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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与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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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身体部位、活动等等)分为不同的类别,旨在建立梦的类型学。

    典型梦中的灵魂

    正如弗洛伊德承认的,就像焦虑梦挑战了愿望实现理论一样,那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相似、典型的梦却无法用个体心理分析做出很好的解释。毫不奇怪,我们在这样的梦中看到了这些古老的、精神方面的内容(material),对此弗洛伊德也不得不回到神话和文明史去寻求答案来解释。例如,梦中的水关乎生死,目的在于把做梦者从并不存在、威胁生命的危险中解救出来。这足以证明梦在永生的意识形态方面具有精神意义,这与愿望实现的心理学完全不同。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那些被认为是源于孩童的“无意识”愿望的梦,只不过是用一种带有心理学色彩的术语重新表述了灵魂这一深不可测的概念。归因于婴儿后来受到压抑、渴望裸露而产生的“尴尬裸体梦”也代表出生(参照“一丝不挂”[birthday suit]的原始意义)或死亡(吉尔伽美什进入下界时脱光了衣服)。在《奥德赛》的一个片段中,浑身赤裸、沾满泥浆的英雄醒来后发现自己面对着娜乌茜卡(Nausi-caa)————弗洛伊德曾引用这一情节来进行比较。这一片段实际上反映了奇迹般的死里逃生,就像奥德修斯在整个故事中多次经历的那样。

    在这里和其他研究中,正如弗洛伊德的反对者所认为的那样,他将性元素提升到非常重要的地位————尽管他并不总是这样做。以飞行的典型梦为例,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第一版(1900)中将这种梦解释为再现孩子荡秋千时的愉悦感,之后他又根据鸟作为性的象征将此解释为展示男性的力量。[22]然而,在《梦的解析》(1900,175)中我们看到一个四岁小女孩做了这样的梦。弗洛伊德把其中孩子们飞走的场景解释为象征着死亡,但这仅仅是因为他想证明这个小小的自我中心者希望她的兄弟姐妹和亲戚都死去。于是,他们都在梦中飞走(像天使那样)。虽然出于正常的自我中心心理,小孩子希望拥有有时可以在身边,有时又去找别人的玩伴,但是梦中更深层的自我中心的意义则是希望,即使我们死了,我们也不会真的死了;如果我们有翅膀,我们就可以像活着的时候那样飞回来玩耍。虽然弗洛伊德(1900,172)将所爱之人死亡的典型梦解释为希望他们死亡这一愿望的实现————按照这样的说法,这是他童年时就在压抑的愿望————但他没有解决问题也没有真正对这些梦做出解释。他把孩子的死亡愿望局限在同性父母身上(这些梦经常反映出这一点)。在性意识形态的范畴里,他由此把灵魂象征(永生的意识形态)“解释”为妒忌冲动。为此他在俄狄浦斯的传说中找到了证据,俄狄浦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娶了自己的母亲,发现所犯罪行后他选择了让出王位。

    正如亚当的死不是因为性而受到惩罚那样,俄狄浦斯的堕落也不是因为乱伦和弑父而受到惩罚。这里根本就没有“惩罚”,只是众多死亡“原因”的一种,是出于人们在追求永生时对死亡的否认。但与远古时期的人(“旅行者”)不同,俄狄浦斯没有直接寻求永生,相信个人灵魂的存在。这一点与吉尔伽美什和阿喀琉斯不同,这两位都是从下界召唤回死去的朋友和自己的幽灵。而在这个新的性时代,俄狄浦斯是通过否认他父亲的存在,希望通过母亲的重生来获得永生。像其他英雄一样,他死于追求永生。

    弗洛伊德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了这个灵魂神话,他称之为孩子与父母的性关系。由于两性在生理上的吸引,孩子想要得到异性的父母而仇恨同性的父母。在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心理学是从灵魂信仰中产生的。泛灵论本质上是对弗洛伊德在心理学上所解释的相同事实的一种前科学解释,如果有人对此持反对态度,那么就非物质和虚幻具有明显的首要地位而言,这样的反对是站不住脚的。

    在原始的和文明的民族中都出现的近亲通婚或乱伦明确支持这一观点:无论存在怎样的这种关系,比如原始人之间的群婚、精神集体主义的群居表现形式,抑或是像在性时代的高度发展状态中所展示的,近亲通婚或乱伦都是具有深奥意义的宗教行为。这两种情况下的乱伦关系都是精神层面的梦意识形态转化为现实行动的例证。作为俄狄浦斯传说组成部分的乱伦梦并非来自被压抑的乱伦愿望。真正的乱伦也许是这种梦的行为体现,其中所包含的并不是想与母亲性交的愿望,而是为了证明自我的精神永生意识形态。

    俄狄浦斯传说发生在性时代,那个时代里英勇地谋求永生的个体了解到梦将无法变成现实,他们不得不放弃灵魂信仰。在古希腊悲剧诗人索福克勒斯所著的《俄狄浦斯王》中,伊俄卡斯忒提到的乱伦梦证明了这一观点:“很多男人梦到与母亲发生关系。但对此并不在乎的人在生活中轻松前行。”(Sophocles 1875,line 995)这绝不是为这一普遍的梦进行辩解。相反,她呼吁人们接受这一主流意识形态,不把梦得以实现作为灵魂信仰的证明,不再强调梦的重要性。

    俄狄浦斯这样回答他的母亲:要是她当时不在场就好了,意思是如果他没有把梦变成现实就好了。有趣的是,作为性时代的灵魂载体,这位母亲认为“没有什么”梦可以为男性做梦者提供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23]最后,在《俄狄浦斯》中,伊俄卡斯忒和她自己的世界观对我来说显得很特别[24]:接受所发生的事,不要去追究现实中的因果。[25]

    俄狄浦斯传说揭示了心理解释是如何从灵魂信仰中产生的,是如何用性时代的观念————很适合具体化的观念————来对心理状态作生物性的解释的。传说中的性意义不符合弗洛伊德解释,而是展示了性时代对灵魂信仰的意识形态解释。弗洛伊德是从心理学的角度进行解释的,而它的深层、潜在的意义在于灵魂。这就是精神分析的范式,用心理生物学的术语解释性时代的灵魂现象。我们可以对这些现象做这样的解释,但如果在方法论上分离不同层面的内容和评价,就可以避免灵魂现象、生物现象和心理学概念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而这恰恰出现在弗洛伊德的对梦的解释中。

    象征的本质

    当做梦者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或者说,当触及灵魂问题导致心理学解释失败时,精神分析学家如何把握象征这一概念就显得尤为突出。这个本质上是精神的象征代表灵魂。这里弗洛伊德犯了个方法论的错误,只把象征用来分析性时代的性意义。值得反思的是,并不是从弗洛伊德才开始对象征进行性解释的,人们在性时代已经这样做了。弗洛伊德只是简单地把这种性解释作为最初的现象,并进一步从心理生物学的角度对其进行解释,没有认识到他只是用科学的术语重新表述了性意识化的灵魂意识形态,忽视了潜在的灵魂现象,这需要超越性和心理学解释才能理解。

    基于“自由联想”的因果意识形态的心理学解释与梦本身没有任何关系。在上一章提到过,我用基于方法论的批判方法讨论了心理因果关系。[26]正如弗洛伊德承认的那样,《梦的解析》一书中纯心理部分并没有体现梦固有的特征,只是把梦作为一般的心理现象,例如象征论、移置和凝缩的机制等等。但弗洛伊德将这些现象归因于无意识,在梦的解释以及后来更明确的本我(id)中,无意识只不过是在心理上对灵魂的重新阐释。

    无法用心理解释来分析的象征梦和焦虑梦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因为它们只能用无法认识的“无意识”来理解。荣格恰当地称之为“集体”,因为它与灵魂是等同的。像蛇、老鼠或者鸟等典型的性象征毫无疑问具有先天的灵魂意义,在性时代很容易进行重新阐释。弗洛伊德对它们进行了生物化,斯特克尔同样没有否认死亡的问题,但在生物性的“死亡象征论”中使用了永生的意识形态。从精神分析角度对梦进行解释面临着心理生物学方面的性与死亡的对立,它们分别对应的是人类堕落带来的犯罪和惩罚[27],没有涉及根本的永生意识形态。

    在梦的内容中,自由联想所带来的一些非象征素材不是无意识的(unconscious),而是前意识的(preconscious):由有心理意义的个人思想组成,不包括任何超越意识(consciousness)的“神圣的”或者灵魂内容————这与弗洛伊德对无意识和重要的梦之深蕴的评价非常相似。因使用了科学术语,用现在性意识形态的具体化形式解释尚未了解的梦,他把这些深蕴肤浅化了。对梦的心理解释并不能解释梦现象,因为所有有意识的内容都可以像在精神分析中那样,用相似的方式解释。也就是说,人们可以将它们与处于无意识但有可能有意识的其他内容联系起来。

    对弗洛伊德来说,与亚里士多德一样,梦的独特性仍然在于睡眠状态。作为第一个研究梦的心理学家,亚里士多德颇费周折地让自己脱离了柏拉图式的灵魂学说。在他晚年的文章《论梦的预言》中,他用心理生理解释代替了梦的预言功能。像亚里士多德一样,弗洛伊德坚信梦预示着无意识的灵魂活动。因此不管他本人情愿与否,弗洛伊德发扬光大了梦的古老精神意义。科学家们好像觉得弗洛伊德仍然坚持被唾弃为迷信的古老信仰,对此持批评态度。

    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通过对梦的全新评价,采用实验和感知生理心理学方法,弗洛伊德使梦从“无足轻重”重新变得重要————这要归因于古老的灵魂信仰,而不是揭开了无意识的秘密。这些研究构成了从梦现象中产生但与梦的本质毫无关系的普通心理学。也就是说,这种普通心理学是基于解释的“科学”,而不是基于对灵魂的理解。

    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从普通心理学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的发展角度思考《梦的解析》(1900)的意义。毋庸置疑————而且不只是弗洛伊德的观点————这部著作奠定了精神分析的标准。我认为这是弗洛伊德式分析的真正开始,虽然人们曾普遍认为,包括弗洛伊德本人也认可约瑟夫·布洛伊尔已经开始做这样的分析了。尽管在心理学上与布洛伊尔有关系,但正如在《梦的解析》中说明的那样,这是弗洛伊德的创新。撇开它的精神分析意义不谈,这本书的观点代表了科学心理学发展的一个转折点,它不仅提供了新的知识,还纠正了传统的偏差。

    就科学而言,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标志着主观心理学的重大进步。弗洛伊德摈弃了“研究被试”,把做梦者既当作主体也是客体进行研究。弗洛伊德在本书的序言中声明,他的内心世界以一种在科学领域前所未有的坦白方式展示给陌生人。弗洛伊德的态度是可贵的,任何对此的批评都对他有所玷污。但他的研究方法值得怀疑,因为作为精神分析的创始人,他的分析过程中掺入自己的个人兴趣,从而影响了对数据的客观、公正分析。我们不应苛求这一点,而是应客观地评价《梦的解析》。一方面他这样做在所难免,另一方面这是理解弗洛伊德的理论价值及其心理学研究贡献的唯一方式。

    以非常个人的方式展示出来的研究素材力求说明梦的普遍意义,那就是建立一门解释梦的科学。但正如评论家所看到的那样[28],其包含的解释远远多于对梦的分析,更不用说关于梦的心理学了,充其量这只是一门无法阐明梦的心理学。即使是基于先前的心理分析,释梦从来都不是也永远不可能是科学的。梦的意义是与灵魂相关的,所以对其解释要符合灵魂意识形态。在这里和心理分析之间存在一个界限,虽然人们可以跨越这个界限从而对大多数类型的梦进行分析,但是,这个界限一直存在。这就使《梦的解析》处于一种二元论的境地,《梦的解析》对此竭力弥合但没有成功。

    在《梦的解析》第二版(1909)的前言中,弗洛伊德以其本人并未意识到的方式暗示了本书的意义:“我认识到过去所做的一部分是自我分析,是对父亲去世的反应,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是一个人的一生中最痛楚的损失。”这一不经意间的个人感悟却涉及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这是在第一版书中就已经奠定的理论基础,以后也一直没有变化。弗洛伊德袒露了他的心理学的主观来源,但似乎这件事与他建立恋父情结理论无关,只是目前很高兴证实他的个案与这个理论相符。诚然,带有主观成分的洞察力并不影响它的发现的客观价值,但不得不承认弗洛伊德理论的整体价值值得质疑。即使在分析中,根据平常的经验,父亲的去世也绝不是每一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件,它有时只是扮演相当从属的角色。我想说的是,在弗洛伊德出版《梦的解析》之前,即使对弗洛伊德本人来说,父亲的死也不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件。那么,下一个问题————他本人为什么会相信这一点,并把这一假设看成是普遍性的?————比关于梦的任何理论研究都更能将我们引入更深层次的心理学问题。

    父亲之死的重要意义

    关于弗洛伊德的学说,就人们是否应该以及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一个人对自己的陈述在心理上是真实的这一问题一直存在怀疑,怀疑甚至存在于精神分析中。弗洛伊德的分析告诉我们要对这种断言持怀疑态度,因为压抑通常会导致最重要的事件从注意中消失。

    正如人们所料,在对梦的分析中弗洛伊德并没有立即认识到这一点,在几年之后他对自己的书进行再版时才察觉到。同时,他已经将在《梦的解析》中起重要作用的俄狄浦斯情结确立为他的心理学的核心理论,因此他更倾向于看到他本人的恋父情结。但奇怪的是,在《梦的解析》所声称的忏悔(confessional)中,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的关系没有起任何作用,而一个早已在心理和精神上长大独立的成年男性失去年迈父亲的平常事件却显得非同寻常地重要。哪个事件对于四十岁的弗洛伊德更重要:是父亲的死亡,还是他与此同时与布洛伊尔之关系的断绝?这一点应该毫无疑问,弗洛伊德对神经症患者的理解和所获得的成功都离不开布洛伊尔,与他的分道扬镳肯定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过多谈及他的个人细节,不去分析弗洛伊德本人,我仅使用众所周知的事实,把这当作一种投射机制去分析他的心理和普通意义上的心理学。投射的目的是安慰自己,从而将注意力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出去。如果太多谈及弗洛伊德在完成《梦的解析》之前他的梦所涉及的内容或者如何受到他与布洛伊尔之关系的影响,这些都会偏离我们的主题,而且会导致过多地涉及个人因素。任何一位读者都能利用这一关键事实,尽管弗洛伊德本人对此只字未提,但其中的关联非常明显。

    也许弗洛伊德在第一版的前言中提及他与布洛伊尔的关系时,只把这当作一次正当的“个人决定”。但这不是事实,因为这次与布洛伊尔的分道扬镳是众所周知的,而且弗洛伊德公开了一些远比自己对一位老同事的矛盾感情更为亲密的细节。所以我们不得不在这两种观点之间做出选择,即他与布洛伊尔的关系对弗洛伊德在两人分手期间所做的很多关于梦的分析没有影响,抑或这件事对弗洛伊德有非常大的影响,以至于他选择了否认,用他与父亲的常人关系来代替这一点。

    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的关系

    弗洛伊德放弃了早年学医的理想,与此同步,他与布洛伊尔的分歧似乎是逐渐产生的(开始于约1895年),只是到最后连他们的个人关系也中断了。[29]《梦的解析》应该被看成是对这一损失的反应。这里,“死亡”,或者更确切说是“杀死”布洛伊尔被转移成同一时期弗洛伊德父亲的死亡。我们暂且不谈这一移置的目的和动机,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否认现状和移置过去对弗洛伊德的理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用弗洛伊德的父亲代替布洛伊尔,用父亲的死亡代替失去布洛伊尔,这样的移置一旦发生,就需要为希求父亲死亡的愿望寻找童年时期的动机,这样的愿望似乎出现在弗洛伊德的梦中。弗洛伊德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找到了这样的梦,它占据了《梦的解析》的核心地位并使弗洛伊德建立了自己的心理学。俄狄浦斯素材让人们将杀父的愿望与占有母亲的欲望联系起来,从而假设性冲动是这些狂野愿望的来源。

    在继续下去之前,我们需要谈一谈这种从现在到过去,从弗洛伊德的个案到普遍性的移置的原因。我认为答案很简单:从广义上讲,这样的移置具有治疗作用,代表了我们内在(灵魂)世界的普遍过程。当然,正如弗洛伊德本人所展示的那样,在一个人的各种冲突中总会有一些人与人之间关系,正是这些关系让治疗效果能够实现。如果可以把这种“父亲,我犯罪了”(Paler pec-cavi)的情感从现在移置到过去,就可以产生短暂的负罪解脱感、安慰感和宽恕感。对于弗洛伊德来说,现在与过去的关系在于负罪感,即在于他与布洛伊尔的关系,也在于他与父亲的、没有从父亲“移情”到布洛伊尔的关系。但正如人们可以从他的理论中看到的那样,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不止一次地试图用恋父情结来理解和解释他与布洛伊尔的关系。换句话说,无论是作为问题还是记忆,布洛伊尔本人及其与弗洛伊德的关系都不存在了。这种关系被完全否认了,代之以父亲。我之所以说“否认”,是因为与布洛伊尔产生冲突带来的、痛苦的新鲜记忆————弗洛伊德决绝地与他分手————能够像《梦的解析》中所说的那样被抹去,这在心理(学)上是不可能的。

    这一遗漏不可能是出于“谨慎”的原因:在如此关键的领域否认与布洛伊尔的关系无疑削弱了这本书的价值。据我所知,布洛伊尔甚至没有以名字缩写的方式出现在《梦的解析》中。弗洛伊德把需要感谢的人称为“朋友O”,把对手称为“朋友P”,这些都是在书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同事。很显然,弗洛伊德选择了无视布洛伊尔的存在。在涉及他“叔叔”的梦中,令人吃惊的是,在他的五位叔叔中,弗洛伊德只提及了名字为“约瑟夫”的叔叔(Freud 1900,96n)。他进一步将明确表示“杀死”布洛伊尔的“不去造访”(Non vixit)之梦与(Freud 1900,241ff)约瑟夫大帝(Kaiser Josef)联系在一起,进而和父亲联系在一起,因为父亲与家人住在约瑟夫大帝街(Kaiser Josefsstraβe)。(弗洛伊德将这个梦变成了“non vivit”。)对于《梦的解析》中频繁出现的“约瑟夫”这一名字,弗洛伊德的解释是将自己看作《圣经》中为法老释梦的约瑟夫,而不是将自己代入成自己的朋友约瑟夫·布洛伊尔。[30]

    否定布洛伊尔

    鉴于以上这些,如果说《梦的解析》旨在辩解布洛伊尔不存在,而留下不那么难解释的父亲,那当然是不合理的。弗洛伊德关于去世的父亲的梦可以从心理学角度理解为对布洛伊尔的移置,这从灵魂信仰的角度证明了普遍的灵魂和个人灵魂的永生。在他的梦中,弗洛伊德需要确保在“杀死”布洛伊尔和他父亲去世后得到自己的永生。最后,我们发现了在梦中出现已去世父亲的第三个动机,这也许与焦虑梦有关:弗洛伊德意识到想要抹去依然活着的布洛伊尔的努力不成功。在这里,我们又一次触及从心理学角度解释灵魂梦的重要原则。

    人们仅仅是从父子关系的角度来解释弗洛伊德父亲出现的梦,父亲形象的意义从未受到质疑。弗洛伊德知道在梦中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他广泛使用了对这种所谓的混合身份的解释方法。但是,当他父亲出现在梦中时人们只把他当作梦中人物。同样,弗洛伊德认为与自己母亲发生关系的梦也是没有歪曲(distortion)的梦。这似乎说明弗洛伊德意识到这些古老的灵魂主题没法从心理学角度得到解释,但那些布洛伊尔潜藏在父亲背后的梦可以解释为什么后者无法得到很好的解释。为了揭示这些梦的潜在内容,弗洛伊德不得不在他的无意识中寻找被压抑的对抗父亲的冲动。但他的歪曲涉及的是显梦(manifest dream)中的人,而不是思想内容。换言之,如果正确地将布洛伊尔放在弗洛伊德父亲在梦中出现的地方,就能修正对主体的歪曲,然后显梦的内容(至少它的大部分)就能够显现出它的意义。

    弗洛伊德治疗中的因果原则

    在此我们看到在理论和治疗双方面心理学均诞生于自我欺骗:在理论方面,这是因为复杂的联想和分析手段,也许还有梦的产物,都没能掌握事情的真实情况;在治疗方面,这是由于为现在找到过去缘由的减压性(或者释放性)情感移置需要得到理论的证明。治疗性的移置只有在没有涉及真正的目标,在心理上是错误的时候才能起到减压的作用。从这样的移置中弗洛伊德推导出一条普适的心理因果律,旨在通过一系列的自由联想来逆转移置。这之所以能够成为可能,只是因为弗洛伊德把某种移置排除在一般的(目的在于减压的)歪曲偏向之外,也就是说,把从现在到过去的特定移置宣称为因果解释的原则。

    然而,在强调向过去移置的回归(regression)学说中,现在他去掉了能够支撑他的治疗性移置的真正“原因”,从而犯了逻辑循环的错误(petitio principii)。为什么从父亲身上得出现有冲突的原因不也是一种回归呢?这可以是从现在到过去的一种令人感到安慰的移置,就像在因果链中伪装成回归的另一个方向的任何移置一样。[31]

    因此,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在很大程度是一种治疗尝试,但它没有从实现愿望角度对现实有所改善,而只是通过梦和释梦证实了被改变、被扭曲和被否认之现实的存在。对于弗洛伊德来说,布洛伊尔已经死亡。因此,他不存在于弗洛伊德的梦中,也就无从解释。弗洛伊德用梦作为一种治疗手段,即在自我认知方面把这当成对灵魂的安慰。这是因为他不容许希望死掉的人出现,所以就“杀死”他,而在这里就出现了他没有杀死的逝者(他的父亲)。[32]

    在灵魂时代,另一个人的灵魂出现在梦中说明他得到了永生,而布洛伊尔从未出现过,则说明他死了。弗洛伊德想要证明梦不是像迷信的那样显示的是死者的灵魂,而是以某种心理形式(愿望)出现的我们自己的灵魂。那样一来,《梦的解析》就不那么必要了————尤其是它不得不利用与死去的父亲有关的古老灵魂信仰对梦做进一步的心理解释。因此,这本书呈现的只是治疗方法,不是心理学,正如古老的灵魂信仰是治疗性的,并没有心理学意味。在《梦的解析》中,愿望实现不在于梦的内容而在于解释;而在灵魂时代,愿望实现体现为梦本身(无论什么内容)。现在,在心理时代,梦不再需要转变成现实:现实出现在梦中,在梦中得到证实。

    用现实与梦中事实是否相符来解释梦的古老做法被倒转过来了:心理解释方式是用被证实是假的现实来解释虚幻的梦中内容!正如别的观点对应于灵魂时代的泛灵论意识形态,这样做符合心理时代的现实意识形态。如前所述,梦没有永久的意义和解释方式。梦境中的现象有多种解释,以适应不同时期的意识形态:泛灵论的、性的或心理的意识形态。对梦的解释总是在维护和证明每一个新的意识形态构想。

    最初,梦以肯定的方式(愿望梦)和否定的方式(焦虑梦)证明灵魂的存在:一个人的具身灵魂会出现在梦中,(已死去的)其他人的灵魂也一样,尽管有人不希望他们活着。在性时代,从灵魂信仰的角度看,梦是用来改变现实的,为灵魂信仰提供有形的证据,证明灵魂的真实存在。最后,心理时代从现实的意识形态角度解释梦,目的在于保护正在消失的灵魂信仰。

    通过回顾梦的内容是如何随着不同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而变化的,我们可以理解这些梦的区别,正如在个体发展中简单的愿望梦和明确的焦虑梦后来被幻想和思维梦所取代,以符合心理时代的现实,而早期形式的梦主要属于泛灵论时代和性时代。泛灵论时代的愿望梦对现在有重要意义;在性时代的焦虑梦中做梦者抵抗生殖永生,这对未来有重要意义,因为灵魂信仰变成了实际行动;心理时代的幻想和思维对梦的解释是基于过去的,是用古老的、灵魂存在于梦中的解释求得安慰,并不解释梦现象本身。[33]对梦的内容的解释从未把梦当作一种现象来说明,因为灵魂所特有的、不是梦本身的愿望实现存在于每一种表达中,包括灵魂信仰。

    梦的本质

    做梦的最根本特点是处于睡眠的状态(参见本书第116页)。为了用梦的生理前提————睡眠————来支持他对梦的心理解释,亚里士多德提出这个设定。但是,正如我们从梦中了解到的,睡眠不仅仅是一种使梦发生的生理现象。睡眠者对待睡眠的态度、对待他睡着的身体的态度构成了梦的本质。这里所说的不是对待普遍意义上处于睡眠状态的身体的态度,而是对待像死了一样的睡眠,以及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身体的态度。这种态度会随着睡眠的种类和深度以及做梦者的心境而改变,并总是力求否定死亡,确定睡着的自己生命还存在。

    现在我相信做梦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目的是消除与生俱来的睡眠状态下对死亡的焦虑。在梦中这表现为思考、感受和观视(seeing),即各种感官和身体器官的功能;而在神话中,例如,这表现为吃东西和被我称为“清醒症状”的其他功能。根据不同的睡眠深度和心境,睡眠者用不同的方式解释处于睡眠状态的自己。最初我们证明我们的饥渴在幻觉中被平息:梦不需要满足有形的要求,但需要证实人的存在,因为梦见口渴和梦见水就足够了。

    这也同样适用于与性相关、在分析中象征着生命的梦,适用于把梦解释为具身灵魂的存在。在这里,我们迈出进入超自然领域的有意义的第一步:我们保证不仅在睡觉时活着,而且我们不会死,所以我们才睡得很安稳。

    现在来探讨灵魂信仰的消极、黑暗的一面,因为其他人的灵魂,尤其是死者的灵魂,也会出现在梦中。我们不能在永生理论中统统这样解释,但有的时候把这一现象解释为对我们自己死亡的一种提醒。换言之,在某些心身状态下(睡眠状态和心境),睡眠状态和出现在梦里的自我都可以被解释为死亡提醒,它迫使睡眠者醒来,可信地证明自己还活着。有些梦的情绪基调更多地依赖于身体,如表现在睡眠状态中那样;有些梦取决于解释睡眠状态的心理状态。带有强烈身体感觉的梦,如飞翔和掉落的梦,可能更取决于睡眠时的身体状况(即沉重的或者轻松的),但却从灵魂角度被解释为永生(飞翔)或者死亡(掉落),抑或从心理角度被解释为愿望或者焦虑,诸如此类。

    身体上的刺激(饥饿、口渴、性欲等)可以用灵魂意识形态来解释(作为生命存在的证明),但它们经常由心理状态(死亡焦虑)诱发到梦里来证明生命的存在。这调和了生理和心理刺激的不同理论以及不同的解释方式之间的关系,包括从精神的、性的再到心理的理论,其中包括西尔珀赫[34]所描述的“功能”法,该理论将梦看作灵魂行动和功能的形象(符号)表征。

    睡眠的精神意义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梦本身就具有解释性。由于进入了睡眠状态,睡眠者需要在睡眠过程中从灵魂信仰的角度解释所有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刺激:这个解释本身就是梦!人可以证明自己没有死亡,因为梦激活了某些功能,或者因为梦显示了独立于肉体的不死灵魂,还因为他可以从濒死的焦虑梦中醒来。另一些梦的内容包括日常生活中的情感和思想残留,它们都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被激活的(活着的证明)。这些梦的内容只有在下面的情况下才是重要的:它们影响了做梦者对梦的解释,或者为了释梦,这些内容被做梦者回忆起来。然而它们不会为梦提供因果性的解释,不能用因果方式去解释,需要进一步加以解读。因此我们看到多样化的解释,相互补充,相互超越,永无止境。

    精神分析没能为做梦这种现象提供解释,但却从中衍生出心理学。作为理论建构,科学的灵魂解释注定要失败,因为它将灵魂重新定义为愿望实现。没有灵魂,精神分析不可能成为深蕴心理学。然而作为科学,它否认了灵魂,用愿望实现去解释梦的内容而不是做梦本身。我们看到弗洛伊德如何运用心理(psychologi-cal)意识形态,从精神(spiritual)角度(即父亲的死亡)去解释来自心灵(psychical)体验的梦(来自布洛伊尔)。就像我们的祖先成功地用灵魂信仰证明了精神自我的存在那样,我们用心理学保留了心灵上的个体性。

    * * *

    注释

    [1]参见贝丝作品(Beth 1927)中精彩的“梦的意义”一章。

    [2]参见Lévy-Bruhl 1927,94 ff。

    [3]参见Relation des jésuites,1636,10:170。

    [4]参见Relation des jésuites,1669-70,54:96。

    [5]参见Ehrenreich 1910,149。

    [6]参见雷丁作品(Radin 1927)的“生命的悲剧意义”一章。

    [7]在该文本中,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重要,即赐予礼物和许诺愿望的水神是否也被称为“旅行者”————这一身份将使故事的梦境性质更加清晰。

    [8]在第三个故事“预言者”(The Seer;Radin 1927,196)中,父亲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复活愿望)而诱导儿子禁食。然而,当他用了从水神那里得到的“药”,他反而杀死了别人(最终是他的儿子),因此他自己必须得死。在“旅行者”中,只有父亲对儿子的愿望得以保留,不过这个故事显然是为了协调父子俩在永生问题上的自我中心(egoism)行为。

    [9]参见Jensen 1906,1:7。

    [10]詹森(Jensen 1906,1:583ff)后来做过有说服力的论证,这些(必须变成现实的)梦在《列王记》(17:19-22)中以以利亚(希伯来先知)唤醒死者的方式被记载为真实事件:“现在他把寡妇之子毫无生机的身体放在他的(以利亚的)床上,三次把自己的身体伏到上面,把他救活了,然后把他交还给他的母亲。”[詹森的解释]

    [11]在原始人的传说中,否认梦的真实性,即灵魂的不朽的故事数量并不多,其中之一与违犯性禁忌有关。韦斯特曼(Westermann 1900,457ff)在克佩勒(Kpelle)传说中记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故事,故事的最后一句话说明梦中的事情不是真的:“他所梦到的事没有得以实现。如果这个年轻人的梦在现实中存在,那么所有的梦都会实现。”故事的主人公克帕纳(Kpana)和朋友们去钓鱼。吃完饭后,他倚靠在鱼篓上沉睡过去,鱼篓在他的衣服和身体下面腐烂了。他梦见自己来到另一座城邦国的国王面前。国王将女儿许配给他,条件是他不回家。石头(身份为梦神)为他的新娘送上了一份丰厚的结婚礼物,但要想永久地拥有这些财富和这个国家的条件是他必须与这个少女躺在一起八天而不发生性关系。然而,在第七天,他被少女的魅力征服了。他醒来了,回头一看发现衣服和鱼篓都烂了。长时间的沉睡和腐烂是死亡的明确象征,这是对未能遵守禁欲的惩罚————失去灵魂,梦未能实现。

    [12]参见Chiari 1922。

    [13]来到乌特纳比西丁面前的吉尔伽美什不仅饥饿而且全身赤裸,从乌特纳比西丁那里得到了回家路上吃的食物(面包),外加永远穿不破的美丽衣服(像亚当和夏娃原始的树叶的衣服,后来被兽皮取代了,就像田间的庄稼取代了树上的果实)。农业推动了从性意识形态到私有权的转变,因为收成就像孩子一样是由个人力量创造的,而在前性时代,大自然的牧场属于集体(社区)。

    吉尔伽美什没有想好如何处理伊斯塔送给他的天牛,他拒绝了她的求爱,只能杀掉牛并把牛角做成装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相比之下,牧羊人雅各和他那些有斑点的羊羔就显得要幸运多了。

    [14]参见“Die Symbolik”[Symblism],Rank 1922d,chap.2,esp.28ff。在那本书中(Rank 1922d,chap.4,“Zur Deutung der Sintflutsage”),通过与个人梦的比较,我也提出了大洪水梦来源的假设。

    [15]在[某些]东非原住民的语言中,drokuku的意思既是“做梦”又是“半死”(Je?ower 1928,ix)。在其他语言中,睡眠和死亡在概念和言语上关系很紧密(参见Scherke 1923,212)。

    [16]参见Stekel 1911。

    [17]皮托(Pytho)是古希腊圣地德尔菲的旧名。————译者注

    [18]参见Binswanger 1928。

    [19]参见Rohde 1925。

    [20]参见Aristotle,1924,esp.“Von Schlafen und Wachen”[On sleeping and walking];“Von den Träumen”[On dreams];“Von den weissagenden Träumen”[On dream divination]。

    [21]参见Artemidorus,1881。其中关于性的部分已由汉斯·利希特(Hans Licht)翻译,见Anthropophyteia,vol.9。

    [22]他还用保罗·费登博士(Dr.Paul Federn)飞行感觉的解释来支持他的观点,认为飞行是勃起的象征。

    [23]在《朝霞》(Morgenrthe)中,尼采错误地认为这一说法来自主人公本人:“即使是明智的俄狄浦斯也能得以自我安慰,认为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梦。”[Nietzsche 1988,118]

    [24]参见Rank 1929c,33;1929a,67ff。

    [25]伊俄卡斯忒:“人既然被偶然性所控制,什么也无法清楚地预测,为什么还要害怕呢?自然地活着,顺其自然地生活,这是最好的。所以不要怕娶你的母亲。”[So-phocles,Oedipus the King,lines 976-980]

    [26]尤其参见Rank 1929a,section 2,“Vergangenheit und Gegenwart”[Past and present],47ff。

    [27]威廉姆斯(Williams 1927)对此做了全面讨论,试图论证这些思想在犹太教中的起源,以及它们在基督教中的发展。

    [28]例如Mittenzwey(1912)。

    [29]也许弗洛伊德父亲的去世(1896年)导致或者加速了他与布洛伊尔的最终分道扬镳。

    [30]我怀疑弗洛伊德在与布洛伊尔分手后,如何忘掉布洛伊尔这个问题,以及他写作《梦的解析》,都与他压抑对布洛伊尔的记忆有关。弗洛伊德(1901)的第一个例子是他记不起意大利画家西诺雷利(Signorelli)的名字;相反,他想到了两个替代名字————都是以字母“B”开头的。(Sigm是弗洛伊德自己名字的缩写。)无可否认,这个发生在弗洛伊德陪伴了一段时间的一个旅人身上的记忆错误涉及被压抑的“死亡”想法。

    [31]事实上,根据我在《出生创伤》(Rank 1924b)中所做的评论,这种可能性甚至在理论上也得到了弗洛伊德追随者的认可(例如,参见Alexander 1925,173ff)。

    [32]同样,被麦克白亲手杀死的不是邓肯的鬼魂,而是在他的命令下被杀死的班柯的鬼魂。

    [33]校对文稿时,我在对阿基利斯(Achelis 1928)的讨论中发现了关于叔本华哲学的一句话:“所有的梦都是真实的梦。”

    [34]西尔珀赫(Herbert Silberer,卒于1923年)的相关著作有《精神分析学的研究》(Jahrbuch für psychoanalytische Forschung,1909——1912)、《精神分析汇编》(Zentralb-latt für Psychoanalyse,1911——1914)。比利时心理学家瓦伦多克(Julian Varendonck,卒于1924年)1921年的著作探讨了同样的一系列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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