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错过

    看着那个香袋从他的手中赫然滑落，和士开全身顿时松垮下来，整个人，也随之无力的滑落，双膝着地，全身抽|动着，双手扶在他的身前，默默无言。

    说着，她的唇角僵硬着挣扎着勾出一个无谓的弧度，往着房间的方向走去，脚下轻浮，仿佛行走于虚空，既无痛苦，也不疲累。

    正如他以前所说的那样，他喜欢的是长恭，只是——长恭，与任何身份性别都无关。

    她哭不出来。只有紧握的双拳在不住的颤抖，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钻心的疼，她却仿佛也不觉得。

    高湛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过，“恐怕我等不到她原谅我的那一天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些东西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适当的时间和适当的季节，适时地欣赏。美丽的东西，可以怀念，但不能执着；美好的东西，应当让它在记忆里驻留在最美的时刻。

    一眨眼，就是一生，一回首，就是一辈子。

    “长恭哥哥……”小铁不明所以的和恒伽交换了一个眼神，长恭这样镇静的反应反倒让他们觉得奇怪。

    长恭扯了扯嘴角，“我没事，只是手抖了一下。”

    “陛下，您在说些什么……”和士开只觉得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你们在聊什么呢？”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坐在了他们的身旁，顺手拿起了一个馒头咬了一口。

    长恭轻轻哼了一声，自知在口头上很难占得他的上风，于是也就乖乖地收声吃肉。

    记得在晚宴上，她那小小的手温暖地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小铁也只顾着吃，根本没有功夫搭理她。

    此时，千里之外的草原，夜色还是一如既往既往的澄静。

    她明白一切意味着什么。

    就像往常一样，恒伽和小铁早就已经开吃了，还正兴致盎然的聊着什么。

    若是——他还有未来可言，又怎么会甘心放手？

    恒伽只是优雅的微微笑，什么也没说，还好脾气的将粥碗递给了长恭，这才慢条斯理的开了口，“不过，这必杀计有个缺点。”他顿了顿，眼带笑意的看着长恭毫无防备的喝了一大口粥，才轻轻啊了一声，“对了，忘了告诉你里面加了你最不喜欢的辣椒……”

    这个真相的确令他很震惊，可是却又没他所想像的那么震惊，也许在长公主说了那番话之后，他就一直在怀疑着……即使是那个小玉有了身孕，他还是在怀疑着……若是在以前，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然后不顾一切的的将她禁锢在身边，绝对绝对不放手，可是现在……他觉得长恭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您今天的气色好了许多。”和士开进来的时候，发现高湛的唇边竟隐约带着一丝笑意。这令他觉得相当惊讶，因为自从兰陵王离开之后，他就再没有看到高湛流露出半分笑意。

    恒伽的眼底掠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看似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不舒服吗？”

    天统四年十一月辛未，太上皇帝高湛崩于邺宫昭阳殿，谥曰武成皇帝。

    恒伽不慌不忙的轻轻一笑，“我只是示范给小铁看啊，”说着，他又转向了小铁道，“看到了没，这必杀技唯一的缺点，就是只对笨蛋有效哦……”

    高湛弯了弯唇，“朕昨天睡得很好，还做了一个好梦。”

    长恭听出那是驿使的声音，不由略带疑惑的望了恒伽一眼。心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道周国开始行动了？

    高湛斜倚在床榻之上，凝望着窗外那已被晚霞浸染的天空，绯炎一般的红，如同忘川水湄盛放的曼珠沙华，飘渺虚无的彼岸花。

    半个月后。

    “陛下，您是否梦到了……”他试探着问了半句，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能让高湛露出这样神情的梦，必定是和高长恭有关。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高湛今天的气色的确是十分好，可是……这样精神奕奕的太上皇，却让他忽然想到了四个字——回光返照。

    “哦，那你可不能丢了我的脸哦，我的王妃。”长恭的唇角边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记得她笑嘻嘻地吃下了自己咬过的那颗李子，

    记得那失去理智却又永远难以忘怀的疯狂一吻……

    透明浑圆的雨滴如水晶划破夜幕，纷纷落落，那打着红伞的伊人早已随流年一去不返。

    只见那驿使一见他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诚惶诚恐道，“太，太上皇……驾崩了！”

    “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去歇歇吧。”恒伽并没有让他讲述更详细的经过，先将他支开了。然后，他担忧的望向了一旁失魂落魄的长恭，低声道，“长恭，你……”

    “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太上皇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高湛的神情却是变的异常柔和起来，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温柔得像一道明和的光，荧荧而耀。

    清澈的眼泪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也许那一刻，就是——所谓宿命的开始。

    记得她像个小尾巴似的，时不时就跟着孝瑜来他的府里……

    高湛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士开，你怎么……”

    似水流年，什么都留不住的。

    恒伽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那也是，我哪有长恭那么多的优点。”

    记得昭阳殿前，她抱着孝琬的尸体哭得喘不过气……

    就算一切重新来过，他也只是想——静静地听，听她的天真纯粹里弥漫的阳光气息，听她的声音绚彩纷拥笑语里都是迷醉的流光，听她的声音洗净铅华轻叹间满盛沉寂的低回。默默地看，看着她露出明明担心却板着脸认真的表情，看着她微微侧着头甩开额前的的散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吐出话语，看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得灿烂……

    记得她千里迢迢，不顾生死的跑到晋阳，只是为了他……

    为什么，他和她，就在咫尺的距离里，分离。

    草原那特有的自由的风卷起一阵阵草叶的清香，清凉的感觉似那潺潺流水，摇动了她心底不名的丝弦……在望向那浩瀚无边的天际时，她看到一颗流星划过静谧的夜空，隐约的在天际留下一撇淡金的弧线，不消几秒便彻底无了踪影。就在一瞬间，她只觉得胸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刺痛，仿佛有一把利剑将她的心劈成了两半……

    当她喊起那个名字时，不会再有人回过头用带些暖意的眸子望着她；不会再有人为她试吃李子是酸是甜，不会再有人对她说，长恭，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她再不能趁他熟睡时捉弄他，然后看他故作生气。再不会有人如这般纵容她，她也不再会为谁有任何心事而如此担心，不再会为谁不顾一切，舍出生命也无所谓。

    那些流逝的往昔，一抬眼一转眉，是谁错过了谁？

    他安静的闭上了双眼，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温柔而怜惜。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魂魄如同蒸发掉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