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更理解徐晚来此时此刻的感受，自己一砖一瓦砌造的梦想，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彻底毁灭，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和痛苦，别人怎么会明白。

    “你都没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啊。”简晨烨也不甘示弱，“那儿有辆空车，你先上吧。”

    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那次，我乱发脾气，对不起啊。”

    叶昭觉吸了一下鼻子，说：“我明白。”

    闵朗眼睛发热，喉头发紧，他本想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的人，可是话到嘴边，成了“是我欠你”。

    这空出来的五分钟，齐唐分别打了两个电话。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拉了拉简晨烨的袖子。

    从小到大，她们维持友谊的模式都是，她惹事，叶昭觉帮着收拾烂摊子，她闯祸，叶昭觉陪着她一起承担。

    “你先挂掉电话，五分钟后我回给你。”

    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蠢话，她们俩的眼睛都微微发红。

    “你没有那么重要。”冷不丁地，邵清羽说出了这句话。

    一个人非要爱上另一个人，就像飞蛾扑火，旁人是没有办法的。

    白色的丝巾上很快出现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形成了一个“○”形，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像是看到了某种神迹，一旦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徐晚来猛然抬起头来：“是乔楚那个贱人，毁了我这么多年的梦想。”

    极度的喜悦和极度的痛苦有时看起来是如此相似，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让叶昭觉为自己汹涌而出的眼泪做出解释。

    从见到邵清羽那一刻开始，叶昭觉就觉得她跟从前有点儿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些天，闵朗连79号的门都没有出过，他一直躺在阁楼的床上。

    在这一瞬间，她完全忘记了乔楚他们，忘记了那些烦心事。

    “她肯定知道了啊，她是受害者，警察应该最先通知的就是她吧……”叶昭觉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这几天老是在想，如果当初没有介绍乔楚和闵朗认识，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邵清羽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她将整桩悲剧剖开来，一点点抽丝剥茧，追根溯源，摆在叶昭觉的面前，你看，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沁稍后会跟你联络，”齐唐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要讲，“但是你也要明白，每个人都必须为他做错的事情承担后果。乔楚她有非同寻常的勇气，可是，用错地方了。”

    “好啊……等等，那我要给你孩子钱吗？”

    齐唐听得眉头紧皱，他一边听，一边在脑中搜寻着自己所认识的，最擅长处理这种案件的律师。

    “不是你想的那样。”齐唐知道她是想起了小爱，他顿了顿，“你放心，不会的。”

    “这样吧……闵朗，”叶昭觉小声对闵朗说，“我们先走，人多了她也不好发泄，你留下来陪陪她。”

    好在汪舸一家人都知道她的成长经历，没有任何人会去强迫她做她做不到，又或是不愿意做的事情。

    ……

    “是我找人干的。”乔楚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胡说八道，你才只会哭呢！”叶昭觉嘴上骂了一句，笑出了几滴泪。

    一句极其文艺腔，他平时最鄙夷的那种句子，忽然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你应该活在所有人的希望和祝福中，你应该活在阳光里。

    那一耳光造成的生疏感，又重新回到了两人之间。

    邵清羽已经黔驴技穷，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点儿什么来安慰叶昭觉。

    “当时我就觉得，乔楚对闵朗肯定有兴趣，她装，就是为了吸引闵朗的注意，所以后来我知道他们搞在一起了，一点儿都不意外……话是难听了点儿，意思没错吧？”

    叶昭觉转过脸来看着她：“你说。”

    殷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也在乔楚的心里砸出空洞的闷响。

    他一直在等徐晚来，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这就像她记忆中最温馨的童年生活。

    乔楚没有让他继续啰唆：“我知道，Nightfall起火了。”

    叶昭觉也来过了，一边骂他一边哭，骂得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后来她骂不动了，就抱着他哭，到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顾忌性别和朋友的界限了。

    听到他的声音，那姑娘回过身来，摘下了墨镜，对他笑了笑。

    她抬起头来，看着闵朗，绽开笑容，那笑容让他心神俱焚：“你们俩带给我的所有伤害，都被这场火烧光了。”

    而乔楚，她早已经元神出窍，这声动静甚至没能让她皱一下眉，眨一下眼。

    想起她曾经拿刀抵在他的背后，绝望地问他：“你说，我杀了你好不好？”

    她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我又辞职了，现在在学化妆，有个朋友正在筹备一间新娘造型工作室，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我想试试看……那你呢？”

    尽管有些时候，她还是会因为物质条件较从前天差地别而跟汪舸争吵，但更多的时候，比如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守着那些亲子综艺节目哈哈大笑的周末，她还是会由衷地感受到那种叫作“幸福”的东西。

    他不打算阻止她，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帮着她一起砸。

    想起她穿着那件月牙白旗袍的样子。

    要用什么样的说法，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

    她本来就瘦，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

    “装什么傻啊，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叶昭觉翻了个白眼。

    他动作很轻地拈起那几根头发，对着光看了很久，直到眼眶里充满泪水，乔楚用来给他包扎伤口的那条丝巾，此刻就在枕边。

    像是有一只手揭下了贴在他心里的封印，他终于恢复了感知。

    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被徐晚来给砸了。

    那件衣服在乔楚身上晃晃荡荡，仿佛还能再装下一个她。

    所以当他听到楼下传来巨大的砸门的声音时，他几乎有种解脱的感觉。

    叶昭觉陡然惊醒：“你在机场？你要去哪里？”

    另一个电话，他打给了邵清羽，言简意赅地说：“最近我不在国内，短时间里也回不来。乔楚出了事，昭觉……你就当替我多抽点儿时间去陪陪她。”

    这一刻，她知道，往后她们再也不会因为一点儿小事而吵架而冷战了。

    他想起第一次相见，她冷若冰霜的面孔，与整间屋里热火朝天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她现在柔和了许多，这一点甚至直接反应在她的面向上。

    可是刚想到这里，她立刻就笑了，一边笑一边落泪，太滑稽了，你哪里无辜？哪里清白？

    “乔楚，这些事情我们换一天再谈，今天不合适，”他好声好气地哄劝着她，他以为这一次跟过去那几次差不多，“我现在太累了……”

    还没谈过恋爱的小张一下子脸都红了，这个姑娘也太漂亮了吧，简直不输给电视上的女明星。

    “不重要了。”乔楚叹了口气，像是从梦中醒过来。

    对于他们三人的纠葛，她有过不好的预感，但她没有想到最后会如此惨烈。

    闵朗慢慢地蹲下来，他终于知道痛彻心扉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我今晚蹲在这里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说给你听你可能会觉得很荒唐，”乔楚的脸上有些满不在乎的神情，“闵朗啊，我觉得，现在一切都公平了。”

    “闵朗，你爱过我吗？”乔楚的头埋得很低很低，这个问题，像是从地上的裂缝里迸出来的。

    提起这件事，叶昭觉瞬间就蔫了，也没心情再继续挖苦邵清羽突然冒出来的双下巴和大了整整一圈的脸。

    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以来，这段话她已经对不少人说过了。

    你们开始彼此攻击，互相伤害，信任瓦解，爱情灰飞烟灭……

    闵朗呆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血管里，心脏像是被某种武器大力刺穿，痛，剧痛，他的身体比思维更早地明白了乔楚话中的含义。

    机场广播里开始播报航班信息。

    她也想过，找个台阶下了，把关系缓和回来，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好歹是曾经向着一生一世去的爱人。

    紧接着，这个姑娘说，“我是来自首的。”

    她一定想不到，他们的缘分会这么深远而复杂，她一定预计不到，无论他活成什么样子，这一生他们对于彼此都息息相关。

    “徐晚来出了点儿事，所以我就过去看了看情况，对了，昭觉和简晨烨也去了……”他误以为乔楚是在因为找不到他而生气，便认认真真解释了一通。

    她留给他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当初叶昭觉刚进公司的时候，午餐通常都在楼下的Subway解决。

    叶昭觉无声地点了点头，她也着实为徐晚来感到后怕。

    “不用了，我去我好朋友家，打个车就到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讲述了一遍：“火灾是个意外，那群人交代说只是砸了店，不知道为什么会起火，可能是烟蒂没灭，加上天气这么干燥……”

    齐唐在候机室接到了叶昭觉打来的电话。

    “我怀孕了，你要当干妈了。”

    那时候，爸爸还没发达，妈妈还在世，一家三口住在老式的楼梯房里，每顿饭都是全家人一起吃，那样的时光也曾持续了几年。

    她想哭，可是却笑了出来，这种奇怪的反应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知道，审判的时候到了。

    淤积在叶昭觉心里的苦涩和悲痛，那些滞重的东西，在顷刻间被一扫而光。

    从乔楚离开的那天晚上开始，他就知道，一切都完蛋了。

    这张床，乔楚曾经睡过很多次，他在翻身时，看到角落里有几根长头发。

    闵朗心中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面孔，他今天已经见过一回，他赶紧脱掉自己的外衣披在乔楚身上。

    随着她的离开，闵朗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躯体已经死了。

    “闵朗，我再也不用忍受你在我和她之间摇摆不定，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悲剧因你而起，你一个字都不该为自己狡辩。

    徐晚来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仇人，她没有化妆的脸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下午，她逃课去找他，而他为了面子叫她滚。

    “昭觉，你什么错也没有。”齐唐轻轻地说。

    他低沉的声音里潜藏着一头野兽。

    她拉过闵朗那只流血的手，漫不经心地摘去那几块玻璃，解下绑在包包上的丝巾，为闵朗简单地包扎好伤口。

    叶昭觉心里“咯噔”一下：靠！被他抢先了！

    齐唐看了看手表，离登机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到她身边，他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陪她讲半个小时电话。

    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表明诉求：“齐唐，在我所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现在还能够找谁帮忙。”

    “等下见到小晚，大家都注意一点，别刺|激她。”简晨烨特意叮嘱了一句。

    现在，叶昭觉知道了。

    乔楚将埋在双膝之间的脸抬了起来，看到她的脸，闵朗吓了一跳。

    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一点关于爱的经验，所以我才会爱你爱得这么糟糕，闵朗，你别恨我。”

    又重又闷的痛，随着血液在他全身循环往复，没有放过任何一处，最终汇集到一起，直接冲向心脏。

    接着，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他边说话边伸手去扶乔楚，可是没扶起来，她蹲得太久，腿已经麻了。

    她轻轻地抱住邵清羽，就像抱住自己已然逝去，永不重来的青春。

    “是啊，希望她足够坚强吧。”叶昭觉顺着简晨烨的话往下说，虽然她很想开口问，“你和那个姑娘还好吗？”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靠窗的那一排单人座位，对着车水马龙的大街一口三明治一口可乐，很孤独，而又似乎并不把孤独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