兰珏即刻叫来管事:“我向朝中告假,后天你着人预备,替我做一回生日。”

    张屏道:“唔。”

    “之前未曾见发作过,但应是痼疾,他才会和我说自己时日无多。”

    他看不见辜清章的神色,但能想到他这时的眼神。

    陈筹目光灼灼地问:“嗳,张兄,你为什么把刘御史的名字,跟一个姓辜的写在一起?难道你怀疑其中有关联?”

    朱县丞长喘几声:“唉,辜家庄,后来突然就闹了瘟疫,一个村子都没了。当日我们还道,是不是这个村里的人天生身上就带着什么病,辜清章先死了几年,他们村子就一起发病了。这村子古怪,当年辜清章县试郡试中了,多大的喜事,搁在平常人家都能放半个月鞭炮,结果送喜报的人连村子都没进去,就被撵出来了,那些人说,辜家庄说辜清章坏了他们村子的规矩,已经不认他了,他不再是辜家庄的人。”

    陈筹一脸茫然摇摇头。

    张屏坐在凳子上没动:“学生在县里,曾向当年主考询问过辜清章其人,他向学生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辜清章会考科举。”

    陈筹忍不住又插话:“也可能,只是碰巧了。”

    张屏在卷宗库里翻找辜清章的记录,陈筹就晃在附近,扒了扒张屏桌上的纸堆,看到张屏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的两个名字——辜清章、刘知荟。

    “虽各有不同,又依类而群,异于众者,孑然伶仃。”

    张屏道:“学生姓张,宜平县来,想找前宜平县丞朱员外,有事请教。”

    张屏道:“学生是偷偷前来,怕给老师添乱,不曾惊扰。”

    辜清章的眼神中必然带着悲悯,说实话,兰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屏风后,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

    那人在灯下定定地望他:“佩之,我知道你不爱听。我本不想和你说,但若此时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我恐怕,真的活不了几天了。”

    王砚深深看了他一眼,命小厮去取纸笔。

    兰珏立刻唤住:“你又做甚?”

    辜清章走到兰珏身旁,向王砚笑道:“路遇阁下,实是缘分,但眼下我们还有些急事要办,便先告辞。”拉着兰珏示意他走。

    陶周风在回信中说,地方志本朝例制是每十到十五年重修一次,重修之时,会预留下页数,记录以后每年发生的大事。刘知荟那次的重修,就已经打破了规矩,是他上书朝廷,说之前沐天郡的地方志多有疏漏,请求重修的。

    张屏道:“学生其实是想查辜家庄。”

    王砚一声嗤笑:“蠢材。”

    而在刘知荟编纂的县志中,将辜清章的名字抹掉了,只记录了郡试中选名单中,有一个“辜生”,夹在一大堆郡试中选的名单中,没有列出名录标注籍贯,到了会试时,仅仅写了一句,这一年无人中选。

    还抓住张屏的手,拍了拍。

    兰珏亦是如此向张屏说,而后便无下文。

    于是他抱了一摞纸苦练,像刚开始习字的小孩子一样。

    “我与辜清章,乃入京科试时相识。当时我在街边卖字画,他买了几张。”

    张屏点点头,又动动嘴,再合上。

    又是女子的声音应道:“能!”

    “衙门办事就是快,太师的大公子真真英武不凡。”

    兰珏道:“不热,我早年受过冻,有些畏寒,但比旁人耐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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