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通话时,叶昭觉已经平复下来。
“晚上叫朋友一起来家里吃饭啊,给你煮鱼汤。”
“但乔楚是我最好的朋友,除了你之外,”叶昭觉撇了撇嘴,她想起乔楚曾经帮过自己那么多次,而现在她出了事,自己能做的却如此有限,“我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徐晚来机械化地说出这段话,行云流水。
具体是从哪一天,哪一个瞬间,命运急转直下,一切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全都朝着最坏最惨最无可挽救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终至毁灭?
邵清羽出门时,正好遇上汪舸的妈妈从菜场回来,拎着新鲜的鱼和蔬菜。
“消防那边已经出了火灾认定书,确定是人为……版师现在在医院接受治疗,她那晚赶工没回家在二楼房间休息,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伤势不算太重……公安那边也已经开始立案调查……是,我没有买保险,为什么,因为我傻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有没有可能是行业里的竞争对手?不知道,是不是意外?也不知道……暂时没有什么打算,谢谢大家关心。”
又过了很久,邵清羽坐起来,正色道:“那我告诉你一个消息,可能你会稍微开心一点点。”
闵朗回到白灰里,已经是深夜。
突然之间,响起了玻璃粉碎四溅的声音,盛怒之中的闵朗一拳挥向了79号的窗户。
“那我不要做了,我的钱只想给我自己花。”
他还想起最后那次见她,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冥冥之中就像是来向他告别的,她临走时,亲了一下他的脸。
白灰里79号。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登机口,旁边有个小小的Subway的柜台。
叶昭觉怔怔地看着邵清羽一张一合的嘴唇,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邵清羽这么心细。
从徐家出来,两人并排走了很长一段路,可谁也没说话。
“太傻了……”叶昭觉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乔楚这个大傻子,为了闵朗……值得吗!居然是我让他们认识的!”
即便是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然可以看见有几块玻璃碎片扎在闵朗鲜血直流的拳头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并不是因为皮外伤。
乔楚终于站起来了,麻木的双腿里像是有亿万只蚂蚁在窜动。
“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个王八蛋……”徐晚来砸累了,就地坐下,坐在一堆废墟里,她点了支烟,眼泪一直流,“我到底欠了你什么,十几年了还没有还清?”
“我也还是老样子吧,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在徐晚来家门口,叶昭觉见到了阔别许久的简晨烨,双方都有点儿尴尬。
多年后,那个一直渴望得到爱和家庭的女孩子,她最好的朋友,坐在她面前,清清淡淡地宣布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消息。
那时候,她还没有如此凌厉的眼神,面对伤害,只会哭着说:“反正你以后活成什么样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小张感到有点儿奇怪。
她的理智所剩无几,千头万绪最终只凝成一个清晰强劲的念头:我必须对闵朗坦白一切。
“我将来生了孩子,让你做干妈吧!”
“徐晚来也知道了?”邵清羽往沙发上一躺,随手扯过一块绒毯盖在腹部上。
可闵朗心里一直是麻木的,他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这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她好像才刚刚认识到,齐唐对于自己,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他是那个真正意义上陪着她一路成长的人。
尽管巷子里黑漆漆的,但是闵朗还是一眼就看到有个人蹲在79号门口,走近之后他看清楚了。
齐唐见过好几次她哭的样子,又丑又好笑,可是想起她那个样子,又无端觉得有点儿心疼。
“我知道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过了很久,叶昭觉才开口说话,“我劝过乔楚,也劝过闵朗,甚至暗示过徐晚来,但他们都没有听。”
一个打给了苏沁,让她尽快联络相熟的律师,然后跟律师一起去找叶昭觉,尽最大努力帮助乔楚。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足足好几天没有睡过觉,透着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沉重,她讲话的时候很平静,但你能听出来她先前是哭过的。
上次那一耳光,毫无疑问,双方都还记得,于是一不小心撞上对方的目光,两人就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期间,简晨烨来过一趟,两人沉默着,喝了许多酒,却没能说几句话,无话可说,有什么好说的呢?
走近之后,他问那个姑娘:“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要报案?”
她错了。
闵朗木然地看着屋里这一地狼藉,和那个丝毫没有停手迹象的疯子。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在闵朗面前说出这个名字:乔楚。
在黑夜中,乔楚白得吓人,两只眼睛是两口深不见底的井,好像将任何东西扔进去都不会有回音。她似乎出来得很匆忙,连外套都没有穿,裸|露在冷风中的皮肤呈现出灰白色,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你要出去啊?”汪妈妈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要给汪舸打电话,“等一下,让汪舸回来陪你一起去吧。”
离开老街之后,乔楚径直来了白灰里。
她的脸上总是有种对命运无所企图的神情,可是如果你认真地听过她说话,就会明白,她缺乏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她活得比周围任何一个人都要用力,都要紧张。
齐唐说得对,她深陷在一种完全没有必要的自我责问里。
短短几天的时间,往日光鲜亮丽的时装设计师徐晚来,像是经历过了几生几世的苦难,脸上的憔悴,让人一望即知她承受了多少煎熬。
“昭觉,”齐唐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再说点儿什么,只好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昭觉啊,你现在进步多了,要是以前的你,就只会呜呜呜……”
是乔楚。
简晨烨愣住,随即马上说:“昭觉,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她是那种习惯了将一切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姑娘,即便是别人的错误,她也会多多少少迁怒于自己。
上早班的年轻警察小张在路口买了几份早餐,他自己已经吃过了,这些是给同事们带的。他刚走到局门口,隔着老远就看见门口有个年轻姑娘,戴着墨镜,仰着头看天。
“小晚这事,太惨了。”简晨烨主动打破沉默,但他其实是想问,“你现在每天都在做什么?”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你这次去英国是不是和Frances有关?”在齐唐简短地“嗯”了一声之后,她像是被开水给烫了一下,“嘿,你不是吧?”
她说不下去了。
“乔楚和闵朗的事情,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责任,或者说,你根本就阻止不了。”邵清羽握住叶昭觉的手,“他们认识的那天晚上,我也在,你记得吧?”
想起新年夜,她忍着眼泪,独自离开白灰里。
最后,她决定什么废话都不说了,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只要一想到“晚来差一点点葬身火海”,一想到自己差点儿就失去这个人,就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火灾发生之前阻止这一切,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昭觉,你仔细想想,乔楚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从她整容这件事里就能看出点儿端倪吧?闵朗和徐晚来那样对她……不要说是乔楚这么烈的性子,即便是我,即便是你,都不可能忍受得了。”
再一想,就是奶奶去世的时候。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她眨了眨眼睛,怎么会这样呢,完全哭不出来了。
她慢慢地靠向墙壁,像是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确实是我的主意。”
叶昭觉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太苍白了,说了也没用。
只好谈徐晚来的事。
闵朗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他一直没说话。
“知道了……”结婚这么久,邵清羽还是没法顺利改口跟着汪舸叫“妈”,这个称谓对于她来说,像是词典里被撕掉的一页。
简晨烨皱着眉:“幸好她自己那晚没留在工作室,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邵清羽还不清楚其中的变故,但她从齐唐的语气中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应承下来。
“你不舒服吗?”闵朗也蹲了下来。
邵清羽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婚姻这件事,从根本上改变了她。
叶昭觉坐上出租车,好半天没有关上车门。
可是慢慢地,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叶昭觉总是两个人中更坚强更有主意的那一个。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像是有一场无形的飓风从屋里呼啸而过。
对于她们来说,曾经遥不可及的事情,在一朝一夕的更迭之中,现已成真。
你没能够分享他的荣耀,他没能够享有你的成熟,你们临街伫立,谈论的都是无关彼此痛痒的话题。
次日清晨。
邵清羽默默地看着叶昭觉。
自那之后,叶昭觉反省过很多回,对于自己当时的冲动和蛮横,她不是不后悔的。
可是,偏偏就是有这个“可是”,当她一想起简晨烨,自然而然就会想起辜伽罗,想到那张照片,想到他们在法国时就已经“搞在一起”,想到这一层时,先前的反省几乎也就白费了。
这笔账,只有他们自己面对面才能算得清。
你把自己掏空了去爱他,还是觉得不够。
叶昭觉点了点头。
他们之间一下就远了,比两个陌生人还要远,他盯着乔楚,她脸上那种神情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女孩。
对于这些善意,邵清羽心里是感激的,虽然她常常不说。
当他叫着她的名字时,她觉得,那几乎就是生离死别了。
僵持了很久,闵朗终于开口问:“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当然啊,干妈就是要经常给孩子钱啊!”
清白是徐晚来,无辜的是阿超他们……始作俑者是你自己。
“是,损失非常严重,几乎全毁了,”闵朗揉了揉太阳穴,他今天太累了,跟徐晚来说了许多话,但看上去完全没有作用,他希望自己不用在乔楚这儿再花太多精力,“先进去吧。”
邵清羽一把推开她,翻了个白眼,但她决定待会儿再解释这件事。
“什么?”叶昭觉抬起头,有些错愕,还有些茫然。
“那晚闵朗唱歌的时候,你一直在和简晨烨说话,但我注意到了乔楚,她装得很镇定很矜持,对啊,就是装的啊。那段时间我不是瞒着你和汪舸来往嘛,可以说是做贼心虚的吧,反正那一阵子,我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
她好像一直都误以为,很多事情,只要她怎么样做或者不怎么样做,结果就会改变。
你曾经固执地相信过,对方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你甚至偏执地认为,假如失去对方你就会死掉。
“晚来,”他的嗓子完全哑了,“不是她毁了你的梦想,是我们,是你和我毁了她的人生。”
叶昭觉鼻子酸酸的。
两人沉默着沿街又走了一会儿,简晨烨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和齐唐现在怎么样?”
“我很希望现在能够陪在你身边,但是,昭觉,”齐唐停顿了一下,“每个人都有他此刻必须要做的事。”
你们甚至没能做到相忘于江湖,他日江湖重逢,你们各自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这时你们才明白,就连“相忘于江湖”都比此情此景要温柔。
她蹲在黑暗中,默默地练习了很多遍,要如何措辞,要怎么解释,她只是想教训一下徐晚来,她不是真的想毁了Nightfall,至于火灾,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疲惫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只觉得呼吸不畅,意识渐渐溃散。
她自己心里那种尖利的痛苦,好像真的因此减轻了一些。
闵朗怔了怔,他一时无法理解自己现在面对的一切。
再后来,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
叶昭觉开门看到邵清羽,一时忘了其他,脱口而出:“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没有人比她更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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