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随行的人捧上礼盒，柳远道：“既然是送给桐倚的，我这个伯父便不好替他推辞了。”着人接下礼盒，又道，“待到放榜，如果真能托妹夫吉言，再摆宴席。这几日家宅不宁，不便再接徽儿过来玩，他舅母一直挂念得慌。”

    张屏心中有个疑问，需要在这间试房内得到验证，马廉是马洪的弟弟，云太傅当年替陈子觞翻了案，亲自判了马洪死罪。马廉更改户籍，到了京城，为什么还会攀附上云太傅，得到他的门生刘邴的大力举荐？

    张屏的眼皮动了动，祁朱接着说：“我叔父与刑部的陶尚书有些交情，徐登凑巧认识门口的把守捕快头领，只说张兄是死者的好友，想进去看看，或许可以通融。”

    陶周风定然在这个位置上坐不久，尚书之位原本指日可待，说不定包括马廉被杀，这整件案子，都是冲着他王砚来的。

    被柳远当作放假消息给王砚的传声筒，兰珏尚觉得无所谓，但把兰徽当作棋子，有意让一个小孩子以为闹鬼，看到血腥恐怖的情形，兰珏却忍不得。

    王砚无奈道：“你捧着这么大一口尚方宝剑过来，我哪敢不回去。要是耽搁了，大娘和娘非把我剁了炖汤不可。”

    第二天，天刚破晓，孙管事的侄儿带着张屏进入了试院。

    老道跌足道：“贫道在这里看祠堂几年，真没见过比你难缠的。十文钱，拓完了赶紧走。”

    张屏道：“学生只是想进去看看，几位可否行个方便？”

    乔书令神色凝重：“可是大人，据说，那笔筒被锁在空屋内，屋子的门窗锁都是好好的！是密室！若是有人搞鬼，那人要怎么做到？”

    管事问道：“老爷要去谁家送礼？”

    张屏默不作声地踱开，走到墙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覆在墙上的石板上，又掏出一块石墨。

    王砚嗤地一笑：“密个鬼的室！人都进去了，把笔筒换成骨灰，还叫密室？这种障眼法无需理会，只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太师怒看向王砚：“你竟然敢隐瞒陶尚书？”

    “学生既然过来上香，是不是请好一些的香，显得心更诚些？”

    张屏随口答了几句，回到自己住的厢房外，只看见一个黑影在附近走动，见到张屏，就走过来，竟是孙管事。

    祠堂的台阶光滑，门槛上钉的铜片都磨得明亮。祠堂内香烟缭绕，上首陈子觞的塑像穿着进士衣冠，手握书卷，神态祥和。

    王砚打开他递上的文书，又一次愣住了。

    吴士欣带张屏去见兰徽，兰氏父子都生得极其漂亮，兰徽与兰珏长得不太相像，反倒和张屏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桐倚有些神似。兰徽打量了一下张屏，不感兴趣地继续埋头盯着书本。吴士欣给他讲书，他恹恹地听，手里的书半天不翻一页。

    张屏起了个大早，赶去灵觉寺，待兰珏下朝回府，他已经从灵觉寺回来，向兰珏道：“住持大师说，柳远大人并没有请符，只是请了一套《金刚经》。”

    张屏爬起身，陈筹拉着他的衣角泪流满面：“张兄，上次是你，这次是我，你出去之后，替我查明白这件事，千万把我弄出去！王侍郎把巩秦川都放了，居然不放我们几个，我觉得刑部靠不住！”

    祁朱立刻道：“真是失敬失敬。”继而一扬眉，又笑了，“那么，我可猜出，张兄为什么这副打扮了。”

    捕快把他们三人带到一间静室中，竟然拿了椅子让他们坐下，还倒了三杯茶。

    张屏望向门外，赶紧站起身，躬身道：“兰大人。”

    “祁朱”在逆光中站起身，微微眯眼：“你倒真是聪明，怪不得能得陶周风举荐，连兰珏都开口荐你。你怎么认出了朕？举止？言谈？还是朕的化名？”

    王太师重重一甩袖子：“好罢，看在陶尚书替你说情的分上，此罪暂且记着，待到案子一审完，即刻请皇上斩了你们这两个小畜生！先将王宣押进大牢！”

    张屏道：“学生只是随便走走。”

    王宣呆站了片刻，喊冤道：“哥，真不是我！”

    兰珏用完晚饭，沐浴完毕，到后园散步，听见假山后隐隐有说话声，依稀是孙管事在叹息：“……你的境遇，着实可怜，但在府里祭拜，万一被老爷知道了，你的饭碗也就没有了。也罢，我有个侄儿，在试院做事，我看能否叫他带你进去……”

    王砚眯眼看他：“你想替陈筹洗冤？”

    兰徽眨眨眼，抓住他的袖子：“别、别告诉我爹……”

    摊主笑道：“看你这读书的公子，在京城待了这么久，连官服都辨不出？刚刚那位是试院的掌吏孙大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官儿，但一个正经的县太爷可都比不上他。”

    张屏闷声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学生想知道杀马廉的真凶到底是谁，才要进试院查看。”

    据那老妪说，马廉有些怪癖，从不准她进屋，只让她在院子里洗衣服，洗完了就走。

    这厢刑部众捕快奔向柳府，那厢乔书令到礼部调档。

    王太师这才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向陶周风道：“陶尚书，冒昧闯入刑部，勿怪唐突，风闻老夫的逆子王宣，牵扯进一桩案子，逆子王砚今日回府，与其弟通气，竟是有意放纵，老夫便把王宣拿来，请陶大人随便处置。”

    王砚道：“什么闹鬼，必然是有人搞鬼。”

    六年前陈子觞冤案，罪魁祸首是马洪，六年后，马廉被杀，嫌犯之一名叫陈筹。

    两个丫鬟到底是王宣的人灭了口，还是柳远让人杀的，尚未分明，但看来王家这一次是脱不了干系了。

    王宣道：“奉了娘、二娘和大嫂之命，就算再晦气的地方也得来。爹爹有令，今晚都回家里吃饭，大嫂下午就到了，娘和二娘亲自下厨替你炖了好汤补身体，赶紧跟我回去喝。”

    兰徽手一抖，猛地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的？”

    张屏站起身，躬身道：“谢兰大人。”

    张屏猛抬头，一把抓住了兰珏的衣袖：“敢问大人，怎么不一般？”

    徐登道：“这个容易，待小人把银票交给刑部的捕快去查，算是送给他一份功劳。马廉这人身上疑点真是挺多，听说，他能中科举，是因为云太傅的门生刘邴刘大人的举荐。啊，这话我不便乱说。”

    陶周风一直挺喜欢王砚，谁都不是自己选的爹娘，王砚虽然对他不太尊敬，但确实是个有能力的属下。陶周风最喜欢有脑子肯做事的年轻人，哪个年轻人没一点小毛病？脾气暴躁些，傲气些，没什么。

    差役道：“就是因为总有你这样的人，我们才天天要守在门口，天黑都不能回去！再看十遍考场，落榜了还是落榜了，三年之后再来吧！”

    待到张屏去了趟灵觉寺，说柳远请了一套《金刚经》，兰珏方才彻底肯定，所谓柳宅闹鬼，乃是柳远有意为之，恐怕已经知道闹鬼的人是谁，而且十有八九就是王家，所以柳远才会把案子报到刑部，故意让王砚来查。

    王砚道：“谢大人赞赏，下官一定尽情发挥。”

    老道翻了翻眼皮，揣起六文钱。张屏拿着三根香，点着了，对着陈子觞的塑像躬身拜了拜，插|进桌案上的香炉，再踱到老道的桌案前：“道长，不知道这祠堂中可备有笔墨？学生想要赋诗一首，以表悼念。”

    王宣抓住王砚的袖口，辩解道：“其他的是我做的没错，但人绝不是我杀的！昨天晚上我去找哥，总不会蠢得偏偏挑那个时候灭口吧。那姓柳的假道学，成天就和爹做对，有人弄那什么市集，让我去挂个名头而已，偏偏他咬住不放，还要往爹身上扯，也不想想他自己干下的事。我起先是想帮爹在柳家安两个眼线，后来也只是叫这两人吓吓他罢了。定然是那柳远查到了那两个丫鬟的身世，顺便杀了栽赃在我身上，真不是我！要是我做的，我也不会不敢认！”

    张屏把那香拿在手里，眼睛却又瞟向其他两束香，一脸犹豫。

    所谓清流，所谓柳府，所谓砥柱，真使的是上台面的计谋，真尽得了毫不徇私的精髓，真是什么东西。

    张屏走进茶棚，拱了拱手。那灰衣人自称姓徐名登，是祁府的管事，那少年是祁府的小少爷祁朱，来京城看望叔父。因见张屏长得像多年不见的一位亲戚，倍感亲切，所以冒昧搭话。

    张屏抬眼看着兰珏：“兰大人让学生前去，并不是为了请经，学生便没有多此一举。”

    乔书令神色闪烁了一下：“这个……下官也不知道……”

    王砚被打了个趔趄，王太师又是一掌扇去：“无法无天的东西！哪个给你如此大的胆子，徇私枉法，包庇你弟弟？！”

    讲完一堂课后，吴士欣悄悄向张屏道，徽少爷前几天去柳府撞了鬼，最近都不精神，身上还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着实有些蹊跷。

    那位徐管事呵呵笑道：“张公子不必顾虑，我家小主人年纪不大，但天生喜欢离奇的案子，来到京城，左右无事，听了不少奇案。实不相瞒，今天小主人带着在下，是特意到了这里，也对那件案子有几分兴趣。”

    张屏跪倒在地：“皇上，张屏逾越，想查几样卷宗。”

    柳远道：“大约有些花枝的模样。”

    兰珏搁下茶盏：“马廉一案，自有刑部在查，你信不过王侍郎，想要自己查也罢，本部院记得，马廉是被仇杀，与试院有什么关系？”

    兰珏的双眉挑了挑：“你哄孙管事的活泛劲儿都到哪里去了？你家有哪位先人，要到试院中祭拜啊？”

    “王侍郎，你行事雷厉风行，固然令人钦佩，但抓敝府的这么多下人进牢房，是否有些不妥？”

    王宣直了眼：“哥，你不会要学姓柳的做清官，搞什么大义灭亲，抓你亲弟弟吧？人真不是我杀的，你抓我进去是冤狱！”

    孔郎中面无表情道：“你们几个不能出去，自然有不能的缘故。”向张屏几人摆手道，“快走。”

    张屏不吭声。

    陶周风道：“太师大义灭亲，下官钦佩不已……只是……”看向王砚，“王侍郎，打不得，他主审一件大案，已找到确凿证据，事不宜迟，下官要即刻升堂。请太师体谅。”

    徐登跟着说：“假如你是因为房门判断，凶手是马廉的熟人，不算合理，这么热的天，马廉未必是关着门沐浴。”

    兰珏抿了口茶，张屏又道：“考试的时候，我对面的空试房中，有人在哭。三百五十六号试房的考生，第二天发了羊癫疯。”

    柳远无奈道：“鬼市的摊主，统统都看不见模样，听声音是个成年男子，我平时喜欢收集文房四宝，当时恰好听见他在招呼，便去看了看。”

    他再走到当日自己所在的试房，也看了看床底，又去了隔壁，最后才走到马廉所在的十四号试房。

    柳远的神色变了变，道：“妹夫怎么这样说，徽儿喜欢他桐倚表哥，就让桐倚教他功课……”

    王砚猛地翻开卷宗。

    兰珏不动声色地绕路回到小厅内，吃了两杯茶后，才着人把张屏叫来，屏退左右，含笑道：“之前说你死板，竟是看错了你。你为了查案，居然想着在本部院的家里找门路。”

    今上刚刚亲政，要整顿吏治，朝廷收到举报，有些官员收受贿赂，收来的名贵物品府中堆放不下，就私下卖掉。

    兰珏回到府中后，忽然接到传召，命他即刻见驾。

    张屏躬身重重一揖：“多谢孙叔。”

    兰徽在柳府撞鬼，以及兰珏之后巧遇柳远之类的种种，不过是在布迷魂阵罢了。

    柳远得柳羡真传，真的会信了鬼神之说？

    兰珏微微颔首，指向一边的座椅：“不必太拘谨，坐。”等他在上首的椅上坐了，张屏这才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陶周风想了想，还是没有讲，打着马虎眼说：“那么，你先把卷宗备好，待本部堂看过，明天再议。”

    王砚的额上青筋暴跳：“是，你什么不敢？有的是胆子，只是没脑子！这种事情，用你亲自去做？给柳远一步好棋反将一军，他就等着看戏了！你收拾收拾衣裳，等着坐牢吧！”

    永宣帝挑眉：“是谁？”

    马廉的衣服，隔几天才会让巷口的老妪过来清洗，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大热天，却不天天换衣服。

    祁朱道：“不错，办案终究要讲真凭实据，那个宅子，我或许有办法进去。”

    王宣正与几个好友在园中看胡姬跳舞，瞥见王砚，立刻站起身：“咦？哥，你的案子办完了？正好……”

    马廉和马洪是亲兄弟，陈筹是陈子觞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王砚立刻命人去柳府，告知此事，查问这两个丫鬟的出身来历。再到牢中，验看了尸体与牢房。

    陶周风为难道：“这……”

    柳远便说这是无稽之谈，训了丫鬟一通，谁料又一天，柳夫人在佛堂诵经时，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叹息声，柳夫人吓得瘫坐在地，又听到了一个老妪的叹息。柳夫人请寺院的高僧来念了超度经，还请了纸符镇压，把佛堂锁住。然后到今天早上，笔筒居然变成了灰。

    柳府的下人进了天牢不多久，吏部侍郎柳远的轿子也停在了刑部门外。

    兰珏亲自替乔书令取了卷宗，王砚只调马廉与陈筹的卷宗，兰珏猜出，王砚定然是要盘查马廉被杀一案与六年前陈子觞一案有没有牵连。

    王砚皱眉：“摊子上都有些什么东西？”

    王砚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远远地，一个捕快气喘吁吁地跑向亭子，在亭边跪倒，呼哧呼哧直喘气。

    兰珏去司部衙门前，已吩咐过管事的，孙管事和颜悦色地带他去了已经安排好的厢房，还带了裁缝替他量身，做新衣袍。

    几个书生都愣了愣，陈筹从草铺上跳起来：“那我哩？我、韩兄、吕兄，为什么不能出去？”

    张屏道：“在下只看证据，目前根据证据，做不了结论。”

    只是，兰珏隐隐觉得有些蹊跷，若非柳远愿意，陶周风不会把柳府的案子转给王砚。京兆尹冯邰和大理寺卿邓绪都与柳家有交情，亦都擅长断案，尤其邓绪。一个笔筒闹鬼，说不上大事，为何柳远要把这个案子报到刑部，让王砚来查？

    柳远看到了这个白瓷笔筒，不由得想起几年前陈子觞一案，陈子觞的母亲撞死在刑部前，她怀中，装着陈子觞骨灰的白瓷笔筒居然没碎，滚在地上，骨灰洒落一地，笔筒和骨灰沾着陈母的血。柳远每每做噩梦，总要梦见这一幕，冷汗淋漓。

    为了乔装得像一点，三位官员都在摊上随便买了点不值钱的小东西。柳远就随手买了这个笔筒。

    他年纪至多十五六岁，眉目尤带稚气，虽然举止语气都十分老成，这一笑却又带出了少年的烂漫，低声道：“你是来查案的吧。”

    那么就是马廉在洗澡之后，还会把洗澡水用来冲洗地面。

    老道撑开眼皮：“有二十文一束、十八文一束、十五文一束，要哪种？”

    马廉这些年挣了不少钱，不像其他穷书生一般与人搭伙住宿，而是单独赁下了这个小院。

    张屏躬身道：“学生今天想请一天假。”

    王砚又问：“那佛堂，平时谁都能进么？”

    兰珏不明所以，换上朝服，火速赶到宫中。

    凶刀、澡盆等证物都已经被刑部拿走了，床铺、柜中的衣物也被翻查过，祁朱负手站在屋中，徐登眯着眼四处查看，张屏左右看了一圈儿，往门闩上瞧了瞧，走出卧房，却去了厨房，祁朱随在他身后，只见张屏打开碗柜，将调料罐细细查看一番。

    张屏低头道：“马廉可能不是蜀郡人，凶手认识马廉。其他的目前暂不敢下定论。”

    大门处突然一阵骚乱，几个衙役和乔书令一起匆匆奔过来：“大人，大人，太……太……”

    徐登道：“写戏本的书生，可拿不到如此高的酬金，到钱庄中查，应该能查到这些银子的来历。”

    他指向井沿边，小凳上有一个胰子盒，旁边的一条绳架晾晒衣物过于矮，是坐在澡盆里时，随手搭手巾和衣服所用。

    王砚笑了笑，乔书令一向是陶周风的传声筒，恐怕是陶周风对这个案子全无主意，才会让乔书令过来探口风。

    王砚拿起纸扫了几眼，脸色大变，大踏步出了务政殿，喊人备轿。

    其中一人有气无力地道：“我等是吏部侍郎柳大人家的仆役，我们家老爷前几天买了个笔筒，连连闹鬼，刑部的老爷疑心是我们搞鬼，就把我们给弄进来了。”

    张屏犹豫地问：“八文可否？学生家贫。”

    按照马廉平素为人，绝对不可能得罪监场官。

    乔书令道：“大人说得甚是，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屋中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因为它没有用作试房，因此也没有桌椅。张屏仔细看了一圈儿，又到了那名发癫痫的试子所在的三百五十六号试房。

    张屏盯着桌面道：“在下没见到过案发的地点，死者的宅子外堵着官差，关于此案的所有都是听来的，不敢做判断。”

    张屏等人在牢里蹲着，只见捕快们推着黑压压的一堆人进来，分着关在各个牢房里。陈筹惊诧道：“爷爷呀，这是哪个案子，竟有如此多的嫌犯！”

    张屏道：“侍郎大人，从学生与陈筹住的小耗子巷，到这湖边，如果不骑马，最快大约三刻钟，从马廉住的竹荫巷到湖边需要一个时辰，倘若骑马则至少会省去一半的时间。”

    王宣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坐倒在地，捂着脸愕然道：“哥，你做什么？”

    王宣紧抓住他袖子：“哥你不要唬我，爹也不会看着我进大牢的。我承认，是我错了，我鬼迷心窍，觉得马廉的计策不错，就往柳府安插眼线了，装鬼这事，又用了他的计策，结果他居然死了，那两个小娘们儿非说是沾了鬼，被鬼杀了，说不要做了，下面人不懂事，竟让唐婆找上了我，要不，谁也找不出证据说我和这事有关……”

    张屏道：“张屏。”

    张屏回到住处，沐浴完毕，倒头睡了一觉。

    兰徽立刻点头。

    京城郊外，有个鬼市，原本是一些破落大户人家的子弟，把家中的东西拿出来变卖，又拉不下脸，便趁着夜深之后，在市集中摆摊，摊子上只有一盏油灯照亮，买东西的人看不清卖东西的人是谁，后来这样的市集逐渐成了气候，变成了特定的黑市，一般三四更天开，五更快天明时收。

    兰珏含笑向柳远抬袖躬了躬身，乘轿离去。

    陶周风点头：“好，好，那就先把王小公子带到天牢里去……”

    老道随手抽了三根香：“六文。”

    兰珏一向觉得，人生最要不得两个词——“较真”“生气”。但这一次，他认真地上了火。

    兰珏道：“难道我不准你说实话？”

    但他在王砚面前，并没有说这些事，只道，他夫人觉得这事有些不吉利，妇道人家没有见识，就把笔筒供进了佛堂中。

    兰珏向龚尚书告了个假，一早离开了司部衙门，回到府中，命人取了一柄碧玉如意封进锦盒，另配上几样礼品，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袍，便让备轿。

    摊主打量了他两眼：“寻常人等，难。这位孙大人有个叔父，在礼部兰侍郎家做管事，一般人的面子他都不买。”

    兰珏进了府内，换下官服，方才到了偏厅。张屏杵在厅中央，长身一揖道：“学生见过兰大人。”

    不过马廉并没有雇下人，说是要读书写文章，嫌下人吵得慌，只让一位住在巷口的老妪隔几天过来帮他洗洗衣服。

    有几个人被关进了他们隔壁的牢房。陈筹凑过去与他们攀谈：“诸位是怎么进来的？犯了哪个案子？”

    他身边坐着的少年向张屏笑了笑，如珠如玉。

    祁朱瞥了一眼徐登，徐登道：“少爷，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张屏道：“是在下。”

    写这篇铭文的人竟然是当年的丞相，如今的太傅云棠。

    王太师抬足便踹，陶周风赶紧拦住：“太师……此事……下官并不知情……”

    三人进院，徐登插上了院门。

    他一直疑惑，兰徽对撞鬼说得头头是道，应该不只是听说有鬼，更像是亲眼见过什么恐怖的场景。

    御史台得到风声，这个黑市成了某些官员变卖贿赂的特定场所，背后有一股势力操控。柳远便同御史台、大理寺的两名官员乔装成平民百姓，到鬼市上先去转了一趟，摸摸底。

    张屏打量院子，地面上的树叶和灰都是新落的，砖缝中的草刚出新芽，门扇窗缝中只有新尘，没有积灰，屋内灰砖的地面也干干净净。

    张屏到了巷子里，立刻被捕快轰出了巷口。他正要绕进路边的窄巷，忽然有个声音遥遥道：“那个书生……”

    张屏、祁朱和徐登又一同走到了马廉家的院中，张屏一直不说话，祁朱问道：“张兄心中有结论了么？”

    张屏宽慰了陈筹几句，随后出了牢房。

    陶周风同情地看着王砚，沉吟着。他在思索要不要告诉王砚，他弟弟王宣可能牵扯进此案的事情，已经被捅到了御前，大理寺说不定正在调查。

    “回太师府！”

    晚上，兰珏回到府内，发现兰徽居然挺乐意多出一个张屏教他，不禁有些意外。

    王砚沉吟地看向桌上的沙漏。

    陈筹向他哭诉，昨天被王侍郎审了一通，王砚逼问他们，为什么要去陈子觞自杀的那个湖边喝酒。

    当时柳远付了钱，摊主就拿一块黑色的布替他把笔筒包了起来，待回家后，柳远打开布包，笔筒的模样变了。

    王砚合上卷宗，站起身，看向迈进门槛的王宣按了按太阳穴：“你平时总嫌刑部晦气，怎么今天过来了？”

    张屏离开了湖边，回到住处，做了一锅烩面片，给陈筹送去。

    张屏被轰到一旁，继续在对面街边转悠，过了一时，只见一乘蓝布轿子从门内出来，一个穿着小吏服色的人上了轿，轿子晃晃悠悠向着城北去了。

    王砚欣然接下，又向陶周风道：“下官手里还有马进士被杀那件案子，可能办案时会少些虚浮的礼节，稍微快一点，还望柳大人不要怪王某唐突。”

    柳远道：“佛堂在内院，只有女眷能进入内院，平素也就是内人在里面烧香，一两个贴身丫鬟打扫。”

    捕快依照文书查到她们的亲人，竟发现了重大蹊跷。

    “大人，下官恳请堂审马廉被杀一案。”

    王砚擦了擦鼻血，王宣颤声道：“爹，儿是被人诬陷，不关哥的事！”

    马廉的厨房里没有辛辣调料，没有米，只有面，用的是胡麻油。

    天将黑时，兰珏从衙门回到家，轿子到了府门口，小厮在轿外道：“老爷，上回那个送粽子的穷酸又来了，要轰他走么？”

    王砚询问昨晚牢中有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狱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发誓绝没有。

    徐登摇头：“牵强。”

    张屏答：“字芹墉。”

    张屏捻了捻香灰，嗅了嗅。

    祁朱颔首道：“不错。”瞥向张屏。张屏却正在看着一样东西沉思，那是一个外形寻常的香炉，放在靠着白墙的条桌上。

    出了大牢，张屏走到当日的试场外，徘徊了一阵，守门的几个差役向他道：“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快走快走。”

    天气闷热，张屏在牢里关了许久，浑身早已臭不可闻，街边的苍蝇抛弃了墙角的秽物，统统来和他亲近。

    王太师眯起眼：“哦？有此事？也罢，请尚书大人且把王宣押进牢房，王砚的罪过定不能饶，审完这一堂，老夫便去向圣上请罪，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斩了便罢！”

    陶周风拦得晚了，一管鼻血顺着王砚的鼻孔流出。

    那些灰，王砚着仵作验看过，的确是骨灰。

    于是他只是淡淡地说：“这座府邸你可以随便进出，不必每次都向我说。”

    “衣服不是天天换。”

    张屏走到亭子边，见一个人负手站在亭中，身旁的石桌边放着一个沙漏。他也瞥见了张屏，不由得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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