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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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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衆人遇我,我故衆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为丞相,始皇出游会稽,斯及中车府令赵高皆从,始皇有二十馀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从,始皇帝至沙丘,疾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于是斯,高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剑以自裁,将军恬赐死,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

    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谓高曰:夫人生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谋,诸公子至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尽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羣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羣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治之,诛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相连坐者不可胜数。

    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书上,胡亥大悦,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高曰:人臣当忧死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羣臣人人自危,欲叛者衆,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

    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堂高三尺,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鉶,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疏九河,手足胼胝,面目黎黑,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夫所谓贤人者,必将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也。今身且弗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肆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

    斯子由为三川守,羣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李斯恐惧,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邪。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旧无梏字,补之】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

    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谓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夫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不知督责之过也。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轻罪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弗敢犯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弗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

    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摩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涂,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辨,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修术明,而天下乱者,未之有也。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羣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弗能加也。书奏,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衆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矣。

    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衆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羣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廷见大臣,居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高。

    高闻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羣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所欲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间。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间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宴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间,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宴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且固我哉。赵高因曰: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

    斯闻之。因上书言高短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循【循作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识,不习治,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民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餍,求利不止,烈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

    二世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高治斯,榜掠千馀,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有功,实无反心,上书自陈,幸二世之寤,高使吏弃去弗奏。曰:囚安得上书,使其客十馀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遂夷三族,李斯已死,二世拜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

    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庿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二世自射杀之,高乃谏二世,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高劫令自杀也。

    田叔者,赵人也。赵王张敖以为郎中,高祖过赵,贯高等谋弑上,发觉,诏捕赵王,赵有敢随王者,罪三族,唯孟舒,田叔等,自髠钳随王至长安,敖得出,叔为汉中守。文帝召叔问曰:公知天下长者乎。叔曰:故云中守孟舒长者。上曰:先帝置舒云中十馀年矣。虏曾一入,舒不能坚守,无故士卒战死者数百人,长者固杀人乎。叔曰: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汉与楚相距,士卒疲弊,匈奴冒顿新服,北夷,来为边害,孟舒知士卒疲弊,不忍出言,士争临城死敌,如子为父,弟为兄,以故死者数百人,孟舒岂故驱战之哉。是乃孟舒所以为长者也。于是上曰:贤哉孟舒,复以为云中守,景帝以田叔为鲁相,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舍,相出,常暴坐待王苑外。王数使人请相曰:休,终不休。曰:我王暴露苑中,我独何为就舍,鲁王以故不大出游。

    《循吏传》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尝乱也。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公仪休为鲁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客有遗相鱼者,不受也。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今为相能自给鱼,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吾故不受也。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

    《酷吏传》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格,正,老氏称,法令滋章,盗贼多有。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僞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汉兴,破觚而为圆,觚,方,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在道德不在严酷也。】

    《滑稽传》

    优孟者,楚优人也。庄王之时有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以大夫礼葬之,下令有谏者死。优孟入门大哭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发卒穿圹,老弱负土,庙食太牢,奉以万户,诸侯闻之,皆知大王【旧无大王二字,补之】贱人而贵马。王曰:寡人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大官,无令天下久闻也。

    楚相孙叔敖死,其子穷困负薪,孟即为敖衣冠,抵掌谈语,【抵掌谈说之容则也。】岁馀,像孙叔敖,王大惊,以为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孟曰: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楚相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叔敖子封之寝丘。

    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大道,秦始皇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糜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

    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旧无其字,补之】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馀钱,人家有好女者,持女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旧无以故城中益空无七字,补之】人,又困贫。俗曰: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至为河伯娶妇,送女河上,豹往会之。曰:是女不好,烦大巫妪【旧无妪字,补之】入报,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旧无妪字,补之】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投之,凡投三弟子也。豹曰:巫妪,弟子,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豹曰:巫妪三老不来奈何,欲复使掾趣之,皆叩头破额血流。豹曰:若皆【旧无豹曰若皆四字,补之】罢归去,吏民大惊恐,从是已后,不敢言为河伯娶妇,豹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田,民烦苦不欲。豹曰: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今虽患苦,然期令子孙思我,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故豹为邺令,泽流后世无绝已时。

    子産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人不忍欺,西门豹治邺,人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冣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魏文帝问羣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大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权衡非徙低昂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者优矣。易称神而化,使民宜之,若君化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悬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得同槪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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