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雨季

安排好的采访，回到宾馆房间，一通视频电话就如约打到她这里。本来只是关于G南这个项目，但绕到最后却又提到曾晨。记者抛出一个提纲上根本没有的问题：已故建筑师曾晨对您现在的设计风格有何影响？

    随清没说话，往窗外看了一眼，有云，但阳光正好。

    他只是说，我跟着你，仅此而已。

    车子进了景区，一路开到山下，一行人再往上爬到观景台处。施工已进入中期，基地的主体结构已经大致成型，内里尚无任何结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生来就有的岩洞。中继站也有一半已经完工，并且根据天气预报迁移到了安全的高地上。除此之外，一如所有接受领导莅临检查的套路，工地的路面冲刷得特别干净，门口还出了几幅黑板报，值班工长显然洗过澡换了衣服，一路跟着来介绍项目进度。

    入夜又下起雨，气温骤降。他们关了门，打开露营灯，这木屋便像是海中的一艘船，雨泼在窗上，犹如风浪一般。

    上到观景台时，随清又一次走到基地的洞口处，望着脚下数百米的深谷，直到身后有人走近，握住她的手。

    大雷通知了基地他们宿营的位置，两人脱掉鞋，换下湿衣，在屋外支了雨篷，生火做饭。

    “我打算告诉你所有我的事，”她开口道，“你也告诉我你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问，还是不问？她一时犹豫。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她又一次提醒自己。

    “就是个汉语进修班，教的东西我都会，考试都已经过了。”他还挺自豪的样子。

    “后天。”她如实回答。

    “为什么？”他问。

    她不知道魏大雷对十年前那一届威尼斯双年展会有多少了解，但当时的他不过十二三岁，想来不会太多。

    “你问这个干吗？”她停下来，看着他。

    果然，记者放了大招：“这个月正好是那个地区上一次特大泥石流灾害的十年祭，天气预报提示最近又会出现连续的强降雨天气，您对您作品的抗灾能力真的这么有信心？”

    等雨小了一些，两人又再出发。按照户外顾问的建议，避开峡谷河道，尽量选择空旷区域行进，直至走到这座中继站，满足所有的条件——在开阔的高地上，而且是他造的。

    记者并不意外这样答复，又问：“就像G南登山基地？”

    正如天气预报所说，一夜大雨，整个小镇像在水里泡着。第二天一早，趁着短暂的晴好，他们出发进山。

    她想了想，回答：“他曾是我的爱人，也是恩师，但我们的设计风格还是会有不同。”

    “工长说，你是G大的学生？”她不绕圈子。

    “但你已经做了那么多……”他停下筷子，看着她。

    “嗯。”他应了一声，看着她等着后话。

    去工地的车已经等在楼下，走廊上有人敲门，她没时间与他争论，跟着其他人走了。

    随清像是早有预感，这也许会是她穷尽此生都绕不过去的问题，又或者只有当她做得足够好，才可能与现在有一点不一样。

    最后，却是他先开口道：“你说亲身体验，什么时候去？我跟着你。”

    再一次起床之后，随清打电话让餐厅送了点早餐过来。也不用特别关照，魏大雷就懂了她的意思。一起来的同事都住在这一层楼上，清营造的那两个更是熟面孔，他这个时候出去不方便。

    那天下午，天果然开始下雨，一行人下了山，又回到小镇上已经是傍晚了。

    “一连下好几天雨了，也就你来了才放的晴。”他解释，笑得挺好看。

    随清听着，想起方才在房间里说的那番话，又觉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她蹙眉，本来是要拒绝的，甚至觉得这话疯得可以，但这明明就是她自己的主意。要说疯，疯的也是她。

    效果图还在外包的vendor那里尚未完成，但他对她做的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单看文本和草图也已经知道不一样，口中道：“这跟你上次给我看的完全不同了啊。”

    天黑前，雨又停了几小时，放眼望出去，便是绵延无尽的云海。他们坐在门口端着不锈钢小锅吃饭，这是长久一日之后的第一口热食，哪怕无味也近乎于幸福。

    这一刻，她又觉得他还是跟从前一样的。这个从前，是他对她说“老板我跟你走”的时候，还有他不听她的话跑去换了中国驾照的时候。

    她已经拿到了曾颖的授权。这个方案，她是为曾晨做的。

    “哪个航班？”他又问。

    上楼进了房间，她便开口道：“我今天去工地了。”

    果然，人家也没忘记她，说完了正事又过来问：“随工上次要找的那个人找着了吗？”

    “因为泡沫。”她喃喃回答。

    随清连忙答了一声，找着了，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大雷上前，伸手一抹门楣上的编号，点头回答：“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