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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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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记下》

    《列传》

    【旧无史记列传四字,加之。】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壹匡天下,管仲之谋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于齐,常为名大夫,世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晏平仲婴者,莱人也。【莱者,今东莱地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其在朝,君语及之,则危言,语不及,则危行,国有道,则顺命,无道,则衡命,以此三世显名于诸侯。太史公曰:吾读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作孤愤,五螙,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之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因急攻韩,韩王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景公以为将军,将兵捍燕晋之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于是景公使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且日日中,会于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亲戚左右送之,留饮,夕时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旧无寝字,补之】不安席,食不甘味【旧无食不甘味四字,补之】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之士皆振栗,然后行,士卒次舍井竈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平分粮食,冣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病者求行,争奋赴战,晋师闻之,为罢去,燕师闻之,渡易水而解,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故境而归,立【本书立作尊】为大司马。

    孙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人,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则视左手,右则视右手,后则视背。妇人曰:诺,乃设鈇钺,三令而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而五申之,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已受命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者。于是孙子使使报曰:兵已整,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旧无用兵二字,补之】也。卒以为将,西破楚入郢,北威齐【旧无齐字,补之】晋,显名诸侯。

    吴起者,衞人也。魏文侯以为将,与士卒冣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粮与士卒分劳,卒有病疽者,吴起为吮之,卒母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不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而遂死于敌,今又吮此子,妾不知其死处矣。是以哭之,文侯既卒,事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而右彭蠡,德义不修,而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太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羊肠阪在大原。】修政不仁,而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船中之人尽敌国也。武侯曰:善。

    甘茂者,下蔡人也。秦武王以为左丞相。谓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河【河作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茂谓向寿。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也。寿归以告王,王迎茂于息壤,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虽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然【然作之】一人又告,其母尚织自若也。顷然【然作之】一人又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王必听之,王欺魏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茂,欲罢兵。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茂击之,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使白起为上将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人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皆罢兵,武安君由是与应侯有隙。

    秦复发兵,使王陵攻赵,陵战少利,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亦过半,国内空,遂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无遂字,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为士伍,迁之阴密,【属安定。】武安君病未能行,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羣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遂自杀,秦人怜之,鄕邑皆祭祀焉。

    乐毅闻燕昭王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毅为魏使燕,遂委质为臣,昭王以为亚卿,时齐泯王强,自矜,百姓弗堪,于是昭王使毅约赵,楚,魏以伐齐,昭王悉起兵,使毅为上将军,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毅独追入临灾,尽取齐宝财物输之燕,昭王大悦,封乐毅于昌国,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卒,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下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惠王固已疑毅,得齐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毅,毅知惠王之弗善代之,遂西降赵,齐田单遂破骑劫,尽复得齐城。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蔺相如者,赵人也。赵王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某月,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缻以相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壹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月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羣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每朝,常称病,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君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相如固【固旧作故,改之】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羣臣,相如虽驽,独何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先公家之急而后私雠也。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治,民富而府库实。

    秦伐韩,军阏与,王乃令奢将救之,大破秦军,惠文王赐奢爵号为马服君,孝成王立,秦与赵兵相距长平,使廉颇将,固壁不战。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之善,括母问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则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

    及括将行。其母上书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终遣之,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射杀括,数十万之衆遂降秦,秦悉坑之。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日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牧,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馀,匈奴每来,出战,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牧,牧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赐而不用,皆愿得一战,于是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衆来入,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馀万骑,破东胡,单于奔走,匈奴不敢近赵边。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平造为宪令,平属草藳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衆莫弗知,每一令出,屈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平,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平既绌,其后秦大破楚师,怀王入秦而不反,平虽放流,睠顾楚国,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令尹子兰卒使上官大夫短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迁于江南。】遂自投汨罗以死,【汨水在罗,故曰汨罗。】原既死之后,楚日以削,竟为秦所灭。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三分其地,襄子漆智伯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变名易姓为刑人,入宫涂厕,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雠,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释去之,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以子之材,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也。顷之,襄之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赵襄子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雠,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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