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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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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芥川龙之介

    1892——1927

    生于东京。东京大学英文科毕业,是参与第三、第四次《新思潮》杂志复刊的代表人物之一。在该杂志上发表《鼻子》,受到夏目漱石的认可,确定在文坛的地位。多创作历史题材的短篇小说,文体理智而富有技巧。35岁时在田端自宅中自尽。此篇发表于1922年的《中央公论》。

    阿妈港甚内的话

    我名叫甚内。至于姓嘛————嘿嘿,人们一直叫我阿妈港甚内。阿妈港甚内————你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吗?哎呀,用不着大惊小怪。我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大名鼎鼎的盗贼。不过,今天晚上我到这儿来,不是来偷盗,这一点请放心。

    我听说你在日本的伴天连[1]中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如此说来,你与被冠以盗贼之名的我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会儿工夫,恐怕也觉得不愉快吧。其实,我这个名字也不尽是盗贼之名,这实在出乎意外。曾经在聚乐第[2]受到召见的吕宋助左卫门[3]的一个掌柜也叫甚内;利休居士爱不释手的“赤头”净水罐的赠送者————连歌师的原名听说也叫甚内;还有,两三年前撰写《阿妈港日记》一书的在大村[4]一带担任通辞[5]的作者不是也叫甚内吗?此外,在三条河原的那起事件中救了甲比丹[6]玛尔德纳德一命的虚无僧,还有在堺港的妙国寺门前销售南洋草药的商人……要说出他们的名字,肯定都是叫某某甚内。哦,当然最重要的是,去年将装有圣母马利亚指甲的黄金舍利塔奉纳给圣方济各教堂的,应该也是那个名叫甚内的信徒。

    然而,很遗憾,今晚我没有时间一一细述他们的行状。我只是想请你相信阿妈港甚内与世间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是吗?那我就尽量简明扼要地叙述我的来意。我是来请你为一位亡灵做弥撒的。不,这个人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被我血刃之徒。你问他的名字?这名字嘛————嘿嘿,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为了他的灵魂————或者说为了这个名叫“保罗”的日本人请求祈祷冥福。这不行吗?噢,我知道,受我这个阿妈港甚内的委托,你是不会轻易答应的。不管怎么说,我先说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你必须承诺此生此世不告诉别人。尽管你胸前挂着十字架,我还是要问:你一定能守信吗?————请你原谅我的失礼。(微笑)我一个盗贼,竟然怀疑你这个伴天连,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如果你不守约(忽然郑重其事地),即使不被地狱之火焚烧,也会遭到现世的惩罚。

    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一天深夜,寒风呼啸,我化装成一个行脚僧,在京城的街头转悠。这种转悠,并非始于当夜。从五天前开始,每晚初更过后,我就到街上悄悄地窥视各户人家。我的目的当然十分明确,自不待言。尤其那时正打算出洋去摩利迦[7]一段时间,所以更需要一笔钱。

    街面早已没有行人,星光璀璨的天空下只有狂风一刻不停地呼叫。我沿着昏暗的屋檐下前行,顺着小川通[8]下行,拐过一道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一处很气派的宅邸。这是京都著名的北条屋弥三右卫门的主宅。虽然同样都是做海上生意,但北条屋终究比不过角仓。不过也有一两艘船跑暹罗、吕宋,算得上富甲一方吧。我并非事先盯上这户人家而奔来的,但既然恰好碰上了,便起心捞它一把。我刚才说过,这一夜月黑风高————对我们这一行买卖来说正是天赐良机。我将竹笠和行杖藏在路边的蓄水桶后面,一翻身越过高墙。

    你听听街头巷尾的那些传闻吧,都在说阿妈港甚内会隐身术————不过,你不会像俗人那样信以为真。我既不会隐身术,恶魔也没有把我视为同伙。只是在阿妈港的时候,向葡萄牙船上的一位医生学过一些物理学。要说在实践中有用的话,就是可以扭断大铁锁、拨开沉重的门闩,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微笑)这些先前未曾有过的偷盗本领————在日本这个未开化的国家,跟十字架、洋枪一样,都是从西方传进来的。

    没费什么功夫,我就进入北条屋的家里。走到黑暗的走廊尽头,令我吃惊的是,这半夜三更的,居然有一间小屋子还透出灯光,而且还有谈话的声音。从外表上看,无疑是一间茶室。“寒风品茶夜”————我不禁苦笑一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实际上,我倒不觉得他们妨碍我的工作,反而勾起我的好奇之心————想看看在这情趣盎然的茶室里,主客是如何享受风雅茶道的?

    我贴在隔扇外面,果然听到锅里开水沸腾的声响。然而,还意外地听见有人一边诉说一边哭泣的声音。这是谁呢?————不用听两遍,我就知道是一个女人在哭泣。在这样的大户人家的茶室里,一个女人半夜哭泣,此事非同寻常。我屏息凝神,从恰好没有关严的隔扇的缝隙间窥视室内。

    在座灯的映照下,可以看见壁龛上挂着看似古旧的斗方,悬挂在壁柱上的容器里插着经霜的菊花。整个茶室飘溢着清雅幽寂的气氛。壁龛前面坐着一位老人————他恰好面对着我,大概是主人弥三右卫门吧。他身穿细藤蔓花纹和服外褂,双臂互抱,看上去似乎在专注倾听锅里开水沸腾的声音。他的下首,坐着一位气质端庄、梳着插簪高髻的老太婆。我只能看见她的侧面,她正不时拭泪。

    我心想,尽管生活富裕,但看来也有难处————于是我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这微笑倒不是因为对弥三右卫门夫妇心怀恶意。像我这种臭名昭著四十年的人,对别人————尤其是对幸福者所遭遇的不幸,会自然而然地发出会心的微笑。(露出残酷的表情)那时我面对这对老夫妻的悲叹,如观赏歌舞伎般觉得赏心悦目。(冷笑)但是,并非就我一个人如此。看看草纸[9],似乎谁都喜欢看悲惨伤心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弥三右卫门叹息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哭着喊着也无济于事。我决心明天就遣散全部店员。”

    这时,一阵狂风刮来,摇晃着茶室,淹没了声音,所以我没有听清弥三右卫门夫人说些什么。只见主人点点头,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抬眼望着竹编的天花板。浓眉、凸出的颧骨,尤其那细长的眼角……这长相,越看越觉得在哪儿见过。

    “主,耶稣基督啊,请在我们夫妇心里赐予您的力量吧……”

    弥三右卫门闭着眼睛开始轻声祷告。老太婆似乎也跟着祈求上帝的保佑。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弥三右卫门,就在又一阵寒风呼啸吹来的时候,二十年前的往事猛然袭上心头。我在记忆中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弥三右卫门的身影。

    二十年前的往事————无须细述,只说一个简单的事实,就是我渡海去阿妈港的时候,有一位日本船长救我性命于危难之中。当时未曾互通姓名,而现在我所见到的这个弥三右卫门,无疑就是当年的那位船长。我对这巧遇感到吃惊,同时仍然注视着这个老人的脸膛。他宽厚壮实的肩膀、手指粗大嶙峋的手掌,如今仿佛依然散发着珊瑚礁的气息和白檀山的味道。

    弥三右卫门做完长长的祷告,平静地对老太婆说道:“你应该这么想,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上帝的安排————好了,锅里的水开了,你去泡一壶茶,怎么样?”

    老太婆仿佛再次忍住涌出的泪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好的……可是,心里总觉得难受……”

    “好啦,又发牢骚了。北条丸的沉没,鸡飞蛋打,血本无归,都是……”

    “不,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在想要是儿子弥三郎还在身边的话……”

    听到这儿,我再次微微一笑。不过,这并非因为我对北条屋的遭遇幸灾乐祸,而是为自己“报恩的机会来了”而高兴。我,我这个逃犯阿妈港甚内也能堂堂正正地报恩了,为此而感到高兴……不,除了我,大概无人知道这种高兴。(讥讽地)世上的行善者实在可怜,因为他们虽然从来没做过坏事,却根本不知道行善到什么时候,才能生出高兴的心情。

    “你说什么?那个畜生,不在眼前倒让我好过一些……”弥三右卫门一副厌恶的表情,把目光移向座灯,“那家伙花了那么多钱,要是有这些钱,说不定这次还能应急。一想到这里,断绝关系就……”

    弥三右卫门说到这里,突然吃惊地盯着我。他的吃惊在所难免,因为我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开了隔扇。而且我是一身行脚僧的打扮,摘下竹笠后,头上裹着南蛮头巾。

    “你是什么人?”

    弥三右卫门虽已年老,却瞬间站起来。

    “不,不必惊慌。我叫阿妈港甚内……噢,请放心,我是一个盗贼,但今晚突然造访贵府,其实另有缘故……”

    我一边摘下头巾,一边在弥三右卫门面前坐下来。

    此后的事情,我不说,你大概也可以猜得出来。我为了救弥三右卫门于危难之中,承诺三天之内为他筹集六千贯[10]银子,保证按时送到,以报答昔日救命之恩……哎,门外好像有脚步声。那么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明后天晚上我再偷偷来一次。即使南十字座在阿妈港的天空耀眼闪烁,可是在日本的夜空始终无法看见。如果我不能像南十字座那样在日本隐匿身形,也就对不起今夜特地前来要求做弥撒的保罗的灵魂。

    什么?你问我如何逃走?你无须担心。这高高的天窗、大大的壁炉,我都可以出入自由。顺便拜托一下,为了恩人保罗的灵魂,这些话切莫告诉他。

    北条屋弥三右卫门的话

    伴天连,请倾听我的忏悔。您大概也已知道,最近世间盛传有一个名叫阿妈港甚内的大盗。曾住在根来寺的高塔上,偷窃杀生关白[11]的长刀,还远在海外打劫过吕宋的太守,都是此人所为。或许您还听说,此人终被捉拿归案,在一条归桥[12]旁边枭首示众。我曾蒙受阿妈港甚内之大恩,然而正因为这个大恩,使我遭受如今难以言喻的不幸。请您听我道出端详,祈求上帝可怜,饶恕北条屋弥三右卫门这个罪人吧。

    两年前的冬天,接连几天的海上风暴,使我的船北条丸在惊涛骇浪中沉没,家财荡然无存————再加上其他各种事情,最终落得北条屋一家四分五裂的下场。您也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只有买卖人的关系,没有真正的朋友。如此一来,我们的家业如同被卷进旋涡里的小船,顷刻之间便翻覆沉入海底。一天夜里————我对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依然记忆犹新————寒风呼啸,我们夫妇俩坐在那间茶室里聊天,直至深夜。这时突然进来一个人,云游僧打扮,裹着南蛮头巾。此人就是阿妈港甚内。我自然是又惊又怒。听甚内说,他潜入我家原本是为了偷盗,见茶室有亮光,还听见有人说话,便从隔扇缝里窥视,发现我原来是二十年前曾救过他一命的恩人。

    他这么一说,我记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二十年前,我还在阿妈港航线上的弗思塔[13]上当船长。有一次,船正靠岸停泊的时候,曾救起一个连胡子都没长几根的日本小伙子。当时他说,自己酒后打架,失手打死一个人,被追得无路可走。此时我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就是如今赫赫有名的盗贼阿妈港甚内。他这么一说,我觉得他没有撒谎,好在家人已经睡觉,便询问他的用意。

    甚内说,为报答二十年前的救命之恩,他想尽其所能,在北条屋紧急危难时助一臂之力,问我当前需要多少银子。我不由得苦笑一下,让盗贼筹款真是可笑至极。即便是众人皆知的大盗阿妈港甚内,如果有这么多钱,也不会上我家来偷盗了。但是,当我说出所需的银子数目后,他二话不说,一口承诺下来,侧头说道,今天晚上来不及了,等我三天,一定办到。可是,我需要的是六千贯的一笔大钱,他真的能办到吗?我觉得不靠谱。当时我的想法,与其说寄希望于万一,不如说已做好不抱任何希望的思想准备。

    当天晚上,甚内在我家里悠然品茶,然后冒着寒风回去。第二天,不见他来。又过了一天,依然不见人影。到了第三天————这天下着雪,入夜以后,仍无消息。我刚才说对甚内的承诺本来就不抱希望,可还是没有遣散店员,其实心里还是存在侥幸的想法,期待着万一的可能性。第三天晚上,我坐在茶室里,眼观座灯,却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积雪压折树枝的声音。

    三更过后,茶室外的院子里忽然传来有人扭打的声音。掠过我心头的自然是甚内的安全。莫非他被捕快抓住了?————这个想法一下子蹦出来。我立即打开朝向院子的隔扇,举起座灯一看,只见有两个人在茶室前面的厚厚积雪上扭打在一起,竹子被压倒一片。这时,其中的一个人推开扑上来的对手,钻进树荫里,朝墙壁逃去。接着是积雪掉落的声音、翻越墙壁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大概已经翻墙逃走了。然而,被推开的那个人并没有追上去,他一边掸落身上的雪,一边平静地走到我的面前,说道:“是我,阿妈港甚内。”

    我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他。他当晚仍然裹着南蛮头巾,身穿袈裟法衣。

    “哎呀,惊扰了。希望没有打扰你们的休息……”甚内走进茶室,苦笑一下,说道,“是这样的,刚才我悄悄进来的时候,发现有人正要爬到地板下面,于是想抓住他,看看是什么人,结果还是让他逃走了。”

    我原本担心他遇到官府的捕快,便问他对方是否官差。他说什么官差啊,就是一个小偷。盗贼抓小偷————真是奇闻。这回我不由得苦笑起来。不过,比起小偷来,我担心的是他是否带银子来。甚内看出我的心思,不等我开口,便悠然解开腰兜,掏出一包包银子摆放在火炉前。

    “你放心,筹措到了六千贯————其实昨天就已经搞到大部分,只差二百来贯,今晚给你送来。请你收下吧。昨天筹措的那些银子,趁你们两口子没注意,我已经放在茶室的地板下面了。今天晚上来的那个小偷,大概是因为探出点什么了吧。”

    我听了这话,仿佛是在做梦。接受盗贼的钱财————现在用不着问您,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不过当时我对他能否弄到这些钱半信半疑,就没有考虑到善恶之事。而且现在看来,我并没有断然拒绝。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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