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二十六讲 结论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个特定的历史环节上人们从理念上设想的那个人,那我们就得用一种很不同的方式来切入。我们必须找到一些方式,让学生不仅意识到人性中恒常不易的东西,也要意识到人性中难以化约的那种变异的成分。

    但是,会有这样的反对意见:如果我们把人性的多样性作为教育的基本主题,如果我们选择这一点作为引导我们学生关注的焦点,我们就会把人类发展中所有那些最独特、最意外、最偶然、最短促的方面统统引到前台。而那些东西里又能有什么思想价值?在这个地方或那个地方,在这个民族或那个民族,他们的道德生活或宗教生活当中,我们注意到了某种独特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又暗含在当时当地社会情境的那种随时而变的状况之中,了解到这一点又有什么价值?毫无疑问,如果我们只限于让我们的孩子熟悉某种令人多少感到兴奋的奇闻轶事,熟悉现象之间某种令人多少感到惊奇的关系,那么我们自己就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用这样的方法来向人教授关于人的事情,要想做到更加科学,就只能以彻底去除任何教育价值为代价。对于这一点,我的回答是:考察人性的形形色色具体表现(甚至不需要搜罗无遗),会有许多具有极大教育价值的地方可供借鉴。这是因为,这种考察的结果就是向我们展现一幅非常不同于人文主义者向我们展现的人的形象,很难否认,这将是一种极其重要的成就。

    如果说人性是如此地丰富多样,如果说人性易于变化和转型,并且这种变化和转型究竟有多少种可能性还难以事先确定,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就不再能够继续把人性理解成一种单一的实在,可以在明确的范畴中加以具体限定,能够一劳永逸地予以阐述。之所以这样看待事物会对我们有如此大的吸引力,是因为在我们身上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趋向,认为唯一真实的一种人性,真正配得上这个名称的那种人性,就是从某些特定的文明中浮现出来的那种人性,而对于这些文明,我们已经逐渐习惯于赋予它们某种特别崇拜的意味。但事实上,如果我们一方面努力要按照实际当中人的样子来形成关于人的形象,另一方面却完全集中在某一个据说更加优越的民族身上,那我们关于人的看法就会非常狭隘,并且会严重扭曲。当然我们也可以找到一种角度,把这种人性说成是高于不那么先进的民族的人性,但这种理解丝毫无损于后者的人性。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心智状况,即使只是体现在比较低等的文化里,也依然具有根本上的人性,是从人性当中生发出来的,并且展现了人性的某些特定方面。这些情感和心智状况告诉我们,特定的环境之下会演变成、会造就出什么样的人性。哪怕是最原始的民族的神话、传说和技能,其中也都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思维过程,相比于实证科学所依据的那些更加自觉的思想运作,它们有时候甚至更有助于阐明人类心智的运作机制。

    所以说,从基本人性的原材料中,人们可以发展出多种多样的思维体系。一旦我们充分把握到这种多样性,就会认识到不管在哪一个特定的历史时点上,我们都不能说在这里体现出人性的本质,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人性是怎样构成的。这是因为,恰恰是过去已经产生的巨大财富,使得我们不能再自以为合理地事先框定未来人们有可能生产出的东西,或者假定有朝一日人们耗尽了自己的创新能力,将注定只能永远地重复自身。这样,我们就开始不单单把人理解成一些可以明确地限定要素的聚合,而是一种不确定的力量,可塑性强,千变万化,能够根据所处环境的变动不居的要求,以数不清的面目出现。人性整体上会在某一个特定历史环节上得到充分实现,这种说法离事实太远了。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大量尚未实现的潜在可能性,这些种子可能永远沉眠在地下,但可能也会响应环境外力的作用而绽放生机。人性目前所呈现出的表面形象也许会再一次被掩盖起来,新的形象也许会出现,旧的形象也许会湮没,也许又会以新的形式再生,适应新的生活状况。这就是历史为我们所描绘的人的形象,和传统上人文主义教育所暗含和宣扬的那种形象很不一样。

    不过,这样来看人并不只是具有纯粹理论上的价值。因为我们可以预见到,我们关于人的看法也会影响到我们的行为。

    我们之所以常常会怯于比较新颖的社会事业,甚至当我们已经多少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事业至关重要时也是如此(顺便说一句,这就是为什么即使是最敏锐的头脑也往往患有恐新症),有一个原因就在于,我们把人性理解成有着严格约束的东西。因此,在我们眼里,它本质上就是与任何具有切实意义的创新相抵触的。在我们看来,能够允许在其中发生变化的那些约束的范围是非常狭隘的。比方说,我们认为,今天我们的伦理体系所依据的那种关于人的欲望的观念,就刻画了人性中根本的、不变的特性;因此,任何需要人的欲望产生比较激烈的变动的改革,都很容易让我们觉得是一种危险而难以推行的乌托邦设想。当然,人性不能成为随便什么东西;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限制它可以成为什么的那些约束,所起的作用要远远少于流俗之见所凭据的粗略考察得出的结论。这只不过是因为,我们对这些约束已经感到非常习惯,以至在我们看来,我们生活在其中的那种道德秩序成了唯一的一种可能性,而历史已经证明,从根本上讲,它是随时而变的。原因就在于,历史揭示出这种道德秩序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在特定的时间里形成的,从而使我们有理由认为,最终将会有那么一天,这种道德秩序要让位给依据不同伦理原则的另一种道德秩序。这种推至极致的主张,几乎针对了过去实现的所有进展。不过,历史上的演进始终会和人们力图强加给它的那些限制相对抗。如果我们细想这些过去的经历,应当会非常怀疑那些宣称能够约束未来演进的可能范围的说法。

    概括来说,在历史上呈现出来的人性首先是这样一种东西,我们可以认为并且应当认为它非常富有弹性,非常具有潜力。我们不必害怕这种信念会使人的心智从恐新症猛一下子转向过分的革命。前者是一种祸害,后者是另一种祸害,但毫不逊色。历史教给我们,人们并不是任意地改变的。人们并不是听见受神灵启示的预言家的声音,就会随意转变自身的。这是因为,与过去传承下来的各项制度有所冲突的所有变化,都必然会充满了艰辛。所以说,只有在回应必不可缺的要求时,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要想促成变化,光是认为需要有这样的变化还不够。在决定人处境的各种不同因果关系所组成的整个网络中,必须发生一系列的变化。

    这种看法在实践当中还会产生一种后果,就是会让我们深切地感到,事实上,(从上述的角度来看)我们对于自身的了解少得可怜。如果我们细想一下人类行为、思维和情感等方面种种模式的历史,所有这一切都是彼此迥异,和我们所熟悉的都是那么不同,但却依然具有显著的人的特性,以人性为根基,是人性的具体表现,这时候我们怎么会不认识到,我们自己身上还有一些隐秘的地方,潜伏着未知的力量,但根据环境的要求,还会不时被激发出来?这种人性观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有所拓展,使我们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对于我们自身的直接观察所产生的那种结论,是多么贫乏、浅薄并且带有欺骗性。这是因为,我们必须坦白地说,在我们身上,同时存在着历史上相继出现的所有这些人性样式的元素,哪怕我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事实。这些生活在前朝往世的人们,是和我们自己相类似的,所以说,他们的本性不可能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同样,在我们当中,除了我们所熟悉的人,仿佛还生活着另外一些类型的人。现代心理学的成果已经证明了这种说法,揭示出在意识的存在之外,还存在着无意识的心理生活。而只有科学,得益于它特有的研究方法,正在逐步成功地揭示这种生活。

    但是,重要的是要看到,这种说法所拥有的历史证据要令人信服得多。这是因为,我们身上携带的所有这些丰富的未知宝藏,其中的大部分已经由历史向我们展示了。历史使我们能够更加具体地觉察到它们。我们的行事方式会很不一样,这得看我们是否相信,我们只需通过自我审视就可以获得完整的自我认识;或者相反,我们是不是认识到,我们那些最明显的外在特征,恰恰也是最浅显的表面现象。因为在后一种情况下,我们就不太容易受到种种动机、观念和情感的左右,这些东西在触及我们的意识时,就好像是我们的全部,而我们知道自己其实还包括其他许多东西,对这些东西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地体察到,但把它们纳入考察范围却是非常重要的。我们开始意识到,要实现真正的自我认识,从而在做事的时候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我们就必须以一种相当不同的方式来处理事情。我们必须把自己看成是一种未知的因素,必须通过考察表现这种未知因素的客观现象(就好像考察外在的事物一样),来努力把握它的性质和特征,而不是一味留意那些随时而变、难以信赖的内在情感的印象。择业就是一个可以证明这一点的实例。尽管应该由基于观察得出的客观考虑来指导择业,但人们常常是随意做出了决定。

    不难看出,用这种方法来教授关于人世的东西,和仅仅搜罗奇闻轶事可是大不一样了。从这种方法里浮现出的是一种新的人性观。这种观念不只是某种意在丰富思辨性学问的抽象观念,而是一种全新的心态,我们需要把这种心态灌输到理智当中,由此灌输到意志当中。在本书的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的教育受到的最大妨碍,就是事实上老师无法看到任何明确的奋斗目标。而在这里,我们有了一种首要的目标,值得去通盘考虑、有条不紊地追求。要吸引一个人投身于自己会认为有用的活动,所需要的一切都包含在这项目标里了。

    但是,我们又怎样来达成这项目标呢?应该通过哪些学科,运用哪些方法,最适合推行这种人世方面的教育呢?

    我的回答是:首先,对于开展这样一种教育来说,首要的前提条件(当然是必要条件,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充分条件)就是认识到需要进行这种教育。任何人要是决心教授这些东西,都会很容易发现有一种合适的教授方法。因为即使不管正式的课程计划,每一种主题都可以用作这项目的。尽管如此,还是有些主题比另一些主题更易于适应这项宗旨。那么这些主题是什么呢?

    假如心理科学和社会科学更加发达一些,它们原本是承担这项角色最明显的候选者。它们将承担的任务就是使我们能够理解人性,就好像物理科学和生物科学的宗旨就是让我们能够理解物质对象的性质一样。可是话说回来,考虑到心理科学和社会科学目前尚且处在初级阶段,根本无助于我们的宗旨。文化科学倒是已经成功地提出了一些命题,但是比较抽象,为数寥寥,不成体系,而且尚存争议,单单靠这些,还不能把我们正在讨论的这种观念移植到人们的头脑里去,给他们指点一个具体的方向。激发出这种观念的还得靠多姿多彩的人类景观,就是历史中已经呈现出来的人类多样性,所以我们还是必须诉诸历史。历史研究和社会研究是近亲,最终注定是会相互交融的。

    说起历史,我们一定不能理解成世界各民族的历史(那种走马观花的考察不会留下任何深刻的思想印记),但至少也得是几个民族的历史,从和我们直接熟识的民族不一样的那些民族中精选一些出来。我再说一遍,关键在于要把学生带出他自己的国家,让他接触生活方式与自己熟悉的那些不同的人们。特别有两种民族,从理念上说看起来适合这种角色。那就是希腊各民族和意大利各民族。它们都是一方面和我们很不一样,同时又都让我们产生特别的兴趣,因为有一些特别的纽带把我们和他们维系在一起。而其他社会的历史,哪怕是那些被认为发达程度低很多的社会的历史,也都有助于阐明这种历史。这是因为,这些较低形式的人性也在希腊罗马的文明中继续维持了下来;罗马和希腊的城邦都在野蛮民族的世界中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比后者的渊源更加久远。结果,希腊罗马文明中包含的许许多多观念和习俗,就需要和另一些观念与习俗放在一起来看才能理解,而后者却是在那些发达程度远远不及的民族那里体现得最为充分。顺着这样的思路,可以做出多少有启发的比较啊!它们至少可以让学生对他直接考察的那些类型之外的人有个大概的印象。不过,我们当然也必须注意,在把所有这些仪轨和信念呈现给学生的时候,不能当作人类的偏误所造成的怪异之事;相反,我们必须让学生认识到这些东西内在的理由,让他们意识到它们是合乎自然的,是由事物的特定性质引起的。

    在这种历史教学中,我还要安排教授有关的文学。在我看来,这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为推动文明前进的原则正是在文学当中得到了明确的阐述,至少在科学还没有成为总体文化的本质特征之前情况是这样。教师如果只是泛泛地谈论一个民族的风俗、观念和制度可是不够的,学生必须亲手触摸这些东西,必须看到它们在流传下来的证据中的鲜活表现,或者至少是在栩栩如生地刻画这些观念和仪轨的文献中的鲜活表现。文学的研究就应该以这一点作为主要的目标。如果这些文学作品只是被用来陶冶品味,那么你大可以问一句,所耗费的时间是否有相应的收获。说到底,它们始终是被用作他途的,也就是说,是用来激发并演练这种对于人事的感觉,这始终是人文主义者放在第一位的培养目标。实际上,这是养成对于人的这种认识的不二法门。

    那就不妨让我们来继续人文主义者的工作,不过要用新的观念来改造它,恢复它的生机。我们姑且不要用古典文学来让孩子熟悉这种抽象的、一般化的人的理念,那是17世纪珍视的东西,而要用古典文学来展示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身上蕴含着几乎无限的转变能力,人的本性极其复杂,能够通过纷繁多样的形式展现自身。人们会用另一种思维框架来研究文学作品,也同样可以用不同的方法来研究它们。这是因为,如果一种文学被用作了解某个文明的手段,那么关于写作这种文学的语言的知识虽然可能还会有用,但已经不再是至关重要的了。关于语言的知识的价值,就在于作为一种手段,更深入地领会努力把握的那些观念。但是,一旦对美学价值的欣赏已经不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那么译文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取代原文,在中学的最初入门阶段上就尤其是这样。这样我们就可以看到,中等教育是如何可能实现它始终在追求的主要目的之一,而不需要强制学习两门古典语言。按照这种理解,对于古代的文明和文学的研究所产生的效果,差不多相当于仍然教授拉丁文和希腊文时的情形。

    如果对于我们来说,必须认识到历史上先后出现过多种多样的人类形态,并且至今依然共存一时(这是因为甚至就在我们当中,他们也以整体或部分的形式存在着),那么很显然,有一类人至关重要,需要我们去了解,这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往往渴望成为这一类人,我们作为法国人,更一般地说,作为20世纪的文明社会的成员,拿这类人作为我们的典范。有关我们自己的历史与文学的教育,就应该服务于这样的宗旨。同样,这一点也首先应当用来引领我们进入一种特定的文明,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文明。它应当让我们充分深入地了解构成这种文明的那些要素,而且,由于我们自己的历史和文学与我们关系密切的那些民族的历史与文学之间也有着密切的关联,所以外国文学和外国历史也应当有助于减少过于狭隘的排他性,否则的话,这种排他性会是教学中的痼疾。但是,不管这种基于现代研究的教育具有多么大的价值,如果它在教育方案中找不到自己恰当的位置,如果没有其他的研究做事先的准备,也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我们要想理解今天的人性,就必须参照在它之前出现过的人性。正因为这样,关于人世的教育如果完全局限在研究现代民族的历史与文学上,它的任务就将彻底失败。
上一页目录下一章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