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开始,彼此就都心照不宣地知道,终将有一天,她是要离开的。
很多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的心里正下着一场大雪。
下午Frances打电话约她见面,原话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如果你真是齐唐的女朋友的话。”
那天晚上,当Frances说出“孩子”这个词语时,齐唐确实认为她疯了。
万一,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这一站离她从前开店的地方很近,她忽然想要去那里看一看。
电话很快接通,陈汀的声音听起来很精神很清醒,不像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样子,叶昭觉有点儿意外:“你在干吗呢?”
他确实,不能,肯定。
“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闵朗在电话里讲得很含糊。”叶昭觉轻声说,那种特别惶恐、心里特别没底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那天在咖啡馆里听着齐唐和Frances的对话时一样。
现在,他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
她张了张嘴,却没法出声,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她的喉咙里。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这些年,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提过?”齐唐心里发慌,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智慧和经验,是他从来未曾料想的情形,“你不是这种甘愿自己承担一切的人。”
叶昭觉脸上讪讪的,她不怪齐唐不看好她。
她开店,他支持她;她结业,他收留她,还替她把欠的债还了。
尽管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儿疼。
而现在,是因为他的过去,以及那些潜藏在“过去”的某些糟糕的可能性。
一开始,乔楚还没听进去,她正盯着电视在看一档真人秀节目,时不时发出哈哈大笑声,直到,叶昭觉说:“现在徐晚来情况很糟糕,闵朗约了我和简晨烨晚上一块儿去看看她。”
Frances一眼就看懂了齐唐的眼神,她上前一步:“你应该还记得,我在结婚那年就生了宝宝,”现在,她几乎已经贴着齐唐的身体,“宝宝的出生日期是……”
“我先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叶昭觉柔声安慰着乔楚,“我明天不用上化妆课,我们出去逛街,吃好吃的,好不好?”
短短片刻,人生中所有和齐唐有关的经历,都在她的脑海中翻腾,她没有礼服裙去参加party,是他买来送给她。
可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选择回到过去,她竟然真的好好地思考了一番,思考的结果是,她并不愿意回去。
失神的叶昭觉,这才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他的语气,像是一个家长,苦口婆心地劝阻没有才华,但非要去追求不切实际的梦想的小孩。
叶昭觉注意到,乔楚的脸色变得苍白,瞳孔似乎也在放大。
直到几个小时之后,齐唐才真正地听懂了叶昭觉最后说的那句话。
没有人像他这样,时时顾及着她那微不足道的尊严,在她所有软弱的时刻,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于人生沼泽中拉她一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叶昭觉低声问,她也不知道是在问齐唐还是问自己,“为什么每次都差一点点?”
Frances如此咄咄逼人,齐唐却越来越迷惑:“即便偶尔没有,难道,你就没有补救吗?”
他也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昭觉,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她久久没有收回目光,生怕在对视之间情难自控。
她有点儿累了,在一个公交车站台坐下,身体像是一具破旧的皮囊。
此刻,电视机里的综艺节目依然在播放着,成为了空洞的背景声。
老板正拿着手机玩游戏,头都没抬一下:“来什么来啊,前天不是刚被带走吗?”
她的友好,像是打定主意明天就要离家出走,所以今晚的晚餐做得特别好吃的那种,“因相处的时间不多啦,那就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吧”,这句话,仿佛就刻在叶昭觉的脑门上。
过了很久很久,齐唐慢吞吞地问:“你的诉求是什么?”
可是她说的这件事,齐唐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凌晨三点。
隐没在她唇齿之间的意味,齐唐完全接收到了。
他当然记得,曾经那些温柔缱绻和抵死缠绵。
刹那之间,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简晨烨和辜伽罗的一张合照,她丧失理智,可是在酒店里,他连碰都没有碰她。
她口中喃喃不清,念念有词,一双手几乎要将自己掐出血来,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她定了定神,抓起钥匙和手机胡乱塞进包里,连外套都忘记拿,飞快地出了门。
小情小爱……就暂时放置一边吧,齐唐心想,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亟待处理。
那里现在是一家连锁水果超市。
隔着一条马路,叶昭觉怔怔地望着对面,像是一缕孤魂凝望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他终于说出来了,从前根本无法直面的这个事实。
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乔楚,向她所知道的每一位上神轮番祈求,祈祷事实并非自己所预想的那样。
齐唐怔了好半天。
那时候最大的问题就是穷。
乔楚根本没有听见叶昭觉说什么。
最重要的信息不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度量”,而是“真爱一个人”。
“是吗?”Frances也冷笑,“你确定每一次都有吗?”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慷慨地爱护她。
因为他的果决,叶昭觉反而有了一点儿失落。
可是,大家稍微一讨论,就发现了端倪。
叶昭觉离开后,乔楚拿起手机,颤颤巍巍地给阿超打电话,可一直是忙音,再打,又是无法接通。
叶昭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抬头瞟了齐唐一眼:“这不是最近老见不着你嘛。”
叶昭觉抬起头来,眉头紧锁,眼泪充满了眼眶,喉头发紧,她知道只要再过片刻,自己便会情绪决堤。
该做的事情她都照做,不该她做的,你开口求助她,她也乐意帮忙,总之就是一副对全世界都友好得不行的样子。
表面上,她是在辞职,实质上,她是打算淡出他的生活。
身后的广告灯箱在夜里亮得刺眼,那种渺小无力的感觉又回来了,是因为齐唐和Frances吗?
在车上,她闭着眼睛,脑子里只有这句话,我绝对不能再任由别人操纵我的悲喜。
齐唐打开邮箱就看到了叶昭觉的辞职信,他有点儿发蒙。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我不在乎还要等多久,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
“你知道,”Frances逼视着齐唐,“我讨厌吃药。”
他把叶昭觉叫进自己办公室,拿出训导下属的架势来责问她:“你有什么计划,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
说起来,Frances只是组织了一次会面,然后按照计划,将每个人安排在她设定的位置上,然后,她的目的,轻轻松松地就达成了。
服务员走到最后一个客人面前,轻声细语地说:“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要打烊了。”
可是,面对叶昭觉,他还有另一个立场。
陈年旧事,已经无从追究。
而八卦,往往就是真相。
怪就怪在,齐唐这么反常,叶昭觉却一切如常。
Frances的面孔涨得通红,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
“看店面呀,我都看了好几天了,要么地段不太好,要么面积不够大,”陈汀有点儿兴奋,“我估计今天这个算找对了,我想把中间那堵墙打掉,房东说可以商量。
一种闷痛,从身体深处汹涌而出,像惊涛骇浪一样将她拍倒,她刚挣扎着爬起来,又被拍倒。
某天夜里,Nightfall起了一场大火。
叶昭觉离职之后,几乎一天都没有耽误,就开始跟着老师学习化妆。
乔楚是从叶昭觉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
“齐唐,”叶昭觉深呼吸一口气,“那你呢?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呵呵,”Frances转过身拿起自己的包,冷笑着与齐唐擦肩而过,“我知道,你现在是很成熟的商人,但是别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
就是这句话,让她铁了心去赴约。
她既不想回家,也不想见任何人,既不想买醉,也不愿保持清醒。
公司八卦小团体一致裁定:一定和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有关系。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两个“不对”的人非要在一起,就只会制造出层出不穷的麻烦,一个麻烦接着一个麻烦。
……
她经受的失败太多了,对于痛苦的感知已经比别人要迟钝许多。
老板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见是乔楚,脸色稍微缓和了点儿:“怎么?你不知道吗?他们几个估计是犯了什么事,警车直接开到老街来,一群人全给拉走了……”
她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脸上有种微妙的神情。
许多与今晚毫不相干的回忆,像雪花一样纷纷从她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