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头,一个小食摊,火盆上放着一张铁丝网,盆里是红红的栗炭火。摊主是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翻烤着一块块白色的圆饼,吆喝道:“饵块哩……饵块咧……热豆粉哟!”
贾亚希玛拉着疆提匆匆走过,没有停下。
一日,疆提取出铜砣,对贾亚希玛说:“你想要的东西就在铜砣里面。”
狭窄的山路仅容一骑,二十多骑呈一字长蛇阵蜿蜒而行。
贾亚希玛的叹息随着风声飘散了。
寒光闪处,血花飞溅。风云一时的桂家土司宫里雁身首异处。
林涛远远看着沈默和夏晓薇亲密交谈,心中别有一种滋味,喊道:“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情逸致!旁边还躺着个死人呢,快想想办法吧!警察来了谁都说不清楚。”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大人留下一条血脉在民间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夤夜。
“苏科寨的老人说怪歌何来石门坎扫墓,给谁扫墓?”夏晓薇边走边说。
傅恒又是一惊—这苗女居然能说如此流利的京话。傅恒不动声色:“卦灵吗?”
贾亚希玛和疆提突然感到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丛江县城怕是不安全了。
桂家马队都是跟随宫里雁多年,除了贾亚希玛和疆提,多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早已对各种意外情况司空见惯,所以并没显得特别紧张。阿森大呼:“保护好主人,听我的号令。”众人各自亮出自己的随身兵器。阿森从容下马,牵马上坡,让出道路给后面的马匹。
看看天色渐晚,贾亚希玛长叹一声,心中暗暗叫苦。为了稳定人心,他强打精神说:“追兵已然被我们甩掉了,大家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弄点吃的。等明天天亮之后我们再走。”
贾亚希玛和疆提不得不停下脚步—这是个死胡同。二人转身,与乞丐呈对峙之态。
“去年的这个日子,有一个人来了,又走了。几十年的光阴里,他是唯一一个听懂这首歌的人。他说过会来接我,但是,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怪歌何幽然说道。
“怎么走?”沈默问。
“佛眼。”疆提说。
阿月停下来,看着退去的匪徒,心里在祈祷着:“主保佑李先生平安,阿门。”除此之外,阿月想不到别的办法可以帮助李畋,他已经尽了全力。
此时,只有怪歌何在唱,那歌声显然正在远去。
贾亚希玛拉了疆提就往外走,刚要下楼就被叫住。
贾亚希玛和疆提侥幸躲过了兵戾,却无可避免地沦为难民。贾亚希玛并不缺少钱财,从摩梯拉尔身上搜到的那两万两银票足以让他买到任何东西。但到处兵荒马乱,那些银票和废纸并没有什么两样。二人循着桂家部落溃逃的路线,一路餐风宿露,历尽千难万苦,但却和桂家部族渐行渐远。直到1762年初,二人打听到宫里雁带领桂家人一路向北,大概是进入了中国的地盘。贾亚希玛和疆提便向着大理城的方向迤逦而行。
阿月躺在床上,已经气绝身亡。
“凭什么?”
一骑黑马驰过静静的街道。
桂家马队饥寒交迫,人困马乏,狼狈不堪。为了摆脱追兵,他们慌不择路,一股脑闯进一片巨大的山坳。一连三天都没有走出去。探路的人一拨又一拨,结果都是一样—没有出路。
贾亚希玛突然意识到昨晚的马车一定有什么秘密,会不会是傅恒杀害了疆提,去毁尸灭迹?不像。如果是疆提已死,沙漠玫瑰的香味不会那样鲜活。那么疆提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不和傅恒一起走?不管是什么情况,贾亚希玛决定去追赶疆提。好在吴尚贤给摩梯拉尔的那两万两银票是一笔巨款,从贾亚希玛和疆提第一次进入大理之后,就一直靠那笔钱生活。虽然八年过去,那笔钱才用去不到四分之一。要知道,当时县太爷一年的俸禄也只有区区五十两白银。贾亚希玛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一匹好马,然后向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追赶。
易元吉的枪口低下,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猎人,这还是第一次将枪口指向人:“那就让他走,再也不要来这里。”
“少主人去哪我们去哪!”“少主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桂家人的家!”“上刀山下火海,我们跟定少主人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大人,您说什么?”
“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家乡。”贾亚希玛说。
“爸爸的印地语是不是没有你的好?”夏晓薇突然问沈默。
疆提从项上取下白鱼儿,递给贾亚希玛:“这是钥匙。”
茅草屋前,一座新坟。阿月和艾西瓦娅就地合葬在山坡上。
“这首歌不仅仅述说了贾亚希玛一个人的苦难,也同样述说了桂家人整个民族的苦难……”沈默说。
林涛看着夏晓薇:“姐,他说什么?”
“是大姐姐让我来的,她不放心你们。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我追来了。”林涛说。
怪歌何的歌声又嘹亮地唱起来。那歌声张扬得有几分变态,肆无忌惮地搅扰了人们的清梦。
沈默兴奋不已:“听到了,听到了!是怪歌何!”
夏晓薇和沈默让林涛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疆提想了想,料想能说桂家话的必定是桂家人,便说:“我是大土司宫里雁的女儿,名叫疆提。”
“晓薇,晓薇!”沈默轻唤。
沈默支应道:“昨天晚上刚进寨子时听人说起过。”
经略府内宅。入夜。
怪歌何的歌声咿咿呀呀地飘进教堂。
1770年9月19日,疆提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易万年。易元吉夫妇对小万年宠爱有加,视如己出。
“难言之隐当应在夫人身上,血光之灾则在不久之后……”
傅恒长叹一声:“大清铁骑已然踏平孟艮。”
“可我怎么办?我因为这颗佛眼从印度到缅甸再从缅甸到中国,为找佛眼我几乎丢掉半条性命。你现在对我说,佛眼找到了,可是半把钥匙却留在了岜沙!你说我怎么办?”
1762年3月9日,清晨。
阿月喜极而泣,转身跑到自己的菜园,选择了一株长得最好的西红柿连根拔起,高举着跑回来,隔着篱笆递过去……
贾亚希玛感觉到脚下的大山开始震颤。
黑马停在经略府门前,骑士翻身下马,口中报号:“前线战报!八百里加急!”对着卫兵亮出腰牌,而后将一只密封的竹筒递交给卫兵。随即上马而去。
贾亚希玛在饵块中裹上一根油条。
趁着这个当口,阿森大叫一声:“大家保护主人快跑!”
沈默将歌曲里的故事讲给怪歌何。
被恐惧吞噬的人们已经无法顾忌土司夫人疯狂的念头。
阿月随手丢下浇水的家什,飞奔到篱笆边:“弃儿!弃儿!叫阿爸!叫阿爸!叫啊……”
“越接近谜底,越接近危险。危险,并不等于死亡。这是两个概念。”夏晓薇企图纠正沈默的说法。
“佛眼佛眼,就知道你的佛眼!”疆提发怒。
“先生可以杀了我。先生就是为杀我而来的。但是,杀了我对先生并无益处。我活着,只有我活着,才能帮先生躲过一劫。”
“我不杀你,你是我老婆。”
沈默一惊,放开夏晓薇。林涛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怪歌何死了,现场就他们三个人。怎么对警察解释?凶手连个影子都没见到,谁能相信他们三人的清白?沈默心中暗暗叫苦,这下惹上大麻烦了。如果因为涉嫌杀人被警察缠上,那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说清楚道明白的。
呼啸的匪徒们放弃了对阿月的追赶—阿月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易元吉再次举起枪。
“你听到没有,这支歌多次重复这样一个音节—贾亚希玛。”
“何为难言之隐?何为血光之灾?”
宫里雁不由自主地跪倒。
沈默看了夏晓薇一眼,没有出声。
烛光下,疆提暗自垂泪。突然听到有人轻唤自己的名字。疆提抬起头,似乎愣了一下,她不能判断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阿月除了侍弄那点菜地,就是隔着那道篱笆看着艾西瓦娅和弃儿,傻傻地笑。在阿月的注视下,弃儿一天天长大。
“你是什么人?是我先问你!”乞丐很固执。
彝族兵丁慌忙张弓搭箭,一时矢发如雨。
翁藉牙的军队以疾风扫落叶之势掠过木邦和桂家的领地。
“跟着歌声走,一直就到。”老者说。
“天亮了,我们也该开始工作了。”沈默说。
在大理城,贾亚希玛身上的银票终于派上用场。吴尚贤虽死,但吴氏家族的茂隆记银号并没有倒闭。贾亚希玛付了一笔银子,委托一个当地人为宫里雁收了尸体,找地方埋了。为自身安全起见,从收尸到埋葬,贾亚希玛和疆提都没有露面。
蓦然拥有了二十几名部众,疆提竟然一时没了主意:“怎么办?”她问贾亚希玛。
“阿妈,阿爸怎么了?”弃儿问。
“夏青教授的女儿。”沈默仿佛正在窒息。
一弯惨白的新月像是半张失血的脸,寂寞地挂在长空。
摊主看过来,以为小哥儿俩在吵架,没有在意。忙着向街上越来越多的行人招揽生意:“饵块哩……饵块咧……热豆粉哟!”
被困在大山里的贾亚希玛终日叹息,愁肠百结。
米饭上来。
沈默喘息着:“歌,这歌,是古印地语!”
“为什么不愿?”夏晓薇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
贾亚希玛觉得这帮桂家人太扎眼,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便买了一些苗人的衣物让众人换上。又置办了若干马匹。经过一番装扮之后,这帮人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马帮。然后计划把他们带回大理,对于中国的城市,相比之下贾亚希玛还只是对大理更熟悉一些。贾亚希玛的计划是,把桂家人带到大理之后,用剩余的银子买一处庄园,让疆提和她的族人生活有靠。然后,自己还得离开。中国毕竟不是自己的故乡,而且还有佛眼尚未找到。此时的贾亚希玛并不知道佛眼已经落入疆提手中。
傅恒贴身取出黑钻石:“夫人可识得此物?”
“干!为什么不干?!”贾亚希玛决绝地说。
“生死不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弃儿转眼就长到了七岁。
怪歌何已经没有了气息。
“不行!”易元吉断然拒绝。
夏晓薇看了看沈默,说:“小迷糊死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按照那张图来寻找线索了。”
“小姐,我必须纠正你—那不是钻石,那是佛眼,大梵天的眼睛!任何企图占有或者亵渎它的人都将受到诅咒……”
中缅之战越打越乱。本来,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不对称战争。但因清朝官员的无能,却让这场战争久拖不绝。刘藻、杨应琚、明瑞……清军几番易帅,自刎的自刎,上吊的上吊,阵亡的阵亡。最后,乾隆皇帝指派傅恒督师云南。
沈默和夏晓薇走出教堂,轻掩木门。
从那以后,贾亚希玛再也不开口说话。直到两年以后,贾亚希玛和疆提有了自己的儿子。当儿子咿呀学语之后,贾亚希玛就教儿子一首歌,一首长长的,用印地语发音的歌。贾亚希玛用歌声记录自己的故事,记录梵天之眼的故事。
夏晓薇在另外一间房里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沈默的房间。
诺苏带领兵丁紧随不舍,同时派人知会威宁守备,声称发现缅甸游勇。威宁守备飞鸽传书,令沿途十三卫绿营兵沿线设卡,围追堵截。并亲率一彪绿营兵与诺苏的人马合兵一处,对桂家马队穷追不舍。
犹如晴天霹雳!夏晓薇上齿紧咬下唇,面色惨白。沈默也同样几乎不能自持,身体居然在打晃,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但是声音却在颤抖:“我……是夏……青的学……生,是第……二个能听……懂这首歌的人。”
杀戮和死亡就发生在自己眼前,夏晓薇喃喃自语:“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暝色渐起。
满山酒香中,另一种香味丝丝缕缕。那是沙漠玫瑰特殊的奇香,那香是无法掩饰的。贾亚希玛对沙漠玫瑰的香味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翻过山崖的贾亚希玛已经看到了远处透出的烛光。沙漠玫瑰的香味就是从烛光处飘过来。刹那间,贾亚希玛泪流满面。贾亚希玛曾经向梵天起誓不再流泪,可是,在看到那片烛光和闻到沙漠玫瑰香味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贾亚希玛向着烛光奔跑,荆棘划破了衣服,划破了手臂,划破了面颊……贾亚希玛只是奔跑,只是奔跑!
易元吉看看天,天色已经麻麻亮。对着贾亚希玛说:“天就要亮了,从哪儿进来的再从哪儿出去。正经路你是进不来的。”
疆提这才起身:“疆提不觉得委屈。”
诸神啊,请见证贾亚希玛今日的誓言—
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什么?”贾亚希玛木然。
苗女这才起身,袅袅婷婷走至傅恒面前,折身跪倒:“小女子疆提,乃桂家土司宫里雁之女。有要事禀报经略大人!”
“是一种硬弩的专用配件,使用高强度钢材制造,长度35毫米,三尾翼,飞行稳定,射击精度极高,又易于携带。奶奶的!最好的弓弩精准射程也不过六十米,这一箭封喉的功夫……”林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才老人是面朝这个方向吧?”林涛模拟着怪歌何刚才的姿态。
贾亚希玛心中说道:跑?前路已绝,怎么跑?清兵一来谁都跑不掉。宁可被杀死也不能被饿死。只是这话他不便说出口。贾亚希玛笑了笑说:“先杀一匹不要紧,还有这么多呢!等走出这片大山再买一匹就是。如果大家都饿坏了,就是有马也没力气跑。”
疆提接着说道:“从现在起,他—贾亚希玛就是我们的头人。如果你们接受,就请你们拜见头人。否则,我就和他马上离开,诸位敬请自便。”
易元吉的妻子拎着木棒,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却不知如何是好。
那乞丐从怀里取出一只鸽子,一只羽毛雪白的信鸽。放飞。
林涛在专心地鼓捣他那只包。
在争嗜马血的人们同样察觉到这种异常的震动,突然停止了吵嚷,聆听着那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异响。
阿森疾速闪身,同时伸手一抓,居然将飞矢一把握在手中。敏捷的身手让诺苏的兵丁大吃一惊。阿森双手举过头顶,嘴里喊道:“有话好说,我们没有敌意。”
那歌声让艾西瓦娅心中惶然。那歌声并不是第一次从阿月口中唱出,但这一次似乎和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歌声时断时续,时强时弱。浸透着无尽的思念、迷茫、挣扎、绝望……
乌蒙山深处,大雨滂沱。
“捷报传来,大人为何不喜反忧?”疆提不解。
“怪歌何的那首歌!我们的对手肯定对我们了如指掌,他们甚至知道我懂印地语!和柳墩儿在一块儿的那个老头儿肯定有问题!”沈默说。
阿森手里拿着那支从空中接到的雕翎箭,保持双手过顶的姿态,一步一步走向彝族人的队伍。
“因为你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而我,正是你要等的人。”
“你还爱信不信!”林涛转向夏晓薇,“姐,真是大姐姐让我来的。你们刚刚离开不久,大姐姐就醒了,她看不到你们,就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了。然后,她就让我来追你们。”
“小迷糊。”
夏晓薇的双手握住沈默的双手:“考拉,我的考拉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勇气你就是我的一切!多少年了,我一直在默默地爱着你,我一直活在你和夏晓蔷的阴影里,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夏晓蔷,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还有一个夏晓薇。现在,我终于能和你在一起了,那怕去死,我也是幸福的。”
疆提看了看贾亚希玛,贾亚希玛点点头。
“太爷爷留下的那张纸我也看到了,‘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我到石门坎之后,在找你们同时就打听小迷糊的下落。小迷糊在1938年就死了,被土匪杀死的,尸体吊在石门坎村头的老槐树上,那叫一个惨啊,那年小迷糊只有十二岁。”
阿月的歌声越来越弱,一直弱到没有任何声音。
“我们在仙水下车,再到中水,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再到苏科寨。所有的路线和事件都是设计好的。这一切都为了一件事—让我们遇到怪歌何!”
“砰!砰!”两声枪响。
“黑钻石。”
贾亚希玛高声说:“让他打死我!我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贾亚希玛的泪水滴进恒河流走了。
两个月之后,囊占说动孟艮土司率众掠边,从畹町入境,一直打到德宏。扬言要杀死吴达善为宫里雁报仇雪恨。
光阴荏苒。从1758年3月10日那天晚上算起,疆提和贾亚希玛在一起患难与共已近十年。此时,贾亚希玛已经三十岁,疆提已经二十七岁。十年的光阴,干柴烈火一般的孤男寡女,整日里耳鬓厮磨。如果不发生一点故事,那倒是咄咄怪事了。早在他们初次到达大理城,目睹宫里雁被杀之后,疆提倚着墙壁无助地哭泣时,贾亚希玛已经暗生情愫。而失去了所有亲人的疆提,也早已把贾亚希玛当成了自己的依靠。特别是在病倒之后,若不是贾亚希玛不弃不离的关照,也许自己早已经成为抛尸异乡的孤魂野鬼了。最让疆提爱而且敬的是,贾亚希玛从来不曾强迫或者趁机占有疆提的贞操,尽管他有很多次那样的机会,甚至连疆提本人也做好了那样的准备。
疆提似乎很冷淡:“小万年也是我的儿子。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和我们团聚。倘若钥匙不在他身上,你是不会去找他的,对不对?”
在岜沙,疆提有了一个名义上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岜沙汉子易元吉。易元吉本有妻室,年过四十却没有生育。易元吉有一外号叫豆瓣掌的远房亲戚凑巧在傅恒帐下当差,而此人恰恰又和绍兴师爷交厚。当天晚上,傅恒出了内宅径直去了师爷的住处。师爷的住处紧邻着经略内宅,是经略府中离傅恒住处最近的院落。经过师爷的一番谋划,由豆瓣掌出面,将疆提直接带到岜沙。付给易元吉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将此事摆平。事后,为了避人耳目,豆瓣掌又帮易元吉在远离村落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吊脚楼。易元吉举家迁到村外。
贾亚希玛诚惶诚恐,挟持着疆提挤出人群,迅速逃离。
沈默点头:“等吃过饭我们就去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再仔细研究那张图。”
阿月的草屋里,艾西瓦娅和阿月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脚。
怪歌何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就难怪了……”话没说完,怪歌何的身子猛然一晃,直挺挺地倒下。
贾亚希玛暴躁不安:“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贾亚希玛和疆提离开。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背叛你的父亲!”
“夫人有事请讲,何须如此?”
在那个时候,二十多匹马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哪怕对一个彝族土司来讲也是如此。这里正是彝族土司诺苏的地盘。从这帮人马一踏入这块土地,诺苏的人就已经悄悄盯上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倘若是真正的马帮,诺苏是不敢轻易招惹的。然而,马帮有马帮的规矩。马帮所过之处,无不与当地的土司声息相通,利益均沾。这帮人冒冒失失的,不像是走江湖的样子。所以,诺苏土司决意出手。
是去追吴达善?还是继续留在大理等囊占夫人?在这个问题上贾亚希玛和疆提发生了分歧。贾亚希玛从寻找佛眼的角度,主张继续留在大理等囊占夫人,待到弄清状况后再做打算。而疆提则出于复仇的考虑,主张先行北上追赶吴达善并伺机行刺,她担心吴达善一旦离开云南,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报仇了。两人争执到最后,还是疆提妥协了。
“我快被你们弄到抓狂了。”林涛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从威宁到云南昭通的客车就路过中水镇,中水有面包车直接到这里!你们走的是什么路啊?!真是的。”
“他们的目的?”
林涛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林涛一溜烟儿似的跑下山去。
告别老者,沈默和夏晓薇急匆匆赶路,循着怪歌何的歌声。
1770年10月19日,小万年的满月酒从早晨吃到晚上,易元吉家吊脚楼所在的整面山坡都飘荡着酒香,那是刺梨米酒特有的味道。
疆提看着怀抱里熟睡的儿子,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样子,自己离开了傅恒,却没有获得想象中的自由。只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她不知道自己的继母囊占是死是活,不知道贾亚希玛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会如何度过。自己曾经为人断生断死,却断不出自己的未来。那几枚铜钱仿佛一下就失了灵气。
“洞葬悬棺是死的,放在那儿跑不掉。先找怪歌何—这是我们看不见的对手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不能拒绝。更何况这件礼物又恰恰是我想要的。”
信鸽盘旋着飞上天空,远去。
林涛跑上山,手里拎着一把兵工铲和一块油布。
这四个字对于傅恒而言,却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你—到底是什么人?”
疆提!贾亚希玛心中一惊。马车里一定是疆提!贾亚希玛不敢贸然去追那马车,他也不知道那马车会一去不返。贾亚希玛就悄悄地蹲在原地守了一夜。直到天亮之后,也没见那马车回来。
“不知道。”夏晓薇答。
怪歌何的歌声毫无预兆地响起,那声音仿佛是穿越云层,仿佛是自高天坠落,细如游丝一般飘忽不定。
“我们横竖得活命!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占山为王。当年,宫里雁大土司能够在缅甸打下一片天地,现在我们也能!少主人,你就带我们干吧!大不了一死。”一名年老的乞丐愤愤不平。
“下一步?找洞葬悬棺还是找怪歌何?”夏晓薇问。
这是一座童山,就是一只兔子跑过也会看得很清晰,而阿月可比一只兔子大多了。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苗人,而是桂家人。也许是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桂家人,何弃儿。年轻人,你能告诉我桂家人的来历吗?说起来可笑,我居然对自己的民族没有丝毫的了解。”怪歌何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请大人赐疆提一纸休书。”
山路弯弯,怪歌何已经走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夏晓薇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方向。”
“六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阿爸阿妈死后,我被人领下山,在教会的资助下上了学堂。慢慢地学会了说汉话。但是,自始到终我却一直不懂阿妈教我的那首长歌。虽然我能从头到尾地唱下来,也能感受到它的悲伤与快乐,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歌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一直在唱,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从我七岁那年算起,我整整等了一个甲子,直到去年,才有人对我说—我能听懂你的歌。这个人,他说他叫夏青。于是,我完完整整地唱给他听,他录了音。他说他要慢慢地翻译,等翻译完就来找我,对我说歌里的事情。可是,一年了,一年多了,他却一直没有回来。你们说,他死了,是真的吗?”怪歌何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沈默。
小万年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然而,时隔不久,傅恒的处境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能拿到桌面上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缅甸一直未履行进贡的许诺,乾隆皇帝认为有失体面,属傅恒办差不利;二是听到了关于傅恒临阵纳妾的传闻。虽未责罚,但却刻意冷淡。
且说傅恒于三月份回到北京,乾隆帝命其为总管内务府大臣,风光一时。
柏格理的墓碑:牧师真是中邦良友,博士诚为上帝忠臣。
疆提则将饵块掰成小片后放到热豆粉汤里,动作很机械:“小和尚,你如果能帮我找到桂家部落,能帮我杀了吴达善,我一定给你找到那颗钻石。”
“可是我做不到!”疆提吼道,“易元吉夫妻也很可怜,他们只是想要个孩子!”
“可在别人眼里,你是。所以,我要杀了他。他让岜沙男人蒙羞。”
在石门坎,贾亚希玛和疆提停下来。他们开始思考一个比复仇和找回佛眼更严肃的问题—如何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按照正常的逻辑,他们思考的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而当事者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想法简单的多—仿佛只要劝说囊占夫人退兵,这场战争就会自然平息。这是两个偏执且对于政治弱智的人。他们非常善于按照自己的逻辑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而且,让贾亚希玛想不到的是,疆提突然独自离开了!
“什么人?”
一支奇特的马帮离开了丛江县城,一路往南,迤逦而行。当他们走到威宁地界时,一个预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贾亚希玛的目光投向那些马:“杀马!喝血!”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须臾功夫,那个跟踪贾亚希玛和疆提的乞丐跪倒行礼,口称:“仆人阿森,愿为头人效劳!”有更多的人跪下:“愿为头人效劳!”所有的人跪下:“愿为头人效劳!”
斗大的“卦”字在微风中摇摆。
贾亚希玛靠近那扇透着些微光亮的门,从门缝里瞧过去。
“你是什么人?桂家人的事也轮得到你插嘴?”一名乞丐看着相貌迥异绝非族类的贾亚希玛,抵触情绪溢于言表。
疆提起身,开门。
诺苏急忙抬臂遮挡,那支箭一下打中臂弯。冷不防遭此暗算,疼得哇哇大叫。
夏晓薇睁开眼睛:“天亮了?”
诺苏的兵丁显然听不懂阿森的语言,也在鼓噪:“留下马匹,放你们走人!”
“挟持我!用我来和我父亲交换—换回你的佛眼!”
风声渐起,两个人沉默不语。
“嗯,嗯!”阿月似乎除了点头已经想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乞丐尾随不舍。
夏晓薇压低声音,但每个音节都像子弹一样击中要害:“你输了!丢掉性命的考拉不是考拉,是尸体,是腐肉,是烂泥!性命都没了,秘密有什么用?那就是一阵风,就是一缕烟。风过了烟散了什么都没有!你太爷爷、我爸爸、你爷爷……所有的人都死得毫无价值,包括你自己,也许还有我。”
“夫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边的兵士催促着。
怪歌何在流泪。
柏格理和高志华比邻而居,长眠于空旷的山野。成为一个醒目的文化符号。
“阿月,你要教他说苗话。弃儿长大了是要出去的,他要会说苗话才能和人交流……”艾西瓦娅说道。
“你带不出来。易元吉有枪。”
战事日急,傅恒整日忙于军务,无暇顾及疆提的情绪变化。
青衣小帽的傅恒故意从远处绕道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面旗幌,而后不紧不慢地抬脚迈入那扇小门。
小门里的摆设非常简单。一架屏风分为内外。屏风外,仅一桌一椅。桌上有三枚铜钱。苗女端坐椅上,一身盛装。头绾银梳,胸前一挂苗婆鱼银排圈,双臂鱼鳅龙银镯。盛装之下,容颜娇媚,顾盼之间,仪态万方。一时间,傅恒居然失态地愣住。他没有想到,这苗女竟然是如此年轻、漂亮。
歌声突然停住。“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这里?”怪歌何的脑后仿佛长着眼睛。
“少啰嗦!我自己送上门来让你绑架,你干还是不干?”
弃儿赤条条地钻出被窝:“我也要去看阿爸!”
众人不语。
不一会儿,林涛就挖好一个坑。拿油布裹在怪歌何身上,拖到坑里,埋上土。然后对着埋好的坑说:“何老先生,晚辈林涛得罪了。冤有头债有主,您老的鬼魂可别缠着我,我先给您磕头了!”说着说着,林涛果真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疆提被秘密送到一个地方—岜沙苗寨。
行刑台下,囚车打开。几名兵丁连拖带拉地将犯人弄上刑台。行刑官早就端坐在临时搭就的监斩台上。
疆提花容大变,沉吟而语:“此乃我家旧物!缘何落入大人手中?”
宫里雁死了,那颗佛眼在哪里?贾亚希玛再度陷入绝望。
1938年4月5日,月光下,阿月奔跑的身影。
1945年9月13日,农历乙酉年八月初八。夜,月上中天。
易元吉的妻子没有做声,轻轻地开门,拎着木棒跟在那条黑影后面。
阿月的麻风病不仅救了他自己,也救了艾西瓦娅和那个孩子—因为他们是麻风病人的老婆孩子,土匪们谁也不愿意招惹麻风病。而渡边一郎那帮日本浪人虽然是为佛眼而来,却对阿月和艾西瓦娅的身世一无所知,他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李畋身上。
2006年9月29日。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第一抹熹微的阳光。
怪歌何稳了稳心神,亮开歌喉。
突然间,沈默就像被一颗子弹猛然击中一般,踉跄欲倒。
“哦。”老者说,“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初八,怪歌何要去石门坎扫墓。你们跟在他后面走就是了。”
初升的太阳洒落一片红光。
“佐料自己放。”摊主说。
“什么A猎箭?”沈默反问。
那乞丐一听,当即跪倒,叩首不止:“少主人!你让我们找得好苦……”
傅恒怫然作色:“好端端的何出此言?难道是傅某亏了你不成?”
一座废弃的庙宇,到处蛛网密布。
夏晓薇淡淡地回应,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回去!别再继续下去。就像是一场战争,还没开始你就输了!从你的心里输了!”
“想好了。先找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也许我们会省些气力。”
贾亚希玛和疆提滞留在客栈里,正在四处打探桂家部落的消息。听说囊占夫人来杀吴达善,二人兴奋不已。便决定留在大理城等着和囊占夫人会合。因为两人判断,囊占夫人兴兵只为杀吴达善,杀吴达善必须要攻打昆明,而打昆明则必须先拿下大理城。而且从德宏到大理只隔着保山、永平两座城池,囊占打过来应该用不了多久。自己留在大理,说不定在囊占夫人攻城时还能助上一臂之力。然后,一同去昆明杀吴达善那老匹夫。
早已酩酊大醉的易元吉也睡下了。易元吉的妻子,一位本本分分的苗家女子,最后进到疆提的屋子,爱怜地看了看小万年,默默地离开,服侍自己的丈夫去了。
傅恒沉吟片刻:“从今而后,不得再对人提起你的身世。但凡有人相问,只说是石门苗人则可。收拾一下,随我入营。”
众人纷纷驻足,贾亚希玛和一身男子装扮的疆提混杂在人群中。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正常情况下,你们昨天就应该到这里的。”林涛疑惑。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们完全可以将小万年带出来!”
子弹在阿月身边呼啸而过—秃顶黑獐交代过,只要活教授,不要死李畋。活的能换枪,死的不值钱。
林涛跑回来,看到插在怪歌何脖子上的东西,用十分肯定地语调说:“这是A猎箭!”
“噢?那囊占现在何处?”傅恒问。
安静的大理城开始醒来。
夫人,皇上。疆提的话句句戳在痛处。倘若真的带疆提回京,自然免不了一通罗唣。怎么向皇上和夫人交代,还真得好好想想。虽然自己是得胜还朝,但临阵纳妾毕竟也不是什么添彩的事儿。傅恒开始沉吟:“可是,你身上已经有我傅家的骨血……”
“听歌。”沈默从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
“谜底总有揭开的那一天。只是,我们越接近谜底就越接近死亡。”沈默突然生出莫名的悲观。
七个春秋,阿月一直守在篱笆墙的那一边,从春守到夏,从夏守到秋……月缺月又圆,花开花又落。阿月没有守到他梦想中的那一天。他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加重,体力好像是流水一般渐渐消失,四肢开始出现畸变。但却坚持着每天都走出来,隔着篱笆看艾西瓦娅和弃儿。坚强地挤出所有的笑容。
夜阑人静。
夏晓薇幽然而泣:“考拉,你要答应我—不许轻易说‘死’这个字。你不能死,你若死了,爸爸、曾阿姨、吴老先生、爷爷还有怪歌何……所有人的死都没有价值,他们的血都会白流。你活着,只有你活着,才能让他们死的有点价值。”
艾西瓦娅撞开了阿月的门。
不料想几个月之后,缅甸局势大乱。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一打就是五年,而且越来越惨烈。
林涛却是出奇地冷静:“在对门坡,如果信得过我,就跟我走。”
诺苏高喊:“射箭!快射箭!杀死他们!”
弃儿突然隔着篱笆叫道:“阿爸!”稚嫩的声音传过篱笆。
“直言无妨。”
“怎么办?”夏晓薇小声问。
荒草萋萋的山路尽头,两座石砌的坟墓。墓龛上高耸的十字架标示着主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乞丐跟在后面,若即若离,不即不离。
桂家马队闯关飞奔。
疆提的眼泪流出来,抱着小万年跪倒在易元吉妻子面前,将襁褓中的孩子递到那女人手中:“大姐,这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傅恒再扶疆提:“夫人请起。只是委屈你了!”
不管水有多长,
水再长,长不过双桨。
何猛风风火火跑过来:“夫人快走!”
夏晓薇仔细倾听,果然,每间隔一段,就会重复出现“贾亚希玛”。夏晓薇惊奇地叫道:“贾亚希玛!就是我们空缺的那个环节?”
疆提把宫里雁之事一一向傅恒述说。
不管山有多高,
三人埋头吃饭,谁也不再说话。
突然,沈默急切地说:“晓薇,咱们走快点!赶上怪歌何。”
此后,疆提像是突然丢了魂魄一般。总是一天到晚地发呆。
疆提握紧了贾亚希玛的手,用桂家话说:“我们得赶快离开丛江,我害怕。”
刽子手大碗喝酒。
林涛跑回来,看着沈默呆呆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怎么着?焉儿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出个主意?”
“阿月……”艾西瓦娅轻唤。
出殡那天,弃儿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唱那首神秘的长歌。
经略府对面,整条街上满是铺面,酒家,茶馆,旅店,妓院,药铺……林林总总。敢将铺面开在经略府对面的,多是一些豪绅或者无赖。豪绅有背景,无赖不要命。只有这些人才敢在老虎嘴边觅食。在这些林林总总的店铺之间,有一间极不起眼的铺面,红色的旗幌,一面绣着八卦图,一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卦”字。
望断四野,没有怪歌何的影子。
此时,暮霭四合,冷风袭袭。
艾西瓦娅双手撕扯着,直到篱笆墙出现一个缺口。
“等等。”易元吉说,“等我拿几个糍粑送送你们。她一个女人家,刚出满月,比不得你一个人。”
何猛突然将囊占夫人强行架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沈默没有应声。
夏晓薇忙哄着林涛说:“好弟弟,你快说吧!”
“又是这句话!”夏晓薇轻叹一声。
夏晓薇坐在沈默对面,左掌托腮:“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我们这一路走来,许多事情都巧合得难以置信。你不觉得吗?”
贾亚希玛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歌声飘荡。
两名兵丁一人一脚,全都踹在宫里雁的腿弯处。
夏晓薇想了想:“那老头儿肯定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柳墩儿从山东带到贵州?莫非柳墩儿是装傻?哦,还有……我这会儿有点乱,怪歌何的那首歌和佛眼钻石有什么关系?怪歌何又是什么人?”
“退掉缅兵。”苗女轻轻吐出四个字。
1762年3月5日,云南大理。
林涛扶住夏晓薇。
弃儿躺在艾西瓦娅身边,扑闪的小眼:“阿妈,阿爸怎么了?”
乞丐起身说:“一言难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主人随我来!”
“这里也是也不是。”老者一脸漠然,“这里是石门乡的苏科寨,是石门乡最偏远的寨子。你们要找石门坎是为了看柏格理和高志华两位牧师的墓地吧?十个来石门的外乡人有九个半是冲着他们二位来的。你们要找的地方是乡政府的所在地—荣和村。”
那是山体崩塌和泥石流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吼叫,恍如末日的来临,经久不绝。
“客人来了也没有坐的地方吗?”傅恒问道。
乞丐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言谢。
“什么机会?”贾亚希玛木木地看着突然而至的疆提。
沈默和夏晓薇看着林涛。
“我就是他的替身。我来了,他就来了。他是我的老师,是我的……父亲!他死了,被坏人杀死的。所以,我来了—替他来的。”沈默感觉自己会在一瞬间爆炸。
“据说那苗女善于火珠林卦法,可一言断人生死。大战在即,故而兵士们趋之若鹜。”
基督教堂、旅社、汉族餐厅、清真餐馆、服装店、鞋店、小百货店、音像店、发型设计室、公共浴室,甚至还有时尚数码摄影店。众多繁杂的元素聚集在不过百米的街道上,多少显得有些拥挤不堪。这里才是真正的石门坎—石门乡政府的所在地。
几路人马纷骑丛踏,追的追,逃的逃。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到天亮。
“你说的还不够……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就像是两只撞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儿,无论怎么样挣扎,最后也不过是蜘蛛口中的一碟儿小菜儿。甚至,我们到死都不知道那只蜘蛛的模样。”沈默猛然将一杯劣质啤酒倒入喉咙。
“不是帮你,是帮我们桂家部族。对我父亲,不是背叛,是拯救!自从我父亲得了那颗不祥的钻石,我们桂家部族就陷入无边的灾难之中。我的母亲,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她多次劝说我父亲放弃那颗钻石。可我父亲很固执……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你想方设法得到的那颗钻石,对我们来说不是财富,是灾难!你明白了吗?”
两男一女。三个年轻的背影和两座坟墓共同组成一道风景。
矮桌边的矮凳上,孤零零的两个食客—贾亚希玛和疆提。
“疆提时刻准备着为将军去劝说我母亲退兵,随时听从将军安排。”
“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沈默已经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怎么来了?我姐他们呢?”夏晓薇问。
疆提看那孩子。孩子睡得正香。
夏晓薇的头枕在沈默肩上,还在睡着。
“你可以等,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等我的儿子长大,等我们母子团聚……”
囚车里的犯人镣铐加身,蓬头垢面,口里塞着刑具,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吼。即便是这低吼,也像雄狮一般有力。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突然凝固。
“你母亲可叫囊占?”
疆提连忙将乞丐扶起:“你们既然是桂家人,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在想—我们是按图索骥还是先找一个人?”
沈默想了想,说:“我还是李畋的重孙。”
怪歌何双手蒙面,良久,放下手说:“我先告诉你我的故事,故事得从1938年说起,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记忆。那一年,有一个叫李畋的人从贵阳来到石门坎,他和高志华牧师以及我的父母,共同见证了一个部族的消亡……”
一辆马车悄悄驶出经略府,顷刻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首歌我唱了几十年,从童年唱到老。我的父母说,总会有人听懂的,于是,我就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怪歌何的声音从骨子里透着凄凉。
刽子手手起刀落。
从弃儿会说话开始,艾西瓦娅便开始教他唱一首歌,一首很长很长的歌,一首她自己也不懂的歌。几乎每一个夜晚,空旷的山野中都会有歌声回荡,传得很远。
细心的艾西瓦娅看到了篱笆那边的变化。阿月在户外的时间越来越短,那些青菜也因为缺水而蔫头耷脑。她问阿月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阿月总是笑笑说,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