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 廷杖

个一身正气的韩况，张问能够确认，和那些人是一伙的。这次午门死谏，就是韩况带的头，因为矿监税使严重危害了商贾们的利益，恰逢天旱，他们正好借天说话，声讨税使。这两边一边故作正直清高，一边故作大公无私，张问却清楚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一个身穿蟒袍头戴刚叉帽的太监从甬道走了出来，走到北边的墩台下面，冷冷地扫视了一遍面前的官员。过了一会，太监又抬起头，用手掌遮在额头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当空的太阳，摸出一块手帕擦了一下没有胡须的松下巴。

    “好、好。”蟒袍太监又摸出手帕轻轻揩着下巴，“……廷杖吧。”

    现在家里一共就四个人，张问和他的后娘吴氏，一个跟班，一个老奴。

    现在张家就剩张问一个男丁，吴氏不由得十分紧张，生怕张问有个三长两短，失去了依靠，这会儿见着张问没事，自己走进来，吴氏喜形于色，高兴地说道：“大郎，快去洗个澡，晚上咱们吃炖肉。”

    轿子转进青石胡同，走到家门口，管家曹安已等在外面，低声问来福：“少爷伤势如何？”

    这太平热闹的景象，让他的心情仿佛也跟着愉快起来。

    他急忙狼狈地爬了起来，一阵疾走，顺着端门、承天门出了紫禁城。城门外面，几个人正在给刚才被打的韩况灌尿，据说灌尿就能让被廷杖后的人醒过来。

    汗水顺着张问的脸颊滴到砖地上，不是吓的，是天气太热了。他自己都很奇怪，此刻面前血肉横飞，心里竟然一点恐惧都没有。

    后娘吴氏正欣喜地看着张问，“大郎，快从这火上跨过去，去去晦气。”

    韩况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大明的官员，说自己的话，尽自己本分，用得着人教！？”

    曹安疑惑的声音：“哦……”

    今天在午门，张问已经尽了最后的努力。张问希望，他们不会急着杀一个如此懦弱的人……毕竟一个进士当众失禁不容易，主动放弃皇帝都不杀言官的护身符更不容易。

    狱吏立刻扑上来，将韩况摁倒在地，用麻布把他从肩膀以下绑住，又把他双足用绳索绑住，由人四方牵拽握定，只露出臀部和腿部，准备廷杖。

    做了官，才发现李氏不仅仅是大商贾，远远比张问想象得要强大。张问认为李氏等几个家族或与许多朝廷官员利益相连休戚相关，或有子弟在朝为官，下边还有一些商贾（一般同时又是地主）依附，那些商贾又各自有关系，树大根深。

    张问从轿子里走出来，一句话不说，直接进了院门。

    一个小伙子见着张问，屁颠屁颠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趴到地上，哭诉道：“东家，您可出来了，小的找了郎中，还有童子尿……东家，他们没打您么？”

    张问做了官不仅没能报仇，反而让李家的人有了戒心。也许张问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他们骂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根本不是说大话，在那一刻，张问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有劳大伙了，拿去喝碗茶。”曹安摸出铜钱。

    过了一会，他撩开轿帘，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景，街面上十分繁华，白墙青瓦，青石地面，雕楼画栋，庭院深深，又有各种摆摊卖小吃、饰品、衣服、蔬菜的，热闹非凡。

    她绝望，她喊着张问的名字，她哭喊，她是那样的无助，才会纵身跳进枯井……香消玉碎。

    在这一刻，恍惚中他仿佛回到了过去，仿佛眼睁睁看见表妹小绾被一帮男人撕扯着衣服，她也是这样的羞愤吧？

    锦衣卫打了三棍，后面的狱吏冲上来继续打，立刻血肉翻飞，惨不忍睹。韩况头面撞地，尘土塞满口中，胡须全被磨脱，一脸痛苦，咬着牙竟然没有哀号出来，不得不说他是条硬汉子。

    蟒袍太监忍不住笑了，“咱家又没说要打你，你就能吓成这样……”

    张问一脸惊恐，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进门，二进的四合院显得有些空旷，一派家道中落的景象。

    “起轿！”前边的轿夫一声吆喝，四个人四平八稳地抬起轿子。

    蟒袍太监说道：“张问……”

    李氏的人会不会因此把自己从隐患名单里消去？张问摇摇头，觉得还完全不够。

    边上站着的来福顿时就喜笑颜开。曹安笑道：“小鬼，看把你乐得，还不快去劈柴？不然可没你的份。”

    张问径直上了轿子，免得被这帮下人闻出异味，再被当场鄙视一遍。

    韩况昂首挺胸大义凛然，笔直地站立，一身浩然正气，连张问都觉得他的身影高大起来，甚至，差点被他的正直感动。如果不知道韩况的底细的话。

    这时候，周围的官员突然皱眉看向张问和他身下的灰白砖地。一股尿顺着张问的长袍下摆流到灰白的干燥砖地上，砖地的颜色顿时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