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樱桃

有猜错，昨晚他肯定去了月牙湖边代自己赴约，不知他到底和公主说了什么，居然让公主答应了这桩亲事。

    “突厥公主吗？”宇文邕的眼眸闪烁着如同黑夜一般深沉的颜色，“那也未必。”

    长恭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的眼眸光流柔黄，沉香一般使人沉静。点点眸光闪动，仿佛与身周流动的浅金色阳光相融了，光华一色。

    “不知道又为什么拉你的手。”他似乎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宇文邕望着她消失在帐篷里的背影，从眉宇里透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似流水，水过无痕。

    “他不会来了。”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阿史那吃惊地回过头去，认出了说话那人正是狩马场上见过的周国求亲使者。

    长恭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无法相信的眼神注视着他，此时此刻，她无法确切形容他的目光，好象冬日冷感的阳光，慵懒而淡漠，又仿佛秋夜里淡淡的星光，疏离而遥远。现在的他，和她所认识的弥罗，以及——昨晚的他，完全是不同的人……

    是——她。

    宇文邕不置可否地又是一笑，“实现梦想需要力量，而力量的获得需要暂时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有些东西，也许不是现在就能拥有，不过属于你的，总有一天会得到。公主，想不想改变你的宿命？”

    迢迢星汉，茫茫草原。

    一进帐内，长恭就感觉到了一种和往常不同的气氛正弥漫在帐篷里。

    恒伽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她，诚然，有断袖之癖的男人倒也不是没有，况且长恭那样的容貌的确容易令那些登徒浪子动心，只是，总觉得哪里还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阿史那的面色一黯，“我也清楚知道自己身为一名女子，只能遵从可汗哥哥的意思，嫁一个我并不喜欢的人。他对于我，就好像是一个梦想，我只是希望在失去自由之前，能和喜欢的人多相处一阵子，仅此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谁都不想嫁。”

    阿耶惊讶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脱口道，“但是，那是您梦想的东西……”

    “皇上，您一直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得到了吗？整个周国都已经是您的了。”阿耶疑惑地答道。

    “不喜欢怎么会让他拉着你的手！”见到她似乎有些羞涩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积聚了一整天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全线崩盘。

    “他会同意的。”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因为，朕就是大周的皇帝。”

    “对了，皇上，今天狩马大会上全被斛律家的小子抢去了风头，您说突厥公主会不会选择他们……”

    就在不远处，斛律恒伽正面无表情地看她，一言不发。

    “明年我就十八岁了，”她微微抬起眼，“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要女扮男装？”

    “樱桃，那是娘给我取的名字，听爹说那是因为娘最喜欢樱桃。”她低低重复了一遍。

    “皇上，您怎么了？”同在一帐内的阿耶也发现自己的主人有点不对劲。平时就是沉默寡言的主人，今天从回来之后更没有说过一个字，虽然看他神色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阿耶凭着共同相处了十多年的经验，断定他必定是有什么心事。

    “什么！”恒伽超乎寻常的反应吓了她一跳，“不想去？高长恭，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想去，这是关于我们齐国能否和突厥联盟的大事，由不得你任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迅速敛眉垂首，因为眼眶深处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似乎就要支持不住掉下来，心里涌起了一种冲动，想要倾诉什么的冲动。

    半天，她没有听到对方的动静。正要抬头查看的时候，却看到他起身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弯腰捡起了那本书，又瞥了她一眼，说了两个字，“起身。”

    长恭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这么说来，他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和弥罗的对话，“我——不想去了。”她低声道。

    “怎么还不来？”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这样梦想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但是，”他意味深长的露出了一个笑容，“实现梦想需要力量，任何——梦想。而力量的获得需要暂时放弃很多东西。所以，我会暂时放弃这个梦想。”

    她显然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大周皇帝又怎会同意？”

    “阿耶，我好像有了一样很想要的东西。”宇文邕低低开了口。

    长恭一惊，脱口道，“你知道些什么？”

    “早。”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语气和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

    “既然公主已经选定了未来的夫君，我们也该尽快启程回邺城了。”恒伽还是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着，“长恭，你也该把小铁交给她哥哥了。”他的话音刚落，小铁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夹杂着几分兴奋，却又有几分不舍，几分伤感……

    “我怎么会乐意见他……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她嗫嚅着应道。

    “嗯。”小铁反常地只是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说话。

    她的话音刚落，一本书就嗖的一声飞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她的脑袋，还夹杂着恒伽略带恼怒的声音，“妒忌你个鬼！”

    塞外的天气一如继往的明朗，微冷的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倒让人感到一种真实的清爽，阳光照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清晨的露珠闪着淡淡的光，连青草也仿佛有了希望，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缓缓延伸。

    “休息？今晚你不是和公主有约吗？”

    阿耶愣了愣，“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只要您吩咐，臣一定会您效力。”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静坐不语。

    “大周皇帝给予你的东西，是任何人都给不了你的。”他的眼眸金华流光，仿佛夜色中的星子，浅浅呈辉，清芒出锋，“那就是——自由。”

    “都快天亮了，他的确是不会来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和他说说话罢了。”阿史那垂下了头，低声道，“其实身为公主又怎么样，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不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这些求亲的人，包括你，又有哪一个不是为了政治目的？”

    她幽怨地揉了揉被敲痛的脑袋，眨巴着眼睛，“那为什么因为他拉了我的手就生气？”

    “阿耶，梦想的东西固然令人渴求，但是那种激荡澎湃的热情往往在浑浊的俗世中只是一瞬的华丽，无法生根开花。如果让那些过于美好的梦想遮住了双眼，无法看清浑浊的世事，只会陷入命运的悲剧。”

    第二天，阿史那公主已经选定了周国皇帝为未来夫君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很多人都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因为昨日长恭在狩马场上技惊全场，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回的胜者非齐国莫属，没想到最后却是花落别家。

    原来他不高兴，是因为弥罗拉了她的手？？想到这里，她忽然嘻嘻笑了起来，“哦，恒迦哥哥，难道你这是在——妒忌？”

    “活该！”长恭蓦的回过神来，轻斥一声，急忙挣脱了宇文邕的手。就在转身的瞬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看出不任何情绪的黑眸。

    “恒伽，其实，我叫——樱桃。”她脱口道。

    “你敢！”长恭可真急了，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要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我一定让你死得很难看！”

    “恒伽，早啊……”她讪讪地先打了招呼。

    刚才还被骂的晕晕乎乎，听到这句话，长恭心里也不畅快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就是不想去，你管得着吗，你自己不是刚说过我做什么事都和你无关吗？现在你管个什么劲！”

    恒伽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公主微微一惊，又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么，我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此时的长恭哪里睡得着，满脑子就好像扯满了杂草一般，乱糟糟一团。一闭上眼，眼前好像都是那让她脸红心跳的一幕。

    “不错，到时候，皇上他绝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你想去想留都可以，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你。”

    “自由？”她缓缓的抬起头来，像是缓缓张开的银色玉兰一般，苍白的双颊似乎蒙上了一层因震惊带来的红晕。

    时间的流走都变得不明确了，缓慢而黏稠。清风无声地在四面八方荡漾，空气中亦是迷离，气流盘旋犹如暮晏。

    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睡着了，恒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轻轻吹熄了蜡烛。

    恒伽静静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无声的温柔在延展，“说下去，樱桃。”

    恒伽似乎有点惊讶，又轻轻一笑，“好名字。”

    “很简单的事情，你一定办得到。”他看了一眼被她揪住的衣襟，“今晚，你就一直待在帐篷里，那里也不要去，尤其是——月牙湖。”

    长恭愣在了那里，也难以相信这话是从恒伽嘴里说出来的，不过同时她也隐约感到了今天恒伽不大对劲果然是和今早的事有关。

    尚未燃尽的篝火旁，一个穿著红色长袍的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那里。因为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容，只觉得他的皮肤白得象雪，一头长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溶化的纯银一样灿然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