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神殿
一
请快降临吧,蓝眼珠的天仙! [1]
(唉!可惜你向来不激发人间的诗歌,)
智慧女神!这儿还留存着你的神殿,
虽然经历了火灾,经历了战祸,
似水流年又断送了祭祀你的香火。
但比起刀兵、火灾以及流光匆匆, [2]
暴君和他的统治更要可恶得多;
你们神圣的学术,他们真是一窍不通, [3]
虽然这种神圣的光辉照亮过多少博雅的心胸。
二
亘古常在的上帝!呵!尊贵的雅典娜!
你的豪杰和圣贤,如今都在哪里?
全都逝去了;唯有透过往事的烟霞,
还能看到他们的影子,暗淡而迷离。
他们在荣誉的竞赛中曾居第一,
然后永不复返————就是这么简单?
像小学生听的故事,博得一时惊奇!
英雄的宝剑、哲人的长袍再不可见,
只有每座残破的建筑朦胧显出昔日的威严。
三
上前来吧!晨光之子,你们且听我讲! [4]
可别打扰那座残破的墓,它好不孤单; [5]
但看这地方————一个古国的墓葬!
过去是神的住处,现在断绝了香烟。
神道也须改朝换代————宗教要变换:
昔日的希腊教已经让位给伊斯兰教;
将来也会有别的种种教义相继出现,
除非人们明白了烧香和献祭全属徒劳————
疑虑和必死的人呀,你们的希望像芦苇般脆弱。
四
被束缚在地上,眼睛却望着天堂,
可怜虫呀!知道活着,你还不满足?
还想活第二次:当你在地上灭亡,
再去到那无法想象的杳冥天府。
让你活一次,难道真有这么幸福?
当真你还梦想来世的苦乐甘甜?
认真思量思量吧,对着那边的坟墓,
在它还没有变为尘埃飞散之前;
它告诉给你的道理要胜过倾听说教一千遍。
五
或者去挖开那英雄的高大的坟茔; [6]
他在那遥远的异乡海边孤寂地长睡;
但如今,再不见为他恸哭的人群,
想当年,陷于死地的将士围着他流泪,
有戎装的凭吊者在他的灵前守卫,
那儿曾出现许多半仙,历史上有记录。
试把髑髅捡出,从那腐朽的尸骨堆,
难道这就是“神殿”吗,神愿意居住? [7]
可是,现在连蛀虫也不愿意久留在这破屋!
六
请看这神殿多么荒芜,破壁断墙,
圆拱坍塌了,门户多污秽,厅室空空;
是的,它曾是“雄心”的壮丽殿堂,
曾是思想的巨厦,灵魂居住的华宫;
你看那两个没光采、没眼珠的窟窿,
里面住过千万种不受约束的感情,
也曾是学识和智慧盘桓的安乐洞。
有哪一位圣贤,哪一个著书的哲人,
能使这荒芜的场所重再变得热闹,面目一新?
七
你说得好,雅典娜最聪明的儿子! [8]
“吾人唯一知识,即一切不可知晓。”
为什么要躲避我们不能躲避的事?
人谁无痛苦,但懦夫们呻吟哀号,
做着噩梦,全是自己的脑瓜所制造。
朱庇特神殿
应寻求命运所允许的最好的东西;
渡过阿刻戎河,只有安宁,没有苦恼: [9]
不会强迫已经吃饱了的人去赴酒席,
只有安静而柔软的床,欢迎你作永久的休憩!
八
如果阴惨的彼岸确乎存在地府阴曹,
那么事实竟同教士们的说法一致,
这样就把“最多克”派的教义驳倒, [10]
也驳斥那些诡辩家,以不可知论沾沾自喜;
宣扬冥府之说者减轻今世的苦味;
和他们抱同样信仰,可真是有幸!
多好呀!听到我们怕永远听不到的声息!
而且能看到许多伟大灵魂的原形,
巴克特里亚、萨摩斯的圣哲,所有教人真理的贤人! [11]
九
你也在那儿了!你的生命和爱情,
都消逝了,我的爱和生活也陷于绝望;
你的形影在我心头萦绕,记忆犹新,
教我怎么能承认你已经真的死亡?
好吧————我们会重逢,我将这样梦想,
用这个想象来填补我空虚的心底;
只要还留下丝毫记忆,在重逢的时光,
不论我的命运如何,只要你魂魄安谧,
这在我就等于得到莫大的幸福、莫大的慰藉!
一〇
现在让我坐在这一方巨石上边,
它依然把大理石柱牢牢地支撑着; [12]
萨吞之子!这里曾经是你喜爱的宫殿: [13]
最尊贵的宫殿!那么让我来探索
蕴藏着的庄严宝相,但也许一无所获。
幻想的眼睛也看不到当年的模样:
时间所冲洗掉的一切,是断难恢复。
然而傲岸的圆柱并不教行人悲伤,
伊斯兰教徒固然无动于衷,希腊人也边走边唱。
一一
许多人掠夺了那边高处的神殿; [14]
帕拉斯的神灵依依不舍地徘徊,
不愿离去她过去的统治仅存的纪念;
但最后一个、最可恶、最愚蠢的强盗是谁?
是你的居民,喀利多尼亚,你该羞愧! [15]
不是你的儿子,英格兰!我为你庆幸,
你爱自由的人不应把自由的遗物损毁;
然而他们也参与劫掠衰老的神明,
用船帆运走圣物,虽然连大海也反对这种行径。 [16]
一二
那现代的皮特人无耻之极地吹嘘: [17]
要盗取这些幸存的遗迹和雕塑————
哥特人、土耳其人和时间的劫余。 [18]
这家伙想搬走雅典娜可怜的遗物,
他的心同他家乡海边的岩石一般冷酷,
血液也跟那种岩石一样地冰冷。
雅典娜的儿女太弱,守不住神圣建筑,
但是也为母亲分担了一些苦痛,
而且开始感到暴君的锁链套在身上有多么沉重。 [19]
一三
难道这样的话英国人真说得出口:
阿尔比恩高兴地看雅典娜流泪?
虽然暴徒们以你之名使她忧愁,
可别告诉欧罗巴,她听了会羞愧;
抢劫一个多难国家的最后一个盗贼,
竟是自由的不列颠,海上女皇所生;
有慷慨之名的她竟以禽兽的行为,
贪残地拆毁古代遗留下来的名胜,
这些连善妒的时光和暴虐的君王也不敢毁损。
一四
帕拉斯呀!你的羊皮胸铠在哪里? [20]
它曾吓退凶煞的阿拉列和毁灭神。
地狱拘禁不住的珀琉斯之子在何地? [21]
他离了冥府,在那个危急的时辰,
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威风凛凛!
为什么阎王不能再放他还阳一趟,
来驱逐劫掠雅典的第二个强人? [22]
他正在斯堤克斯河畔无事闲逛, [23]
却不来保卫他曾经竭力把守过的城墙。
一五
美丽的希腊!冰冷的是人们的心,
倘看着你而没有在爱人灵前的感想;
麻木不仁的是那些不掉泪的眼睛。
看着英国人的手破坏你的城墙,
搬走你残破的神坛;英国人本来应当
保护你的古迹————永难恢复,一旦残破;
应诅咒他们离开岛国来到这地方,
又一次刺痛了你忧郁苦闷的心窝,
硬把你那些衰老神明送到不相称的北方岛国!
一六
但是哈洛尔德呢?难道我已忘记
催促那忧郁的旅人继续去漂泊?
别人会抱恨的事他都不介意;
再没有恋人值得咏叹,用虚假的悲歌;
当这位冷漠的旅人动身去他国,
也没有一个朋友来同他握手送行;
他的心僵硬了,美色也难以制约;
但哈洛尔德已没有往昔那些感情,
他飘然离去那战火和罪恶弥漫的国境。 [24]
一七
如果你曾经航行在深蓝色的海上,
想必见到过那种很有趣的光景;
当海风很和顺,船只扯起了白帆,
威武的巡洋舰准备就绪,将要启碇,
然后是海滨的沙滩,教堂的尖顶,
停泊着的船只的桅杆,都退缩一边,
受护航的商船像成群的雁鹅般前进,
浩渺的大海在船头的前面展现,
海浪是多么愉快地欢迎着每艘疾驰的船舰。
一八
呵,军舰上的情景真像小小的战场:
半空张着网,绳索把大炮紧紧束缚, [25]
粗声大气的命令,大伙儿嗡嗡的声响,
号令一下,樯楼上立刻爬上水夫;
水夫长喊叫,水兵们高兴地应诺!
大家一齐动手,船上滑车辘辘转旋;
见习官站立一边,他是学生气十足,
用娘们腔的尖嗓子把好坏指点,
大伙儿都服从他的指挥,这很内行的少年。
一九
甲板打扫得一尘不染,亮得发光;
严肃的船长监督航行,铁板着脸,
他踱步来往,那神气是非常端庄,
在船尾,那片供他一人使用的地点。
人人所敬畏的他是沉默而寡言,
否则就难以维持那严格的条例,
胜利和荣誉会落空,如果纪律不严,
但英国的汉子决不随便违犯法纪,
因为那是他们力量的源泉,哪怕多么严厉。
二〇
吹吧,急急地吹,推送船儿的海风,
直到太阳收起它越来越暗淡的光芒!
那时旗舰必须卷起一张张的帆篷,
让受护航的船只慢慢地驶行在海上。
唉!多么可怨,使人心烦的延宕,
把最好的风浪费,为了那些拖泥带水的船;
要耽误多少旅程,在拂晓前的时光;
在本来愿助我们飞驰的海波上流连,
把翩翩的帆收起,为了让那些船儿去拖延!
二一
呵,是多么可爱的夜!月儿已经升高,
向着舞蹈的波浪,倾泻下水似的柔辉;
也许姑娘们正为少年的情话颠倒,
至于我们呢,且等上岸再尝这种滋味!
眼前可来了个“阿里昂”似的谁, [26]
弹奏出水手们喜欢的轻快的乐曲;
兴高采烈的听众把他团团包围,
或者矫捷地跳舞,随着熟悉的音律,
好像不觉得还在海上颠簸,玩得无忧无虑。
二二
从卡尔比海峡眺望,两岸地势险阻; [27]
欧罗巴和阿非利加两洲彼此遥望!
黑眼珠女郎和褐皮肤姑娘的国土, [28]
都能看到,仗着海卡底的光芒; [29]
她柔和地把光辉投在西班牙身上,
直布罗陀
显露了它的岩石、丘冈和褐色的森林,
历历在目,虽然残缺的月轮渐渐暗淡;
但那庞大的毛里塔尼亚憧憧黑影, [30]
从山崖到海岸,笼罩着一片阴森而抑郁的气氛。
二三
我们会默默地追念,当夜深人静,
自己曾经爱过,尽管这爱情已一去不返;
心儿孤独地伤悼着受了打击的热情,
虽然形单影只,仍怀念着过去的侣伴。
少年的爱和欢欣已逝而青春未完,
人谁愿意就此平白地老去呢?唉,
倘使本是水乳交融的灵魂彼此离散,
在死来临之前,生也没有多大意味!
谁不愿重做少年呢?呵,快乐又幸福的年岁!
二四
似这般倚靠着被浪花泼溅的船栏,
低头看那月儿的倒影在海波上漂浮,
灵魂就抛却了希望和荣誉的打算,
茫茫然飞回每一个逝去了的年头。
不管一个人的心灵是如何孤独,
总不会没有比自身更可亲的对象,
曾经或还使他留恋,值得他洒下泪珠;
如火光一闪的痛苦!但那疲惫的胸膛,
纵使徒然,还想使那沉重的心摆脱这种哀伤。
二五
坐在山石上冥想,对着山峦与河流;
用缓缓的步子探访那阴暗的森林,
那里居住着不受人管辖的野兽,
人迹不至,或者是难得有人通行;
攀登那无人知晓、无路可循的山岭,
那上面有不需要人来饲养的兽类;
徘徊在悬崖和瀑布旁,独自一人;
这并不孤独,而是跟妩媚的自然相会,
她把丰富宝藏摊开在你眼前,让你细细玩味。
二六
但是在嘈杂和冲撞着的人群中间,
我们耳听,眼看,感触,占有,漂泊,
没有人来爱我们,也无人值得爱恋,
作为一个倦怠不堪的人世的过客。
趋炎附势的小人,只能同你共安乐!
在那些亦步亦趋、奉承拍马的人中,
没有一个心怀怜悯同类的美德,
等我们死时,会在脸上露出丝毫哀容:
这样才真是孤独;这种味道才算得惨痛!
二七
神仙般的隐士生活是多么幸福,
可以看到他们,在孤独的亚陀斯山上; [31]
傍晚时分在巍峨的山巅眺看远处,
碧蓝的是那海水,澄澈的是那穹苍;
无论谁在那样的时刻在那儿徜徉,
亚陀斯山
将会在那圣洁的地方陶醉沉思,
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这迷人的地方,
惋惜着自己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而重新怨恨那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人世。
二八
不用赘述那漫长而单调的航行,
那过往频繁的海道,上面不留影踪;
不必说风平浪静、风暴、航线的变更,
抢风行驶、常有的风潮骤变和其他种种;
水手们蜷伏在有翅膀的海上堡垒中, [32]
他们的欢欣和悲哀之类也无须琐记;
晴朗或者坏天气,顺水或是逆风,
突然间波涛汹涌,海风时吹时息,
这些都不足为奇,且等一个可喜的清晨看到陆地。
二九
但不可忽略了卡吕普索的故乡,
那在地中海上并列的两个岛屿, [33]
今天依然是殷勤款待困倦旅人的地方;
虽然早已不再啼泣了,那美的神女,
也不再在她的崖上徒然盼望伴侣,
那个只爱他世俗妻子的薄幸人。 [34]
他的儿子也是在这里跳下海去,
严厉的曼托逼着孩子从高山跳到海心,
一个也挽留不住,那仙女是加倍地忧郁伤神。
三〇
她的统治早已结束,她的声誉消亡,
但不要轻信这些,在她蛊惑的宝座,
又坐着位活的女皇,冒失的少年该提防!
你会碰上一位再世的卡吕普索。
弗洛伦斯!那颗心虽又放浪又冷酷,
如果再一次堕入情网,必然是为了您,
但也许我身上受着种种的束缚,
不敢在你跟前放下卑微的献品,
也不敢要你高贵的胸怀为我感到一点伤心。
三一
哈洛尔德这么想,同时他的眼睛
遇到了那妇人的眸子,但他胸中坦荡,
一种纯洁的赞美之心油然而生。
虽然离他不远,爱神并没有光降;
哈洛尔德老被他擒获,也一再漏网,
但哈洛尔德已不再是他的信徒儿曹,
那神婴也好久没有降临他身旁; [35]
现在即使再三怂恿也成了徒劳,
小小的爱神想对了:他过去的权威已经失效。
三二
美丽的弗洛伦斯当真有点儿吃惊:
竟有人冷淡地对待她两眼的光采,
原听说这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少年人;
其他人却都或真或假地为她的双眸发呆,
说那是他们的希望、劫数、法律和宿债,
总之是美色能使奴隶们讲的一切谀言;
像这般初出茅庐的少年,她很奇怪,
既不感到也不假装燃起所谓情焰,
娘儿们不恼恨这种火焰,虽然有时觉得有点讨厌。
三三
她哪会知道那颗仿佛冰冷的心,
现在被骄矜所约束,或沉默所掩藏,
并非不精通那蛊惑女性的本领,
而且撒下过勾引许多娘们的罗网;
它也还没有戒绝卑鄙的追逐勾当,
如果出现了一个对象,值得去追逐。
但哈洛尔德不愿施展那种伎俩,
要是他迷恋了这一双蓝色的眼珠,
也决不加入那向着女人摇尾乞怜的队伍。
三四
依我看来,男子并不熟谙女人心意,
如果他认为须用叹息去博取欢心;
已被征服的心,她怎会放在眼里?
应对你的所爱表示适当的尊敬;
万不可显得卑微,否则她会看轻
你和你的殷勤,哪怕你话说得婉转。
甚至不要显出温柔,如果你还聪明;
充分的自信总是谈情时最灵的药丸;
你要有忽冷忽热的功夫,终能得到她的喜欢。
三五
下面说的是老教训,时间证明有理,
谁知之最深,为它流的眼泪也最多;
那人人艳羡的东西一旦全到了手里,
够不上所花的代价,那低微的收获:
青春浪费掉,荣誉丧失,心灵堕落,
如愿以偿的爱情啊,这些就是果实!
倘残酷又仁慈的命运把希望戳破,
失恋的心永远苦痛,这苦痛无法疗治,
即使到了爱情已经不能再使它感到欢乐之时。
伊大卡
三六
闲话少说!也不能慢条斯理地歌吟,
因为我们还要跋涉山路千百里,
并且要沿着各式各样的海岸航行,
不是幻想,而忧郁是旅行的动机。
我们将去的那些国土是多么美丽,
绝不逊于狭窄的头脑憧憬的画面,
或者似《乌托邦》的乌有之地;
这些书的宗旨是教人趋于尽善,
如果人类这腐败的东西真能受它们的感染。
三七
大自然始终是我们最仁爱的慈母,
虽然她温柔的面容总是变幻不定;
让我陶醉在她赤裸着的怀抱里头,
我是她不弃的儿子,虽然不受宠幸。
呵!粗犷的本色使她最显得迷人,
留卡地断崖
因为没有人工的痕迹把她亵渎;
不论日夜,她总是对我笑脸盈盈,
虽然只我一个向着她的形象注目;
我是越来越向往她,而且最爱她,当她发火恼怒。
三八
阿尔巴尼亚!伊斯坎德出生的所在, [36]
他是青年的话题,聪明人的榜样;
也崛起过与他同名的英雄,一生豪迈, [37]
敌人望风披靡,同他交战必吃败仗。
你强悍的人民的一位粗鲁的乳娘!
阿尔巴尼亚!让我来细细地看你,
十字架没落,你的清真寺塔尖闪光,
山谷里露出淡淡的新月的标记,
在每个城市的周围,都可以看到丝杉林丛稠密。 [38]
三九
哈洛尔德航行着,经过那荒凉地, [39]
苏里的层峦
佩涅洛佩就在这儿盼望征夫归国。
往前能看到那片山崖,还未被人忘记:
那列斯保人的绝命地,爱的归宿; [40]
神秘的萨芙啊!为什么不朽的诗歌,
不能让那怀抱着诗的火焰者永生?
创造不朽诗歌的她,为何不能存活?
而只有诗歌才能保持永久的生命,
难道这就是地上人们祈求不朽的唯一途径?
四〇
这是希腊的一个温和的秋宵;
他早想访问这儿,离去觉得惆怅,
哈洛尔德向留卡地断崖遥遥凭吊。
他曾经看到过不少昔日的战场,
亚克兴、勒班陀、特拉法尔加那不吉的地方; [41]
但他却是诞生在邪恶星宿的光芒下,
在古战场上无动于衷,因为他不向往
什么英勇的战斗,什么流血厮杀,
而且厌恶刺客的勾当,也常常嘲笑那些丘八。
四一
可是,当他看到黄昏星高悬在天边,
照临留卡地岬的不幸的崖石,
凭吊了这位薄命女殉情的地点,
有了深刻的感想,至少他以为如此;
当那艘堂皇的帆船继续向前行驶,
缓缓地经过那古老的山崖的下方,
他向着悲凉地起伏着的海水注视,
虽然他像往常似的默默地遐想,
他的目光却显得更平静,苍白的脸也更安详。
四二
破晓了;阿尔巴尼亚峭峻的山岳,
幽暗的苏里的层峦,品都斯山的峰巅, [42]
都出现了,它们为薄雾所遮,隐隐约约,
黑一块,紫一块,浸润在白练之间;
待到它们周围的云雾豁然消散,
于是显露出了山民居住的小村:
这儿豺狼出没,也有觅食的鹰盘旋,
栖息着凶猛的禽兽和更凶猛的人;
酝酿中的暴风雨在震荡着已经老去的秋景。
四三
向基督教国家道了声长长的再见,
现在他感到自己终于独个儿在游遨;
他已踏进一个完全生疏的国家探险,
这国土,谁都向往,但大多不敢来到。
他什么也不忌惮,而且愿望很少;
他并不自找灾难,但遇到决不低头。
这儿的光景是粗野的,但又很奇妙;
如此就使劳苦跋涉成为愉快的巡游,
寒风和烈日也就不再使旅人感到难受。
四四
这儿居然遗留着红色的十字架,
虽然早已失去养尊处优的僧侣的骄气,
备受伊斯兰教徒们的百般辱骂;
基督教士和教徒在此同样受人鄙弃。
可恶的迷信呵!随你披上什么外衣,
新月、十字架、偶像、圣徒、圣母、先知,
随你挂出什么样的招牌或者标记,
无非是让僧侣走运,大众受到损失!
谁能分清什么是可贵的信仰和迷信的渣滓?
四五
请看安布拉西亚的海湾吧,就在这边,
有人抛却江山,只为了一个娇娘! [43]
在那波澜起伏的海湾,从前有一天,
许多个罗马的将军和亚洲的君王, [44]
开来大批舰队,胜败不明地杀戮一场。
请看恺撒第二纪功建筑的地点, [45]
它们,和兴建者一样,已经永远消亡。
称孤道寡的蟊贼呀!你们害人不浅!
上帝呵!你的地球难道必须做他们赌博的本钱?
四六
越过那山国的一重重苍郁的围屏,
这就到达伊利里亚群山的中央;
哈洛尔德一路上浏览着崇山峻岭,
经过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风光;
即使在有名的亚狄加,这样的地方, [46]
也不多见;即使那风光如画的腾皮, [47]
也拿不出如此美景;帕纳萨斯山,
固然是名胜,是最受尊敬的圣地,
却无法和这阴霾之国隐藏的某些山水相比。
四七
经过荒凉的品都斯山和阿契鲁希湖, [48]
然后离开这山国首府的地方, [49]
哈洛尔德继续踏上了他的旅途,
要去朝见那位阿尔巴尼亚的君王———— [50]
他专横地统治着,用血腥的铁掌;
尼古布利斯
没有法律,有之,就是他独断的命令。
然而有些勇敢的山民却要同他对抗,
他们公然捣乱,盘踞在隐蔽的山林,
而且无法使他们屈服投诚,除非使用黄金。 [51]
四八
修道院所在的齐察!从你蓊郁崖上, [52]
————你真是一块小巧而优美的圣地!
我们不论朝哪里眺看,上下四方,
啊,好一片锦绣风光,像发现了奇迹!
这儿山峦、流水、森林、岩石样样都齐,
而蔚蓝的穹苍使风景整个调和;
从山下远远传来了激流轰鸣的声息,
告诉人有巨大的瀑布从崖间冲落,
它虽然惊人,然而又使人的心灵感到快乐。
四九
在那被树木密密覆盖的山巅,
一座修道院的白墙显露在树丛中;
假如四周没有这么多嵯峨的高山,
而且一座比一座更奇峻,更高耸,
那么这山也可算作一座雄伟的高峰;
修道院里边住着一个希腊教修士,
他也不粗鲁,也不吝惜他的笑容,
游客到此皆受欢迎;谁爱大自然的丰姿,
谁就不会不感到留恋,就离开这幕景致。
五〇
让旅人在这儿休憩,于苦热的季候;
那些苍老的树木下铺着绿草如茵,
最柔和不过的风会吹拂他的胸口,
他能呼吸到清风,直接落自天心。
旅人呵!快别错过了这纯洁的欢欣;
充满着病毒的灼热日光如同烈火,
透不过浓浓绿荫。啊,这儿远离红尘,
让那个漂泊的旅人在这里袒卧,
悠闲地目送着拂晓、正午、黄昏相继地驶过。
五一
阴沉而巍峨的雄姿渐渐清晰、扩张,
左右横亘着的卡密拉山的巨峰; [53]
火山口像天然的古罗马圆形剧场。
底下的山谷好像是活了,快要蠕动;
羊群在嬉戏,树木摇摆,崖上的山松
在点头,溪水潺湲;瞧,黑色的河在远处, [54]
曾被人当作冥府之水的阿刻戎!
阎王爷!倘使我看到的真是地府,
那么就请你关闭住相形见绌的天堂的门户。
五二
没有高楼大厦亵渎可爱的风景;
雅尼那虽然离此不远,却已看不到,
因为有屏障似的山峦把它遮隐;
这儿只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人烟稀少。
但从崖间俯视,便能看见羊儿在吃草;
腾皮
穿白色“卡波特”外套的牧羊小孩,
默默地守望着牲畜,散布在他周遭;
他小小的身躯倚靠着山下的石块;
或者让短促的暴风雨过去,他在山洞里等待。
五三
呵!多多那!你的古老的槲树林, [55]
预言的泉,指示迷津之所在哪里?
哪一个山谷回响过神指点吉凶的声音?
雷神宙斯的神殿还留下些什么遗迹?
这一切都已被遗忘————人应否惋惜,
他脆弱的绳索绑不住如矢的岁月?
不要抱怨,蠢材!神的命运也无异,
你难道想不像神殿或槲树似的凋谢?
在流光的催促下,都要衰亡:民族、语言和世界!
五四
山峦消失了,伊庇鲁斯的边界后退;
雅尼那
倦于仰望高峰,那疲乏了的两眼,
快意地眺望着平原,它是多么柔美,
春天已给它穿上了绿油油的衣衫;
虽说在原野上,那风光也不平淡,
一条雄壮的河流把辽阔的旷野划分,
河岸上高高的树木迎着风儿摇撼,
它们的倒影随着晶莹的水面跳动,
或者在静悄悄的深夜里,伴着月光一起入梦。
五五
太阳沉落到广袤的多马里特山后, [56]
旅途上习惯了的夜色又把大地笼罩,
宽阔而湍急的拉奥斯河水在奔流,
哈洛尔德留意地前行,沿着河岸陡峭,
他看见德巴兰尖塔上的明灯在闪耀, [57]
犹如茫茫夜空中一颗颗星星,
看到俯视着流水的德巴兰的城堡;
再走近去,他听到军人的嘈杂声音,
悠扬地随着河谷的清风传来,一阵又一阵。
五六
他跨进森严不可侵犯的哈兰的卫城,
从宽大的圆拱门下,打量着这处所,
这个有权有势的头儿所住的宫廷;
周围的一切都说明他是大权在握。
花团锦簇的陈设中间,那暴君安坐,
而整个宫中正忙碌得不可开交,
太监、卫兵、托钵僧、客卿伺候他一个。
内部是宫殿,从外表看来却是城堡;
在这里聚集着各种肤色的人,从各个地区来到。
五七
在这城堡里面的宽阔的广场上,
装着富丽的马具的战马准备出征,
还有大批的军需物资堆积成行;
走廊上聚集着奇形怪状的人群;
时时有头戴高帽子的骑马的鞑靼人,
穿过那回响着啼声的门洞奔跑;
土耳其、希腊、阿尔巴尼亚和摩尔人,
他们五颜六色的衣饰交相映照;
低沉的战鼓声传来,报告着黄昏时分已来到。
五八
剽悍的阿尔巴尼亚人穿着齐膝短裤,
好看的衣服,上面有绣金的花纹,
背着装饰华美的枪,头上裹着花布;
还有围着鲜红围巾的马其顿人;
头上戴着吓唬人的古怪皮帽的骑兵,
腰间挂着弯刀;黝黑的努比亚族太监;
希腊人虽然很活泼,但似乎太柔顺;
以及长胡须的土耳其人,沉默寡言,
他们既然是这儿的主子,相貌必须显得尊严。
五九
与众不同些:或侧靠卧着,三五成群,
阿里·帕夏
旁观这五光十色的景状,纷纷扰扰;
有个铁板着脸的穆斯林趴在地上祈神;
有的在抽抽烟,有的在玩乐和取闹;
阿尔巴尼亚人昂首阔步,好不骄傲,
希腊人不知喃喃地在说些什么话;
听哪!从清真寺传来召唤夜祷的呼叫,
守役们的喊声震荡着清真寺的尖塔,
“没有别的神,只有一个安拉!祈祷吧,安拉伟大!” [58]
六〇
恰好碰上教徒们斋月禁食的季节, [59]
长长一天为了忏悔而不进食物:
等着同那流连忘返的黄昏告别,
人们就重新尽情地饮宴作乐:
这时一片喧哗,成群结队的佣仆,
一面大摆筵席,一面赶紧把菜肴烹调;
外边的走廊再也没有人来涉足。
厅堂里传出混杂各种声音的喧嚣,
而仆役和奴隶们像穿梭似的进进出出奔跑。
六一
没有女性的声音,她们都在闺阁,
不得乱走,即使挂面幕或有人伴送;
她们各各把身心交给自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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