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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正义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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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以告于王,而升诸司马,曰进士。司马辨论官材,论进士之贤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论。论定,然后官之,任官,然后爵之,位定,然后禄之。此为王朝之官,而当乡遂大比,志不及此。盖庶人仕进有二道:可为选士者,司徒试用之;可为进士者,司马能定之。』司徒升之国学,其选举与国子同,小成七年,大成九年。如《学记》『比年入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彊立而不反.谓之大成。』若侯国取士,亦三年一行,《射仪》:『诸侯岁献贡士于天子。』注云:『三岁贡士。』据此知侯国亦三年一取士也。后人躁于仕进,志在干禄,鲜有不安小成者,故曰『不易得』。」案:胡说亦足补郑义。皇本「也」下有「已」字。

    ○注:「谷,善也。」 ○正义曰:《尔雅·释诂》文。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注〕包曰:「言行当常然。危邦不入,始欲往。乱邦不居,今欲去。乱谓臣弑君,子弑父。危者,将乱之兆。」】 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正义曰:「笃信」者,《尔雅·释诂》:「笃,固也。」《子张篇》:「信道不笃」,即谓不固也。笃信以好其学,斯不惑于他端,故夫子亦自言「信而好古」也,好学所以求道。皇疏云:「守死善道者,宁为善而死,不为恶而生。」案:《孟子·尽心》云:「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又云:「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修身即是尽道,亦即此所谓「善道」。君子日有孳孳,毙而后已,凡以求道之无歉于身,无愧于心而已。「不入」、「不居」云云,皆言善道之事。盖危邦或入,乱邦或居,与夫隐见之不得其宜,皆非所以守死,非所以善道,而其实亦由学之未至。故学者,所以安身正命者也。《孟子·尽心》云:「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赵岐注:「天下有道,得行王政,道从身施功实也;天下无道,道不得行,以身从道,守道而隐,不闻以正道从俗人也。」即此「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之义。前言「天下」,后言「邦」,互辞。邦有道,是必贤者多在上位,若己贫贱,嫌于己之道未善,故君子耻之。邦无道,是必在位无贤者,或贤者不得施其用,若己富贵,嫌于以道殉人,故君子耻之。耻之者,耻其失隐见之正,而不能善道也。《中论·爵禄篇》:「古之制爵禄也,爵以居有德,禄以养有功。功大者禄厚,德远者爵尊。功小者其禄薄,德近者其爵卑。是故观其爵,则别其人之德也。见其禄,则知其人之功也。古之君子贵爵禄者此也。孔子曰:『邦有道,贫贱焉,耻也。』文、武之教衰,黜陟之道废,诸侯僭恣,大夫世位,爵人不以德,禄人不以功,窃国而贵者有之,窃地而富者有之,奸邪得愿,仁贤失志,于是则以富贵相诟病矣。故孔子曰:『邦无道,富且贵者,耻也。』」

    ○注:「言行」至「之兆」。 ○正义曰:「言行当常然」者,谓不以世有道、无道异也。「危邦不入,始欲往」者,入谓入居其地,皇疏以为入仕,殆非也。危邦不入,则乱邦益不可入,故下篇子路述夫子言云:「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是也。「乱邦不居,今欲去」者,谓居止其地,若曾子居武城之类。《礼杂记》云:「内乱不与焉,外患弗辟也。」注:「谓卿大夫也。」《春秋公羊传》亦云:「君子辟内难,而不辟外难。」然则乱邦虽己仕,犹当去之,况未仕乎?《大戴礼·盛德》云:「是故官属不理,分职不明,法政不一,百事失纪,曰乱也。地宜不殖,财物不蕃,万民饥寒,教训失道,风俗淫僻,百姓流亡,人民散败,曰危也。」此注以「乱为臣弑君、子弑父」者,举大乱言之。《吕氏春秋·明理篇》:「故至乱之化,君臣相贼,长少相杀,父子相忍,弟兄相诬,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纪,心若禽兽,长邪苟利,不知义理。」皆言乱邦之事也。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注〕孔曰:「欲各专一于其职。」】

    ○正义曰:「谋」谓为之论议也。下篇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孟子·离娄》云:「位卑而言高,罪也。」《礼·中庸》「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又云:「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并与此文相发。皇本「政」下有「也」字。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注〕郑曰:「师挚,鲁大师之名。始犹首也。周道衰微,郑、卫之音作,正乐废而失节。鲁大师挚识《关雎》之声,而首理其乱,有洋洋盈耳,听而美之。」】

    正义曰:师挚,疑即子语鲁太师之名。先从叔丹徒君《骈枝》曰:「始者,乐之始;乱者,乐之终。《乐记》曰:『始奏以文,复乱以武。』又曰:『再始以着往,复乱以饬归。』皆以始乱对举,共义可见。凡乐之大节,有歌有笙,有闲有合,是为一成。始于升歌,终于合乐。是故升歌谓之始,合乐谓之乱。《周礼·太师职》:『大祭祀,帅瞽登歌。』《仪礼·燕》及《大射》皆太师升歌,挚为太师,是以云『师挚之始』也。合乐,《周南·关雎》、《葛覃》、《召南·鹊巢》、《采蘩》、《采苹》,凡六篇。而谓之《关雎》之乱者,举上以该下,犹之言《文王》之三,《鹿鸣》之三云尔。升歌言人,合乐言诗,互相备也。洋洋盈耳,总叹之也。自始至终,咸得其条理,而后声之美盛可见。言始乱,则笙闲在其中矣。孔子反鲁正乐,其效如此。」谨案:凌氏廷堪《礼经释例》、程氏廷祚《论语说》并略同。终为乱者,《尔雅·释诂》:「乱,治也。」《说文》:「乱,治也。从乙,乙治之也。从??[luàn]。」又「??,治也。幺子相乱,??[biào]治之也。读若乱,同曰理也。」凡乐之终,咸就条理,故曰乱。

    ○注:「师挚」至「美之」。 ○正义曰:下篇「大师挚适齐」,郑以为平王时人,意此师挚即其人也。夫子时,乐部有其遗声,故因本而称之。《尔雅·释诂》:「首,始也。」故「始」有「首」训。郑、卫二国名,其后俗皆淫佚,音不由正,故夫子言「郑声淫」。《礼·乐记》言桑闲濮上之音为亡国之音。桑闲濮上,皆卫土。他国亦习其音,故正乐皆废而失节也。据注义,则「师挚之始、关雎之乱」,八字为一句。言正声既失,师挚独能识之,而首理其乱。此「乱」即《说文》「??」字。云:「烦也,从攴从??,??亦声。」然则郑以此文作「??」,今作「乱」为叚借矣。云「首理」,则他诗亦依次理之可知。今知郑义不然者,《关雎》诸诗,列于乡乐,夫子言「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明其时乡乐尚未失正,不得有郑卫乱之,故知郑义有未合也。「洋洋盈耳,听而美之」者,言听而知其美也。《汉书·延笃传注》:「洋洋,美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注〕孔曰:「狂者,进取,宜直。侗,未成器之人,宜谨愿。」】 悾悾而不信,【〔注〕包曰:「悾悾,悫[què]也,宜可信。」】 吾不知之矣。」【〔注〕孔曰:「言皆与常度反,我不知之。」】

    正义曰:郑注云:「愿,善也。」《广雅·释诂》同。凡人悫谨,则为善也。此章示人当守忠信。虽生质未美,亦当存诚以进于善,不得作伪以自欺也。

    ○注:「侗,未成器之人,宜谨愿。」 ○正义曰:《书·顾命》「在后之侗」,某氏傅:「在文王后之侗稚。」焦氏循《补疏》以为「僮」字之叚借。《庄子·山木篇》「侗乎其无识」,《释文》:「侗,无知貌。」《庚桑楚篇》「能侗然乎」,《释文》:「三苍云:『壳直貌。』」「壳」即「悫」省。《广雅·释言》:「愿,悫也。」悫、谨,义近。「未成器」者,言其人蒙稚,未能成器用也。

    ○注:「悾悾,悫也,宜可信。」 ○正义曰:郑注云:「悾悾,诚悫也。」与包义同。《后汉书·刘瑜传》:「臣悾悾推情。」李贤注:「悾悾,诚悫之貌。」《广雅·释训》:「悾悾,诚也。」《吕代春秋·下贤篇》:「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高诱注:「空空,悫也。巧故伪诈。」「空空」与「悾悾」同。

    ○注:「言皆与常度反,我不知之。」 ○正义曰:狂者当直,侗者当愿,悾悾者当信,此常度也。今皆与常度反,故不能知之。《荀子·不苟篇》:「君子,愚则端悫而法;小人,愚则毒贼而乱。」又云:「端悫生通,诈伪生塞,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夫子于失常度之人,不能知之也。《诗》云:「为鬼为蜮[yù],则不可得。」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注〕学自外入,至熟乃可长久。如不及,犹恐失之。】

    正义曰:「如不及」者,方学而如不及学也。「犹恐失」者,既学有得于己,恐复失之也。如不及,故日知所亡,恐失,故月无忘其所能。

    ○注:「学自」至「失之」。 ○正义曰:皇疏云:「缪协称中正曰:『学自外来,非夫内足,恒不懈惰,乃得其用。』如不及者,已及也。犹恐失者,未失也。言能恐失之,则不失。如不及,则能及也。」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注〕美舜、禹也。言己不与求天下而得之。巍巍,高大之称。】

    正义曰:毛氏奇龄《稽求篇》云:「《汉书·王莽传》:『太后诏曰:选忠贤,立四辅,群下劝职。孔子曰:「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王充《论衡》云:『舜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晋刘寔《崇让论》云:『舜禹有天下不与,谓贤人让于朝,小人不争于野,以贤才化无事,至道兴矣。己仰其成,何与之有?』此直指任贤使能,为无为而治之本。」案:毛说是也。《孟子·滕文公篇》:「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臯陶为己忧。」又云:「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孟子引此两节,皆以证尧、舜得人。故又言尧、舜「岂无所用其心」?明用心于得人也。然则以「不与」为任贤使能,乃此文正诂。必言「有天下」者,舜、禹以受禅有天下,复任人治之,而己无所与,故舜复禅禹,禹复禅益也。赵岐注《孟子》云:「德盛而魏魏乎有天下之位,虽贵盛不能与益。舜巍巍之德,言德之大,大于天子位也。」赵以「与」为加多之义,殊为迂曲。

    ○注:「美舜」至「之称」。 ○正义曰:魏篡汉得国,托于舜、禹之受禅,故平叔等解此文,以「不与」为「不与求」也。《魏志·明帝纪》注引《献帝传》云:「仲尼盛称尧、舜巍巍荡荡之功者,以为禅代乃大圣之懿事也。」又《文帝纪》注引《魏氏春秋》云:「帝升坛礼毕,顾谓群臣曰:『舜禹之事,吾知之矣。』」当时援舜禹以文其奸逆,大约皆以为不求得之矣。「巍巍」为「高大」者,《方言》:「巍,高也。」《说文》同。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注〕孔曰:「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化。」】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注〕包曰:「荡荡,广远之称。言其布德广远,民无能识其名焉。」】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功成化隆,高大巍巍。焕乎,其有文章。」【〔注〕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着明。】

    正义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赋气成形,故言人之性必本乎天。本乎天即当法天,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凡同在覆载之内者,崇效天,卑法地,未有能违天而能成德布治者也。人皆承天而君,为天之元子,故名曰天子。《白虎通·爵篇》:「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也」是也。《易·繋辞传》言:「包羲氏王天下,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又言:「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干、坤。」然则古圣所以成德布治,皆不外则天而行之。顾自尧舜以前,书缺有间。又舜是尧举,德无以易,故夫子此言止称尧也。当尧之时,洪水泛滥,灾患未息,故举舜敷治之。舜又使益、使禹诸人,乃成盛治,故《孟子》引此章,为得人之证。盖任贤致治,亦则天之事。《春秋繁露·立元神》云:「天积众精以自刚,圣人积众贤以自强。天所以刚者,非一精之力,圣人所以强者,非一贤之德也。」是其义也。尧则天,其德难名,所可名者,惟成功、文章,故皆言有以着之。

    ○注:「则,法也。美尧能法天而行化。」 ○正义曰:「则法」,《尔雅·训诂》文。《说文》:「则,等画物也。」等者,齐等。画者,界也。皆所以为法也。《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钦,敬也;若,顺也;历,数也;象,法也。言顺天以法之也。下文「分命」、「申命」,皆言敬授之事,故能「定时成岁,允厘百工,庶绩咸熙」。其后年耆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在者,察也,言当察身在事天也。皆尧法天之验也。

    ○注:「荡荡」至「名焉。」 ○正义曰:「巍巍」言高,「荡荡」言广远,明其德上下四方无所不被也。「民无能识其名」者,名者,德之名,民无能识其德,故无能识其名也。皇疏云:「无名所名者,生于善有所章,而惠有所存,善恶相须,而名分形焉。若夫大爱无私,惠将安在?至美无偏,名将何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

    ○注:「功成化隆,高大巍巍。」 ○正义曰:《孟子·滕文公疏》引此注作「孔曰」。《说文》:「功,以劳定国也。」此功为治业功成,而民化乃隆也。

    ○注:「焕,明也。其立文垂制又着明。」 ○正义曰:「焕」与「奂」同。《诗·卷阿》「伴奂尔游矣」,毛传:「伴奂,广大有文章也。」广大释「伴」,文章释「奂」,故焕得为明。「其立文垂制又着明」者,上世人质,历圣治之,渐知礼义,至尧舜而后,文治以盛。又载籍尚存,故《尚书》独载尧以来,自授时外,若亲睦、平章,作《大章》之乐。又《大戴礼·五帝德》言尧事云:「黄黼黻衣,丹车白马,伯夷主礼,龙、夔教舞。」皆是立文垂制之略,可考见也。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注〕孔曰:「禹、稷、契、皋陶、伯益。」】 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注〕马曰:「乱,治也。治官者十人,谓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大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一人谓文母。」】

    正义曰:李氏光地《榕村语录》:「『舜有臣』二句,亦是夫子语,如《微子篇》、《逸民篇》亦然。」案:武王语,乃伐殷誓众之辞。予者,予周也。《左·昭二十四年传》:「苌弘引《太誓》曰:『纣有亿兆夷人,亦有离德。余有乱十人,同心同德。』」《成二年传》:「《太誓》所谓『商兆民离,周十人同』者,众也。」又襄二十八年传:「叔孙穆子曰:『武王有乱十人。』」亦本《太誓》。故东晋《太誓》采此文入之。睹文与《论语》古本无『臣』字。故《论语释文》云:「予有乱十人,本或作『乱臣十人』,非。」皇本虽有「臣」字,然疏云:「乱,理也。我有共理天下者,共十人也。」则本无「臣」字。唐《石经》于《尚书》、《论语》及《左传》凡四见,皆无『臣』字。后人于《尚书》、《论语》及《左·昭二十四年》,皆旁添「人」家,其襄二十八年仍无「臣」字,可证也。据《石经》,是东晋古文亦无臣字。惠氏栋《九经古义》谓《论语》「臣」字,乃后人据晋《太誓》以益之,误。

    ○注:「禹、稷、契、皋陶、伯益。」 ○正义曰:稷即后稷,名弃,当时以官称之曰稷也。《舜典》言舜命禹宅百揆,弃为稷,契为司徒,臯陶作士,益为虞,此五人才最盛也。

    ○注:「乱治」至「文母」。 ○正义曰:郑注云:「乱,治也。武王言我有治政事者十人,十人谓文母、周公、召公、太公、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也。」与马注同。当是《古论》家旧义。云「治官者」,《礼·乐记》「乐之官也。」注:「官,犹事也。」又「天地官矣」注同。治事,即郑注所言「治政事」也。《书·君奭》云:「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适。」《晋语》重之以周、召、毕、荣诸人,惟虢叔不在十乱之数。陶潜《群辅录》十乱有毛公,无荣公,不知其说何本。「其一人谓文母」者,据下文言「妇人」知之也。文母即大姒,文王妃也。周之王业,始于内治,故《二南》之诗,多言后妃德化。《毛诗·卷耳序》云:「后妃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朝夕思念,至于忧勤也。」《兔罝序》云「《关雎》之化行,则莫不好德,贤人众多也。」皆言文母佐周之治效也。后人疑文母不当在十乱,而以武王妃邑姜当之。《北史齐后妃传论》:「神武肇兴齐业,武明追踪周乱。」武明即神武妻娄氏,似以十乱有邑姜。隋、唐人已为此说,亦不知何所受也。

    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注〕孔曰:「唐者,尧号。虞者,舜号。际者,尧舜交会之闲。斯,此也。言尧、舜交会之闲,比于周,周最盛,多贤才,然尚有一妇人,其余九人而已。人才难得,岂不然乎。」】

    正义曰:「才难」者,古语。《广雅·释诂》:「才,道也。」古之所谓才,皆言人有德能治者事者也。《易传》以人与天、地为三才,《左传》以八元、八恺为才子,即禹、臯陶、伯益诸人。又以浑敦、穷奇、梼杌、饕餮为不才子。人之贤否,以才不才别之。又周公自称「多才」,夫子亦言「周公之才之美」,然则才是圣贤之极能。故孟子言「为不善,非才之罪」,明才无不善也。才是极难,当尧、舜时,比户可封,不乏有德之士,而此称才者五人。及周之盛,亦但九人,是其为才难可验也。后之论者,离德而言才,固非。即以有德为有才,亦非也。「唐虞之际」者,际犹下也,后也。《淮南子·修务训》:「汤旱,以身祷于桑林之际。」《太平御览·皇王部》七、《礼仪部》八引作「桑林之下」。又《潜夫论·遏利篇》:「信立于千载之上,而名传乎百世之际。」是际有下、后之义。夫子此言唐、虞之下,至周乃为盛也。王氏引之《经义述闻》训「于」为「与」,引《孟子》「麒麟之于走兽」云云为证,谓「唐虞之际于其为盛」八字为一句,此说亦通。「妇人」者,《说文》:「妇,服也。从女持帚洒埽也。」妇人,据马、郑义即文母。《螺江日记续编》载余姚邵在陬说,卫氏古文「妇人」作「殷人」,韩退之指为胶鬲。翟氏灏《考异》辨之云:「《晋书·卫恒传》:但言其祖敬侯写邯郸淳所传之《古文尚书》,淳不能别,并不言有《论语》古文,而韩、李《笔解》亦绝无殷人、胶鬲之说。近任氏启运《四书约旨》谓《汉石经》作殷人,以今所传石经,惟前四篇与后四篇略有其文,《泰伯篇》久已无存,任氏何从见之?」此均知其妄也。

    ○注:「唐者,尧号。虞者,舜号。」 ○正义曰:《白虎通·号篇》:「或曰唐、虞者,号也。唐,荡荡也。荡荡者,道德至大之貌也。虞者,乐也。言天下有道,人皆乐也。」此注以唐为尧号,虞为舜号,义当如此。《论衡·正说篇》:「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尧以唐侯嗣位,舜从虞地得达,皆本所兴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为号,若人之有姓矣。」又云:「说《尚书》者,唐、虞、夏、殷、周者,功德之名,盛隆之意也。其立义美也,然而违其正实,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犹秦之为秦,汉之为汉。秦起于秦,汉兴于汉中,故曰犹秦、汉。」案:《论衡》是也。郑《诗谱》云:「唐者,帝尧旧都之地。」今曰太原晋阳是。又《尧典》「嫔于虞」,皇甫谧云:「尧妻舜,封之于虞。」即今山西蒲州府虞乡县是。唐、虞皆地名。

    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谓至德也已矣。」【〔注〕包曰:「殷纣淫乱,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者三分有二,而犹以服事殷,故谓之至德。」】

    正义曰:周得群才,故能三分有二,其时实有得天下之势,而犹以服事殷,与泰伯之以天下让无以异,故夫子均叹为至德也。《表记》云:「子曰:『天下之事上也,虽有庇民之大德,不敢有君民之心,仁之厚也。』」又下言舜、禹、文王、周公之事云:「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故此极美文王有至德也。然不曰文王之德在,而曰周者,明服事之诚,武王与文王同,故统言周也。《释文》:「参,七南反。本又作三。」皇疏本亦作『参』。《后汉书·伏湛传》述此语,《文选·典引注》引此文并作「参」,则旧本皆为「参」字。又「周之德」,皇本无「之」字。

    ○注:「殷纣」至「至德」。 ○正义曰:纣淫乱事,详见《史记·殷本纪》。文王为西伯者,《书·西伯戡黎郑注》「文王为雍州之伯,南兼梁、荆,在西,故曰西伯」是也。包必先言「文王为西伯」,继言「三分有二」者,明三分有二在为西伯后也。《左襄四年传》:「文王帅殷之畔国以事纣」。《周书·程典解》:「维三月既生魄,文王合六州之众,奉劝于商。」六州者,郑《诗谱》谓雍、梁、荆、豫、徐、扬。孔疏申之,以为其余冀、青、衮属纣,此依九州约略分之,九州而有六州,是天下三分有其二也。《毛诗四牡传》:「文王率诸侯抚叛国,而朝聘乎纣。」姚氏配中《周易学》云:「三分有二以服事殷,即欲殷有以抚之。此文王之忧患所以独深也。」案:文之服事,非畏殷也。亦非曰吾姑柔之,俟其恶盈而取之也。惟是冀纣之悔悟,俾无坠厥命已尔。终文之世,暨乎武王,而纣淫乱日益甚,是终自绝于天,不至灭亡不止也。是故文之终服事也,至德也。武之不终服事也,纣为之也。亦无损于至德也。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注〕孔曰:「孔子推禹功德之盛美,言己不能复闲厕其闲。」】 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注〕马曰:「菲,薄也。致孝鬼神,祭祀丰絜。」】 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注〕孔曰:「损其常服,以盛祭服。」】

    ○正义曰:《后汉·殇帝纪》引此文,李贤注:「闲,非也。」《孟子·离娄篇》:「政不足闲也。」亦训非。王氏引之《经传释词》:「然,犹焉也。《檀弓》曰:『穆公召县子而问然。』郑注『然之言焉也。』《论语》『禹吾无闲然矣』,『若由也不得其死然』,然字并与焉同义。」郑注云:「黻,祭服之衣。冕,其冠也。」宋氏翔凤《发微》云:「《说文》:『巿[fú],??也。上古衣蔽前而已,巿以象之。天子朱巿,诸侯赤巿,大夫葱衡。从巾,象连带之形。韨,篆文巿,从韦从犮。』《说文》又曰:『黻,黑与青相次文。从黹,犮声。』按,蔽膝之巿,当以巿为本字,盖古文如此。篆文改为韨,经典又假黻为之,又假为芾,又假为绋,故《明堂位》『有虞氏服韨』,郑注云『韨或作黻。』《论语》称『黻冕』,此假黻为韨,当训为蔽膝。《易干凿度注》云:『古者田渔而食,因衣其皮,先知蔽前,后知蔽后。后王易之以布帛,而犹存其蔽前者,重古道,不忘本也。是蔽前为衣之最先者,故祭礼重之。《诗》「赤芾在股」,笺云「芾,大古蔽膝之象也。冕服谓之芾,其他服谓之??,以韦为之。其制:」上广一尺,下广二尺,长三尺,其颈五寸,肩革带博二寸。』据笺意,知芾专繋冕服言之,故亦言黻冕。宣十六年《左传》『以黻冕命士会』,当是希冕而赤韨葱衡。《明堂位》:『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龙章。』注云『韨,祭服之??也。舜始作之,以尊祭服,禹、汤至周,增以画文,后王弥饰也。』按『弥饰』即致美之意。舜作韨以尊祭服,故祭服宜称黻冕。《白虎通》绋冕篇》曰:『绋者,蔽也,行以蔽前者尔。有事,因以别尊卑,彰有德也。天子朱绋,诸侯赤绋。』又云:『天子大夫赤绂茐衡,士韎[mèi]韐[gé]。赤者,盛色也。是以圣人法之,用为绋服,为百王不易。绋以韦为之者,反古不忘本也。上广一尺,下广二尺,法天一地二也,长三尺,法天地人也。』《士冠礼》:『陈服于房中,爵弁韎韐,皮弁素??,玄端爵??。』言冠弁者,必言??,是知韨与冕俱重也。至十二章之黻,罕与冕并举。《左传》『衮、冕、韨、珽』,亦以『冕』与『韨』连言。下又云『火、龙、黼、黻』,则言裳之一章。至郑注《论语》云『黻,祭服之衣,冕,其冠也。』正以黻为衣蔽前之制,又唯祭服名黻,故以为祭服之衣也。」按:宋说是也。《列子·杨朱篇》:「禹卑宫室,美绂冕。」绂与韨当是一字。《易·困》九二「朱绂方来」,郑注:「天子制用朱绂。」是绂即韨无疑也。《周官》弁师掌王之五冕,五冕者:衮冕、??[bì]冕、毳[cuì]冕、希冕、玄冕也。「诸侯及孤卿大夫之冕,各以其等为之,而掌其禁令」,则大夫以上,冠通得称冕。故《说文》云:「冕,大夫以上冠也。从冃,免声。」冃象其上覆,免与俛[fǔ]同。《管子·小称篇》言禾云:「及其成也,由由乎兹免。」谓禾至成熟下垂,滋益俛也。此免为俛之义。范宁《谷梁传解》云:「冕谓以木为干,衣之以布,上玄下??,垂旒者也。」《白虎通·绋冕篇》:「前俛而后仰,故谓之冕也。」大、小夏侯说前垂四寸,后垂三寸,则前低于后一寸也。《周官·弁师疏》以为前低一寸余,盖约略言之,未细核耳。叔孙通《汉《礼器》制度》云:「冕制皆长尺六寸,广八寸,天子以下皆同。」应劭《汉官仪》云:「广七寸,长八寸」。董巴《舆服志》云:「广七寸,长尺二寸。」言人人殊,不知竟孰是也。《王制》:「有虞氏皇而祭,夏后氏收而祭,殷人冔[xú]而祭,周人冕而祭。」注云:「皇,冕属也。」郑君以皇为冕,则冔、收亦是冕。《毛诗·文王传》:「冔,殷冕也。夏后氏曰收,周曰冕。」《世本》云:「胡曹作冕」,注:「胡曹,黄帝臣。」则自古冠通名冕,至夏又别称「收」。此文云「黻冕」者,从旧名之尔。《说文》:「冠,絭[juàn]也。所以絭髪,弁冕之总名也。」是冠为道服之大名,冕亦是冠,故注云「冕,其冠也。」其字承上句「祭服」言之,明黻是祭服之衣,冕是祭服之冠也。《周官·司服》云:「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享先王则衮冕,享先公、飨、射则??冕,祀四望山川则毳冕,祭社稷五祀则希冕,祭群小祀则玄冕。」是冕皆祭服。禹时虽未备有众制,要冕为祭服所用矣。《弁师》云:「掌王之五冕,皆玄冕、朱里、延纽、五采,缫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玉筓、朱纮。」此周人之制,当亦依仿古礼为之。禹之致美,指此类也。

    ○注:「菲,薄也。致孝鬼神,祭祀丰絜。」 ○正义曰:菲训薄,相承云然。《史记·夏本纪》述此文,即作「薄」字。「丰洁」者,言粢盛牺牲皆丰洁也。

    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闲然矣。」【〔注〕包曰:「方里为井,井闲有沟,沟广深四尺。十里为成,成闲有洫,洫广深八尺。」】

    ○正义曰:《尔雅·释宫》云:「宫谓之室,室谓之宫。」郭注:「皆所以通古今之异语,明同实而两名。」《考工记·匠人注》云:「明堂者,明政教之堂。周堂高九尺,殷三尺,则夏一尺矣。相参之数,禹卑宫室,谓此一尺之堂与?」此郑举明堂以说禹卑宫室之制,其他庙寝亦皆卑可知矣。李氏光地《论语劄记》「『致孝鬼神』,与『菲饮食』相对;『致美黻冕』与『恶衣服』相对;『尽力沟洫』,亦是与『卑宫室』相对。当洪水未平,下巢上窟,民不得平土而居之。禹决九川,距四海,乃复濬[jùn]畎浍,距川,然后四隩既宅,民得安居,是则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者。居无求安,而奠万姓之居是急也。」案:《史记·夏本纪》:「卑宫室,致费于沟淢[yù]。」此当出古论。《诗》「筑城伊淢」,《毛传》:「淢,城沟也。」《释文》引《韩诗》作「洫」。「洫」正字,「淢」叚借字。《夏纪》「沟淢」亦用叚字。《说文》:「淢,疾流也。」别一义。

    ○注:「方里」至「八尺」。 ○正义曰:《孟子滕文公上》:「方里而井,井九百亩。」是方里为井也。《冬官》:「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田首倍之,广二尺、深二尺谓之遂。九夫为井,井闲广四尺、深四尺谓之沟。方十里为成,成闲广八尺、深八尺谓之洫。方百里为同,同闲广二寻、深二仞谓之浍。专达于川,各载其名。」是??、遂、沟、洫、浍,皆所以行水。《论语》举「沟洫」以赅其余耳。包言沟洫广深之制,即本《匠人》。郑注《匠人》云:「此畿内采地之制,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三夫为屋,一井之中,三屋九夫,三三相具,以出赋税,共治沟也。方十里为成,成中容一甸,甸方八里,出赋税,缘边一里治洫。」是言沟洫之制,不知包氏说同否也。又《地官遂人》云:「夫闲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与《匠人》文异。郑氏以为乡、遂、公邑之制,与《匠人》为采地制不同也。后人说此文,于经注未能博通,故益多??[jiāo]轕[gé]。近歙[shè]儒程氏瑶田箸《沟洫小记》以《遂人》、《匠人》制同文异,不取郑氏。今略着其《遂人匠人沟洫异同考》于此:《遂人职》云云,郑氏注以南亩图之,则遂纵沟横,洫纵浍横,九浍而川周其外焉。案:亩,长亩也。一夫之田,析之百??,以为百亩。南亩者,自北视之,其亩横陈于南也。南亩,故??横,??流于遂,故遂纵。遂在两夫之闲,故谓之『夫闲』。夫闲,东西之闲也。其南北之闲,则沟横连十夫,故曰『十夫有沟』。不可谓二十夫之闲,故变闲言夫也。沟经十夫,流入于洫,洫之长如沟,纵承十沟,十沟之水皆入焉,故曰『百夫有洫』也。洫之水入浍,浍长十倍于洫,而横承十洫之分布千夫中者,故曰『千夫有浍』也。浍十之横贯万夫之中,十浍之水,并入于川,故曰『万夫有川』,浍横,川自纵也。郑氏谓九浍而川周其外,恐不然矣。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安得有纵路,复有横路耶?其横者,则二万夫闲之道也。浍但言九,亦考之不察矣。《匠人》『广尺、深尺谓之??』云云,案,??在一夫百亩中,物其土宜而为之。而亩??横,顺其亩之首尾以行水入于遂,故遂在田首。井田,夫三为屋,三夫田首同枕一遂,遂在屋闲,非夫闲也。谓之屋者,三夫相连绵如屋然,但疆之以别夫而已。不若《遂人》夫为一遂,以受??水,此所以别夫闲而言『田首』也。而郑氏犹以『遂者夫闲小沟』释之,遂非不在夫闲,而记变其文者,盖自有义,不宜袭用《遂人》之文矣。遂流井外,沟横承之,井中无沟,沟当两井之闲,故以『井闲』命之。其长连十井,不嫌『井闲』之称,溷十井之纵者,其纵亦遂之在屋闲而受??水者也。沟十之含百井为一成,十沟之水咸入于洫,洫纵当两成之闲,故曰『成闲有洫』也。洫之长连十成,亦不嫌『成闲』之称,溷十成之横者,其横亦沟之在井闲而受遂水者也。洫十之含万井为一同,十洫之水咸入于浍,浍当两同之闲,故曰『同闲有浍』也。浍达于川,川在山闲,命之曰『两山之闲』,以例浍在同闲,洫在成闲,沟在井闲,其事相同,厥名斯称矣。又案:《匠人》、《遂人》两篇文义,皆互相足者也。『夫闲有遂』,见遂在两夫之闲,兼辞也。『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但就小水入大水言之,偏辞也。若以偏辞言遂,则曰『一夫有遂』矣。以兼辞言沟、洫、浍、川,则必曰『二十夫之闲,二百夫之间,二千夫之闲,二万夫之闲』矣。『田首谓之遂』,偏辞也。『井闲谓之沟,成闲谓之洫,同闲谓之浍』,兼辞也。若以兼辞言遂,则曰『屋闲谓之遂』矣。以偏辞言沟、洫、浍,则遂在田首,沟在井首,洫在成首,浍在同首,当云『井闲谓之沟,成首谓之洫,同首谓之浍』矣。惟浍所专达之川,则必曰『两山之闲』,难举偏辞,故溯洄相从,浍、洫、沟亦皆以『闲』言,此古人造言之法,出于自然,治古文者可求而得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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