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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正义卷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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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进第十一

    集解

    凡二十三章

    正义曰:皇、邢本皆二十四章,《释文》从郑氏,以德行章合上「从我于陈蔡」为一章。然集解本各自为章,故不引郑说,则此所云「二十三章」三字,当为陆所改也。又《释文》于回也章云:「或别为章,今所不用」,亦是依集解,故不用或说。朱子《集注》则德行章、回也章、论笃章皆别章,凡二十六章。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注〕包曰:「先进、后进,谓仕先后辈。礼乐因世损益,后进与礼乐俱得时之中,斯君子矣。先进有古风,斯野人也。」】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注〕将移风易俗归之纯素,先进犹近古风,故从之。】

    正义曰:郑注云:「先进后进,谓学也。野人,粗略也。」郑此注文不备,莫由知其义。愚谓此篇皆说弟子言行,先进后进,即指弟子。《大戴礼·卫将军文子篇》:「吾闻夫子之施教也,先以《诗》。」卢辩注引此文,则「先进后进」,皆谓弟子受夫子所施教之教,进学于此也。 《礼·王制》云:「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大子,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国之俊选,皆造焉。凡入学以齿,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 《尚书大传》:「古之帝王者,必立大学小学,使王大子,王子,群后之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嫡子,十有三年使入小学,见小节焉,践小义焉。年二十入大学,见大节焉,践大义焉。小师取小学之贤者,登之大学;大师取大学之贤者,登之天子,天子以为左右。」是古用人之法,皆令先习礼乐而后出仕,子产所云「学而后入政」者也。其国之俊选,不嫌有卑贱,故王大子等入学皆以齿,所谓「天子元子视士」者也。夫子以先进于礼乐为野人,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禄之称也。《春秋》时,选举之法废,卿大夫皆世爵禄,皆未尝学问。及服官之后,其贤者则思为礼乐之事,故其时后进于礼乐者为君子。 君子者,卿大夫之称也。观子路问成人,夫子答以藏武仲、孟公绰、卞庄子、冉求诸人,又云:「文之以礼乐,可为成人。」此四人先已出仕,若文以礼乐,则亦后进于礼乐之君子也。夫子弟子,多是未学,故亟亟以礼乐教之。所云「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即是从先进。 而冉求则以「礼乐愿俟君子」,子路且以「有民人社稷,何必读书乃为学」?读书者,读礼乐之书也。当时子路、冉有皆已仕,未遑礼乐,而夫子以礼乐为重,故欲从先进,变当时世爵禄之法,从古选举正制也。用之谓用其人也。后进于礼乐,虽亦贤者,然朝廷用人,当依正制,且虑有不肖滥入仕途也。 此章之义,沉薶千载,自卢辩戴记注发之,而后人莫之能省。至邢疏但知先进后进指弟子,而以进为仕途,以从先进为归淳素,犹依注说为之。宋氏翔凤《发微》谓「先进,为士民有德者;登进,为卿大夫自野升朝之人;后进,谓诸侯卿大夫皆世爵禄,生而富贵,以为民上,是谓君子」。说皆得之。但以进为仕途,先进为殷法,先进、后进俱不兼弟子,尚未为是。故略本诸义,别为释之。

    〇注「先进」至「人也」。 〇正义曰:以「先进、后进为仕先后辈」者,《王制》言「大乐正论造士之秀者,以告于王,曰进士」,《孟子》言「治则进」,是进有仕义。管子宙合云:「是故圣人传之简?,传以告后进。」又云:「故传之简?,传以告后世人。」是先进、后进谓人之先后仕者也。言「辈」者,非一之辞。 「礼乐因世损益」者,礼乐随风俗为盛衰。故质胜当救之以文,文胜当救之以质。是于文质二者之中,或损或益也。「后进与礼乐俱得时之中」者,「与」即「于」字之误。言夫子称后进为君子,是其礼乐俱能因世损益,得时之中也。 邢疏申此注,谓「先进当襄、昭之世,后进当定、哀之世」,皆谓夫子同时人。案:夫子论文质甚贵时中,故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又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此文亦是时中之文,其有为尚质之论,皆是救时之法。如奢俭易戚,俱为失礼,夫子则宁从俭从戚,亦以二者俱不得中,故宁从质胜,不从文胜也。若显然举一中道,称为君子,而不欲从之,则与平时所称为「彬彬」,所称为「从周」者不合。下篇棘子成欲弃文从质,子贡即深斥之,若如此注所云,则夫子正与棘子成同见,而奚其可哉?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注〕郑曰:「言弟子之从我而厄于陈、蔡者,皆不及仕进之门,而失其所。」】

    正义曰:陈蔡之厄,《史记》孔子《世家》敍于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后,在鲁哀六年。朱子据《论语》,以为自卫如陈,在鲁哀二年。江氏永《乡党图考》以为在鲁哀四年。其言曰:「《孟子》云『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闲』,言『闲』者,两地相接之处。陈即今陈州府。蔡始封在今汝宁之上蔡县,其后平侯徙汝宁之新蔡县,皆与陈相近。新蔡在陈南,夫子哀二年至陈,若非适蔡,则不得至陈蔡之闲。哀二年十二月,蔡昭侯畏楚,迁于吴之州来,州来之蔡城在今凤阳府寿州北三十里,与陈相距,中闲隔绝,亦不得言陈蔡之闲也。然则绝粮陈蔡之闲,当在哀四年,自陈适蔡时,指故地上蔡言之耳。蔡既迁,则故蔡地皆属于楚。是时楚昭王贤,叶公又贤,夫子欲用楚,故如蔡如叶。按四年传云:『楚左司马贩、申公寿余、叶公诸梁致蔡于负函。』十六年传云:『叶公在蔡。』盖故蔡邑,叶公兼治之。夫子自陈如蔡,就叶公耳,与蔡国无涉也。」 今案:江说甚核,然《史记》亦自可从。先从叔丹徒君经传小记:「《尔雅》、《淮南》有州黎丘注:『今在寿春县。』案《盐铁论》『孔子能方不能圜,故饥于黎丘』。哀公二年『蔡迁于州来』。四年,孔子自陈适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使人聘孔子,于是绝粮陈、蔡之闲。《盐铁论》所谓『黎丘』,盖即州黎之丘也。此直从《史记》在六年。而陈蔡之闲,据新迁之蔡言,盖其地距陈虽远,然中闲无他国相隔,则亦为陈蔡之闲矣。」当时从游弟子,据《世家》有颜渊、子贡、子路,《弟子列传》有子张,《吕氏春秋·慎人篇》有宰予,此外皆无考。郑氏以下章「德行」云云,合此为一章。然冉有于鲁哀三年为季康子所召,不应于此年复有一冉有从夫子也。尤氏侗《艮齐杂说》引陈善《辨》曰:「陈、蔡从者,岂止十人,患难之时,何必分列四科乎?斯知郑说未敢从也。」「皆不及门也」,皇本「门」下有「者」字。

    〇注:「言弟」至「其所」。 〇正义曰:孔门弟子无仕陈、蔡者,故注以为「不及仕进之门」。《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闲,无上下之交也。」无上下之交,即此所云「不及门」也。《孔子世家》言「匡人拘孔子,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虽宁武子非孔子同时人,然必有从者臣卫之事,误以属之宁武子耳。及陈蔡之厄,孔子亦使子贡如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免。又《檀弓》言「夫子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可知夫子周游,亦赖群弟子仕进,得以维护之。今未有弟子仕陈、蔡,故致此困厄也。焦氏循《补疏》申此注云:「尧典『辟四门』,郑氏云:『卿士之职,使为己出政教于天下。言四门者,亦因卿士之私朝在国门,鲁有东门襄仲,宋有桐门右师。』是后之取法于前也。郑以门为卿士之门,则及门者,谓仕于卿大夫之私朝也。《周礼·大司马》:『辨名号之用,帅以门名。』《注》云:帅,军将,以门名者,所被徽识,如其在门所树者也,军将皆命卿。古者军将盖为营治于国门,鲁有东门襄仲,宋有桐门右师,皆上卿为军将者也。《春官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疎,其正室皆谓之门子,掌其政令。』注云:『正室,适子也,将代父当门者也。』襄九年:『郑六卿及其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注》云:『门子,卿之适子。』卿子称门子,是卿以门名。卿当门,以门名,嫡子代父当门,则称门子。其仕于卿大夫之门,谓之及门矣。」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正义曰:《释文》云:「郑云『以合前章』。」卢氏文弨考证曰:「郑云当作郑氏。」案:郑氏非辨见前疏。皇疏云:「此章初无『子曰』者,是记者所书并从孔子印可而录在论中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是此四科为夫子平时所论列,不必在从陈、蔡时。《弟子传》先「政事」于「言语」,当出《古论》。《周官·师氏注》云:「德行,内外之称。在心为德,施之为行。」颜子好学,于圣道未达一闲;闵子骞孝格其亲,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仲弓可使南面,《荀子》以与孔子并称。冉伯牛事无考,观其有疾,夫子深叹惜之。此四子,为德行之选也。《孟子·公孙丑篇》:「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伯牛、闵子骞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是言语以辞命为重。《毛诗·定之方中传》:「故建邦能命龟,田能施命,作器能铭,使能造命,升高能赋,师旅能誓,山川能说,丧纪能诔,祭祀能语。」此九者,皆是辞命,亦皆是言语。皇疏引范宁曰:「言语,谓宾主相对之辞也。」范以当时最重邦交,故言语当指此事,亦是举彼一端,以例其余。《弟子列传》「宰予利口辨辞,子贡利口巧辞」,是宰我、子贡为言语之选也。夫子言「求也艺,由也果,可使从政」,是冉有、季路为政事之选也。沈氏德潜《吴公祠堂记》曰:「子游之文学,以习礼自见。今读檀弓上下二篇,当时公卿大夫士庶,凡议礼弗决者,必得子游之言以为重轻。故自论『小敛户内,大敛东阶』,以暨『陶』、『咏』、『犹』、『无』诸节,其闲共一十有四,而其不足于人者,惟县子『汰哉叔氏』一言,则其毕生之合礼可知矣。」朱氏彝尊《文水县卜子祠堂记》曰:「徐防之言,《诗》书礼乐,定自孔子,发明章句,始于子夏。盖自六经删述之后,《诗》、易俱传自子夏,夫子又称其可与言《诗》,《仪礼》则有丧服传一篇,又尝与魏文侯言乐,郑康成谓『《论语》为仲弓、子夏所撰』。特《春秋》之作,不赞一辞,夫子则曰《春秋》属商。其后《公羊》、《谷梁》二子,皆子夏之门人。盖文章可得而闻者,子夏无不传之。文章传,性与天道亦传,是则子夏之功大矣。」由沈、朱二文观之,是子游、子夏为文学之选也。皇疏引王弼曰:「此四科者,各举其才长也。」又曰:「弟子才不徒十,盖举其美者,以表业分名,其余各以所长从四科之品也。」案:王说是也。徐干《中论·智行篇》:「人之行,莫大于孝,莫显于清。曾参之孝,有虞不能易。原宪之清,伯夷不能闲。然不得与游、夏列在四行之科,以其才不如也。」此则故为苛论,不免以辞害义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注〕孔曰:「助,益也。言回闻言即解,无可起发增益于己。」】

    注「助益」至「于己」。 〇正义曰:《尔雅·释诂》:「助,勴也。勴,佐助也。」《说文》:「助,左也。」「左」即「佐」。此训益者,引申之义。教学本是相长,故夫子言子夏为起予,正以质疑问难,义益可明也。「说」如「说释」之「说」。曾子立事云:「问而不决,承问观色而复之,虽不说,亦不彊争也。」「不说」犹言不解,《学记》云「相说而解」,此注云「闻言即解」,亦以「解」训「说」也。徐干《中论·智行篇》:「仲尼亦奇颜渊之有盛才也,故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渊达于圣人之情,故无穷难之辞。是以能独获亶亶之誉,为七十子之冠。」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注〕陈曰:言子骞上事父母,下顺兄弟,动静尽善,故人不得有非闲之言。」正义曰:闵子称字者,夫子述时人所称也。「昆」者,《毛诗·葛藟传》:「昆,兄也。」《尔雅·释亲》:「晜[kūn],兄也。」《说文》:「周人谓兄曰??。从眔弟。」「??」是本字,「晜」是隶省,「昆」则音近假借也。《亢仓子顺道篇》:「闵子骞问孝于仲尼,退而事之于家,三年,人无闲于父母、昆弟之言。」】

    〇注「言子」至「之言」。 〇正义曰:焦氏循《补疏》:「《汉书·杜邺传》举方正,对曰:『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礼者,故无可闲也。』《后汉·范升传》升奏记王邑曰:『升闻子以人不闲于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又云:『知而从令,则过大矣。』二者皆引为从令之证。盖以从令而致亲于不义,则人必有非闲其父母昆弟之言。惟不苟于从令,务使亲所为均合于义,人乃无非闲其亲之言,是乃得为孝。然则闵子之孝,在人无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人所以无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者,以其不苟从令也。陈注『动静尽善』,或即指此。《艺文类聚·孝部》引《说苑》云:『闵子骞兄弟二人,母死,其父更娶,复有二子。子骞为其父御车,失辔,父持其手,衣甚单。父则归呼其后母儿,持其手,衣甚厚温,即谓其妇曰:「吾所以娶汝,乃为吾子,今汝欺我,去无留。」子骞曰:「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其父默然。故曰:「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依此事,闵子不从父令,则后母不遣,是其上事父母,两弟温煖无愠心。而恐母遣而两弟寒,是下顺兄弟,于是父感之,其后母与两弟亦感之可知。则此一不从父令而谏,一家孝友克全,尤非寻常不苟从令可比。孔子称其孝,兼言兄弟,正指此事,是所谓『动静尽善』也。闵子之孝,不啻大舜之乂不格奸。若恭世子不肯伤公之心,不言志而死,非可言孝也。不字作无字解,自明人无非闲之言,不是无非闲闵子之言,乃无非闲其父母昆弟之言也。」 今案:《论衡·知实篇》:「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闲于其父母昆弟之言。』虞舜大圣,隐藏骨肉之过,宜愈子骞。瞽叟与象,使舜治廪浚井,意欲杀舜。舜当见杀己之情,早谏豫止,既无如何,宜避不行,何故使父与弟得成杀己之恶,使人闲非父弟,万世不灭?」是汉世说此文,皆谓人不非其父母昆弟为孝。陈君此注,义正然也。《韩诗外传》载此事云:「母悔改之后,至均平,遂成慈母。」可为焦说取证。

    南容三复白圭,【〔注〕孔曰:「《诗》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南容读《诗》至此,三反复之,是其心慎言也。」】 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正义曰:古人言数之多,自三始,故此称「三复」也。仲尼《弟子列传》「三复白圭之玷」,多「之玷」二字,当出《古论》。《大戴礼·卫将军文子篇》:「独居思仁,公言言义,其闻《诗》也。一日三复白圭之玷,是南宫縚之行也。夫子信其仁,以为异姓。」卢辩注:「谓以兄之子妻之也。」言「一日三复」者,犹子路终身诵之也。张栻《论语》解:「谨言如此,则谨行可知。」

    〇注「《诗》云」至「言也」。 〇正义曰:称「《诗》云」者,《大雅·抑篇》文。毛传云:「玷,缺也。」《说文》:「?,缺也。从刀,占声。《诗》云『白圭之?』」义与毛同。今《诗》叚「玷」为「?」,「玷」训玉有瑕,不训缺也。「不可为」者,「为」,治也。南容一日三复此四语,而注云「读《诗》至此,三反复之」者,是据初读时言,其后遂日诵以为戒也。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正义曰:《释文》云:「康子问弟子,一本作季康子,郑本同。」案:皇、邢本皆有「季」字。又皇本「今也则亡」下,有「未闻好学者」五字。皇疏:「此与哀公问同,而答异者,旧有二通:一云缘哀公有迁怒贰过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康子无此事,故不烦言也。又一云哀公是君之尊,故须具答。而康子是臣为卑,故略以相酬也。」案:疏后说是。《大戴礼·虞戴德》云:「子曰:『丘于君唯无言,言必尽,于他人则否。』」是其证。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注〕孔曰:「路,颜渊父也。家贫,欲请孔子之车,卖以作椁。」】 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注〕孔曰:「鲤,孔子之子伯鱼也。孔子时为大夫,言『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谦辞也。」】

    正义曰:颜子卒年,据《公羊》传》及《史记·孔子世家》,当在子路之死及获麟之前,故江氏永《圣迹表》载于哀十三年,时夫子年七十一也。说详雍也篇疏。「以为之椁」,高丽本、足利本无此四字。阮氏元《校勘记》曰:「《释文》至下文『无椁』始作音,是陆氏所据本亦无此四字也。」 《说文》云:「??,葬有木??也。从木,??声。」今《论语》皇本作「椁」,与「椁」一字。《白虎通·崩薨篇》:「所以有棺椁何?所以掩藏形恶也。椁之为言廓,所以开廓辟土,无令迫棺也。」据丧大记,士有杂木椁。但颜子家贫,不能备椁,故颜路为之请耳。「才」谓颜子,「不才」谓伯鱼。《史记·世家》云:「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家语·本姓解》云:「孔子年十九,娶宋之幵官氏,生伯鱼。」则伯鱼之生,夫子年正二十二、三,为昭十一、十二年,其死当在哀公十一年,夫子年六十九。江氏永《圣迹表》差后一年。《五经异议》:「臣子先死,君父犹名之。孔子曰:『鲤也死。』是已死称名。左氏说既没,称字而不名。桓二年:『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先君死,故称其字。《谷梁》同左氏说。谨案:《论语》称『鲤也死』,时实未死,假言死。」从左氏、《谷梁》说。「玄之闻也,《论语》云『鲤也死,有棺而无椁』。死是实未葬前也。设言死,凡人于恩犹不然,况贤圣乎?」 案:郑驳是也。许君必谓鲤死为设言者,意以《史记》言「颜渊少孔子三十岁,至二十九岁,髪尽白,蚤死」。又《列子》、《淮南子》皆以颜子夭死。而伯鱼之死,年已五十。则鲤死应在颜子之后。不知《史记》言「颜子少孔予三十岁」,前人谓「三十」为「四十」之譌,而《列子》、《淮南》皆传闻之误,本不为据。鲤死既在颜子前,则《论语》非为设言可知。「棺」者,《白虎通·崩薨篇》:「棺之为言完,所以藏尸令完全也。」《说文》:「棺,关也,所以掩尸。」「有棺无椁」,亦因贫之故,所谓「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者也。 「徒」,《说文》:「??,步行也。」今经传皆作「徒」。《易·贲》初九「舍车而徒」,《诗·黍苗》「我徒我辇」,皆谓步行也。「吾不徒行以为之椁」,言未尝卖车以为椁也。孔子初仕鲁为大夫,及去位,从士礼,其后鲁人以币召孔子归,自必复其爵而不居位,若大夫致仕者然,故但从大夫之后,孔子《世家》所以言「鲁终不能用孔子」也。 《鲁语》:「吴子使来好聘,发币于大夫,及仲尼。」亦以孔子时从大夫后矣。既从大夫之后,与闻国政,故畜有马乘,不得徒行。《王制》云「君子耆老不徒行」是也。案:颜路请子之车以为椁,不嫌于自请者,《公羊·隐元年传》:「丧事有赗[fèng],赗者,盖以乘马束帛。车马曰赗。」是赗丧之礼,本有车马,故夫子于旧馆人之丧,说骖以赠。今此颜子死,夫子必亦有赗,而颜路复请子之车以为椁,哀痛迫切,不遑计及于礼之当否,且知夫子于颜渊谊厚,不妨以情告也。赵岐《孟子·公孙丑章句》:「礼,丧事不外求,不可称贷而为悦也。」《周官·宰夫注》:「凡丧,始死,吊而含襚,葬而赗赠,其间加恩厚,则有赙[fù]焉。《春秋》讥武氏子来求赙。」贾疏云:「隐公三年《公羊》文云『丧事无求,求赙非礼。』何休云:『礼本为有财者制,有则送之,无则致哀而已,不当求,求则皇皇伤孝子心。』『盖通于下』,何休云:『尔者嫌天子财多,不当求下,财少可求,故明皆不当求。』颜路请子之车,孔子不与,亦是不合求,故抑之也。」由贾此言,颜路请车,礼有未合,夫子以其哀迫,不欲深责,而但婉言告之。至以鲤死为比,则亦视颠子犹子矣。皇本「吾不」下有「可」字,「不可」上有「吾以」二字,「徒行」下无「也」字。

    〇注:「路颜」至「作椁」。 〇正义曰:郑注云:「欲得卖之,以为颜渊作椁也。颜路,颜回之父。」此伪孔所袭。《弟子列传》:「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索隐曰:「《家语》『颜由字路。孔子始教于阙里而受学焉。少孔子六岁』。

    〇注「鲤孔」至「辞也」。 〇正义曰:郑注云:「鲤,孔子之子伯鱼也。」此伪孔所袭。《家语·本姓解》云:「鱼之生也,鲁昭公以鲤鱼赐,孔子荣君之贶[kuàng],故因以名鲤而字伯鱼。」案:颜子卒时,夫子久不居位,而注云「时为大夫,谦言从大夫之后」,显然谬误,其为伪托无疑。

    颜渊死,子曰:「噫!【〔注〕包曰:「噫,痛伤之声。」】 天丧予!天丧予!」【〔注〕「天丧予」者,若丧己也;再言之者,痛惜之甚。】

    正义曰:《汉书·董仲舒传赞》:「刘歆以为伊、吕乃圣人之耦,王者不得则不兴。故颜渊死,孔子曰:『噫!天丧余。』唯此一人为能当之,自宰我、子赣、子游、子夏不与焉。」颜师古注:「言失其辅佐也。」盖天生圣人,必有贤才为之辅佐。今天生德于夫子,复生颜子为圣人之耦,并不见用于世,而颜子不幸短命死矣,此亦天亡夫子之征,故曰「天丧予」。 〇注:「噫,痛伤之声。」

    〇正义曰:何休《公羊传》注:「噫,咄嗟貌。」《诗·噫嘻传》:「噫,叹也。」

    颜渊死,子哭之恸。【〔注〕马曰:「恸,哀过也。」】 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注〕孔曰:「不自知己之悲哀过。」】 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正义曰:皇疏云:「孔子往颜家哭之也。从者,谓诸弟子。随孔子往颜渊家,有见孔子哀甚,故云子恸矣。」案:皇本「曰有恸乎」,「曰」上有「子」字。又「谁为」下有「恸」字。

    〇注:「恸,哀过也。」 〇正义曰:《说文》无「恸」字,汉碑多作「??」,「??」当即「恸」省。郑注云:「恸,变动容貌。」亦以「恸」字从动得义,此即是哀过,郑与马不异也。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注〕礼,贫富各有宜。颜渊家贫,而门人欲厚葬之,故不听。 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注〕马曰:「言回自有父,父意欲听门人厚葬,我不得割止,非其厚葬,故云耳。」】

    正义曰:「厚葬」者,谓凡葬事求丰备也。《晋语》栾共子曰:「成闻之:民生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颜子事夫子犹父,故曰「子在,回何敢死?」则同于父母在,不许友以死之义也。《史记·弟子传》夫子言「自吾得回,门人日亲」,及夫子没,门人心丧三年,若丧父而无服,则皆同颜子事夫子犹父矣。然夫子丧颜子,若丧子而无服,是亦视回犹子,惟不能止门人之厚葬,终心自歉,故深责二三子也。唐石经初刻「犹子」下「也」字作「曰」。

    〇注「言回」至「云耳」。 〇正义曰:郑注:「颜路欲听门人厚葬之。」同马义。吴氏嘉宾说:「丧具称家之有无,然而礼有赙丧者,赙之亦惟其称焉耳。使颜子死无附身之敛,无附棺以为葬,师与友说骖竭财以助之可也,是非得已也。有棺而无椁,有葬而为之厚葬,则非也,以其得已也。君子所以受于人者,义如此,必不得已而后受,苟可以已而已,故曰『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夫子之视颜子,视之犹其生也。彼门人者,以其生之所不受者而与之,是死之也。故曰『君子之爱人也以德,小人之爱人也以姑息』。」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注〕陈曰:「鬼神及死事难明,语之无益,故不答。」】

    正义曰:「事人」,若子事父、臣事君是也。「焉能事鬼」,言「鬼」则神可知,或以「事鬼」下脱「神」字,非也。 赵氏佑《温故录》:「礼有五经,莫重于祭。古之所为事鬼神者,尝无不至,则子路之问,不为不切。夫先王之事鬼神,莫非由事人而推之,故生则尽养,死则尽享。惟圣人为能飨帝,惟孝子为能享亲。云『事鬼也,莫非教天下之事人也』,『吾未见孝友不敦于父兄,而爱敬能达于宗庙者也』,则尽乎事鬼神之义矣。进而问死,欲知处死之道也。人有所当死,有所不当死,死非季路所难,莫难乎其知之明,处之当,然而死非可预期之事,故为反其所自生。君子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归于得正而毙,其不敢以父母之身行殆,不敢以匹夫之谅为名者,皆惟其知生。敬吾生,故重吾死也。否则生无以立命,死适为大愚而已,则尽乎知死之义矣。子尝言之矣:『务民之义』,即所以事人;『敬鬼神而远之』,即所以事鬼也。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所谓『能事人』、『能事鬼』也。『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所以教知生;『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所以教知死也。《孟子》曰:『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所谓知生、知死也。」皇、邢本、唐、宋石经「敢问」上有「曰」字。

    〇注「陈曰」至「不答」。 〇正义曰:《世说简傲篇》注引马融注曰:「死事难明,语之无益,故不答。」与此陈注同,当是彼文误引。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注〕郑曰:「乐各尽其性。行行,刚彊之貌。」】 「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注〕孔曰:「不得以寿终。」】

    正义曰:闵子少子路六岁,而先闵子者,阎氏若璩释地三续谓以德序是也。皇本「闵子」下有「骞」字。「冉有」,唐石经作「冉子」。《说文》「侃」下引「子路侃侃如也」,疑作「子贡」,或许氏误记。宋氏翔凤《过庭录》:「《说文》解字:『侃,刚直也。从?。?,古文信。从川,取其不舍昼夜。《论语》曰:「子路侃侃如也。」』此引作『侃侃』是正字。《乡党篇》之『侃侃』,及此下文『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并当为『衎衎』,假借作『侃侃』,故并训为和乐也。郑注《论语》『行行,刚强之貌』,与许君解『侃』为刚直义同。『行行』疑涉下文『衎衎』而误。盖古文《论语》『冉有、子贡,侃侃如也』,本作『衎衎』。」案:宋说亦通。「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皇本「若」上有「曰」字。孙奕示儿编:「『子乐』必当作『子曰』,声之误也。始以声相近,而转曰为悦。又以义相近,而转悦为乐。知由也不得其死,则何乐之有?」阮氏元《校勘记》:「《文选·幽通赋》及《座右铭》两注并引『子路行行如也。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与孙说合。」案:《淮南子·精神训》注亦引作「孔子曰」,有无「曰」字皆可通。惟「乐」字,郑注已释之,断非「曰」字之误。夫子是乐四贤才德足用,不必专言子路。「若」者,逆料之辞,不能遽决也。

    〇注:「乐各尽其性。行行,刚彊之貌。」 〇正义曰:凡人赋性,刚柔不齐,惟各尽其性,斯有所成立,可同归于善也。朱子《集注》云:「乐得英才而教育之。」又一义,亦通。「行行」训刚彊,此会意。《释名》释姿容:「两脚进曰行行,抗足而前也。」《汉孙根碑》:「行行义勇。」

    〇注:「不得以寿终。」 〇正义曰:皇疏云:「后果死卫难也。袁氏曰:『道直时邪,自然速祸也。』」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注〕郑曰:「长府,藏名也,藏财货曰府。仍,因也。贯,事也。因旧事则可也,何乃复更改作?」】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注〕王曰:「言必有中者,善其不欲劳民改作。」】

    正义曰:阎氏若璩释地:「《左传·昭二十五年》:『公居于长府。』杜注:『长府,官府名。』『九月戊戌,伐季氏,遂入其门。』长府,今不知所在,意其与季氏家实近,公居焉,出不意而攻之。《论语》郑注:『藏财货曰府。』又意公微弱,将攻权臣,必先据藏货财之府,庶可结士心。」翟氏灏考异:「长府,盖鲁君别馆,稍有蓄积,可备骚警之所。季氏恶公恃此伐己,故于已事后率鲁人卑其闬闳,俾后之君失所凭恃,其心尚可问乎?闵子能为微辞讽之,则与圣人彊公弱私之心深有契矣。」凌氏鸣喈解义:「畴昔昭公尝居是伐季氏矣。定、哀之闲,三家因欲改为之,将以弱所恃也。称『鲁人』,众也,是时三家皆欲之。」包氏慎言《温故录》:「案长府,宫馆之属,非藏名也。《汉书·元帝纪》:『诏曰:「惟德薄,不足以充入旧贯之居。其令诸宫馆希幸御者勿缮治。」』注:『应劭曰:「旧贯者,常居也。」』此足为证昭公欲伐季氏,而先居长府,必其地为君常所临幸,故人不以为疑。鲁人为长府,盖欲扩其旧居以壮观瞻。鲁君失民数世矣,隐民皆取食于季氏,复为长府以重劳之,是为渊驱鱼也。闵子故婉言以讽之。后《汉书·郎??傅》??上书曰:「夏禹卑室,尽力致美。又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何必改作?」臣以为诸所缮修,事可减省。』郎??引经亦以长府为宫馆,义与元帝诏共合符契,不可易也。」案:诸说略有异同,惟阎氏得之,而义亦未尽,盖府自是藏名。《周官·玉府职》云:「掌王之金玉玩好兵器。凡王之献金玉、兵器、文织良货贿之物,受而藏之。」《内府职》云:「掌受九贡、九赋、九功之货贿、良兵、良器,以待邦之大用。凡四方之币献之金玉齿革兵器,凡良货贿入焉。又《外府》:「掌邦布及王后世子祭服。」是兵器藏内府,不藏外府。然则玉府掌兵器,亦当在内。鲁之长府,自是在内,而为兵器货贿所藏。鲁君左右多为季氏耳目,公欲伐季氏而不敢发,故居于长府,欲藉其用,以伐季氏,且以使之不疑耳。昭公伐季氏,在廿五年,孔子时正居鲁,则知鲁人为长府,正是昭公居之,因其毁坏,而欲有所改作,以为不虞之备。但季氏得民已久,非可以力相制,故子家羁力阻其谋。宋乐祁知鲁君必不能逞,而闵子亦言「仍旧贯」,言但仍旧事,略加缮治,何必改作?以讽使公无妄动也。《论语》书之曰「鲁人」,明为公讳,且非公意也。当时伐季之谋,路人皆知,闵子所言,正指其事。然其辞微而婉,故夫子称其「言必有中」也。若如翟说,鲁人指季平子,凌说鲁人指三家,在定、哀时为长府者,欲改为之,以夺鲁君之所恃。夫昭公居长府,以伐季氏,其事已无成。定、哀即欲伐季氏,亦断无仍居长府,蹈此覆辙,而烦三家之重虑之也。且既患公复居长府,何不毁坏之,而反从而修治也耶?如包说,长府是别宫,非藏名,则昭公居长府以伐季氏,将何所取意耶?诸说于情事多未能合。若阎氏以长府去季氏家近,亦非是。长府自在公宫内也。

    〇注「长府」至「改作」。 〇正义曰:《说文》:「府,文书臧也。」《广雅·释宫》:「府,舍也。」府,聚也。凡财贿兵器文书皆藏之府。许祇言「文书」者,举一以例之也。郑云「藏财货」者,凡居财货曰府。故《周官》玉府、内府、外府,又大府、泉府,皆称府也。「仍因」、「贯,事」,并《尔雅·释诂》文。王氏念孙说「贯训行」,亦通,见前「一贯」章疏。郑注又云:「鲁读仍为仁,今从古。」惠氏栋九经古义:「杨雄《将作大匠箴》云『或作长府,而闵子不仁』,用鲁论也。」臧氏庸郑注辑本释云:「鲁读仁字为句,言仁在旧贯,改作是不仁也。义虽通而稍迂。古作仍字,义益明,故郑从之。仍仁音相近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注〕马曰:「子路鼓瑟,不合雅颂。」】 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注〕马曰:「升我堂矣,未入于室耳。门人不解,谓孔子言为贱子路,故复解之。」】

    正义曰:《白虎通·礼乐篇》:「瑟者,啬也,闲也,所以惩忿窒欲,正人之德也。」郭璞注《尔雅》云:「长八尺一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七弦。」邵氏晋涵正义引《礼图》雅瑟广长与郭注同,惟二十三弦,与郭异。颂瑟长七尺二寸,广一尺八寸,二十五弦,而《风俗通》又言「今瑟长五尺五寸」,皆是依仿古制,不能画一。皇本作「由之鼓瑟」,似因注误衍。「升堂入室」,喻学道有浅深。《聘礼》疏》云「后楣以南曰堂,堂凡四架,前楣与栋之间为南北堂之中」,则后楣北为室与房矣。凡入室必由堂,至入室则已观止,故夫子言善人之道,亦以入室为喻也。 《说苑·修文篇》:「子路鼓瑟,有北鄙之声。孔子闻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尔奚不谓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声为中节。流入于南,不归于北。南者生育之乡,北者杀伐之域。故君子执中以为本,务生以为基。故其音温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气。忧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厉淫荒之动,不在乎体。夫然者,乃治存之风,安乐之为也。彼小人则不然,执末以论本,务刚以为基,故其音湫厉而微末,以象杀伐之气,和节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温俨庄恭之动,不存乎体。夫杀者,乃乱亡之风,奔北之为也。昔舜造南风之声,其兴也勃焉,至今王公述而不释。纣为北鄙之声,其废也忽焉,至今王公以为笑。彼舜以匹夫,积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兴。纣以天子,好慢淫荒,刚厉暴贼,而卒以灭。」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丑也。既无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国之声,岂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于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知改过矣。』」此相传子路鼓瑟,夫子责之之事。

    〇注:「子路鼓瑟,不合雅颂。」 〇正义曰:雅颂以音言。《史记·孔子世家》:「《诗》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又《乐书》云:「乐之雅颂,犹《诗》之威仪。威仪以养身,雅颂以养心。声应相保,细大不逾,使人听之,而志意得广,心气和平者,皆雅颂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注〕孔曰:「言俱不得中。」】 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注〕愈,犹胜也。】

    正义曰:皇本「问」下有「曰」字,「贤」下有「乎」字,「过犹不及」下有「也」字。

    〇注:「言俱不得中。」 〇正义曰:仲尼燕居云:「子曰:『师,尔过而商也不及。』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郑注:「过与不及,言敏钝不同,俱违礼也。」案:敏钝以气质言。观子张与子夏除丧而见孔子,子张弹琴成声,曰「不敢不及」,子夏弹琴不成声,曰「不敢过也」,可见。中庸云;「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其下即引颜子之「择中庸」,舜之「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明过与不及皆有所失,故惟以礼制之中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注〕孔曰:「周公,天子之宰,卿士。冉求为季氏宰,为之急赋税。」】 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注〕郑曰:「小子,门人也。鸣鼓,声其罪以责之。」】

    正义曰:「季氏富于周公」者,周公封鲁,取民之制,不过什一。自后宣公税亩,已为什而取二。季氏四分公室,已取其二,量校所入,逾于周公赋税之数,故曰「季氏富于周公」。《公羊·定八年》:「或曰:弑千乘之主,而不克舍此可乎?」何休注:「时季氏邑宰至于千乘。」此可知季氏之富也。「聚敛」者,《说文》:「聚,会也。」「敛,收也。」《尔雅·释诂》:「敛,聚也。」二字训义并同。胡氏绍勋《拾义》解「聚」字为「骤」,谓「急于敛取」,亦备一解,大学引孟献子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其下言「长国家而务财用,必自小人」,小人即指聚敛之臣言。「附益」者,《说文》:「坿,益也。」「附」与「坿」同。《汉书·武帝纪》,武有衡山、淮南之谋,设附益之法,亦谓征敛之厚。郑注此云:「求,冉有名也。季氏富矣,而求聚民财以增之。」增即附益之义。《孟子·离娄篇》《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赵岐注:「季氏,鲁卿季康子。」案:《左·哀十一年传》:「季氏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赋。」《鲁语》载此事:「仲尼私于冉有曰:『汝不闻乎?先《王制》土,藉田以力而砥其远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稯[zōng]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藉矣。苟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何休《公羊》注解「用田赋」云:「田谓一井之田。赋者,敛取其财物也。言用田赋者,若今汉家敛民钱以田为率矣。」何解「赋」为财物,而《孟子》以为「赋粟倍他日」,粟即财物也。倍他日者,倍乎税亩之制也。倍之为言大略之辞。贾逵、杜预解《左传》,以赋为军制,误矣。用田赋,自是季氏之谋,特冉子不能救止其事,故夫子深责之。见凡为人臣,当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亦冀季孙闻善言能改悟也。「鸣鼓」,谓击鼓使鸣也。皇本「而附益之」,「之」作「也」,「鸣鼓」下无「而」字。

    〇注:「周公,天子之宰,卿士。」 〇正义曰:周公封鲁,元子嗣之,其次子世守采地,官于王朝为卿士,《春秋》时所称周公、召公是也。此注知不然者,《春秋》内、外传皆举周公典藉,是夫子欲以周公所制赋法正季氏之失,故此文即言「富于周公」以讥之也。若泛指天子之宰,便为回远,且与内、外传所言周公不合。

    〇注:「鸣鼓,声其罪以责之。」 〇正义曰:《左·庄二十九年传》:「凡师有钟鼓曰伐。」《晋语》:「伐备钟鼓,声其罪也。」《昭·十七年传》:「日有食之,天子伐鼓于社,诸侯伐鼓于朝。」杜注谓「天子责群阴,诸侯白责」,是凡责让多用鼓也。《说文》:「攻,击也。」此训责者,引申之义。宋氏翔凤《发微》云:「《春秋繁露》曰:『大旱者,阳灭阴也。阳灭阴者,尊压卑也,固其义也。虽大甚,拜请之而已,无敢有加也。大水者,阴灭阳也。阴灭阳者,卑胜尊也。日食亦然,皆下犯上,以贱伤贵,逆节也。故鸣鼓而攻之,朱丝而胁之,为其不义也。此亦《春秋》之不畏强御也。』按董生之言,知鲁有季氏,世卿专政,禄去公室,攘夺克剥,而有用田赋之事。是亦卑胜尊、贱伤贵,不义之至者,与季氏不能听,冉有不能救,厥罪惟均,故鸣鼓而攻。若深疾冉有,实正季氏之恶。」

    柴也愚;【〔注〕弟子高柴,字子羔。愚,「愚直」之愚。】 参也鲁,【〔注〕孔曰:「鲁,钝也。曾子性迟钝。」】 师也辟,【〔注〕马曰:「子张才过人,失在邪僻文过。」】 由也喭。【〔注〕郑曰:「子路之行,失于畔喭。」】

    正义曰:此节亦夫子所论,而不署「子曰」,与前四科同。 「师也辟」,朱子《集注》:「辟,便辟也。谓习于容止,少诚实也。」案:便辟犹盘辟。武氏亿《群经义证》:「案《墨子》『再拜便僻』,是便僻与再拜连文,即《汉书何武传》『见所举者,槃辟雅拜』。服虔曰:『行礼容拜也。』《儒林传注》:『苏林曰:「张氏不知经,但能盘辟为礼容。」』盘亦便之转。」案:《荀子》非十二子云:「禹行而舜趋,子张氏之贱儒也。」《大戴礼》五帝德云:「孔子曰:『吾欲以容貌取人,于师也改之。』」皆可证。窃谓愚、鲁近狷,辟、喭近狂,故夫子愿与之进于礼乐也。其后四子德成学立,故子贡答卫将军文子,咸称其美行矣。皇本「辟」作「僻」,此依马注误改。「喭」,书无逸疏引作「谚」。阮氏元《校勘记》:「《说文》有谚无喭,喭乃谚之俗字。」

    〇注「弟子」至「之愚」。 〇正义曰:《弟子列传》:「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集解引郑玄曰「卫人」。子羔亦称季羔,见《左传》。檀弓作「子皋」。「皋」与「羔」同。《家语》作「子高,齐人,少孔子四十岁」。高既为氏,不当又为字。「三十」、「四十」,积画相乱。「卫」、「齐」二说亦异,当以郑氏为是。「愚直」,谓如古之愚者直也。

    〇注:「鲁,钝也。」 〇正义曰:《说文》云:「鲁,钝词也。《论语》曰:『参也鲁。』」段氏玉裁注:「《左传》『鲁人以为敏』,谓钝人也。《释名》曰:『鲁,鲁钝也。』国多山水,民性朴钝。按『椎鲁』、『卤莽』皆即此。」

    〇注:「子张才过人,失在邪僻文过。」 〇正义曰:注以「僻」释「辟」,非是。经文作「僻」,但邪僻文过,乃小人怙恶之行,不可以儗[nǐ]子张。

    ○注:「子路之行,失于畔喭。」 〇正义曰:《释文》云「畔喭」,皇本《释文》所见本并作「??[bàn]喭」。《书无逸》云:「乃逸乃谚。」伪孔传:「叛谚不恭。」「叛谚」与「畔喭」同。焦氏循《论语补疏》:「《大雅·皇矣》『无然畔援』,笺云:『畔援,跋扈也。』《韩诗》云:『武强也。』《汉书》敍传注作『无然畔换』。《文选·魏都赋》云:『云撤叛换。』刘渊林注:『叛换,犹恣睢也。』换、援、谚,声近相通。」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注〕言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赐不受教命,唯财货是殖,亿度是非,盖美回所以励赐也。一曰屡犹每也,空犹虚中也。以圣人之善道教数子之庶几,犹不至于知道者,各内有此害。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唯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虽无数子之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也。】

    正义曰:苏氏秉国《四书求是》云:「其庶乎,未明指其所庶若何,以下文『不受命』对观之,盖即指受命而言。」案:苏说是也。命谓禄命也。古者四民,各习其业,未有兼为之者,凡其所业,以为命所受如此也。子贡学于夫子,而又货殖,非不受命而何?俞氏樾《平议》:「古者商贾皆官主之。故《吕氏春秋·上农篇》曰:『凡民自七尺以上,属诸三官,农攻粟,工攻器,贾攻货。』以《周礼》考之,质剂掌于官,度量纯制掌于官,货贿之玺节掌于官。下至春秋之世,晋则绛之富商韦藩木楗以过于朝,郑则商人之一环,必以告君大夫,盖犹皆受命于官也。若夫不受命于官,而自以其财市贱鬻贵,逐什一之利,是谓『不受命而货殖』。管子乘马篇曰:『贾知贾之贵贱,日至于市,而不为官贾。』此其滥觞与?盖不属于官,即不得列于太宰之九职,故不曰『商贾』,而曰『货殖』。子贡以圣门高弟,亦复为之,陶朱、白圭之徒,由此起也。太史公以货殖立传,而首列子贡,有开必先,在子贡固不得而辞也。」 案:俞说亦近理。若然,则「其庶乎」,仍谓庶几圣道也。《广雅·释诂》:「殖,积也。」《周语》「财蕃殖」,韦昭解「殖,长也」。子贡货殖,谓居货财以生殖也。亿,度也。皇本「亿」作「忆」。《汉书·货殖传》、《汉陈度碑》引并作「意」,字异义同。《货殖传》云:「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闲,七十子之徒,最为饶。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班传全引此文,而以「赐不受命」二句为孔子所讥,是「意则屡中」即承上「货殖」言。《论衡》知实篇:「『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又云:「子贡善意,以得货利。」盖《论衡》以「意贵贱之期」解「亿」字,「数得其时」,「数」解「屡」字,「得其时」解「中」字,此汉人解谊之最显然可据者。皇疏引「殷仲堪曰:『不受矫君命。』江熙曰:『赐不受浊世之荣。』」以「不受命」为辞禄,与《货殖传》子贡仕卫不合,非也。

    〇注「言回」至「心也」。 〇正义曰:《尔雅·释言》:「庶几,尚也。」又云:「庶,幸也。」《易·系辞传》:「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谓庶几于道也。《诗·节南山》「不宜空我师」,《毛传》:「空,穷也。」引申之,凡贫穷无财者,亦谓之空。《史记·伯夷列传》:「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盐铁论·地广》云:「夫贱不周知,贫不妨行。颜渊屡空,不为不贤,孔子不容,不为不圣。」《后汉·贾逵传》:「帝谓马防曰:『贾逵母病,此子无人事于外,屡空,将从孤竹之子于首阳矣。』」是汉人解「屡空」皆为空匮,注前说是也。「财货」者,《说文》:「货,财也。」「亿度是非」者,谓于事理之是非能先亿度之也。皇疏云:「故《左传》『邾隐公朝鲁,执玉高,其容仰;鲁定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君为主,其先亡乎?」是岁,定公卒。仲尼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者也。」』此忆中之类也。」案:《汉书·眭弘等传赞》:「汉兴,推阴阳之灾异者,假经设谊,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此明谓亿度事理,注说亦非无本。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注〕孔曰:「践,循也。言善人不但循追旧迹而已,亦少能创业,亦不入于圣人之奥室。」】

    正义曰:孔氏广森《经学卮言》:「问善人之道,则非问何如而可以为善人,乃问善人当何道以自处也。故子告以善人所行之道,当效前言往行,以成其德,譬诸入室,必践陈涂堂户之迹,而后循循然至也。」案:孔说是也。「践迹」者,谓学礼乐之事也。善人质美未学,故必进于礼乐,乃可入室。 《汉书·刑法志》:「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国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矣。』言圣王承衰拨乱而起,被民以德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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