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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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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张屏一脸迷茫,知道他没有见识,遂解释道,“就是勾栏,不过里面,都是男人……这事你千万别和第二个人说啊,否则你我都完了。”

    柳桐倚从容谢过怀王的赞赏,怀王又朝他走近了两步:“不必如此多礼,你是柳太傅之孙?”一面说,一面竟携起了柳桐倚的手,“不知你是否记得,本王曾与你……”

    张屏问:“怎么现在没了?”

    张屏的住处是县衙后的一处小院,与知县大人的住宅紧挨着,两进两出,院子不算大,收拾得特别干净雅致,屋里有侍候的仆役,厨房里有做饭的厨子,后院有负责洗涮缝补的大妈,邵知县还要赠送两名由他夫人亲自调|教、年方二八、娇俏伶俐的丫鬟贴身伺候,被张屏婉拒。

    兰徽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假装板着脸,却依然偷偷地瞄张屏。

    八月初八,怀王大婚。整个京城披红挂彩。

    他之前听过怀王的逸闻,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可能皇位就要换人坐了。也有人说,如果不是因为怀王瘸了,说不定就会被先帝除掉,便不会有独霸朝纲的机会。

    兰珏心情复杂地看着张屏,张屏躬了躬身道:“学生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

    他仰慕兰珏这般事事都应付得游刃有余,从容又优雅的人,但他知道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人。

    邵知县并非科举出身,关系也不算硬,朝廷突然空降下一个进士县丞,让他感到了威胁,担忧不已。

    吴士欣赶紧道:“徽少爷,你忘了么,兰大人告诉过你,再提这个,又会招惹邪气,要睡书房了。”

    柳桐倚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愕然,一旁的宦官和两名翰林学士表情复杂,此时,通报声起,皇上驾到。

    张屏邀陈筹同行时,陈筹客套了一阵,就欣然答应了。

    怀王方才松开了柳桐倚的手,柳桐倚趁机再后退一步,俯身叩拜,永宣帝向着跪拜的众人之中站着的怀王笑道:“皇叔竟比朕早来了。”走到怀王身边,方才向众人道,“众卿都平身吧。”

    兰珏微微颔首,那身影在灯光中仍垂着头,道:“这些天,兰大人的帮助,学生感激不尽,铭记在心。”

    就在邵知县收下礼物的下午,又有一封信到了。

    其实陶周风很心痛,他本是想让张屏进刑部的,小皇上让张屏做了替补进士,又成了他的门生,陶周风原以为,皇上也是这个打算。

    从七品的县丞一封下来,陶周风懵了。

    张屏道:“学生已递了帖,下午去拜见陶大人。”

    道了声告退,居然就这么离开了小厅。

    张屏和陈筹雇了一辆驴车,一个六旬左右的老车夫赶车,陈筹另给了老车夫的小孙子——一名年方十岁、名曰三娃的孩童二十几文钱,让他跟在车中充当小厮,替张屏壮壮声色。

    这封信让邵知县颤抖了,信是陶周风写的,他左思右想,终究觉得自己应该为张屏这个学生做点什么,起码能让他这个县丞当得顺利点,于是陶周风在为官几十年的生涯中破天荒干了一件有走人情之嫌的事情。

    驴车的车窗颠掉了,外面的景致一览无余,只见一片荒野,一带远山,几只老鸹蹲在官道边的树杈上哇哇叫。陈筹道:“怪了,官道旁边,这么大片的荒地,怎么不见村落庄稼地,一丝人烟都没有?”

    不过,兰大人家的下人,即使穿着寒酸衣裳,举止气质毕竟非同等闲。邵知县看在眼里,觉得这个张屏的确不一般。

    张屏站起身,拍拍袍子:“没有。”

    张屏嗯了一声。

    陈筹便不敢再问啥了。

    怀王随便地道:“哦,都平身吧。”神色中隐去了方才的倦怠,望向扎着绢花的芍药丛旁的新状元柳桐倚,浮起几分笑意,“真是紫薇花般的人物。”

    可是……难道……

    次日,张屏到衙门正式上任,邵知县叫来众同僚,把县衙事务一一向他介绍,末了道:“……秋忙时节,农耕水利之事,已安排各乡。建置、税赋、兵丁,张县丞若想知晓,可询问李主簿。本县一向会偷懒,那些要事,都是他们办了,汇总到本县这里,也就是碰上几个刑讼案件,由本县亲自坐堂审一审。张县丞初到宜平,正待详知县中诸事,因此本县有一件要务想托与你办。”

    张屏板板正正地躬下身,道:“学生一定谨记恩师教诲。”言语郑重,陶周风欣慰地笑了。

    张屏点点头,这宅子连茅厕里,都点着小盘香熏味儿,张屏觉得太奢靡了,打算即日废除。

    到了御花园中,皇上尚未驾临,陪宴的兰珏等礼部诸官与几位翰林院学士先到了,兰珏只是向张屏含笑微微点了点头,如同待其他进士一样。趁着众进士都去拜见诸官员的空当,张屏假装赏花,悄悄绕到了一棵老树后,喘了口气。

    但是怀王的腿……

    陈筹从茅厕出来,摸着拉虚了的肚子,站在内院的葡萄架下,环视四周,一脸感动地对正往茅厕走的张屏说:“张兄,这里真好。”

    兰徽探头看张屏的行李,一本正经道:“吴先生说,你中进士了。你还没殿试吧?”

    老车夫道:“就没有了呗。”一甩鞭子,那驴嘚嘚地快跑几步,“张大人,你放心,天黑前,肯定能到宜平。”

    他知道,张屏这般上榜,官职不会太高,就算在刑部先从最底层的小吏做起,一步步向上走,前程也不会差了。

    陶周风深深感到圣意难测。

    难道是皇上想让张屏从低做起,外放小县赚取资历?陶周风虽然认为,为国为民不需要计较官职高低,但是,小小县丞,上面还有个知县,恐怕连升堂审案都轮不到他,想做出政绩,实在……

    他观察怀王的时候,见其频频看向柳桐倚,只猜测他们之前曾有过什么旧事,原来如此。

    不会是张屏吧。

    那身影在灯光中沉默了片刻,道:“学生记得了。”

    陈筹和张屏同行,他准备三年后重考,京城物价太高,宜平县离京城不算太远,张屏的官职虽小,但住处肯定要比现在小耗子巷的陋屋强很多。

    张屏继续盯着他瞧,他身边有人拉了拉他的袍子,悄声道:“张兄,你胆子忒大了,知道是谁么?”

    八月二十,张屏背着小包袱离开了京城。

    张屏道:“只是侥幸,吴兄的学问好,下一科定能高中。”

    但,再木讷,也该说个谢字吧,毕竟你在本部院家住了这么久,还拿了工钱,你其实正经教过徽儿几次?

    吴士欣笑呵呵地说:“愿托张兄吉言。”

    李主簿问邵知县:“大人打算让张县丞管哪一块儿?”

    邵知县捧着礼物,捏着信,肝颤不已。这时,属下禀报,新县丞张屏到了。

    张屏收拾好行李,要在九月初到宜平县衙上任,临行之前,又去到兰府辞行。

    兰珏亦对张屏的官职有些意外,一些闲碎的传闻他也都听说了,但他揣度小皇上对张屏的态度,总觉得这个官职别有深意。

    张屏低声道:“知道。”

    散席之后,皇上与怀王先行离去,张屏蹲到地上,眯眼瞧了瞧,旁边的宦官道:“张进士,你掉了东西?”

    虽然料到了,兰珏仍不免有些介怀,就好像一个玉匠,发现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中藏着美玉,却不能亲手雕琢它一样,总归遗憾。

    那人身上穿着紫色云纹蛟袍,本朝之中,能穿这种服色的只有一人——

    邵知县正在顾虑的时候,先后接到了一份礼、一封信。

    张屏点点头:“好。”

    于是兰珏就随便挑了点东西,让管事的找个稳重的仆役,穿得简朴些,直接用张屏的名义把礼送过去。

    兰珏意外地皱了皱眉:“哦?他没直接走么?”

    京城的老百姓都挺激动的,今科的进士中,标致的小年轻特别多,尤其新状元,比探花郎漂亮多了。

    兰徽再眨眼看看他:“我爹当年是探花,你做不了探花吧,要长得像我爹爹那样的,才能做探花。我以为桐表哥能做探花的,但是我爹说,桐表哥会是状元。”

    他给邵知县写了一封亲笔信,诚挚地拜托他多多关照自己的学生张屏。

    兰珏望着他的背影,又坐了一时,起身回了卧房。

    张屏道:“学生订了五仁馅的。”

    到了近晌午时,窦郎中满脸笑容叩了叩门,向兰珏拱手道:“恭喜恭喜啊,兰大人,令内侄柳桐倚才惊金銮殿,已被皇上钦点为状元了。榜眼是江南郡试子蔡贤章,听说是兰大人你举荐的雅部试子,探花山东郡试子游恒清,这次兰大人可谓双喜临门。”

    原本,他背着张屏,在酒楼里偷偷订了几桌酒席,准备张屏封官之后替他庆祝一番,也算还张屏救他的恩情。可堂堂进士出身,竟然被封了个从七品的县丞,连知县都不是,这几桌酒席,就显得尴尬了。

    张屏生性话少,同时和几个人说话,更觉得词穷,特别是那些进士们各个名次都比他高,却都爱恭维他的才智,张屏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他苦苦在肚子里搜刮应对的话语,知道自己说话语气往往不自觉地生硬,开口前,再斟酌一下,然后说,越发显得话少而慢。

    邵知县笑容满面地迎上前,亲热地把住躬身行礼的张屏的手臂:“呵呵,张县丞,本县可算把你盼来了!”

    探花游恒清赐封礼部主事,从五品。

    趁着吴士欣去茅房的工夫,兰徽又凑到张屏跟前,拉拉他的袖子:“你以后还来么?”

    八月初十,进士科中榜三十人参加殿试。龚尚书上殿陪试,兰珏在礼部衙门中待着。

    他抬头打量御花园的景致,只见一个人从远处向这里行来。

    他笑容满面向窦郎中道谢,窦郎中又道:“对了,那个后补上的试子张屏……好像还是倒数第一。”觑眼看兰珏的神色,压低声音,“听说皇上殿试完毕之后,对身边的人说:‘若不是坐在殿上,单看此生的表情,朕还以为朕欠了他钱。’看来他虽意外交了好运,前程依然是……难。”

    所谓照顾,无非就是,住最好的屋,吃最好的饭,干最少的活。

    “也是,张兄你初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使别人总不如使熟人顺手,我就给你打打杂,有些文书事务,只管给我做。”

    县丞这个官职实在太小了,朝廷连车轿都没有给配发,更没有随从,只让张屏自行上任。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你是没见过,咳咳……其实怀王有龙阳之癖……”

    张屏的目光锁在了他的腿上。

    兰珏有些无奈,却不由得笑了:“陶大人是你的老师,日后在朝中,亦是要帮你最多的人,但陶大人是个好官,你不用送什么好礼,只按照你带来的东西,同样送去便可。”踱到桌边看了看月饼盒,又道,“陶大人年岁稍长,云腿月饼太过油腻,你可以挑一些素馅的月饼。”

    此人二十余岁年纪,姿容俊雅,身形瘦而高,倘若步履翩翩,便就是戏文之中王孙公子的模板,可惜,他是个瘸子。

    他之前听说过龙阳之癖,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在意过。

    那三娃生了脚癣,加上跳蚤头虱,一路上挠个不住,张屏带了几个包子做干粮,三娃偷吃了一个萝卜馅的,专放响屁。老车夫呵斥了他几句,他委屈地哭了,鼻涕答答的,自家的袖口早被鼻涕浆得硬挺了,磨鼻头,便偷偷地在张屏和陈筹的包袱皮上蹭。

    邵知县笑眯眯道:“张县丞与本县同治宜平,谈何上下,不必这般拘谨,你进士出身,学问好,从今日起,本县的地方志,就由你编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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