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以小心谨慎著称的游佐良橘,这回可惹上大麻烦了。以前,无论是在乡里度日,还是赴东京求学,他做事情没出过什么纰漏,没想到现在就职于日本周航会社,却被三百元的高利贷债务纠缠,这让认识他的人感到非常惊讶。关于借钱的原因,有人说是为了置办婚礼,有人说他是为了装阔摆面子,有人说他在外头花天酒地,欠了笔风流债,总之众说纷纭。一笔去向不明的负债和一位貌美如花的妻子,算得上是和游佐极不相称的两件事。实际上,他会遭此不幸,完全是因为他太看重朋友情谊,没想到反遭毒害。他为一位朋友做了连带担保,盖了图章,而这件事又不好向别人言明,以至于传出了这么多不光彩的风言风语。为他的不幸遭遇而感到悲伤的,只有候补外交官的法学士蒲田铁弥和同一公司货物科的法学士风早库之助。
卖水给口渴的人喝,是高利贷这一行制胜的法宝。当一个人口渴难耐时,哪怕是让他割下一块肉来换水,他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放高利贷的人就是钻了对方的这个空子,把一杯水的价格卖得比蜂王浆还贵。那些已经渴得神志不清的人,又怎么能分辨出呢?只要能解渴,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们把水当作蜂王浆,高高兴兴地喝了下去。可是,等到他们清醒过来,为时已晚。任凭他们心里百般悔恨,万般痛苦,也无济于事。只能按照之前的约定,割下自己的肉,抽干自己的血来加倍奉还。如果说,世界上最大胆的是放高利贷的人,那么比放高利贷的人更大胆的,便是借高利贷的人。
由此看来,借高利贷的人一定有着非借不可的原因。在借债之前,一定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以上,便是风早法学士对高利贷的大致看法。但是这种说法,并不适用于游佐身上,他既非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觉悟。他是为了朋友之情,而突然遭此横祸,弄得终日愁眉
不展。
马上就要召开同乡会的秋季大会了。参加完今天的委员会会议后,蒲田、风早和游佐三人结伴而行,一同到游佐的家里去。
“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好菜,倒是还有一些新鲜的松茸,还有啤酒厂送的黑麦酒,再买点鸡肉,我们几个今天痛快地聊一聊吧。”
游佐摆弄着半月形的火腿罐头,这是为了今天的聚餐,刚才特意在路上买的。
蒲田声音明快地说:“有这些就足够了。早知道今天要住在府上,就不用这么急着赶回去了。怎么样,我们先去玩一局吧。听说你最近都能和风早对抗啦,这真是大有长进啊!不过,貂的腿再长也变不了仙鹤,只能是靠碰碰运气吧。什么?已经完全凭实力了?哈哈,那还是我小看你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居然不靠运气也能获胜,那说明你的水平又上一个新台阶了。看来,今天我可以大饱眼福,看你们决一胜负啦!”
风早照例发着他那嘶哑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照这样进步下去,就是打曲棍球也没问题啦!恐怕连那二寸三分的台布也非被戳破不可。”
蒲田说:“俗话说,久病成良医。从那以后,我可是完全领会到了竖棍的绝妙之处啦!”
“哈哈哈,最近我的缩球大法,你们大概还没见识过吧?”
听他这么说,这回游佐忍不住笑起来。
“就你那点雕虫小技,也好意思拿出来到处炫耀。前些日子那边的老板还在说呢,风早先生来三次缩球,一包新打开的滑粉就少了大半……”
“真是一语道破天机啊!”
“滑粉的多少,和球技的好坏有什么关系。像游佐那样,球才打了一局,球棍却换了无数个,这才决不是什么好事呢……”
蒲田突然举起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下去了。
“行了,都适可而止吧。一味地揭别人的短处,这可不是有大家风范的人做的事。你们俩要是跟我打球,恐怕连八十分也达不到,真是可怜。”
“何止八十。”
“那你说还能有多少?”
“八十五!”
“五分而已嘛,真是少得可怜。由此看来,你根本就是胸无大志。”
“争什么争啊,先去打上一局吧。”
“什么话。什么叫‘去————吧’?应该说‘请您去————’才对。”
蒲田话还没说完,侧腹就挨了一记重拳。
“哎呀,好痛!你总是这么横冲直撞的,所以每次你一打球,台球都要跳到台盘外面去。风早脾气火爆,他打的球简直就是暴力球;游佐又过分温柔,他的球可以说是棉花球。这样的两个人碰在一起,就好像是雷公打蚊帐一样。”
“就你那点本事,能打多少分?”
“我打得不多,只不过比自以为是的风早多个二十分而已。”
他们两人都不肯让步,摩拳擦掌的,恨不得马上一较高下,一时之间,火药味十足。游佐赶紧拉开他们说:“还是先回家喝一杯再去打吧。晚上还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还是先泡个澡,然后再慢慢去打吧。”
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拐过澡堂的角落,来到了一条安静的小巷内。这条小巷只有外面马路的一半宽,虽然也有些小商店,但主要是住宅区。在巷子的中段,有一家当铺,屋檐上挂着写有“当”字的门灯。穿过当铺隔壁的格子木门,来到一个门前种着交让树的小院,这便是游佐的家了。
游佐拉开格子门,请两位朋友先进去。这时,他那美丽的妻子迎了出来。当她看到丈夫还带着客人回来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但马上又含笑迎上来说:“请上楼坐吧!”
“为什么不坐客厅呢?”
被丈夫这么一问,她有些尴尬地说:“现在这会儿,有客人在呢。”
“那你们先上二楼去吧!”
这两个人都是他们家的常客,于是就自个儿穿过那四叠大的房间,到楼上去了。妻子看到他们上了楼,这才压低了声音对丈夫说:“鳄渊派人来了。”
“什么?”
“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你。我好说歹说他们也不肯回去,现在还在客厅里坐着。你还是赶紧去见见他们,让他们快点离开吧!”
“家里还有松茸吧?”
妻子听到他这样不慌不忙地问着无关紧要的事,又惊又恼:“我说你,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点……”
“急什么啊!对了,前些日子别人送来的黑麦酒呢?”
“松茸和黑麦酒我会准备好的。你就快点去客厅把他们打发走吧。我一看到他们在,心里就烦得不行。”
游佐也知道这件事一时不好解决,皱起了眉头。二楼传来了蒲田和风早争论不休的声音,听到他们那愉快的笑声,妻子的心中更烦恼了。过了一会儿,游佐走上楼来。蒲田说:“游佐,给我拿块毛巾,我想去泡个澡。”
“哦,等一会儿吧。待会我和你们一块儿去。唉,现在真是束手无策啊!”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的脸上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风早说:“先坐下再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里还坐得住啊!那些高利贷的家伙,都追到家里来了,就在下面等着呢!”
“那些家伙来了?”
“他们早就来了,一直在客厅里等着我。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双手撑着额头站了起来,又慢慢地靠在柱子边上。
“说点什么话,把他们给撵出去。”
“那些不要脸的家伙,赖在客厅里怎么也撵不走。被他们抓到,真是倒霉透了!”
“给他个两三元,先把他们撵走了再说。”
“都不知道给过多少次了。他们一定要我写下借条才行。只给他们点鸡毛蒜皮的延期费,他们今天是怎么也不肯回去的。”
风早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心里难受,于是对蒲田说:“你不如去同他们谈判,怎么样?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
“这可不是一般的谈判。对方的眼里,只有钱。我们这样两手空空地去,哪怕有再好的口才也无济于事。稍不小心,中了他们的圈套,岂不是更糟。不如你先去和他们谈一谈,我在旁边观察你们的情况,然后再随机应变,助你一臂之力。”
虽然事情非常棘手,但是这样一直拖着不解决也不是个办法。游佐又重新打起精神,走下楼去了。
风早说:“真是太可怜了!你看他天天无精打采的,都是因为在担心着这件事呢。我说,你也想办法帮一帮他吧!”
“我们还是先去客厅看看情况吧。这点小事,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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