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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欤好色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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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当儿,已有一件极扫兴的事,就是那位同学的,因看戏不明白戏中情节,拍着我的肩头问我,这夜既是我请他看戏,不能不敷衍着他。但我的眼睛,失错都不曾望到台上去,教我怎知道台上演的是什么戏呢?只得勉强按捺住性子,查一查戏目,择戏情简单地胡乱向他说明几句。他却认为不满意,等我掉转身躯,正待继续拍发无线电报的时候,他又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满园的人,都望着你笑,你也不难为情吗?’我听了这话,随望了望我左右和前后的人,果有好几个,似乎很注意在我身上,不由得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邹季梦说到这里,姓萧的和我又都大笑起来说道:“连你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可见当时在园里的看客对于你的情景了,更可见你吊膀子的丑态了。”

    邹季梦笑道:“闲言少说,我面子上既有些难为情,只好装作没事地把眼光移到戏台上。你们凭良心说,在那时候,有什么戏能看得上眼?当然是看不到几分钟,两只眼睛,就不由我做主,又望到尤物身上去了。最奇的是,尤物在这时分,低垂粉颈,伏在桌缘打盹儿,我见她既是睡着,我拍发的无线电报也接不着,只管向她望着有什么用处,没得又要受我那同学的干涉。刚待仍回头看戏,却也作怪,那尤物好像头顶上也长着眼睛,竟会知道我在这儿望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乜斜着一双俊眼,向我一瞟。那种睡态惺忪又娇又怯的模样,直是下毒手将我的魂灵儿一把抓了去,立时使我如醉如痴的,不知怎生是好。但是我这时心里虽然糊涂,却是疑惑,她怎会知道我在这儿望她呢?若说她是偶然抬头,就不应乜斜着一双俊眼,绝不旁视地直接射到我眼上。照她那瞟我的情形,明明是知道我在这儿望她,她在不曾抬头以前,就准备了那种惺忪意态,使我一见销魂的。是这么糊里糊涂地思量了一会儿,倒被我思量出一个道理来了。

    “原来我望她的时候,那妇人望了我一眼,面上微露不安的样子,尤物随即抬起头来了。尤物原靠近妇人坐着,桌底下的脚,是相连接的,一定是妇人在桌底下通了消息。这一层,我当时已断定是这么的了,然而又想不透,何以妇人会帮着她和人吊膀子,我一时就有三种推测。一种是妇人和尤物,是阔人家的一大一小,富贵人家的太太常有伙通姨太太行淫的;一种是用美人计,引人上当,谋人钱财的,我曾听说上海这类的事很多,上海人称之为‘仙人跳’,何以叫这么一个古怪名字,却没人接说给我听;一种是住家野鸡,在我们湖南,叫作私门子。我心想看她们的排场,多半像是第一种,总之我不管她是哪一种,既触动了我好奇与好色两念,我总得跟踪出一个究竟来。如果是住家野鸡,有这么阔的排场,也就必有些来历;若竟是什么仙人跳,那就是一个陷人坑,我单凭着我这一点点武艺,也说不定能惩处她们一番,或者能顺便替社会上除去一害。心里如此思量,两眼仍继续着,向她表示爱慕。

    “她自伏案抬头以后,眼波眉意,大不似起初时表示于有意无意之间了,几次三番向我露出盈盈欲语的样子来。若不是隔离了座位,我决不至屡次失了这交谈的机会,不过虽不曾交谈,然照她那眼波眉意的情形来看,若我只是想和她吊膀子就只要没有以外的障碍,很相信要和她生关系是不成问题的事了。不过我当时的心理,觉得她那么阔的排场,必是个有身份的人,我的相貌不在美少年之列,我自己知道,她不应该有这么容易就范,不由我不发生疑虑,就因这一点疑虑,生出要侦探她究竟是何等身份来。

    “于是我就装作要小解,起身的时候,故意望了望那个江北老婆子,又咳了一声嗽,可恶那同学的真是一个笨蛋,见我起身踢脚,以为我就这么走了,来不及地站起来,拉住我问道:‘你就走么?’我不提防他有这一拉,倒叫我吃了一惊,只得摇头答道:‘不是,走去小解呢。’谁知他听说小解,便说:‘好极了,我多久就要小解,只因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同去。’你们说这东西有多少讨厌。”

    姓萧的笑道:“他不是有意开你的玩笑么!”

    季梦道:“那倒不是,他本是一个书呆子,若是有意和我开玩笑,倒没甚要紧了,就为的他是一个规行矩步的人,我不能不回避他。但他要同去小解,我不能教他不同去,只得将他引到小解的所在,等他小解过了,指点他复进了正厅。我一看那江北老婆子已立在戏园门口,我大着胆走过去问道:‘你们家住在哪里,我好同去玩玩么?’老婆子点点头道:‘少爷就去吗,还是看完了戏才去呢?’我本来不大欢喜看戏,这时又想做一次情场中的侦探,哪里能忍耐着将戏看完呢?随口应道:‘就去就去,戏不用看了。’老婆子好像思索什么似的,迟疑了一下,问道:‘少爷还有一个朋友同去么?’我连忙答应没有,只我一个人去。老婆子才喜滋滋地说道:‘那么少爷就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太太出来。’说着,待转身往里走,我止住她道:‘且慢,我还得进里面,向我那朋友打声招呼,一会儿便出来,你们若是先出来,就等我一等。’老婆子答应:‘晓得。’

    “同走进正厅,我向那同学拱手道:‘我已告罪在先了,此刻将近九点钟,我不能不去。’同学的见我早经说过了,九点钟有应酬,因此毫不疑心,我进来和同学说话的时候,顺便看那老婆子,并没向那妇人和尤物谈话,仿佛早已约了什么暗号的一般,妇人先立起身来,朝两边包厢底下望了几眼,似乎是寻觅那个夹衣包的跟班。老婆子将水烟袋、茶壶做一只手提了,右手夹了那衣包,尤物临起身,还瞟了我一眼,好像示意教我快去。我哪肯怠慢,忽忽追到门口,老婆子已叫好了黄包车,只教我坐上去,她们也纷纷上车。

    “车行的次序,妇人在前,尤物第二,我在第三,老婆子殿后,跟班的不知到哪里去了。四把车子,跑得如风驰电掣。上海的道路,我原不熟悉,但觉得经过了黄浦滩,过了一座极高大的铁桥,转弯抹角,越走街道越冷静,不一会儿,到了一处漆黑的地方。若不是各人的车上都点着油灯,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前面的车停了,我的车也停住,我即跳下车来,拿出零钱,打算开发车夫。老婆子已在后面高声说:‘车钱都在这里了,你们自己去分吧。’

    “我就车上的灯光,见停车的所在,便是一座黑色的大门,妇人和尤物都立在门口,也没见他敲门,我凑近身去问道:‘到了么?’妇人答道:‘到了,这里连电灯都没一盏,黑洞洞的,少爷仔细蹴了脚。’我听了正要用客气的话回答两句,里面门闩响,已呀的一声开了,有人在我背后挨了一下,我知道是老婆子要推我进门,而两手都拿了东西,不得闲,所以挨我这一下。妇人也带着笑声说道:‘少爷请进去坐呢。’我到了这时候,就觉得把她们看作有身份的人的眼光错了,她三个人的行为举动,都显而易见的是个高等的住家野鸡,哪里用得着侦探?然既已跟踪来了,也只好把好奇的念头收起,实行起好色的举动来,就顺手捞住那尤物的手握着,跨进大门。

    “屋里有点儿灯光露出来,看见大门以内,便是砖石铺成的天井。走过天井,有三级的阶石,阶石安着格门,格门的上半截是用纸糊的,格门关得很紧,尤物牵了我手,从阶檐左边转进了客堂。客堂中间,悬着一盏旧式的白盖玻璃灯,点着极不明亮,仅能照着人走路,不至于碰翻桌椅,撞伤头额。客堂里所陈设的,是些什么东西,一则没有闲眼光、闲心思去看;二则灯光既不明亮,唯恐脚底下着什么,只顾低头仔细,跟着尤物走到客堂后面。她用很娇小的声音说道:‘当心些,上扶梯。’我说:‘你自己当心吧,我男子汉是不怕的。’

    “二人仍拉着手,上了扶梯,她摔开我的手,先进房把灯光捏大了,照得那间房如雪洞一般。在黑暗地方混了好一会儿,这时重睹光明,精神都觉得陡然焕发起来。房中的陈设,半中半西,无一件物事不精洁,四壁里糊得雪白,房中安放一张西餐长方桌,雪白的桌布上,摆着两个夕阳花瓶,都插满了鲜花。餐桌四围安放六把靠椅,前面临窗安着两张躺椅,一张大方茶几,左边一张红木玻璃衣橱,玻璃擦得透亮。上首的铁床,被褥帐帷,都像很有考究的。我思量这样天仙般的美人,无论陈设如何精美的房屋,她都居之无愧。于今她住的这房间,只精洁而不富丽,她若遇着一个真能怜香惜玉的人,必然要替她抱屈。

    “我进房就脱去了马褂,跟上来的老婆子接着往衣架上一搭,我坐在右边一张藤塌上,尤物送纸烟、洋火过来,我便拉她同坐。我这时心里既已决定她是个住家野鸡,遂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她低头只是笑,我连问了几句,老婆子端了一杯茶来,咬着她的耳根,唧哝了几句,她不答我的问,反问我道:‘要用甚点心么?请趁早说出来,这地方一过了十点钟,便什么也买不着了。’

    “我初到上海的时候,曾和人同打过野鸡,野鸡接着了客,照例是要敲客人的东西吃,我想她这问我要用甚点心,就是教我买东西给她吃的意思。我一高兴,自然不计较用钱多少,随问老婆子道:‘这时候叫菜来得及么?’老婆子连声应道:‘来得及,来得及,少爷要叫什么菜?请写出来,好去叫。’我打算叫妇人在一块儿吃,也懒得写菜,对老婆子说:‘请你去叫一席四块头的和菜来。’老婆子欢天喜地地去了,妇人坐在餐桌旁边的靠椅上,笑容满面地问我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何事来上海,干什么事,住在什么地方。东拉西扯地说个不了,真是口若悬河,并说得一口很流熟的普通官话,不像平常的堂子里人只听得满口的什么呀呀乎拆烂污,使我们外省人听了纳闷。

    “那妇人一口气和我谈了约莫一小时,只有她问我,丝毫没有给我问她的余暇,忽下面门响,说是送菜的来了,不一会儿,老婆子领着一个酒菜馆里堂官模样的人,提了两大篮菜进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搬开了花瓶,撤去桌布,大盘小碗摆满了一桌。妇人问我:‘用什么酒?’我说:‘听便。’妇人打开红木橱,取了一瓶玫瑰酒,拿玻璃杯斟了,送给我面前笑道:‘这块儿的菜馆,很是见笑,可说是没一样吃得上口的,少爷马马虎虎用点儿吧。’我看桌上的菜,是不甚好,用不着吃,只看了那不清爽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出自上等厨司的手。不过我的目的既不在贪吃,不问是些什么,也胡乱点缀一番,酒倒不错,很喝了几杯,幸亏这夜的酒喝得不多,不然也就免不了胆怯误事了。

    “我们刚吃喝玩乐,即听得下面铃铛响,接连有人敲大门,敲的声音却不甚急,下面老婆子的口音,问了一句什么人,门外答应的是男子,妇人一听,脸上登时露出惊慌的神色,尤物的脸色也变了,妇人手足无所措的样子,颤声望着尤物说道:‘怎么今夜就回来了呢?你快把少爷藏起来,我下去支吾他,叫他慢些上来。’旋说旋急忽忽地走下楼去了。尤物急得走投无路似的,苦脸皱眉向我说道:‘快些躲起来吧,我老爷回来了,我老爷回来了。’说时用眼四处寻觅藏躲的地方。

    “我初见她们惊慌的情景,心里也不免有些怦怦地跳,问她躲在什么地方好。她指着床底下道:‘暂且躲到这里面去,好慢慢地设法放你走。’这时大门被敲得一片如雷的响,我猛然觉悟,原来是遇着仙人跳了,若真个往床底下躲藏起来,就钻进她们的圈套了。我于今既不成奸,又不是盗,怕他什么老爷?我且把马褂穿上大大方方地坐在这里等他,看他们怎生摆布我。我当初打算跟从她的时候,原已打定了主意,若是仙人跳,就得惩治她们一番,这时既经明白是‘仙人跳’了,便不由得气往上冲,一伸手从衣架上取马褂穿好。

    “外面打门的声更急,尤物也催躲得更急,我鼻孔里‘哼’了一声,更不说什么,尤物在旁边急得跺脚哭起来,我从容从马褂口袋里,摸出一支雪茄烟来,自擦洋火吸着,像是没有这回事。尤物竟用手来拖我,我把她向藤塌上一推,冷笑道:‘你坐着吧,不要白劳神了,我正要会会你的老爷,你瞎怕些什么呢?’她顺着我推的势力,往楼板上一跪,哭道:‘少爷怎么忍心害我呢?我实在是因爱少爷的人物,以为老爷昨日才到苏州去了,今夜不会转来,没想到回得这么急,等歇他上来,少爷见了他不要紧,我和太太的性命,就都送在少爷手里了。我和太太爱少爷,少爷忍心害我们的性命吗?少爷若嫌床底下不好躲,就请躲到隔壁太太房里去也使得。’

    “她边哭边哀求这些话的时候,那种可怜的样子,不问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听了、见了,也不能不动心,不能不相信。我一时竟把她当实在话了,问到太太房间,走哪里去。她才爬起身,指着红木橱当头道:‘门在那里。’我已要向那门跟前走了,忽然扶梯上有几个人一阵跑上楼的脚声,来势凶猛得很,我陡然转念,藏躲已来不及了,没得被他们搜寻出来,反馁了我自己的气,急转身拖出靠椅面朝房门坐下,跷起腿,扬起头,吸雪茄烟。

    “尤物见哀求无效,下面的人已上来了,突然改变了态度,凑拢来要坐在我腿上,我已明白,这又是一种栽诬的办法,一手推去,早推开了几尺远。在这个当儿,房门口跑进三个男人,已都一片声问怎么。我看走前面的年纪四十多岁,长条身材,衣服甚是齐整,神情气派,倒像一个候补小老爷。后面跟着两个,都是跟班模样,一个就是在丹桂茶园看见夹衣包的。

    “那装老爷的跑进房,望了我一眼,厉声向尤物问道:‘这是什么人?’尤物掩面哭起来,那老爷对准尤物的脸上,举手就是一个耳巴,口里骂道:‘混账忘八蛋,好大的狗胆。’遂指挥两个跟班对我喝道:‘快给我把这杂种捆起送到行里去,哼哼,这还了得!’两个跟班一听命令,如狼似虎地要动手来拿我。我见三人的举动,都不是有武功的人,便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拔地立起来,大吼一声道:‘敢动,就要你们的狗命,你们瞎了眼,这回吃错人了。’两个跟班不知进退,仍一拥上前,伸手来抓我。

    “我巴不得他们来得凶猛,只踏进半步,一个‘猛虎擒羊’的手法,抢住一个,往楼板上一掼,正待再打这个,倒是那个装老爷的,好像略会几手功夫,更有些机智,见二人不是我的对手,便一下把灯灭熄了,房中登时漆黑,幸喜我眼快,不等到他们混乱,已蹿到那假老爷面前,用‘铁笼关象’的蛮手法,拦腰将他抱住。他还抵抗了几下,那东西多半是酒色过度的人,几下抵抗不了,就有些气喘,我把他按在地下说道:‘你不快叫人将灯点燃,我且打死了你这忘八蛋再说。’随用拳头在他胸脯上擂了两下。

    “那跟班听得我说话,知道我站立的地位了,提起一把靠椅,向我打下,我不能闪躲,正着在我的背上,但是没有功夫的人,哪里打得入木。我就对假老爷说,打得好,只要你不怕死,尽管不止住你的跟班打我。接着又擂了他几拳,大约擂得他实在受不住了,才一迭连声地叫道:‘打不得,打不得,不要动手了,快把灯点燃吧。’那跟班还不肯听,想把我按住,将身体往我背上一扑,尽力地往下压。我这时腾不出手来,只得由他压我,我压假老爷,只压得假老爷哀声求饶。

    “我说:‘你存心讨死,我也没有法子,你既求饶,为什么还要你的跟班压在我背上呢?’假老爷已提气不上了,断断续续地喊道:‘你们……不听……我的话吗?’压在我背上的跟班,这才跳起去,有人点燃了灯。我一个人怎敢恋战,只等灯光一亮,就把那假老爷提了起来,拖着往房外便走。我不把他拖在手里,黑暗地方,我恐怕他们向我拼命。

    “一路拖了下楼,好笑老婆子和那妇人,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直到出了大门,才松手对那假老爷说道:‘你平日用这方法害人,大概也害得不少了,今日遇着我,总算是你的报应,我本待立时取了你的狗命,只是教你死得太痛快,仍是好了你。不如送你一个药罐,等你慢受些磨难再死,今夜真是打扰了你,少陪了。’”

    我听那邹季梦说到这里,便问他道:“你点打了那假老爷什么地方呢?”邹季梦道:“他仰面倒在楼板上,左边的乳窝穴正当着我的右手,顺便点了他一下,怕他不受几年磨难么?”我听了笑道:“你两次都为着好奇的心,几乎遭险,若为这两回的事吃了眼前亏,才不值得呢。”

    邹季梦还不曾回答,姓萧的朋友已哈哈大笑道:“什么好奇心,明明是好色罢了。如果昨夜所遇的是一个老婆子,或是一个奇丑不堪的女子,哪怕背后有百十个流氓跟着,看他会触动好奇心么?肯劳神费力地去侦查究竟么?”这句话说得我和邹季梦都笑了。

    《侦探世界》第3、4期民国十二年(1923)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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