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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在审美上的有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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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朋友!

    你的眼睛在这里首先看见的这些字行,是在最后被写出来的。将它们写下来的意图是再一次尝试着去把这一详尽的考察(特此是要将这一考察发送给你)压缩在一封信的形式之中。这些字行则与最后的那些字行相对应,它们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信封并且如此地以一种外在的方式暗示出诸多内在的证据将会以多种方式让你确信的这一点:你所阅读的是一封信。我不曾放弃过“这是我写给你的一封信”这一想法,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时间去作出一篇论文所要求的周详的校改工作,一方面是因为我并不愿失去以一种书信形式所特有的、更具警喻性和更为热切的方式来向你致辞的机会。你实在太精湛于这样一种技艺————你能够在大体上谈论一切而不让你自己受到你所谈的那些东西感染,因而我不可能会通过启动你的辩证力量来引诱你。尽管大卫王想要去明白先知拿单所给出的比喻但却不愿意明白这比喻是针对他自己,你肯定知道,在这时先知拿单是怎样对待大卫王的。为了谨慎周密的缘故,拿单恰恰加了一句话:你就是那人,国王先生[1]。同样,我也不断地寻求机会提醒你,你就是这里被谈论的人,而这些话语就是对你谈的。因此,我绝不怀疑,在你的阅读过程中你不断会获得这样的印象————你所阅读的是一封信,尽管由于纸张的格式与书信格式不符,你的这种印象会受到打扰。作为一个公职官员[2],我习惯于在整张的纸[3]上书写,如果它有益于使得我的书写在你的眼中获得一种正式威仪的话,也许这有它好的一面。你就此收到的这封信,是一封相当巨大的信;如果人们要在邮局的秤上秤它的分量的话,它会是一封邮资很贵的信,而如果将它在一台精细批判的金秤上,也许它会显得是非常无足轻重。因此,我请求你不要去用它们中的任何一种秤,不要用邮局的秤,因为你接收它,不是为了继续作进一步发送,而是作为保留物;不要用批判之秤,因为我实在不想看见你有咎于这么粗糙而这么讨厌的一场误解。

    *

    假如除了你之外的另一个人看见了这一考察,那么他肯定会觉得它是古怪而多余的;如果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的话,他也许会带着一种家长的兴致呼叫说:是啊,婚姻,这是生活的美学;如果他是一个年轻人的话,他也许会含糊不清而不假思索地插嘴说:是的,爱,你是生活的美学;但是这两者都无法弄明白我怎么会想到要去救护婚姻在审美上的声誉。甚至,我看上去不是在做什么有益于诸位现实的或者未来的丈夫们的事情,而是恰恰相反,这样一来倒是使我自己显得可疑;因为,如果一个人辩护,其实这个人就是在指控[4]。我要将这个归功于你;因为我从不曾对此有过怀疑,尽管你有着各种古怪习性,你仍是我像爱一个儿子、一个兄弟、一个朋友一样地爱着的人,以一种审美上的爱心爱着你,因为也许你会在什么时候成功地为你的那些偏离正轨的运动找到一个中心,为了你的剧烈、为了你的各种激情、为了你的各种弱点而爱着你;以一种宗教式爱心的畏惧和战栗爱着你[5],因为我看见了各种对正途的偏离,并且因为,对于我,你是某种完全不同于“一种现象”的东西。在我这样地看见你出格离轨、看见你像一匹野马那样暴跳并且后撞又前冲的时候,这时,是的,在这时我会丢弃掉所有教育学上的蹩脚方式,但是我会想着一匹不驯的烈马,但也看见那把持缰绳的手、看见那高悬在你头上的严酷的命运之鞭。最后等到这一考察终于到了你的手上,这时你也许会说,是啊,这不可置疑地是他为自己设定出的一项巨大的工作,但现在让我们看,他是怎样完成这项任务的。也许我对你谈得过于温和、也许我对你容忍过多,尽管你有着你的骄傲,我仍然对于你有着一种权威,也许我应当更多地对你用上这一权威,或者,也许我根本不应当让自己与你进入这一谈话内容进行交谈;因为以许多方式看你终究是败坏的人,一个人和你相交越多,问题就越大。这样,你不是婚姻的敌人,但是你滥用你反讽的目光和你讥刺的奚落来嘲笑它。在这一考虑上我完全承认:你不是在出拳打空气[6],你是确实地击中了目标的,你有诸多敏锐的观察;但我也想说:这也许就是你错处所在。你的生命变成了对于“去生活”的纯粹的尝试性努力。你也许会回答说,比起去奔驶在烦琐之铁轨上[7]并且像原子一样没有条理地迷失在社会生命群落中,你这样的生活总还是要更好些。前面说过,我们不能说你是一个仇恨婚姻的人;因为你的想法无疑从不曾真正达到过这么远,至少不至于超过“对此心生反感”的程度;如果不是如此,那么请你原谅,那么我是以为你不曾对这事有过周密的考虑。你所喜欢的是最初的盲目钟爱。你知道怎样去使你自己沉溺和隐藏在一种梦想着的、陶醉于情欲之爱的神秘视能[8]之中。你就好像是将你自己彻底地围裹在最精致的蛛网之中,而现在你坐在那里伺机以待。但是,你不是一个孩子,不是一个正在醒来的意识[9],因此你的目光另有别的意味;但你对之是感到满意的。你喜爱偶然的东西[10]。一个处在一种令人感兴趣的处境中的美丽女孩的一丝微笑,眼目偷窥的一瞥,这是你所追猎的东西,这是你漫无目标的幻想所具的动机。你总是将“作为一个观察者”作为你引以为自豪的事实,作为对此的代价,你不得不忍受自己成为观察的对象。我想提醒你去回想一个事件。一个美丽的女孩,你偶然地(因为,这一点自然是我们应当强调的,你既不知道她的社会地位,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的年龄以及诸如此类)在一张饭桌上坐在她旁边,她实在太腼腆而不会向你投出一瞥。一瞬间里,你是不知所措的,到底那是不是纯粹的羞怯,或者到底在那之中有没有混杂着一种困窘,这困窘在得以阐明的情况下能够将她展示在一种令人感兴趣的处境之中。她正对一面镜子坐着,你能够在这镜子中看见她。她向那镜子投出羞涩的一瞥,不曾感觉到你的目光已经在此之中有了居所,在你的目光遇上她的目光时,她脸上泛起红晕。你保存起这些,就像银板照相[11]那样准确,就像这银板照相一样迅速,人们甚至在哪怕最糟的天气也只用半分钟[12]的时间。啊!是的,你是一个古怪的家伙,一忽儿是孩子,一忽儿是老人,一忽儿你带着一种巨大的严肃性想着那些最高的科学问题————想着你怎样为之奉献你的生命,一忽儿你是一个坠入爱河的傻瓜。与婚姻你相距太远,我希望你善良的保护神[13]会使你得免于走上歧路;因为有时候我觉得我在你这里感觉到一种这样的痕迹:你有兴致去扮演一个小小的宙斯[14]。你对你的爱情是那样地感到自傲,以至于你肯定是以为每一个女孩都必定会因为成为你八天的情人而作出幸福感叹。现在,你可以暂时在你继续你的美学、伦理学、形而上学、世界学等等的学业的同时也继续你的多情学业。人们不会真正地对你生气,“那恶的”在你的身上(就像中世纪人们对之所领会的那样)有着某种附加的问候和童稚气。考虑到婚姻的话,你总是持有一种“仅仅是观察者”的态度。在“仅仅只是想作为观察者”之中有着某种叛卖性的东西。你曾多么频繁地让我开怀欢笑,是的,我很愿意承认这点,但是,你有那么多关于你怎样一忽儿潜入这一个、一忽儿潜入那另一个丈夫的隐秘中去看他在婚姻生活的沼泽中陷得多深的故事,你又曾是多么频繁地通过你的那些故事来使我感到头痛。对于去潜入人们的内心,你真的有着极大的天赋,我不想否认你这一点,另外,听你谈及你由此得出的结果,每每在你有能力把一种真正新鲜的观察带进集市的时候见证你的狂喜,也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然而,老实说,你的心理学的兴趣所在不具备严肃(Alvor),而更多地是一种疑郁症型的好奇。

    然而,回到事情本身。有两件事是我尤其有必要将之视作我的任务的:去呈示出婚姻在审美上的重要意义,也去呈示出,尽管在生活中有着各种各样的阻碍,婚姻中的“那审美的”是仍然能够被保持下来的。然而,为了使得你能够带着更大的安全感去投身于你通过阅读这短短的文章而可能获得的感化,我会不断地让一段辩论性的前导文字先得以展开,在这前导文字中有着针对你的讥嘲观点而作出的相应考虑。我希望自己也以这样的方式向群盗之国付出了相应的贡品[15],并且于是能够放心地着手于我的任务;因为我确实处在我的任务之中,我这个自身是丈夫的人在为婚姻而斗争————为祭坛和炉膛[16]。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是我所非常挂心的,如果我敢去希望自己从“婚姻本身可能已经崩溃”的地狱中拯救出哪怕只是一场婚姻,或者,如果我敢去希望自己使得一对人更有能力去完成那种专为一个人而设置出的最美丽的任务,那么,我这个“本来觉得自己不那么容易会受诱惑去写书的人”也确实会受到诱惑去写书。

    为谨慎起见,有时也会因为机缘的需要而以我的妻子以及我与她的关系为例子,并非是我擅自在把我们的婚姻树立成规范范例,而是部分地因为通常的那些从空气中无中生有地抓来的诗意描述没有什么特别说服力,部分地因为我认为展示出这样一点是很重要的:甚至在日常的情况下我们也还是有可能去保存“那审美的”。你认识我许多年了,你认识我妻子有五年了。你觉得她真的是很美丽,尤其是富有魅力而又端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然而我很清楚地知道,她在早晨不像在晚上那样美丽,某种忧伤的,几乎是病态的色调一点一点慢慢地在一天中消失,到了夜晚才被忘却,这时她才真正可以说是羞花闭月。我非常确定地知道,她的鼻子并非是无缺陷地完美,它太小,但它还是自豪地转向世界,并且我知道这一小小的鼻子为那么多的小小调侃给出机缘,以至于即使有这样的可能我也绝不愿去想让她拥有比现有的更美的鼻子。比起你所那么迷狂地热衷的意义,这是一种由生活里的偶然事物所给出的远远更为深刻的意义。我为所有这美好的东西而感谢上帝并且忘记掉虚弱的东西。然而这却并不是很重要的;有一件事,为之我是在我整个灵魂中感谢上帝的,这就是:她是我唯一所爱、最初的爱;有一件事,为之我是全心全意地祈求上帝的,这就是:她将给予我力量让我绝不爱上任何别人。这是一种她也参与在内的家庭祈祷;因为对于我,由于我使得她参与其中,每一种情感、每一种心境都获得了一种更高的意义。所有情感,甚至最高的宗教情感,在一个人总是与之独处时,都会具备一定的慰藉;处于她的在场之中,我同时是牧师和教众[17]。如果我有时变得太不温柔而以至于不去回忆这一美好、太不知领情而以至于不去为此感恩,那么她就会提醒我去回忆和感恩。你看,我年轻的朋友!这不是钟情的最初日子中的逢迎调情,不是实验性的爱欲之中的尝试,如此就像每一个人在订婚的日子里几乎都会向自己和自己的爱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在从前是否爱过,或者,他自己从前是否曾爱上过什么人;但这是生活之严肃,然而这却不是冷漠的、不是不美的、不是不具情欲的、不是毫无诗意的。她确实地爱着我,我确实地爱着她,并非是仿佛我们的婚姻在年华的流逝中已经与其他人们的婚姻一样地达到了一种坚固性,这是我真正在心中强烈地感受到的,而让我感到高兴的是,我们最初的爱仍然在不断地得以重焕青春,并且这一次也是如此:这对于我既有着审美的意义又有同样重大的宗教意义,因为上帝对于我并没有成为一种那么超凡的东西,以至于他会不关心他自己在男人女人间建立出的那约定[18],而我则也没有变得如此精神化以至于生活的凡俗面对我不再具有其意义。所有那置身于异教的爱欲之中的美好事物,只要它与婚姻有了关联,那么它在基督教之中就有着其有效性。这一对于我们的最初之爱的青春化,它不仅仅是一种忧伤的回顾或者一种人们最终用来使自己沉溺的诗意回忆(所有这一类东西都是在将人消耗殆尽);它是一种“去行动”。总的来说,在人们必须让自己满足于“去回忆”时,这一瞬间会足够早地到来;人们应当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让生命的新鲜泉源流畅着。相反,你则是真的靠猎掠来生活的。你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潜向他们,从他们那里偷窃走他们的幸福瞬间、他们的最美好瞬间,像那施勒密尔故事中的长人那样,把这一影子图像藏进你的口袋,并且在你想要拿出来的时候把它拿出来[19]。无疑,你说,那些相关的人们并没有因此而失去任何东西,他们也许自己常常并不知道哪一个瞬间是他们最幸福的瞬间;你认为他们相反应当对你心怀感激,因为你通过你对启蒙明智的研究、通过你的魔术公式使他们得以在无限瞬间的超自然尺寸中理想化地显现出来。也许他们因此什么也没有失去,不过他们会不会有可能保留下一种对此的、总是会让他们感到痛楚的回忆,这也还是一个问题;但是你有所失,你失去你的时间、你的安宁、你活着的耐性;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你是多么地没有耐性,你从前给我写信说,那承受生命之担子的忍耐性必定会是一种非凡的美德,你甚至觉得连愿意活着的耐性都没有。你的生活消释在纯粹如此的“令人感兴趣的”简单性之中。一种能量在这样的一些瞬间映透你,如果我们敢于大胆地希望这能量能够在你身上赢得一种形象、能够前后连贯地蔓延覆盖你的生活,那么,在你身上肯定就会出现某种宏伟的东西;因为你自己在这样的一些瞬间里获得了一种美好的光辉。在你的身上有着一种骚动,意识在这种骚动之上明亮而清晰地盘旋着,你的整个生命集中在这唯一的点上,你的理智设计出上百种计划,你为出击做好了准备;在一个方向上它失败了;刹那间,你那几乎是恶魔般的辩证法能够这样地为前面发生的事情作出解释:它必定是有助于那新的行动计划的实现。你持恒地盘旋于你自身之上,并且,尽管每一步都会是那么有着决定性的意义,你仍然在你自身之中保留着一种“以一句话能改变一切”的解说可能性。这时,再加上整个心境的化身。你的眼睛闪耀着,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仿佛是像一百只反光的眼睛在同时辐射着[20],一片转瞬即逝的红晕急速地漾过你的脸;你安心地信赖你的算计,然而你却带着一种可怕的不耐烦等待着。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我最终真正是觉得你在欺骗你自己,所有你所谈论的“在一个人的幸福瞬间里抓住他”都只不过是(你所抓住的)你自己的额外心境。你是那样地强性,以至于你创作着[21]。出于这原因,我认为这对于别人并没有什么大危害;对于你这是绝对有害的。难道在其根本上这岂不是以某种极其无信义的东西为基础的。你肯定会说:你不干人们什么事,相反他们应当感谢你,因为你通过你的触摸并没有像喀耳刻那样把他们变成猪[22],而是使他们由猪变成英雄。你说,这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有人确实是真正地信任你;然而你却至今从不曾遇上过这样的人。你的心被感动,你在“你要为他牺牲一切”的想法之中完全被你的真挚感动融化了。我也不想否认你有某种性情和善的助人之心,比如说,你资助贫困者的方式真的是美丽的,你有时在日常中所具的温情就其自身是有着某种高贵品质的,然而无论如何,我仍然觉得,在这里又一次是隐藏着某种洁身自好的清高。我不想向你提及各种由此得出的个别的古怪表述,如此地去完全阴暗化那些能够在你身上出现的善品,这是说不过去的;相反我想向你提一下你生命中的一个小小事件,回想一下这一事件对你不会有什么害处。你以前曾向我说起过,在一次散步中你走在两个贫穷的妇人身后。我在此刻对那处境的描述可能不具备你在你全神贯注于这一想法而急匆匆地找到我的时候所具有的那种生动。那是两个出自拉德皋[23]劳动教育院的妇人。也许她们知道那些生活更美好的日子;但是那已经被忘却了,拉德皋不是什么让人看见希望前景的地方。在她们中的一个拿出鼻烟自己吸了并且递向另一个的时候,她说:但愿我能有五元国家银行币[24]。也许她自己都为这一大胆的愿望感到意外,这一愿望同样地在堤坡带[25]之外回响却没有获得任何应许。你向前走近她们;在你跨出那决定性的一步之前,你已经拿出了你的钱包并掏出五元国家银行币的纸币,这样,那处境就能够保持其应有的弹性而她不至于过早地预感到什么。你走向她们,几乎是带着一种伺役精灵所具的谦卑的礼貌;你把这五元国家银行币给了她并且消失了。你为这样的想法而欣喜雀跃:这会为她带来怎样的印象、她是否在这之中会看见一种神圣的天运,或者,她那也许因许多苦难而达成了某种挑衅意识的头脑是不是反而会带着鄙夷抵制这在此是有着偶然性色彩的神圣支配。你讲述道,这为你带来了一个这样的机缘,使你去考虑:这样的一个对于“一个这样偶然地表露出来的愿望”的完全偶然的实现是不是恰恰会把一个人带进绝望,因为这样一来生活的实在性在其最深刻的根子里被否定掉了。这样,你所想要的是去扮演命运,你所真正为之欣悦的是那由此可被编织出的各种反思所具的多样性。现在,我很愿意向你承认,如果我们把“命运”这个词和关于“一切之中最不稳定和最反复无常的东西”的观念联系在一起,那么,你真的是很擅长于扮演命运;就我而言,我完全可以让自己满足于生活中的一个不怎么卓越的使命。另外,在这一事件中你会看见一个也许能够让你明白“在怎样的程度上你没有因为你的实验而对人们起到有害的作用”的例子。你觉得在你这边看你是有好处的;你给了一个穷妇人五元国家银行币,实现了她的最高愿望,而你自己则也承认了:这对于她完全可以有着这样的作用,就像约伯的妻子劝告约伯的情形,你使得这妇人咒骂上帝[26]。你可能会说,这些后果不是你所能够决定的,如果一个人要这样地算计后果的话,那么他就根本无法作出任何行动;但是我要回答:不,他当然能够作出行动。假如我有五元国家银行币,我或许也会把这钱给她,但是我自己也会意识到,我不是在进行什么实验;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我会觉得自己是一种神圣天意所使用的卑微工具,我会保持让自己意识到,这种神圣天意会把一切安排得最好,而我自己则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你的生命有多么不确定、多么飘忽,你也能够以你自己的不确定来使自己明白这一点,你根本无法确定,这样的事情会在什么时候使你的心灵感到沉重:你的疑郁症型的敏锐和精明能够将你蛊惑进一个由各种后果构成的圈子,你徒劳地想要使自己从这圈子中挣脱出来,你翻天覆地地想要重新找到那个穷妇人以便能去观察这事为她留下了怎样的印象,“以及以怎样的方式能够最好地使她受到影响”;因为你仍然是同样的你,并且永远也不会获得什么教益。在你的心灵激荡之下完全有可能是这样,你会决定去忘却你的那些伟大计划、你的那些研究,简言之,与“去找到这个穷妇人”的想法相比,一切对于你都可以是无所谓的,而这穷妇人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并消失。你以这样的方式寻求去补救你所做错的事情,这样,你生命中的任务就其自身而言就变得那么有争议性,以至于我们能够说,你想同时作为命运和上帝,一个上帝自身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他只是那唯一者。你所展示出来的热情,无疑可以是很值得赞美的,但你却没有看见这样一个事实越来越清楚地显现出来:你所缺少的,你所完全地缺少的,是信仰。你不去通过“将一切交付在上帝的手中”来拯救你的灵魂、不去走这条捷径,相反你却宁可去选择那没有穷尽的、也许永远也不会将你导向目标的迂回路。现在,想来你会说:是啊,这样一来,一个人就永远都无需作出行为;我会答复说:不,当然要作出行为,如果你自己明白了,你在世界中有着一个位置,这个位置是你的,你要在这个位置上集中起你的所有活动;但是你以你的方式所作出的这种行为则无疑是临近于疯狂了。你会说,尽管你可以让手停留在怀中而让上帝去安排一切,但那样的话,这妇人可能就不会因此而得到帮助;我会回答说,很可能是这样,但这样一来你就得到了帮助,而这妇人也会得到帮助,假如她也同样地将自己交付给上帝的话。难道你没有看出,假如你现在真的穿上旅行靴,行走到世界之中并且浪费你的时间和力量,那么你就会错过所有其他活动,而这其他活动也许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再来折磨你。但是,正如前面所说,这一反复无常的存在(Existens),它不就是背弃不忠吗?无疑,在这件事情上[27]似乎是这样,你通过“在世界里周游去找到那穷妇人”来展示出一种非凡的、前所未闻的忠实;因为那感动你的丝毫不是什么自私的东西;这当然不同于一个爱者出去寻找那被爱者的情形;不,这是纯粹的同情之心。我会回答说:你固然要小心别去将这一情感称作自私,然而这是你惯有的反叛性自负。所有借助于神圣的和人为的律法而得以确立的东西都是你所鄙夷的,并且,为了得免于这些东西,你去抓住那偶然的东西,比如说在这里的情形是一个你所不认识的穷妇人。考虑到你的同情之心,那么它也许是纯粹的同情————对于你的实验而言。在所有方面你都忘记了这一点:你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则是不可能只依据“那偶然的”,而在你将这偶然的东西当成首要事情的那一瞬间,你完全忘记了你对你的最邻近者[28]所应做的事情。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不缺乏诡辩的机智来粉饰,也不缺乏反讽的巧捷来抛售,对此你完全会这样回答:我并不是那么自大,我不会自以为是那能够在一切之上起作用的人,我把这样的全能工作留给那些卓越者,只要我能够对某种非常简单的事物起到我的作用,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但在根本上这则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因为你根本不想起作用,你是想要进行实验,你从这一视角出发观察一切,常常带着极大的放肆;活动性一直是你讥嘲的对象,就像你有一次曾说及一个以一种滑稽的方式离开人世的人,这事让你津津乐道了好几天,本来人们在总体上对于他生活的意义一无所知,但是现在人们能够谈论他了,说他真的并不是白白地活了一场。

    正如前面所说,你想要充当的是命运。现在,稍停片刻。我并没有打算对你进行布道,但是有着一种严肃,我知道,对这严肃你甚至有着一种非同寻常地深刻的尊敬,并且,每一个有足够权力在你身上唤出这一严肃的人,或者每一个有对你的足够信任来让这严肃在你身上登场的人,都会在你身上看出另一个人来,我知道这个。想象一下,让我们看一下那最高级的吧,想象一下,如果一切事物的全能渊源、天上的上帝只是这样地想要将自己设定为一个对于众人而言的谜、想要让整个人类在这一可怕的不确定性之中飘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在你的内在真挚之中难道不会有着对此的反感,难道你会在任何瞬间忍受这份苦恼,或者,难道你能够使得你的思想在任何瞬间去抓住这一恐怖?!然而,无疑他肯定,我敢这样说,几乎会使用这骄傲的说辞:人与我何干[29]?但因此事情恰恰也完全不是如此;在我说“上帝是不可理解的”的时候,我的灵魂升到了最高点上,我恰恰是在那些至福的瞬间里这样说,“不可理解的”,因为他的爱是不可理解的,“不可理解的”,因为他的爱超越了所有理智[30]。说及上帝,这“不可理解的”所标示的是那最高的;如果人们不得不以此来说及一个人,那么它总是标示了一个错误,有时候是一项罪。基督并不把“等同于上帝”看成是一种强夺而是将之当作一种对自身的谦卑贬抑[31],而你则要把那些赋予你的精神礼物看做一种强夺。好好想一想吧,你的生命在流逝,有一天这样的时刻也会走向你,你会面临你生命的终结,那时不再有什么生活下去的出路被向你显示,那时只剩下回忆,那回忆,只是不是你所非常喜爱的那种意义上的回忆、那种诗意与现实的混合,而是良知的严肃而忠实的回忆;你要警惕,别让它为你打开一卷列单,不是各种真正犯罪的列单,而是各种被销蚀掉的可能性、各种影像[32]的列单,就仿佛对于你要赶走它们是不可能的。你仍然年轻,你所拥有的精神韧性非常适合于青春并且在一段时间里为眼睛带来快感。人们因为看见一个小丑而感到惊奇,他身上的关节是那么地柔软,仿佛对于一个人的步法和姿态来说的所有必然在他那里都被取消掉了;在精神的意义上你就是如此,你就仿佛是能够像立足于两脚那样地以头来倒立,一切对于你都是可能的,而通过这一可能性,你使别人、也使你自己惊奇;但这是不健康的,并且,为了你自身安宁的缘故,我请求你谨慎,注意别让那本来在你身上是长处的东西最后成为一种祸因。每一个有着一种信念的人都无法这样随心所欲忽上忽下地对自己和对一切进行颠倒。因此我不是警告你去防范这世界,而是警告你防范你自己并警告世界防范你。在这样的范围里可以肯定:假如我有一个女儿在你这样的年龄,她有这样的可能性会受到你的影响,那么,我会在极大的程度上警告她,尤其是,假如她另外还很有天赋的话。我自以为自己,尽管不是在敏捷的方面如此,但至少在稳固和坚定的方面可以和你有一比,尽管不是在反复无常和卓越出色的事情上,但至少在持恒的事情上可以和你有一比;难道我不是有理由来警示出对你的防范,既然我确实会不时地带着某种不情愿感觉到你对我有着一种迷惑力,它使得我听任自己去沉湎于你的欣喜雀跃、沉湎于你用来讥嘲一切的那种表面上和善的诙谐机智,它使得我听任自己去沉湎于你生活所立足于的这同一种审美————智性的陶醉。因此我无疑是感觉到,我对你有着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有时候我对你过于严格、有时候则过于宽松。然而这却并不奇怪;因为你就像是一种对于所有可能性的总体概要,因此,人们在你身上有时候会看见“你步入败坏”的可能性、有时候则会看见“你得到拯救”的可能性。你追踪每一种心境、每一种想法,善的或者恶的,喜悦的或者悲哀的,一直追踪到其最终极限,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追踪行为更多地是普遍一般地[33]而不是就具体事件而言地[34]发生的,这一追踪本身更多地是一种心境,由此心境得不出别的结果,而只会是得到一种关于这心境的了知,尤其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大影响使你在下一次投身于这同样心境时觉得更艰难或者更容易;因为你持恒地保留着对此的可能性。因此,人们几乎既能够指责你的一切,也会无法对你有所指责,因为这是在你身上但同时又不在你身上的事物。根据“具备了这样一种心境”的情况,你会去承认或者不承认它,但是每一种在责任上的考虑都把你排除在外;而那要依据于你的事情则是:你完全地、彻底真实地有过这心境。

    于是正如前面所说,我要在这里讨论的是婚姻的美学意义。看起来,这样的讨论会显得像是一种多余的考究、像是某种每一个人都会承认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在通常被人足够频繁地指出来;因为,数百年下来,难道骑士们和冒险家们不是已承受了难以令人置信的辛劳与艰难以求在最终停靠进一种幸福婚姻的平静安宁之中么?数百年下来,难道小说的写作者们和阅读者们不是在一卷又一卷书页中跋涉着以求驻足于一场幸福婚姻上么?只要是在第五幕里大致会有“出现一场幸福婚姻”的可能性的情况下,一代又一代人难道不是一次又一次忠实地忍受了前四幕的艰难和复杂么?然而,通过这些巨大的努力,却只达成了微乎其微的对婚姻的美化,并且,我非常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曾在对这一类文字的阅读中感觉到自己有了更大的技艺、因而能够更熟练地去完成他为自己设定出的任务,或者感觉到自己在生活中是有着确定的方向的;因为,这恰恰就是那些文字中不健康的方面:它们在它们本来该开始的地方结束了。在承受了那许许多多劫数命运之后,那些相爱者们终于相互沉陷在对方的臂弯中,幕布落下,书终结,但读者还像原来一样,并没有变得更聪明;因为,如果我们有那在其自身的最初绽放中的爱情作为前提条件的话,那么,去具备足够的勇气和睿智以竭尽全力为拥有一个人视作是唯一至善的东西而斗争,却又在同时也一样具备审慎、智慧和耐心去克服那种通常会在愿望实现时伴随而来的钝惰,这其实并不需要有什么伟大的技艺才能够做得到。爱情看来是并不嫌自己承受足够多的麻烦去获得对所爱对象的拥有,这在爱的最初绽放中是完全很自然的事,如果没有各种危险在场,那么,只是为了去克服它们,爱情也还是会自己去搞出一些诸如此类的东西来。这就是这一方向上的全部注意力的集中点,而一旦这些危险被克服,舞台技师就马上会获得消息放下幕布。因此,我们很少会看到或者读到一场婚礼仪式,除非这歌剧或者芭蕾预定下了这样一个环节来引导出某种戏剧性的胡闹、引导出辉煌的队列仪式、引导出一种伴舞角色意味深长的姿态和天堂般崇高的注目、引导出对戒指的交换,等等。在这全部的发展中作为真谛的东西、那真正具有审美意义的东西是在于:爱情被设定在追求之中,我们看见这感情在挣扎着要通过一种对立面。那出了毛病的地方则是:这一挣扎斗争、这一辩证法完全是外在的,而爱情从这一斗争中出来,就像它进入这斗争一样地抽象。只有到了那关于爱情的自身的辩证法的观念、关于它悲怆的斗争、关于它与“那伦理的”、“那宗教的”之关系的观念醒来的时候,这时人们才真正不需要硬心肠的父亲、处女闺房或者着魔的公主或者巨人精灵或者妖怪来让爱情完全地获得机会来展示其能耐。在我们的时代,我们很少再会碰上这样的冷酷父亲或者这样的可怕妖怪,因此,只要新文学是以一种类似于旧文学的方式来构建出自身的,那么金钱就真正地成为那种 “对立之中介”,爱情则是通过这种中介来运动的,这样一来,在有着“一个富有的叔父会在第五幕死去”的理由充分的前景预测时,人们就完全可以再苦熬上四幕。

    然而,人们却很少真正看见这样的表演,并且,在总体上说,新文学是在全神贯注地忙碌于去让爱情在抽象的直接性[35]之中(在此之中爱情是在真正的小说世界中呈现出来的)变得可笑。比如说,如果我们看斯可里布的戏剧创作活动[36],那么我们就会发现,他的首要主题之一就是“爱情是一种幻觉”。然而我却只需提醒你这一点;你对斯可里布以及他的辩题有着太多的好感,至少我相信,你是想要让整个世界认可它,尽管你想为自己保留下那种骑士式的爱情;因为你远远不是那种缺乏感情的人,以至于从感情的角度看,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嫉妒的人。我还能想起,你那时寄给我一篇对斯可里布的《最初的爱》的小小评论[37],那是以一种几乎绝望的狂热写成的。你在那评论之中宣称:那是斯可里布所曾写下的最优秀作品,正确地理解的话,单这部剧作已足以使得他不朽了。我想提及一部剧作,在我看来,它则又显示出了斯可里布所写出的剧中所匮乏的东西。它就是《永远》[38]。他在这里对一种最初的爱进行了反讽化。借助于一个精明的母亲(另外她还是一个优雅的世界女士),一种新的爱情被确立了出来————她将这种爱情看成是可靠的,但这对于那不满足于“诗人在这里完全只是很偶然地丢下一个句号”的观众来说就很容易显现为另一种情形:同样地,完全也有可能会有第三者出现。总的来说,我们值得去注意一下,新时代的诗歌在怎样的程度上在起着吞噬性的作用,并且它又是怎样在更长久的时间里完全是依靠爱情生活的。我们的时代在极大的程度上令人回想起希腊城邦的瓦解,一切持存着,然而却没有人相信这回事。那赋予它有效性的无形精神纽带消失了,于是整个时代同时既是喜剧性的又是悲剧性的[39];说它是悲剧性的,因为它进入毁灭,说它是喜剧性的,因为它持存着;因为,它继续不断地总是那“承受着易败坏者”的不败坏者,那“承受着肉体者”的精神者,并且,如果我们能够想象出“一个无灵魂的肉体在一小段时间里仍然能够完成那些通常的功能”的话,那么它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既是喜剧性的又是悲剧性的。然而,只是让时间去吞噬吧,它吞噬掉了很多罗曼蒂克爱情中的实质性内容(substantielle Gehalt[40]),那么,在这一毁灭不再为人带来惬意的时候,它就会带着越多的恐怖感而意识到它自己所失去的东西,并且,带着绝望地感觉到自己的不幸。

    现在,我们会看见这个消灭了罗曼蒂克爱情的时代是怎样给出了某种更好的东西来作为替代的。然而,我首先必须为罗曼蒂克的爱情指出其标志。用一句话我们可以说,它是直接的;“见她”和“爱她”是同一回事,或者,虽然她只是透过那关闭的窗扉之缝隙只见过他一眼,然而她从这第一瞬间的一瞥开始就爱上了他,整个世界里唯一的他。现在,我在这里无疑是应当为一些争议的倾泻给出空间,这样,在你这里就可以把胆汁分泌充分发动起来,因为,如果想要健康而有益地吸取我所要说的东西,那么这得到充分发动的胆汁分泌[41]就是一个前提条件。然而,我却不能决定这样做,出于两个原因,一方面这种罗曼蒂克的爱情在我们的时代相当精疲力竭,并且老实地说,既然你本来就一直是反对它的,那么要让你在这方面随这一潮流而动,那是令人无法理解的,一方面我确实是对它之中的真相保持了一定的信仰,对它有着一定的敬畏,因为它而有着一定的郁忧感。因此,我只是在这一倾向上提及你的争议的口令、你的一篇小文章的标题,多愁善感的[42]而令人费解的同感或者两颗心的先定的和谐[43]。歌德在他的《有择之亲和力[44]》中首先技艺精湛地让我们在自然的形象语言中感觉到并在之后去精神的世界里实现的那种东西[45],其实就是我们在这里所谈论的东西,只是歌德是通过一种诸环节的循序渐进(也许是为了显示出精神生命和自然生命间的差异)而力求去发动这一吸引力,而不是强调那亲和者用以寻求合为一体的那种急速、那种坠入爱情的不耐烦和果断。这样去想象一下,两个存在物是相互为对方而得以决定的,难道这不是一种美好吗!难道不是这样吗,人们常常有着一种想要走出历史意识的愿望,一种渴慕,一种神往着那远在我们身后的原始森林的乡愁,而在这之上又联系着一种关于“另一个存在物在这一方土地上也有着其家园”的想法,这时,这一渴慕难道不是得到了双重的意味吗?因此,每一场婚姻,甚至那种根据深思熟虑的算计而达成的婚姻也是如此,都有着一种愿望,至少在某个特定的瞬间,想要去想象这样一种前景。那作为精神的上帝同时也爱着尘俗的爱情,这难道不是美好吗?在已婚的人们那里有许多这方面的谎言,这是我肯定承认的,并且你在这方面的观察常常让我觉得好玩,但是,它之中的那真的东西则是我们所不应当忘记的。也许某个人想着:在对“自己的生命的女伴”的选择上有着完全的把握肯定是更好的;但是一种这样的表述泄露出了一种极大程度上的狭隘固执和愚蠢的自负,并且根本感觉不到这样的真相:罗曼蒂克的爱情在其自身天赋之中是自由的,而恰恰这一天赋是它的伟大之处。

    罗曼蒂克的爱情只是依存于自然的必然性,它正是通过这一点而将自身显现为“直接的”。它的根本是在于美,部分地是在于感官性的美,部分地是在于那种通过“感官性的东西”[46]并且在这“感官性的东西”之中借助于这“感官性的东西”而被展示出来的美,不过,在后一种情形中它却不是通过一种深思熟虑而显现出来的;相反,它就仿佛总是在蓄势以待地等着要表现出自身,透过这思虑而向外探头窥视。尽管这一爱情在本质上是基于感官性的东西,然而因为它所吸收进自身的那种永恒之意识的缘故,它却仍然是高贵的;因为,它在自身之中有着一道“永恒”的烙印,正是这一事实,将所有爱情从情欲之乐中区分了出来。那些爱着的人们真挚地确信他们的关系是一种永远不会有变化的完全的整体。然而,既然这确信只是以一种自然的定性作为其基础的,那么,“那永恒的”就只能以“那现世的(det timelige)”为根基并因此也就取消了它自身。既然这一确信没有通过任何考验、没有找到任何更高的依据,那么它自身就作为幻觉而显现出来,因此,要使得它变得可笑就是非常容易的事。然而,我们不应当那么轻易地对此作出应承,并且,在新时代的喜剧中看见那些经验老到、诡计多端而扭捏愚蠢的女人,她们都知道爱情是一种幻觉,这在事实上确实是令人反胃。在我所知的生物中再也没有什么是比一个这样的女人更恶心的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去看见一个多情热烈的女孩落在这样一种人手上,再也没有什么放荡的事情能够令我厌恶到这样的程度,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反感到这样的程度。事实上这要比去想象她落在一个诱惑者俱乐部的手上更可怕。看见一个弄掉了生命中所有具有本质性意义的东西的男人,这是可悲的,但是,看见一个女人走上这一歧路则是可怕的。然而,正如前面所说,在设想出的永恒上,罗曼蒂克的爱情与“那道德伦理的(det Sædelige[47])”有着一种相似的地方,这种“设想出的永恒”使得它高贵并且将它从单纯的感官性中拯救出来。就是说,“那感官性的”是刹那间的东西。“那感官性的”寻求瞬间的满足,它越是优雅,它就越知道怎样去把享受的那瞬间弄成一种小小的永恒。因此,爱情中真正的永恒,也就是那真正的道德伦理性,首先是将这爱情从“那感官性的”之中拯救出来。但是,要能够把这一真正的永恒展示出来,就要求有一种意志定性,但是关于这个,我们将在后面进行更多的谈论。

    罗曼蒂克爱情所具有的弱点是我们的时代所非常明察的,我们时代针对它而进行的反讽的争议时也曾是非常好玩的;我们的时代究竟有没有对这毛病进行了补救,它设定出了什么作为替代的东西,这是我们现在要看的。人们可以说,它是选了两条路走进去,在这两条路中,一条在乍看之下马上就显现为歧路,就是说,不符合伦理道德的;另一条更受尊敬的路,我认为则是漏掉了爱情之中更为深刻的东西。这样,假如爱情是依据于“那感官性的”,那么每一个人都很容易地认识到,这一骑士式的忠贞就是一种愚蠢。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女人想要的解放[48]————这是我们时代的诸多不美丽现象之一,其原因还是在男人们这里。爱情中的“那永恒的”成为讥嘲的对象,“那现世的”获得了保留,但“那现世的”又在一种感官性的永恒里、在拥抱的永恒瞬间中获得了提炼。我在这里所说的东西不仅仅可以被运用在某个像野兽一样地巡游于世界的诱惑者身上,不,它也可以适合于一个常常是由有着无数很高的天赋的人们构成的合唱团,而宣称“爱情是天堂、婚姻是地狱”的不仅仅是拜伦[49]。现在,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里有着一种反思,而这是罗曼蒂克的爱情所不具备的某种东西。这反思完全能够把婚姻附带地包容进来,把教会的祝福看成是又一个美丽的节庆而却无须让这种祝福真正地获得其本身原有的意义。上面所谈到的爱情,本来是带着一种可怕的理智之坚定和顽固,而现在因为这一反思的缘故就找到了一种关于“什么是不幸的爱情”的新的定义,这就是“在一个人不再爱的时候被爱”,而不是“在得不到回报之爱的情况下去爱”[50]。事实上,如果这一倾向真的显示出了在这寥寥数语之中有着多么深奥的东西,那么它自己就会瑟缩回去;因为除了所有那见多识广有经验的、精明的、典雅精致的成分之外,这寥寥数语另外还包容了一种对于“世上是有良心存在的”的隐约感觉。这样一来,这环节就成为首要的东西,而且,我们不也是经常地听见一个这样的情人对那只能够爱一次的不幸女孩所说的厚颜无耻之辞吗:我要求并不很多,少一点我也能满足;我根本不会要求你在所有的永恒之中继续爱着我,只要你在我希望你爱我的这一瞬间里爱着我就行。现在,这样的一类情人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感官性的”是短暂而无法驻留的,另外他们还知道那一瞬间是最美丽的瞬间,并且他们就满足于这样的瞬间。这样的一种倾向自然是绝对地不符合道德伦理的,相反,它在想法中则以一种方式包含了一种向我们的目标靠拢的挺进,因为它对婚姻发出了一种正式的抗议。只要这同样的倾向在寻求一种稍稍更为端庄的外表,那么它就不仅仅是把自己限定在了那单个的瞬间里,而是将这一瞬间扩展成一个更长久的时间,不过,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它不是把“那永恒的”收纳进自己的意识,而是把“那现世的”收纳下来,或者,以一种对于在时间中的可能变化的想象来让自己陷溺在与“那永恒的”相反的这一对立面之中。它认为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也许是能够忍受共同生活,但是它想要再让一条出路保持开放着,这样,如果有一种更幸福的选择呈现出来的话,就可以做选择。它使得婚姻成为一种公民设施安排[51];人们只需通知响应的权力机关说,现在这一婚姻结束了而新的又开始了,就好像人们去通知这一机关说自己搬家了。国家是不是由此而得到了助益,我对这个问题继续保持不置可否;对于那单个的人,这真的可以说是一种奇怪的关系。因此,人们肯定从来也没有看见它在现实中得到了实现,然而时代则总不断地以此来威胁着。这也确实需要有一种高度的厚颜无耻,我觉得我对此所用的这词句并不过分,正如它会泄露出一种濒临于堕落边缘的轻浮,尤其对于这一集团中的女性参与者是如此。然而,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精神倾向,也很容易会获得一种类似的突发奇想,这就是我要在这里作出进一步论述的,因为它对于我们的时代来说是很具标志性的。也就是,这样的一种分布方式可以是立足依据于自我本位的或者同情交感的沉郁之上。现在我们已经足够长时间地谈论了关于时代的轻浮,我想,现在是到了稍稍谈论一下这时代的沉郁的时候了,并且,我希望一切都会更好地进行下去。或者说,难道沉郁不是这时代的毛病吗[52],难道那甚至在轻浮的笑声中回荡着的不是它吗,难道不正是这沉郁剥夺了我们去发出命令的勇气、去听从的勇气[53]、去做出行动的力量、去进行希望的信心吗?现在,当那些好心的哲学家们尽其所能来为现实给出剧烈度[54](Intensitet)时,我们岂不也马上会被填充得如此饱满,以至于因此而噎得窒息吗?除了那现在在场的东西之外,一切都被割除了,这样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人们在对于“失去这一切”的持恒恐惧中失去这一切。现在,这样的说法无疑是对的:一个人不应当消失在一种飞逝的希望中,并且,一个人要在云彩间变得神圣化[55],那也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反,如果真的想要享受,那么一个人就必须有呼吸的空间,而且,“打开天空”并非仅仅在悲哀的一瞬间是重要的,去具备一种自由开阔的景观而让门扉敞开,这在喜悦的时候同样是重要的。无疑,享受可能是失去了一定程度的剧烈度(就是这享受借助于这样紧张恐惧的限定而具备的剧烈度);但是,由此而失去的东西其实并不多,因为这在一些方面与那种使得斯特拉斯堡的鹅[56]付出生命的强烈享受有着共同的地方。也许,要做到这一点,让你去认识到这个事实,可能会更困难一些,不过反过来,我却肯定无需更进一步为你阐述这种人们以其他方式来达成的剧烈度的含义。不用说,你在这方面是鉴赏大师,你,得到诸神赋予的美丽、财富和享受之艺术的人[57]。如果“去享受”是生命中的首要事情的话,那么,我会让自己坐在你的脚下学习;因为在这之中你是大师。有时候你能够使你自己成为一个老人通过回忆的漏斗来细品慢尝地吮吸你所体验过的那些东西,有时候你是处在涌流着希望的最初青春之中,有时候你以男性的方式享受,有时候你以女性的方式享受,有时候直接地享受,有时候享受对享受的反思,有时候享受对他人的享受的反思,有时候享受对享受的禁戒;有时候你放任自己投入,你的心神是开放的,就像一座投降了的城市那样容易进入,反思沉寂了下来并且那些陌生人的每一声脚步声都在那些空街中回响,然而,那里仍然还总是会留下一个观察着的小小的前哨;有时候你的心神关门闭户,你森严壁垒地躲起来,无法接近并且坚不可破。事情就是如此,另外,你还会看见,你的享受是多么地本位自私,你从不奉献出自己、从不让别人享受你。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无疑是有权去讥嘲那些被所有享受销蚀的人们,打一个比方吧,那些有着破碎褴褛的心的坠入爱河的人,既然你与他们相反————你是出色地懂得了这种艺术而以你的这种方式去爱,以至于这一爱情成为你自己人格上的放松。现在,你很清楚地知道,那最剧烈的享受是在于让自己带着“这享受也许会在下一刻消逝”的意识去紧紧抓住这享受。正因此,你才那么喜欢《唐璜》中的终结。被警察追逐、被整个世界追逐、被生者和死者追逐,单独地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他再次聚集起自己所有灵魂的力量,他再次扬起自己的酒杯,他的灵魂再一次在音乐的声调中获得欣喜[58]。

    然而,我仍然返回到我前面所指出的东西上去:一种部分地自我本位的、部分地同情交感的沉郁能够导致上面的这种观感。自我本位的沉郁自然是为了自身的缘故而畏惧,并且像所有沉郁一样,它是自我放纵于安逸享乐的。它有着某种过分的恭敬,对于面对整个生命的关联它有着一种秘密的恐怖感。“什么是可以让人相信的东西,一切都会变化,也许我现在所几乎崇拜的这一生命物会变化,也许以后的命运会把我带进与另一个生命物间的关联,也许这以后的另一个生命物才真正地会成为我所梦想的理想对象。”就像所有沉郁性一样,它也是目中无人的,并且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它想着:或许恰恰是“我以一条不可分解开的纽带将自己与一个人联系在一起”这一事实会使得这个我本来会以我的全部灵魂去爱的生命物变得让我觉得不堪忍受,或许,或许等等。同情交感的沉郁更为痛苦,并且也多少要更为高贵一些,它为了另一个人的缘故而畏惧它自己。又有谁能够确定地知道自己不会有所变化,也许我身上的那被我现在看作是“那善的”的东西会消失,也许我现在用来吸引住爱人并且只是为了她的缘故而想保存住的东西会被从我这里剥夺走,这时,她在那里站着,失望、受骗,也许一种辉煌的前景会出现在她面前,她受到诱惑吸引,她在这诱惑中也许无法自禁,伟大的上帝,我的良心怎能承受起这个啊;我没有什么东西可指责她的,发生了变化的是我,我原谅她一切,只要她能够原谅我这一点:我是那么地不谨慎而允许了她去走出如此决定性的一步。我自己当然知道,我当时不是去哄劝她,而相反是在警告她来防范我自己,我说,那是她的自由决定,然而,也许这一警告恰恰诱惑了她,让她在我身上看见了一个比我原本所是要更善良的生命物,等等。我们很容易看出,对于这样的一种思想方式,十年的关系和五年的关系也没有什么区别,所达成的裨益都是很小的,甚至不能够与萨拉丁和基督徒们所确立的一种十年、十个月、十个星期、十天、十分钟的关系[59]相比;并且,这样一种关系和一种一生的关系一样都是同样地微不足道的。我们很清楚地看到,这样的一种思想方式只是太深刻地感受到了 “每天都有其烦恼”[60]这句话的意义。这是一种尝试,努力使得自己在每一天都生活得仿佛这一天就是决定性的日子,一种尝试,努力使得自己这样生活,仿佛一个人在每一天都在面临考试。因此,当一个人在我们的时代发现了一种要去中和抵消[61]掉婚姻的倾向时,那么这不是因为人们像在中世纪那样把不婚的生活看成是更完美的,而是因为这现象的根本是在于怯懦和对自我在安逸享乐中的放纵。另外,这也是明显地可以看出来的:这样的婚姻(这种在特定时间里信守的婚姻)毫无用处,既然它们会导致出与那些终生信守的婚姻相同的麻烦,并且另外它们又根本不可能给予相应的已婚者们生活的力量,乃至它们相反是在削弱婚姻生活的内在力量,松懈掉意志的能量,削减掉婚姻所拥有的那种信任的祝福。另外,这已经是很清楚的了,并且在之后还会变得更清楚:这样的结合不是婚姻,因为它们虽然是在反思的领域里被达成信守,但却没有达到那种永恒的意识,这种永恒的意识是道德伦理性所具备的,并且,只有它才能使那结合成为婚姻。这也是某种你会全然地与我一致的观点;因为你的讥嘲和你的反讽理所当然是那么频繁和那么确定地击中这一类心境(“那些偶然的爱慕,或者,爱情之坏的无限[62]”),————在这一类心境中,一个人和自己的未婚妻一起,他从窗户里看出去,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街角转入另一条街,而这则让他突然想到,“我真正地爱上的是她”,但是在他想要跟踪追随的时候,他受到了干扰,等等。

    另一条出路,那正路,是理性结婚(Fornuftgiftermaalet)[63]。在命名上我们就马上看出来,人们是在反思的领域里达成信守。某些人,并且之中也包括了你,对这“结婚”总是做出怀疑的表情,在这里,我们在那“直接的爱情”和“算计的理智”之间瞄准了“结婚”;因为,在真正的意义上,如果我们尊重语用的话,我们其实是应当将之称作“理智结婚[64]”的。尤其是,你总是带着极大的模棱两可推荐使用“尊敬”来作为对于一场婚姻性的结合的一种坚实基础。这时代要借助于像“理性结婚”这样的一条出路,这说明它是经过了多么透彻的反思。如果这样的一种结合放弃了那真正的爱情,那么它至少是有着始终如一的一贯性;但是它另外却因此而显示出,它不是这问题的解决方法。因此,一场理智结婚可以被看成是一种投降,生命的诸多复杂性使得这投降成为一种必然。但是,这是多么地悲哀的事情啊,这就仿佛是我们时代的诗歌所剩下的唯一安慰,这唯一的安慰亦即“去绝望”;因为,我们很明显地看到,那使得这一结合变得令人能够接受的东西就是绝望。因此,在那些早已成年并且也学明白了“真正的爱情是一种幻觉,它的实现至多就是一种虔诚的愿望[65]”的道理的人们间,这一结合也常常得以被达成和信守。因此,它与之发生关系的东西是生活日常、生计、社会生活中的名声等等。只要它在婚姻里中和抵消了“那感官性的”,那么它看来就是符合道德伦理的;但是这就冒出一个问题来:这一中和抵消的作为,是不是————正如它是不符合审美的————也在同样程度上不符合道德伦理?或者说,尽管“那爱欲的”并没有完全被中和抵消掉,它却还是因为一种漠然的理智观察而气馁:一个人要谨慎、不要太急于拒绝,生命毕竟永远也不会屈从于那理想的东西,这是一个很正派像样的对象,等等。于是,“那永恒的”,正如前面所说,它同属于每一场婚姻,它在这里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在场;因为一场理智的算计总是属于现世的。因此,这样一种结合同时既是不符合道德伦理的又是脆弱的。如果那决定着的东西是某种更高的东西的话,这样的一种理性婚姻就能够具有一个更美丽的形象。在这样的情况下,那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则是一种“对于婚姻本身而言是陌生的”的动机,比如说,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对自己的家庭的爱而去和一个有能力拯救这家庭的男人结婚。但恰恰这一外在的目的论[66]就很容易地向我们显示出,我们无法在这里寻找到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在这一点上,我也许能够适当地论述一下那使人去达成和信守婚姻的各种各样的动因(这是人们足够寻常地谈及的)。这样的深谋远虑和自圆其说正应当归于理智的范围中。然而我则宁愿将这个话题保留到另一个点上,另外,在这另一个点上如果有这个可能的话,我也就可以使之缄默。

    现在,我们明显地看见了,罗曼蒂克的爱情是怎样地建立在一个幻觉之上的,而它的永恒又是怎样地建立在“那现世的”之上的,并且,尽管那骑士真挚地让自己坚信它的绝对持恒性,却不存在什么对之的确定性,因为迄今它的尝试和诱惑一直是在于一种完全外在的媒介中的。在这样的关联中,它有能力很好地带着一种美丽的虔诚来接受婚姻,但这却没有得到任何更深的意义。我们看见,这一直接的、美丽的但也是简单的爱情,被接纳进了一种反思时代的意识中,是怎样地不得不成为这时代的讥嘲与反讽的对象的,另外,我们还看见,作为替代,这样一个时代能够设定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另外,一个这样的时代还把婚姻也接纳进了其意识,这时它一方面宣告自己是赞成爱情的,这样,婚姻就被排斥掉了,一方面它通过“一个人放弃爱情”这样的方式来宣告自己是赞成婚姻的。因此,在新近的一场戏剧[67]中的一个明白事理的小裁缝女也对那些高贵的先生们的爱情作出了这样一种睿智的评价:他们爱我们,但是不娶我们;他们不爱那些高贵的女士,却与她们结婚。

    以上所说,这一小小的考究(因为我无疑是被迫这样地称呼我在这里所写的东西,尽管我在一开始只是以为自己是在写一封长信)到了这样的一个点上,从这个点出发,婚姻才能正确地得以阐明。婚姻在本质上是属于基督教,那些异教的国家不曾将之完美化(尽管它们有东方的感官性和所有希腊的美丽),甚至犹太教也没有能力做到(尽管在它之中有着那确确实实的田园的东西),对于这些说法你肯定都会认同我而无须我进一步在此之中深入,这里尤其是如此,因为我只需提醒一下就已经足够:性别的对立从不曾在别的地方获得了如此深的反思,以至于那另一性别因此而完全地获得了它所应得的一切。但在基督教之中也是如此,爱情必须饱经各种灾祸逆境[68],一个人才能够得以看见那被安置在婚姻之中的深刻、美丽和真实的东西。然而,既然那刚刚过去的时代是,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当今的时代也是,一个反思的时代,那么,要展示出这一点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并且,既然我在你身上看出了你是一个揭示弱点的大师,那么,我与此同时为自己找上的这项任务————“要尽可能使你信服”————就变得双重地艰难。然而,我理应向你承认:对于你的争议文字,我非常感谢你。我设想一下,如果自己去把那诸多各种各样分散的表达(你的争议文字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在我手中的)编成一集的话,这争议文字具备如此丰富的才华和独创性,以至于它对于一个想要进行答辩的人来说是一种很好的引导指南;因为,如果你或者什么别人反复思考一下的话,你的进攻不是那种肤浅得以至于在其自身中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真相的东西,尽管你和你对辩者在争议的瞬间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既然现在我们看见,对于罗曼蒂克的爱情来说,“它没有得到反思”这一事实是它的缺陷,那么,正确的做法也许就是去让那真正的婚姻性爱情带着一种怀疑来开始。这看起来会显得远远有着更大的必要,因为我们是从一个反思的世界出来而到达这里的。在一种这样的怀疑之后,一场婚姻在艺术的意义上说是可行的,这一点我绝不否认,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是不是婚姻的本质已经因此而失去了平衡,因为在爱情和婚姻之间还是可以构想出一个“离异(Skilsmisse)[69]”。这问题是:因怀疑那去实现“最初的爱”的可能性而消灭了这最初的爱,以便通过这种毁灭而使得那婚姻性的爱情成为可能并成为现实,这在本质上是不是属于婚姻的一部分?那样的话,亚当和夏娃的婚姻真的成了那唯一的一场“在此之中那直接的爱情不受侵害地得到了保存”的婚姻了,而更进一步,亚当和夏娃的婚姻之所应如此,则又其实是因为(正如穆塞乌斯非常风趣地指出的)“去爱任何另一个人”的可能性不存在[70]。问题还仍然是:这直接的、这最初的爱是否因为被吸取进一种更高的、同心汇聚的直接性[71]而获得保险使自己不受这种怀疑的侵蚀,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婚姻性的爱情就无须把这最初的爱的美丽期望犁进泥土,这时婚姻性的爱情反而就是这最初的爱本身,只是再加上一些附加的定性,这些定性不是在贬低最初的爱,而是在使之更崇高。要把这一点显示出来是一个麻烦的问题,然而它有着极大的重要性,因为我们在伦理的领域[72]之中不应当像在智性的领域之中那样也招来一个介于信仰和知识之间的类似深壑。呵,美丽吧,亲爱的朋友,这是你不会否定我的;(因为你的心也还是对爱有着感情的,只是你的头脑太熟悉地知道那些怀疑了)这仍然会是美的,如果一个基督徒敢以这样一种方式把自己的上帝称作是爱的上帝:由此他想着那种不可言说的至福情感、那种世间的永恒权力;————世俗的爱。因此,由于我在前面的文字之中提示到罗曼蒂克的爱情和反思性的爱情作为相互对话的立足点,所以我们在这里就会很清楚地看到,在怎样的范围里那更高的统一是一种向着“那直接的”的回返,在怎样的范围里这更高的统一(除了它所包含的“那更多的”之外)也包含了原来那最初的直接者中所蕴含的东西。现在我们可以足够清楚地看到:那反思的爱情持恒不断地销蚀它自己,它完全随机地一忽儿停留在这一个点、一忽儿停留在那另一个点,很明显,它指向自身之外的一种更高的东西,然而问题是:这一更高的东西是否马上就能够进入与“那最初的爱”的关联。现在,这一更高的东西是“那宗教的(det Religiøse)”,那知性之反思终结在这更高的东西之中,并且,正如对上帝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73],同样对于宗教的个体来说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在“那宗教的”之中,爱情再次找到那种它在反思的爱情中所徒劳地寻找的无限。但是,如果“那宗教的”————正如它是一种高于所有尘俗事物的东西那样明确————相对于直接的爱情而言也不是一种偏轴不同心[74]的东西,而是一种与之同心汇聚的东西,这样那统一体确实就能够被达成而无须让痛苦成为必然,————固然“那宗教的”能够治愈这痛苦,但这痛苦总一直是一种深深的痛苦。我们看到这个问题被当成考虑的对象,这是很少发生的事情,因为那些对罗曼蒂克的爱情有着感觉的人,并不怎么喜欢婚姻,而另一方面则更糟:许多婚姻不具备进一步深入的爱欲却被达成和信守,这深入的爱欲在那纯粹的人的存在之中理所当然地就是最美丽的东西。基督教坚定不移地护持着婚姻。这样,如果婚姻性的爱情无法在自身之中包容所有“那最初的爱”所具的爱欲,那么,基督教就不是人类的最高发展,这是一个矛盾,并且,当代的抒情文学,不管是在诗句还是在散文中,都回荡着一种绝望,而一种对这一矛盾的秘密恐惧则无疑要对这种绝望的出现负主要责任。

    于是你可以看,我为自己立出了一个怎样的工作任务:去向人们显示出,罗曼蒂克的爱情是能够与婚姻达成统一并且存在于婚姻之中的,甚至说,婚姻是前者的真正崇高化。现在不应当有任何阴影由此而被投向那些正在从反思及其沉船海难中拯救出自己的婚姻;既不应当对“有许多事情可做”的想法作出否定,也不应当让我自己如此漠不关心,以至于放任自己不去向它们表示我的钦佩,也不应当忘记:整个时代的运动倾向常常能够使之成为一种可悲的必然性。牵涉最后的这一点,我们则有必要记住:每一代人和每一个在这一代中的个体都是在一定的程度上从头开始自己的生活,并且,以这样一种方式,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有着各自去躲开这一大漩涡的可能性,但尽管这样,一代人仍然还是要从另一代人那里吸取教训,并且因此存在着这样的一种几率可能性:在反思将一代人用在了这场可悲的戏中之后,紧接而来的下一代人就会更幸运一些。不管生活还能够展示出多少痛苦的迷惘,我总为两件事情而奋斗,那极其重大的任务————去展示出“婚姻是那最初的爱的崇高化而不是对之的毁灭、是它的朋友而不是它的敌人”,首先是为那对于所有其他人是非常微不足道但对于我是尤其更为重要的任务而奋斗,我卑微的婚姻有了这样的意义;其次是为了获取力量和勇气去不断地完成这个任务而奋斗。

    现在,在我趋近于这一考究的时候,我除了为“我所书写的对象是你”而感到喜悦之外无法做什么别的事情。确实是这样,正如我不想对任何其他人表述关于我的婚姻关系的事情,我确实是带着一种充满信任的喜悦向你打开我的心扉。有时候,在那些争斗和劳作着的想法的嘈杂、你所承负的那巨大的精神机械的噪音哑然静息的时候,于是一些宁静平和的瞬间就到来了,这些瞬间在最初的片刻几乎是因为它们的宁静而使人感到紧张,但也马上让人察觉出它们其实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在这样的一瞬间我会希望这一论文能够影响到你;正如一个人能够无所顾忌地向你倾诉一切自己想要说出的秘密,只要这精神机械还仍然在开动着;因为那样你什么也听不见;这样,在你的灵魂宁静而庄严的时候,人们也能够向你诉说一切却又不放弃自己。于是我也要谈论一下她,本来我只对那沉默的大自然谈论她,因为我只想听见我自己说话,她,这个我负欠甚多的人,比如说,也是因为她,我才敢带着坦率来谈论那最初的爱和婚姻的事情;因为,如果不是她帮着我的话,我带着我的全部爱情和全部追求到底又能够做得到一些什么呢,并且如果不是她激励我进入“想要去做”的愿望,我到底又能够做成什么呢?然而,我还是非常清楚地知道,哪怕我对她说这个,她也不会相信我说的,甚至,也许我对她说这个就是错误的做法,我也许会打扰和震动她深刻而纯洁的灵魂。

    现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以“什么是一场婚姻”的那些定性来为我,并且也尤其是为你,定出讨论的方向。很明显,那真正有着构建性作用的东西、那实体性的东西是爱情,或者,如果你想更为明确地强调的话:情欲之爱(Elskoven)。一旦这个被去掉,共同生活要么就只是对于感官性欲乐的单纯满足,要么就是协合(Association),一种为达成某种意图的伙伴关系;但是爱情在自身之中恰恰有着“永恒”的定性,不管它是那种迷信的、浪漫历险的、骑士式的爱情,还是那种更深刻的道德伦理的带着强有力而活生生的信念的宗教性的爱情。

    每一个阶层都有它的叛徒,婚姻者阶层也有它自己的叛徒。我所说的自然不是那些诱惑者们;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加入进那神圣的婚姻者阶层(我希望这一考究能够在这样的一种心境中影响到你,在这之中你不会对这个表达词微微发笑);我所说的不是那些通过一场婚姻而退出这阶层的人们,因为他们还是有着勇气去成为公开的造反者;不,我所说的是那些只在思想中作为叛逆的、那些根本不敢把这叛逆思想表述在行为之中的人们,这些可怜可恶的丈夫们,他们坐着、叹息着,抱怨爱情早就已经从他们的婚姻中消失掉了,这些丈夫们,正如你曾有一次说及他们的那样,就像疯子一样各自坐在自己的婚姻小卧室里,拉着铁栏条并且想象着订婚的甜蜜和婚姻的苦涩,这些丈夫们,根据你的正确观察,他们属于那“带着一定的恶毒喜悦去祝福着每一个订了婚的人”的一类人。我无法向你描述,在我看来他们是多么地可鄙;我是多么津津有味地观赏你所做出的反应,在一个这样的丈夫把你当作他的知己的时候,在他面对着你倾诉他所有苦难煎熬、滔滔不绝地吐出他的所有关于“那幸福的最初的爱”的谎言的时候,你带着一种狡狯的表情说:是啊,我当然是应当小心地看着自己不让自己步履薄冰,而这则更使得他怨苦,因为他无法把你一同拖进一场集体沉船[75]。在你谈论到一个温柔父亲有着四个他希望最好是远在天边的可爱孩子时,你常常暗示所指的就是这些丈夫们。

    现在,如果在他们所说的东西中是该有着什么东西的话,那么这东西不外乎就是一种对于情欲之爱与婚姻的分离,这样一来,情欲之爱就被放置在了一个时间环节中,婚姻在另一个时间环节里,但情欲之爱和婚姻保持着相互无法统一。我们马上发现,那情欲之爱所归属的时间环节是哪一个,那是订婚,订婚状态中的美丽时期。带着一种滑稽的骚动和感伤,他们知道有聊无聊地谈论什么是享受订婚状态中的日子。在这里我不得不承认,我从来就不曾怎么关心过订婚状态中迷醉黏糊的亲热,人们越是想要从这一个阶段里搞出一些什么,我就越是觉得它像这样的一种有许多人会用到的时间片断:在这些人想要下水的时候,在他们跳出去之前,他们在浮桥上用这时间片断走上走下,往水里探手探脚,一忽儿觉得水太冷,一忽儿又觉得水太热。如果现在事情真的是那样,订婚状态真的是最美的时光,那么,我就实在是看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如果他们是对的话,为什么人们要去结婚。然而,在姑妈阿姨们、堂表姐妹们、左右的邻居和对面的街坊们都觉得是合适的时候,带着所有尖矛市民的准确到位,他们还是去结婚了,这样的做法所泄露出的浑浑噩噩呆滞麻木与“把订婚状态看作是最美的时光”是同一回事。从事情最坏的方面看,那么我还是更喜欢那些只在“往下跳”的行动之中找到快乐的愚鲁的人们。不管怎么说,尽管与“一个有力的男性臂弯紧紧但却温柔地抱住爱人、带着强力但却又以这样一种方式让她恰恰在这一拥抱之中觉得自由”这样的情形比起来,那骚动,永远也不会变得如此宏伟、意识之震颤永远也不会变得如此振奋人心、意志的反应永远不会变得如此精力充沛,这做法总还是某种“为了在上帝面前[76]将自身投进生存的海洋”的行为。

    现在,如果一种这样的对于情欲之爱和婚姻的分离是有着任何有效性,这里不是说在一些愚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在一些非人)所具的那种既不知道什么是情欲之爱也不知道什么是婚姻的空洞脑袋里的有效性,那么,对于婚姻和对于我的试图展示婚姻中的“那审美的”或者展示“婚姻是一种审美的共振波图[77]”的努力而言,事情看起来就有问题了。然而,这样一种分离的正当性立足于什么样的合理基础上呢?要么这必定是因为,在根本上情欲之爱就是无法被保存的。这样,我们在这里就有同样的猜疑和怯懦————那种在我们时代如此频繁地得以表现的猜疑和怯懦,它的标志就是:它认为发展是倒退和毁灭。现在,我完全愿意承认,一种这样柔弱而卑懦的、既不男又不女的情欲之爱(以你通常的那种桀骜不驯的脾气,你会将之称作是价值四分钱[78]的情欲之爱)不会有能力去抵挡住生活的风暴中所吹出的小小一口气,但是对于情欲之爱和婚姻,在它们两者都是处在健康而自然的状态的时候,则不会得出任何由上面所描述的这种廉价情欲之爱所得出的后果。要么这必定是因为,通过婚姻而出现的那种伦理的和宗教的东西显现为一种与情欲之爱相异的东西,种类相异的程度如此之大,以至于它们因这个原因而无法被统一,这原因就是,情欲之爱在它有可能单单地依靠它自身、相信它自身的时候就肯定有能力屡战屡胜地在生命中一路斗争下去。现在,这一看法将把上面的问题引回去,要么回到那直接的爱情所具的未经考验的悲怆,要么回到那单个的个体的一时情绪和突发兴致————这种情绪兴致依靠自身以为自己有能力把路途跑尽[79]。这后一种看法,认为那起着干扰作用的应当是婚姻中那伦理的和宗教的东西,在乍看之下这看法流露出一种阳刚气,它很容易会欺骗那种匆匆忙忙的观察,并且尽管一种错误,比起全部前面的那种悲惨,它在自身之中还是有着完全另一种崇高。我将在稍后再回到这一点上,并且尤其是因为,如果我不是恰恰在你身上看见那些在一定程度上泛滥着这一谬误的异教徒中的一个的话,那么肯定就是我的审询性的目光在对我构成极大的欺骗。

    婚姻中实体性的东西是情欲之爱;但哪一个是那最初的,到底情欲之爱是那最初的,还是婚姻是最初的、而后情欲之爱后续而来?后一种考虑方式在理智有限的人们那里所受到的崇仰是不低的,它经常地被那些精明的父亲们和甚至更为精明的母亲们引用,他们自己认为已经有了这样的经历并且(这是作为事故赔偿所不能变更的)他们的孩子也应当有这样的经历。这是卖鸽子的商人们也具备的智慧:他们把两只相互没有丝毫好感的鸽子关进一只小笼子,并且认为它们肯定会学会和解。这一整套考虑方式是如此地狭隘,以至于我只是为了一种完整性的缘故才暗示到它,另外也是为了让我们回想一下你在这方面所遗弃了的那许多东西。于是,情欲之爱是那最初的东西。然而,根据我在前面的文字中所提示到的东西看,那情欲之爱又有着如此精密脆弱的自然天性,尽管是自然天性,却那么地不自然而娇惯,以至于它根本不能够忍受去与现实进行接触。在这里我进入了前面所触及过的话题中了。现在看来,那“订婚”在这里就获得了其意义。它是一种不具备“现实”而只是靠甜蜜的“可能”的糖糕来滋养自己的情欲之爱。这关系没有现实之实在性,它的运动是没有内容的,它持恒地停留在那些同样的“虚无缥缈的纵情迷醉的姿态”之中。那些订婚者们自己越是不现实,这些纯粹装模作样的运动越是让他们付出更大的努力并且耗尽他们的力量,他们就会觉得有更大的需要去躲避婚姻的严肃形象。由于现在这样一来订婚看上去不具备一种必要的、由之导出结果的现实,那么,它对于那些没有勇气进入婚姻的人们来说当然就是绝妙的出路。在他们要迈出决定性的一步时,也许他们会觉得(十有八九是处在极为热烈的狂想状态中)有一种需要,需要去在一种更高的权力那里寻求帮助,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来与自己和与“那更高的”达成某种协议————通过“基于自身责任来作出应许”而与自己达成的协议、通过“不规避教堂的祝福(而这祝福则其实又是他们带着极大的迷信所高度珍视的)”而与“那更高的”达成协议。这样,我们在这里又一次在那最怯懦、最脆弱、最缺乏阳刚气的形象之中有了一道介于情欲之爱和婚姻的裂壑。不过,一个这样的怪胎无法将人引入歧途;它的情欲之爱不是情欲之爱,它缺乏那种在婚姻中有着其道德伦理表达的感官性的环节,它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中和抵消“情欲之爱的元素”[80],以至于这样一种婚约[81]关系同样也完全能够发生在男人之间。相反,一旦它反过来(尽管它想要维持这种分割)强调起“那感官性的”的作用时,那么它就立即转变而进入到那些在前面谈论过的倾向之中。这时,这样的一种订婚是不美的,不管我们怎样看它;因为,既然它是一种试图欺骗上帝的努力,既然它是在作这样的一种尝试:溜进某种它以为无须上帝帮助的东西中、只在它觉得事情否则会出问题的时候才将自己托付给上帝,因而在宗教性的方面它也是不美的。

    这样,婚姻不应当去招致情欲之爱,相反它是在继续这情欲之爱,但不是作为一种过去的东西,而是作为一种现在在场的东西来继续这情欲之爱。但是婚姻在自身中有着一个伦理的和宗教的环节,这是那情欲之爱所没有的;基于这个原因,婚姻的立足基础是“放弃(Resignation)”,而情欲之爱则不是如此。现在,如果人们不想假定,每一个人贯穿自己的生命是跑在这样一种双重运动中(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首先是那异教的运动,那倒是情欲之爱归属其本身所属;然后是基督教的运动,其表述就是婚姻),如果人们不想说情欲之爱必须被基督教排除的话,那么,这样的事实就必须被显示出来:情欲之爱是可以被与婚姻统一起来的。另外我还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某个不相干的人看见了这些文字,那么他也许会因为一件这样的事情能够为我带来如此之多的麻烦而感到非常地惊讶。好吧,不管怎样,你知道,我也只是为你而写,而你的发展有着这样的特性:你完完全全地明白那些麻烦。

    于是,这首先是一场关于情欲之爱的考究。在这里,我想将自己与一个表达词联系起来,哪怕你和全世界有着对之的讥嘲,这个词对于我总是有着一种美丽的意义:那最初的爱。(相信我,我不会放弃,想来或许你也不会,因为否则的话,这就成了我们的通信交往中的一个错位关系。)在我谈及这个词的时候,我则是想着生命中各种最美丽的东西中的某一样,而在你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它则是你的观察的前哨线鸣枪射击的信号。但是,正如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正如坦率地说只是因为我无视你的攻击,我才忍受你的攻击,同样,它对于我而言也没有那种它对某些人而言无疑会具备的忧伤的含义。这一忧伤无需是病态的;因为病态的东西总是不真实的东西和伪冒的东西。那是美丽而健康的,在一个人在自己的最初的爱中遭到不幸的时候,在他去认识了那爱中的苦痛而仍然忠实于自己的爱、仍然保留了对这最初的爱的信仰的时候,美丽而健康;那是美丽的,在他现今在年华的流程中时常相当活生生地回忆起它的时候,是美丽的;并且,尽管他的灵魂有过足够的健康去就好像是告别那种生活以便去献身于某种更高的东西,那也还是美丽的,在他在这时将它回忆成某种固然不是那完美的但却是那么极其地美丽的东西的时候,那是美丽的。并且,比起那平庸的理智性(那种早已终结了所有这样的童稚儿戏的理智、比起这一歌唱大师巴希尔的恶魔般旺盛的明智),这明智无疑是一种“想让自己以为自己是健康而其实却是那最深入地消耗着”的疾病[82],这一忧伤要远远地健康和美丽和高贵得多;因为,如果一个人赢得了整个世界却损坏了自己的灵魂,这对他又有什么助益呢[83]?对于我,“那最初的爱”这个词根本没有什么忧伤的成分,或者至多只是一点点由忧伤的甜蜜构成的小小附加物,对于我,那是密码口令,并且,尽管我是一个多年的丈夫,我仍持恒地有着荣誉去在那最初的爱的胜利旗帜下进行拼搏。

    相反对于你,“那最初的”这一观念,它的意味、它的高估或者低估则是一种神秘的波动。有时候你单单只为“那最初的”而热情洋溢。你如此为这之中的能量精聚所感染,以至于这是你唯一所想要的东西。你是如此心花怒放情绪高涨、如此含情脉脉、如此多梦而富有创意、如此沉降如同一片雨云、如此温和如同一道夏日微风,简言之,对于“朱庇特在一片云中或者在雨中拜访自己的恋人”[84]这句话的说法,你有着一种生动的观念。那过去的已被遗忘,每一种限定都被取消了。你越来越大幅度地扩展你自己,你感觉到一种柔软和弹性,每一道关节都变得富有韧性,每一根骨头都是一条可弯曲的肌腱。就像角斗士伸展和拉紧自己的肢体以便完全地控制这肢体,每个人都以为他那样做是在将自己的力量从自己身上剥夺走,然而这一富有快感的折磨恰恰就是他能够正确地运用自己的力量的条件。现在,你则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中:你享受着那完全的接受力的纯粹快感。那最轻柔的触摸都足以使得这一无形的、完全舒展开的精神肢体彻底地震颤。有一种常常让我陷入对之的遐想的动物,那是水母。你有没有留意到过,这凝胶状的一团东西是怎样地扩展成一个盘面,然后慢慢地一忽儿下沉、一忽儿上升,如此静默而迅速,以至于人们会以为自己可以去攀踩到它上面。现在它注意到了,它的猎物正在靠近,于是它就使得自己陷成一个拱笼,变成一只袋子并且以一种极大的速度向下越沉越深,同时它以这一速度把自己的猎物拖带了进来,不是拖进自己的袋子,因为它没有袋子,而是拖进它自身;因为它自己就是袋子而不是别的。这时,它能够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收聚自己而让人无法理解:对于它怎么会有这样的可能来扩展开自己,人们无法理解。如此差不多也是你的情形,只是你得原谅我这样说————我没有找到一种更美一点的动物来和你作比较,同样,你也许因为想到你自己是一只纯粹的袋子无法完全忍得住要对自己笑出来。在这样的瞬间你就是处在你所追猎的“那最初的”之中————这就是你唯一所想要的,但你却丝毫不会感觉到:想要让“那最初的”不断地再来,这样的愿望是一种自相矛盾,并且作为其结果,你要么就是根本不可以去达到“那最初的”,要么就是你确实拥有过了“那最初的”,并且,你所看见的、你所享受的持恒地只是“那最初的”所反射出的倒影,在这一点上有必要指出的是:如果你以为“那最初的”会在一种除了“那最初的”本身之外的其他东西之中完美地在场,只要我们是真正地在追寻的话,那么,你就是走在了一条歧路上,并且只要你所诉诸的依据是你的实践,那么这则就又是一种误解,因为你从来就不曾在那正确的方向上有所实践。相反你在别的时候则是那么地冷冰冰,如春风般尖锐而刻薄、如霜冻般讥刺、如春天常有的空气那样在智性上清澈透明,尽可能地干涩而漠然、站在自我的立场上尽可能地鄙夷着。如果这样的事情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里发生————一个人倒霉地来和你谈论关于“那最初的”、关于之中所具的“那美的”乃至也许关于他自己的最初的爱情,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你就真会光火了。这时,“那最初的”就成了一切之中最可笑的东西、最傻的东西,那些通过一代代人不断地得到了强化的谎言之一。你就像一个从一桩杀婴到另一桩杀婴的希律[85]那样暴怒。这时你知道怎样去意味深长地讲述关于“这样地黏贴在‘那最初的’之上是一种怯懦和猥琐”,关于“货真价实的东西是在那自己所获取的东西中而不是在那别人所给予的东西中”。我记得你曾经处在这样的一种心境中来看我。就像通常一样,你为你的烟斗装上烟,坐在那张最柔软的沙发椅上,把腿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翻动着我的文稿(我还记得,我从你手上将它们拿走),这时,你就开始发作,对那最初的爱以及所有最初的东西,甚至“我在学校里所挨的第一顿打[86]”进行了一场讽刺性的赞美,同时你在一个解释性的附加说明中解说道:你能够带着尤其加重的强调这么说,因为那位曾经打了你的老师是你所认识的唯一的一个能够带着强调下手打的人;这时你就用口哨吹起这段小曲来作为结束,一脚把那张你搁过脚的椅子踢到客厅的另一头,就走了。

    在你这里,如果一个人想要寻找关于“在这神秘的词————‘那最初的’————背后藏着什么东西”的解说,那只会是徒劳的;而“那最初的”这个词在世界上则曾有过并且总一直会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这个词对于那单个的人有着怎样的意义,这个问题对于他整个精神状态来说是有着真正的决定性意义的,正如“这对他根本是毫无意义的”这样的一个事实已经足以显示出他的灵魂根本没有“被那更高的东西触摸和震颤”的倾向。相反,如果“那最初的”对这样一些人而言获得了意义,那么,在这些人面前则就有着两条路。要么“那最初的”包含了关于“那将来的”的应许,是那催促向前的东西、那无限的脉搏。这是那些幸福的个体人格,对于他们,“那最初的”除了是“那现在在场的”的之外不再是别的,而“那现在在场的”则就是那不断地展开自己、使自己年轻化的“最初的”。要么“那最初的”不在那个体之中驱动那个体,处在“那最初的”之中的那种力量不成为那个体之中的启动性力量,而相反成为抵制性力量,成为抵触者。这是那些不幸的个体人格,他们持恒地使自己越来越远地远离“那最初的”。如果那个体人完全不是咎由自取的话,后者自然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

    借助于“那最初的”这个词,所有被这个理念触及的人们都与一种庄严的观念联系在一起,并且,如果“那最初的”意味了那最糟糕的东西的话,那么这也只是被运用于各种归属于一个更低层次的事物。在这方面你能够举出丰富的例子,最初的校样、一个人第一次穿新礼服,等等。就是说,一种事物能够被重复的几率可能性(Sandsynlighed)越大,那么“那最初的”所具有的意义就越小,几率可能性越小,意义就越大,而在另一方面,那在其最初的一次中宣示出自身的东西越是意义重大,它能够被重复的几率可能性就越小。甚至,即使那是某种永恒的东西,那么,“它能被重复”的所有几率可能性也只会消失掉。因此,如果一个人带着某种忧伤的严肃谈及了最初的爱,就仿佛它永远也不会得以再来,那么,这就不是什么对爱情的轻视,而是将之视作那永恒的权力、是对之的最意义深远的赞美。这样,我在这里不是挥动着笔、而是挥动着思想来做一下哲学性的招摇吧:上帝成肉身只有一次,并且,想要等待这事情的再次重复,那只会是徒劳。在异教世界中这样的事情会更经常地发生,然而这却恰恰是因为那不是一种真正的化身[87]。这样,人只出生一次,一种“重复”的几率可能性是没有的。一种“灵魂游移”的说法是不懂得去认识“出生”的意义的。我想通过几个例子来进一步阐明我所说的意思。对最初的绿芽、最初的燕子,我们会带着一定的庄重来致意。这样做的原因则是我们所具的那种关联到它们的观念;于是,在这里就是说:那在“那最初的”之中宣示出自身的东西并不是这一“最初的东西”本身,不是某一只最初飞出的燕子。我们有一块铜版雕[88],是描绘谋杀亚伯的该隐。我们在背景中看得见亚当和夏娃[89]。这铜版雕本身是否有价值,这不是由我来决定的;它下面的签词倒是一直引发出我的兴趣:最初的杀害、最初的父母、最初的悲哀[90]。在这里,“那最初的”再次具有一种深刻的意义,并且,在这里我们所反思的是“那最初的”本身,然而,这更多是对于时间而不是对于内容的考虑,因为我们看不见连续性,借助于这种连续性,“那整个的”都因“那最初的”而得以设定。[自然,这“那整个的”必须被理解为那在族类中世代繁衍下来的罪。如果我们由“最初的罪”所想到的是亚当和夏娃的“罪的堕落(Syndefald)”[91]的话,那么这最初的罪已经会把更多的想法引向“那连续的”,然而,既然“不具备连续性”就是“那恶的”的本质,那么你就能够很容易地看出来为什么我不使用这个例子。]再一个例子。众所周知,在基督教界(Christenheden)中有诸多严格的教派想要通过那写给希伯来人的信中谈及“那些曾得以启明的人若脱离了正道再要重新皈依”之不可能性的那些词句来证明上帝恩典的局限。在这里,“那最初的”则完全地获得了其深刻意义。在这一“最初的”之中,整个深刻的基督教生命宣示出了自己,而那在此刻搞错了这一点的人,他就迷失了。然而,在这里,“那永恒的”过多地被卷进了各种现世的定性。但这个例子能够被用来阐明“那最初的”怎么会是“那整个的”、是那全部的内容。但是现在,如果那在“那最初的”之中暗示出自身的东西是依赖于一种“那现世的”和“那永恒的”间的综合,那么,我在前面的文字中所展开的这一切看来就保持了其有效性。在“那最初的”之中,“那整个的”是内蕴[92]而隐秘地[93]在场的。现在,我无羞无愧地再次提及这个词:“那最初的爱。”对于那些幸福的个体人格,最初的爱情也是那第二次的、那第三次的、那最后一次的,最初的爱情在这里有着“永恒性”的定性;对于那些不幸的个体人格,最初的爱情是环节,它得到“现世性”的定性。对于前者,只要最初的爱情存在着,这最初的爱情就是一种现在在场的东西;对于后者,只要最初的爱情存在着,这最初的爱情就是一种过去了的东西。如果在那些幸福的个体人格们之中也存在有一种反思,那么,只要这反思是对准了爱情之中的“那永恒的”,这反思就是对爱情的一种强化,而只要这反思是对准了爱情之中的“那现世的”,这反思就是对爱情的一种破坏。比如说,对于那以这样一种方式进行着现世性反思的人来说,最初的吻就会是一次过去的吻(正如拜伦在他的一首小诗[94]中所做的),对于那永恒地反思的人来说,则会有着一种永恒的可能性存在。

    关于我们为爱情所给出的属性,就是这个,“那最初的”。现在,我进入到对《最初的爱》的更进一步的观察。首先,我想要请你回想一下我们前面所碰到的那小小的矛盾:那最初的爱拥有全部的内容,在这样的一种意义上看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顺手攫取它然后走向另一次最初的爱。然而,只要一个人以这样一种方式虚假地对待那第一个最初的,它就会消失,并且他也得不到那第二个。但那最初的爱岂不只是“那最初的”吗?是的,然而那是在一个人反思那内容的时候,只有在一个人逗留在之中的情况下才是那样;如果一个人逗留在它之中,它是不是还会变成另一次爱情,不,恰恰因为一个人逗留在之中,它才继续是那最初的————如果这个人反思永恒性的话。

    这样的一些自以为现在已经差不多进入了适当地去打探或者打听(也许甚至是在报纸上)寻找一个生活的女伴的时期的小市民们,他们已经一了百了地将自己隔绝在了最初的爱情之外了,这样一种小市民状态是不能被看成是先行于最初的爱情之前的状态的,这无疑是很明显的。当然,厄洛斯会有足够的慈悲也去对一个这样的人开一下玩笑而使得他坠入爱河[95],这是可以想象的,足够的慈悲;因为去把那人世间最高级的物品赋予一个人,这当然是非凡的慈悲,而那最初的爱一向就是人世间最高级的物品,哪怕它是一场不幸的爱情;然而这却总是成为一个例外,并且,他先前的状态也同样地说明不了什么。如果一个人相信音乐的祭司们,而这些祭司在这方面想来是距离信仰者最近的,那么,他在这些祭司中又一次会注目于莫扎特[96],那么,对于那种先行于“最初的爱”之前的东西的最好描述无疑就是去回想一下“爱情盲目”这句话。一个个体变得好像是盲目了一样,我们几乎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出这一点来,他沉陷进自身之中、在他自身之中观照他自己的观照,并且还是有着一种想要向外望进世界的不断努力。世界灼伤了他,而他却还是向外望进世界。莫扎特在《费加罗》中的侍从身上所描述出的这一“梦着而却仍然寻索着”的状态[97]在同样的程度上既是感官性的又是灵魂性的。与之相反的对立面,那最初的爱则是一种绝对的甦醒、一种绝对的观照,并且,想要不弄错它,这一点就必须坚持住。它只对准着一种唯一的确定的真实对象,这对象对于它来说是唯一存在的,所有其他东西对于它来说根本是不存在的。这唯一的对象不是存在于不确定的轮廓中,而是作为一种确定的、活着的生命体存在着。这一最初的爱在自身之中有着一个“感官性”的、一个“美”的环节,然而它却不仅仅是感官性的。“那感官性的”就其本身是首先通过反思而出现的,但那最初的爱缺乏反思,并且因此而不仅仅是感官性的。这就是那最初的爱之中的必然性。它就像所有其他永恒的东西一样,在自身中有着这样的双重性:它将自己作为先决向回设定进所有永恒之中并且也向前设定进所有永恒之中。这就是诗人们常常如此美丽地吟唱的东西中的真谛:对于相爱者们就仿佛是他们早就已经相互爱过对方,这对于他们,甚至在他们相见的最初一刻就是如此。这就是那颠扑不破的骑士式忠诚中的真谛,它无所畏惧,不因为想到什么导致分离的力量而惊恐。然而,正如所有爱的本质都是自由和必然的统一体,这里的情形也是如此。那个体恰恰是在这一必然性之中感觉到自己是自由的,在此之中感觉到自己整个的个体能量,恰恰是在这之中,感觉到他对他所是的一切的拥有[98]。正因此,我们在每一个人那里能够丝毫不搞错地看出他是不是真正地坠入了爱河。在那之中有着一种崇高化、一种神圣化,一辈子地保留在他那里。在他内心中有着一种由所有那本来是分散的东西协成的共鸣,在同一刻里他比平常更年轻也更年长,他是个成年男人而又是一个小伙子乃至几乎是一个孩子,他是坚强的而又那么脆弱,就像前面所说,他是一种在他的整个一辈子之中回响的和谐。我们要把这一最初的爱作为某种世上最美的东西来赞美,但是我们不缺乏勇气去进一步让它在自己的尝试中经受考验。不过,这却不是我们在这里首先要着手的事情。正如那在以后考虑到“最初的爱”与“婚姻”间的关系时会重复出现的怀疑,在这里,我们就已经能够想到同样类型的一种怀疑。一个在宗教的意义上得到了发展的个体当然是习惯于让一切都联系上上帝,借助一种上帝思想来渗透和浸泡每一种有限的关系,并且由此来将之神圣化和高尚化。(这一表述在这里自然是间接的影射而不是直接针对。)于是,在这样的意义上看,如果我们让诸如此类的情感在意识中出现而不去请教上帝的话,那无疑令人有所顾虑的,然而,如果我们去请教上帝的话,那么这关系则就被带出了原先的平衡之外。在这一点上,要去掉麻烦是更容易的;因为,既然使人诧异原本就是那最初的爱的一个性质,而诧异之果实是情不自禁而无意识的,那么,我们就无法去考虑“这样的一种请教上帝怎么会变得可能”的问题。于是,我们唯一能够谈论的问题就是关于一种在这一感情中的“继续停留”,而说回来这就又属于一种我们要在稍后才进行的考究了。然而,由于这最初的爱就本身而言对与上帝的关系一无所知,那么要预期这最初的爱是否就是不可能的呢?在这一点上,我能够以几句话来稍稍谈及这样的一些婚姻,在这些婚姻之中,起着决定性作用的关键是在于那个体之外的别人或者别的东西,而那个体尚未进入“自由”的定性。我们与此中的悲哀形象相遇,在这形象中个体通过与自然权力的关联借助于魔法或者其他技艺来试图召唤出自己的爱情的对象。更高贵一些的形式则有那种在严格的意义上得被称作是“宗教性的婚姻”的形式。(那种在其爱情之中的婚姻自然是不缺乏“那宗教性的”,但它同时还有那爱欲的环节。)比如说,在以撒带着其所有谦卑和信任听由上帝来决定他应当选谁作为自己的妻子时,他身处对上帝的信心而派送出自己的仆人,自己并不四处探看,因为他的命运很确定地倚靠在上帝的手中,这时,这一切无疑是非常美丽的,但“那爱欲的”则没有公正得其所地真正发生。然而,我们还是得记住,不管犹太教的上帝在别的方面是多么地抽象[99],他在所有生活状况上却对犹太民族以及尤其对这个民族的被选者是那样地近临,并且尽管他是精神,但却并非是精神性得不来关注那世俗的事情。看来正因此以撒在一定的程度上才敢确信上帝肯定会为他选出一个年轻美貌深孚众望并且以一切方式看都是可爱的妻子来,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缺乏“那爱欲的”,并且就算他带着全部青春的激情爱这个由上帝选出的妻子,也一样还是缺乏“那爱欲的”[100]。自由是没有的。在基督教中,我们有时候看见一种含糊的但又是因这含糊和模棱两可而吸引人的对于“那爱欲的”和“那宗教的”的混合,这种混合既有着大胆的淘气又有着孩子般的虔顺。最常见的自然是在天主教中,而在我们这里最纯的则是在普通小民中。试想一下(并且我知道你很喜欢做这样的想象,因为这毕竟是一种处境),一个小小的农家女孩,有着一双大胆的眼睛,然而它们却谦卑地隐藏在眼皮的后面,健康而清新地风华正茂,然而她的脸色有点异样,但那不是疾病而是更高的健康,想象一下她在一个圣诞之夜;她单独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午夜已过,那本来一向忠诚地拜访她的睡意却跑掉了,她感觉到一种舒适甜蜜的骚动,她半开窗户,她向那无边的空间望出去,只单独地和那些星辰们在一起;然后一声轻轻的叹息使得她放松,她关上窗户;带着一种严肃性,但是这严肃持恒地有着一种被转化为淘气的可能性,她祈告道:

    你们神圣的三个国王,

    你们在今晚会让我看见,

    我将摊开谁的桌布,

    我将铺展谁的床被,

    我将接受谁的姓氏,

    我将成为谁的新娘[101]。

    并且,她健康而喜悦地蹦上床。老实说,如果那三个神圣的国王不照顾着她的话,那么他们真的会有愧,并且,只是说“人们也不知道她想要谁”是没有用的;其实人们很清楚地知道;至少,如果不是所有的征兆都出错了的话[102],那么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

    这样,我们再回到“那最初的爱”。它是自由和必然的统一体[103]。个体觉得自己被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向另一个个体,但恰恰在此之中感觉到自己的自由。这是“那普遍的”与“那特殊的”间的一种统一[104],它既有“那普遍的”又有“那特殊的”,甚至在趋近于“那偶然的”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它具备所有这一切,不是依据于反思才具备的,而是它直接地具备着这一切。在这方面,那最初的爱越是确定,它就越健康,“它真正是一种最初的爱”的几率就越大。他们通过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相互被吸引向对方,但他们在这之中却享受着全部的自由。现在我没有现成的各种坚酷心肠的父亲、没有首先应当去战胜的斯芬克斯[105],我有足够的资源力量去武装起他们(我也不曾像小说作者或者剧作家们那样为自己设定出这样的任务,去把时间拖延成对整个世界、对那些恋人们、对读者和观众们的痛苦折磨),也就是以上帝的名义来让他们结合。你看我在扮演高贵的父亲,就其本身而言这实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角色,只要我们自己不曾经常将之弄得那么可笑就行了。也许你留意到了,我以父亲们的方式加上了这小小的一句:以上帝的名义。现在,想来你在这一点上是能够原谅这样一个也许从来就不曾知道过或者在很久以前已经忘记了什么是“最初的爱”的老人吧;但是,如果一个更为年轻的、仍然为那最初的爱而欣悦狂喜的人允许自己把重点放在这上面,那么你也许就会觉得诧异了。

    这样,那最初的爱在自身之中有着那整个直接的、天赋的保障,它什么危险也不怕,它藐视整个世界,我只是祝愿它,希望它在这方面总能够像在此事件上[106]那样轻松;因为我肯定不会为它在路上设置障碍。也许我并没有由此而为它作出了什么,并且,如果人们再回顾一下的话,我甚至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而陷入对自己不利的处境。那个体在最初的爱中具备着一种极大的权力,而正因此,如果不遇上对抗和阻挠的话,这在同样程度上也是不舒服的,正如对于一个勇敢的骑士,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不舒服的:他得到了一把他能够用来砍石头的剑[107],而在这时他发现自己被置于一个沙区,在此之中甚至找不到一根能够让他使用这剑去砍一下的树枝。那最初的爱,这样看,它是有着足够的保障,它无需任何支持,如果它需要一种支持的话,那骑士就会说,那么它就不再是什么“那最初的爱”了。现在看来,这也已经是足够明了的了;然而,我跑进了一个循环论证的圈子里,这也同样是很明显的。我们在前面的文字中肯定能够看见:罗曼蒂克的爱情停留在那作为一种抽象的自在者[108]的爱情上,这是它的一个错误,并且,它所看见和想要去遇上的所有危险都只是外在的与爱情本身完全无关的。我们另外再回想一下,如果那些危险是从另一面出来的话,是从内部出现的话,那么事情就变得麻烦得多了。但对此,骑士自然就会回答说:当然,但问题是这怎么可能,并且就算这是可能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它就不再是什么“最初的爱”了。你看,这最初的爱的问题可不是什么简单容易的事情。我现在可以提醒一下,那种认为“反思只会起到消灭的作用”的看法是一个错误,反思同样也起着拯救的作用。然而,既然我为自己定出了的首先要展示的东西是“那最初的爱能够在婚姻中持存”,那么,我现在就要进一步强调我在前面的文字中所提示过的东西:它能够在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Concentricitet[109])”中被吸收,并且对此仍然是不需要有什么怀疑的。在后面我则会阐示出,“去成为历史性的东西”在本质上应当是属于那最初的爱,而对此的条件则恰恰是婚姻,我也会展示出,罗曼蒂克的最初的爱则是非历史性的,尽管人们能够在许多纸页上写满骑士的业绩。

    这样,那最初的爱在其自身是直接地确定的;但那些个体们则也是在宗教的意义上得到了发展的。我当然是可以允许自己预设这一点的,是的,我当然会预设它,既然我要展示的是:那最初的爱和婚姻是能够相互在一起地持存的。当一场不幸的最初的爱教会了那些个体去逃向上帝和逃向婚姻来寻求保障时,这当然就成了另一回事了。这时,那最初的爱就出离了平衡状态,尽管要重新让它达成平衡的可能性是仍然能够找得到的。于是,他们就习惯于让一切事物都归于上帝。但是,这“让一切事物都归于上帝”自然就包括了一种由不同方式构成的丰富多样性。这时,他们寻找上帝的日子就不是悲哀的日子了,而那驱使他们去祷告的东西也不是畏惧和恐惧,他们的心、他们的整个存在充满了喜悦,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会比他们为此而感谢他更自然的事情呢。他们无所畏惧;因为外在的各种危险对他们没有作用,而那些内在的危险,是啊,那最初的爱根本对它们一无所知。但是,通过这一道谢,那最初的爱并没有被改变,任何起着打搅作用的反思都没有走进它之中,它被吸收在了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之中。但一种这样的道谢,就像所有的祈祷一样,有着一个“作为”(Gjerning)的环节,这不是在外在的而是在内在意义上说的,这一环节在这里就是“想要抓住这一爱情不放”。“那最初的爱”的本质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没有任何反思走向它,它的固定的集合关联没有松散掉,它在自身中仍然有着自己的整个得到了祝福的确定性,它只是被吸收进了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之中。在这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之中,它也许根本不知道它有什么要去惧怕的,它也许就想象不到任何危险,然而它却还是因一种善良的意向(这种善良的意向也是一种最初的爱)而被向上拉进了“那伦理的”。在这里你不会来这样地反驳我吧:我不断地使用“同心集中性”这个词,这就使得我犯了一种“以结果为前提的循环论证”[110]的谬误,因为我按理原本是应当立足于“这些区域是离心偏轴的”(excentriske)这一假定前提的。对此,我必须回答说:如果我是立足于“离心偏轴性”(Excentriciteten[111])的话,那么我肯定就永远也无法达到同心集中性;但是我也提请你记住:在我立足于这一“同心集中性”的时候,我也论证了它。于是,我们现在是相对于“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而将那最初的爱设定了出来,并且结果显示出,它的本质并非因此就必定会出离其平衡状态;而使得那结合看上去显得很难的原因恰恰正是“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这样一切看来就都到位了。然而,我对你太熟悉了,所以我不敢指望“以这些东西就能够打发掉你”。在总体上,你认识到所有世界上的难题。你用你快捷敏锐的头脑迅速思想着各种各样的科学难题、生活条件等等,但是不管是哪里,你总是在那些难题面前停住,我几乎不相信你会有可能在哪怕是一件事情上能够走得更远而超越它们。在某种意义上你像一个领航员,只不过你是领航员的反面。一个领航员认识到各种危险并且安全地驶船进港。你知道那些浅滩并且你总是让船搁浅。不用说,你是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了,并且人们不得不承认你的敏捷和通晓。对于那些人和那些水区,你有着这样的一双老练的眼睛,以至于你马上就能够知道你再随他们走多远就能够让他们搁浅。并且,你其实也不掉以轻心,你同样也没有忘记他停留在那里;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恶毒你能够在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记得这个,这时你则会非常谨慎地问他的健康状况并问他是怎样从这搁浅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的。在这里,也许你也并不会在这些麻烦面前手足无措。你无疑会提醒说,我在“我们所谈的是什么样的神”这个问题上是全然不确定而飘忽游移的,那不是一个异教的厄若斯[112],厄若斯愿在情欲之爱的秘密中作为知密者,而他的存在最终也就只是恋人们自己的心境所发出的反射;但我们所谈的不是厄若斯,而是基督徒们的上帝、精神的上帝,对于一切不是精神的东西都严厉警惕着的上帝。你会提醒说,在基督教里“美”和“感官性”是被否定掉的,你会附带说: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基督徒们无所谓那时基督是丑是美;你会请求我带着我的正宗信仰远离情欲之爱的秘密幽会,尤其是要杜绝所有试图为人做中介的想法,因为比起哪怕最顽固的正宗信仰,你更反对做中介的行为。“是的,走上圣坛,这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说来这肯定会起到欢欣鼓舞的作用,这肯定会与她的心境达成完全的和谐。而教众们,他们也许会像看着一个不完美的、无法抵抗尘世间欲乐诱惑的生命物一样看着她[113],她要站在那里,就仿佛她是在接受学校校规惩罚或者作公开忏悔[114],然后那牧师首先是要向她读一段文字而也许又在之后把腰弯过栏杆低声地(作为一丝安慰)向她诉说:另外,婚姻是一种让上帝满意的状态[115]。在这样的一种场合中唯一有一些价值的,就是那牧师的处境,并且,如果那是一个美丽年轻的女孩,那么我肯定想去做牧师来对着她的耳朵低语这一秘密。”我的年轻朋友!是的,婚姻确实是一种让上帝满意的状态;反过来,我不知道在《圣经》的什么段落谈及过对单身汉的特别祝福,而这则是所有你的各种恋爱故事的结局。但是,如果一个人要和你打交道的话,那么这个人无疑就是为自己设定了最艰难的工作;因为有这样的能力证明随便什么事物,而每一种现象到了你的手中都变成你所想要它变成的随便什么事物。是的,基督徒们的上帝确实是精神,并且基督教是精神,而在肉体和精神之间被设定出了分裂[116];但是肉体不是“那感官性的”,它是自私的[117],在这样的意义上看,甚至“那精神的”也可以变得感官性起来,比如说,如果一个人虚华地看待自己的精神礼物,那么他就是肉体的。当然,我知道,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基督应当是一个世俗的美丽形象”不是什么必然,并且,出于另一个不是你所指出的原因,这也会是非常可悲的;因为,假如“美”在这里是某种本质性的东西的话,那么信仰者怎么会渴望着要见到他;但所有这些却绝不会推导出这样的结论说:感官性在基督教之中被消灭了。那最初的爱在其自身之中有着“美”的环节,并且处在无辜之中的“那感官的”之中所具的这种喜悦和充实,完全能够被接纳进基督教。但是,让我们警惕一样东西,一条歧路,它要比你所想要避开的东西更危险。让我们不要变得过于精神化。显然,我们也不能以你的率性随意(你想要怎样解读基督教)来作为依据。如果你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我们最好就是尽可能快地开始对“那肉体的”所作的自残自虐和毁灭————就像我们在那些神秘主义的极端行为中所了解到的那样[118];健康本身则无疑变成了一种可疑的东西。然而,我却仍然很怀疑任何虔诚的基督徒会否认他完全可以祈求上帝(到处行走并治疗病人的上帝)保佑他的健康;如果那样的话,那些麻风病人们就理应要求不让自己得以治愈[119];因为他们岂不已经是最趋近完美了的吗。一个人越是简单和孩子气,他也就越是能够祈求更多;但现在,既然诸如那最初的爱也是属于“有孩子气”,那么,我就彻底无法看出有什么理由说它不该祈求,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继续我前面所说的东西):有什么理由说它不该感谢上帝,如果它的本质并不因此而出离平衡状态的话。

    然而,也许你在你的良心中承负着更多,那么,是在一开始还是在最后其实都一样,让它显现出来吧;如果对于接下来的讨论中的某句话你会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那么,我就会回答说:这当然是真的,但是,我好心的观察者先生,你得原谅一个可怜的丈夫,他敢无礼地将他当成自己的观察对象。你在你心中隐藏着什么你从不直接说出来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你的表达有着那么多有力的东西、那么多回弹伸缩性,因为它暗示着一个你让人去隐约地感觉的“更多”,一场还要更为可怕的爆发。

    这样,你找到了你的灵魂所渴望的东西,那是你的灵魂在许多被误解的尝试中曾以为自己找到的东西;你找到了一个女孩,你的整个身心在她那里找到安宁;并且,尽管你会觉得有了稍稍过多的经验,这却依然是你的最初的爱,对此你是坚信不疑的。“她是美丽的”————自然;“可爱”————那是肯定的;“然而她的美丽不是在‘那规范化的’之中,而是在于‘那丰富多样的’的统一之中、在‘那偶然的’之中、在‘那自相矛盾的’之中”;“她富有灵魂的热情”————我能想象;“她能够全身心地深入到一种印象之中,以至于世界在一个人眼前几乎是漆黑一片;她是那样轻捷,能够像鸟一样在一根绿枝上摇摆,她有着精神,足够的精神来映照她的美丽,但也并不更多。”这将要保证你对一切的拥有的一天到了;另外,这也是一种你觉得足够地确定了的拥有。你为自己请求了获准去为她作最后的膏油礼[120]。你已经在她家的餐室里等着了,一个动作敏捷的女仆,四五个好奇的表姐妹,一个受人尊敬的姨妈,一个理发师,他们多次在你面前匆忙走过。你多少对之已经有点烦了。这时,向着客厅的门轻轻地开了,你向那之中投去了迅速的一瞥,什么人也没有,她甚至机智地让所有不相关的人都离开了,甚至也让他们都离开了客厅。她是美丽的,比任何时候都美丽,有着一种生机灵气笼罩着她,一种和谐,她自己仍然被这种和谐中的波动震颤着全身。你为之诧异,她甚至超越了你的梦,你也被此打动而有了变化,但是你精妙的反思马上隐藏起你的感动,你的平静对她有着更大的诱惑力,把一种欲望投入了她的灵魂,而那使得她的美丽令人感兴趣的正是她的灵魂。你靠近她;她的妆饰也为这处境给出非同寻常的印痕。你仍然不曾说出一句话,你看着并且就好像是你没有在看着,你不想以含情脉脉的粗俗来麻烦她,然而,甚至镜子都在帮着你的忙。你为她在胸前佩上一件饰物,这是你在第一天就已经送给了她的,那是第一次你带着一种激情吻了她,这激情在这一刻里寻求着对自身的肯定;她自己隐藏起了它,没有人知道。你拿着一束小小的花束,这花束只包含有单一的一种花,一种就其自身而言是完全微不足道的花。总是这样,在你为她送花的时候,总会有一根小小的枝状装饰物在之中,除了她一个人之外没有人会想得到这个。在今天,这花也在荣誉和尊贵中出现,它将单独地装点她;因为她爱它。你把它递给她,一滴泪水在她的眼中颤动,她重新将它还给你,你吻了它,并将它戴在她的前胸。某种忧伤在她那里弥漫开。你自己被感动了。她向后退一步,她几乎是带着怒气地看着那使得她碍手碍脚的服饰,她拥抱着你的脖颈。她无法再放开你,她带着一种热烈紧拥着你,仿佛是有着一种敌对的力量会把你从她那里拉走。她那精美的饰物被压碎了,她的头发垂落下来,在同一个此刻里她消失了。你重新被遗留在了孤独之中,只有一个动作敏捷的女仆,四五个好奇的表姐妹,一个受人尊敬的姨妈,一个理发师会来打断这种孤独。这时,客厅的门开了,她进来了,并且在她的每一个面部表情里都能读出宁静的严肃。你握她的手,又离开她以便再和她相遇————在主的祭坛前相遇。你忘记了这个。你对之进行过如此多的考虑,也在别的场合对之有过考虑,你在你的神魂颠倒中忘记了它,你处在了那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各种关系中,但这是你所不曾仔细想过的;然而你毕竟已经成熟了,足以能够看得出婚姻的意义多少不仅仅是一种仪式。一种恐惧抓住了你。“这个女孩,其灵魂纯洁如白日天光、崇高如当空苍穹、无邪得像大海,这个女孩,我能够向她跪倒对她崇拜,她的爱情让我觉得能够将自己从所有的迷惘之中拉出来并且使自己重新出生,我要将她引上主的祭坛,她将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女罪人,这就是要用来描述她的话并且也是要对她说的话:是夏娃诱惑了亚当[121]。她,我骄傲的灵魂为她而折腰,它所唯一曾折腰相向的她,这就是要对她说的话:我要成为她的主人,她将顺从她的丈夫[122]。这一瞬间来临了,教会已经向她张开了自己的双臂,而在它把她还给我之前,它先要在她的嘴唇上印上新婚之吻,这不是我用整个世界去换取的新婚之吻;它已经张开了双臂要去抱她,但这一拥抱会使得她的美丽褪色,而在这时,它将她扔向我,并且说:要生养众多[123]。这是怎样的一种权力啊,它竟敢挤进来硬插到我和我的新娘之间,这我自己所选定的新娘,这选定了我的新娘。这一权力要命令她来对我忠贞,难道她还需要什么命令吗?而如果是因为有一个她爱得比爱我更甚的第三者命令她对我忠贞[124],她才对我忠贞,那么……并且它责定我对她忠贞[125],难道还需要谁来责定我这样做吗?我————全心全意地属于她的我。并且,这一权力来决定我们间的相互关系,它说,我应当命令、她应当服从;但是,如果我现在不愿意命令,如果我现在觉得自己太渺小而不该去命令,那又怎样。不,我愿意服从她,她的暗示对于我就是一种命令,但如果是一种外来的权力,我不会向外来的权力屈服。不,趁着还有时间,我会和她一起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并且,我会请求黑夜来藏匿起我们,并请求沉默的云朵们在大胆而不着边际的画面中给我们讲童话,正适合于一个新婚之夜,并且,在宏大的天穹之下我愿沉醉在她的魅力之中,单独地与她共处、单独地在整个世界中,并且我愿坠落进她爱情的深渊之中;并且,我的嘴唇哑然;因为那些云朵是我的思想而我的思想是云朵;并且,我愿呼唤并敕令天空里大地上的所有力量,不让任何东西来打扰我的幸福,我将让它们立誓,并且我让它们向我发誓这样做。是的,远离,远离到天涯,那样我的灵魂重新能够变得健康、我的胸膛重新能够呼吸,那样我就不会在这抑闷的空气里窒息————远离————

    是的,远离,我也同样会这样说:离开、离开,呵,不洁的东西们[126]。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到,她是不是也愿意随着你去走上这冒险之旅?“女人是弱的”;不,她是谦卑的,她比男人距上帝要近得多。另外,爱情对于她就是一切,她肯定不会藐视上帝将恩准她的那祝福和肯定。说到底,女人可能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与婚姻有什么矛盾,并且,如果不是男人自己去腐蚀了她的话,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个;因为,一个得到了解放的女人[127]也许会想到这样的事情。冒犯的事情总是从男人开始出现;因为男人是骄傲的,他想要一切,他不想有什么东西在自己之上。

    现在,我所做出的描述几乎完全地符合你的情形,这是你所不会否认的,并且,就算你要否认这一点,无疑你也还是不会否认,它符合这一倾向的代言人。为了标示你的“最初的爱”,我有心花功夫在表达上作出一定变化而使之与那通常的东西有所不同;因为坦率地说,那被描述出来的爱情,不管它多么地充满激情、不管它宣示出多大的悲怆,它仍然是太过多地有着反思、太过多地与情欲之爱的风骚不分彼此,以至于我们不敢将之称为是一种最初的爱。一种最初的爱是谦卑的,并且因此它为“有着一种比它自己更高的权力存在”而高兴,哪怕没有别的原因而只是为了“想要有一个让自己去感谢的人”。(因此,相比女人们,人们很少在男人们那里看见纯粹的最初的爱。)类似于此的情形在你身上也有,因为你不是说过你愿敕令天空里大地上的所有力量[128]吗,在这之中已经显示出一种想要为自己的“最初的爱”寻找一种更高的出发点的愿望了,只是在你这里,这愿望成为一种带着所有可能的随意性的物灵崇拜。

    那么让我们看,那首先让你产生反感的是:你要被庄严地任命为她的主人。就好像你不是她的主人,也许那只是太过分,就好像你的言词并非被烙下过这样的印痕,但是,你却并不想放弃这一偶像崇拜、这一风骚姿态,你想要作为她的奴隶,尽管你很确定地感觉到自己像是她的主人。

    其次是,你的爱人要被宣布为一个女罪人,这引发出你灵魂的反感。你是一个审美者,我忍不住要将此置于你那无所事事的头脑中让你做出考虑:难道这一环节不恰恰能够使得一个女人更为美丽吗;在这之中有着一个秘密,而这秘密则向她投出了一道令人感兴趣的光辉。只要我们还敢于对那罪做出“无辜”的断言,它就能够有着一种孩子气的调皮,而这调皮只会提高美。无疑,你能够理解,我并非是出于严肃在坚持这一看法,因为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之中蕴含了什么东西并且也将在后面就此展开阐述;但是,如前面所说,如果你确实有这样的考虑的话,那么也许你就会绝对地迷醉在这一审美性的观察中。这样,不管这种做法是不是正确的,就是说,是不是最令人感兴趣的,你就会去达成许多审美上的发现,诸如以一种无限远的暗示来刺激这痒处,或者,让那年轻无邪的女孩单独地与这种黑暗力量搏斗,或者,带着一种一本正经的严肃把在跷跷板另一头的她挑进反讽之中,等等,简言之,在这方面你会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然后你渐渐会想到福音书中的甚至也被散撒在女罪人身上的那种颤动的光辉,这女罪人诸多的罪在她身上获得赦免,因为她爱得很多[129]。相反我要说的是:那想要让她作为一个女罪人站在那里的,则又是你随意的念头。就是说,在一般的情形上[130]认识那罪是一回事,而在具体的事件上[131]认识那罪则是另一回事。但是,女人是谦卑的,教堂对一个人所说的严肃言辞使这人感到愤慨,这样的事情无疑从来不曾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正发生过;女人是谦卑而充满信心的,谁又能够像一个女人那样垂下眼睑,而又有谁能够这样地将之重新张起。如果某种变化因为教堂对于“那罪将进入世界”的庄严预示而发生在她身上的话,那么这变化就应当会是,她只是更强有力地紧紧抓住自己的爱情。但是由此绝不会导致最初的爱情出离其平衡状态,它只是被向上牵引进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让一个女人确信那世俗的爱情在根本上就是一种罪,这会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因为她的整个存在会因此而在其最深的根本之中被毁灭掉。另外,她走到主的祭坛前当然不是为了去考虑她到底是该还是不该爱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她爱他,她的生命就在这爱之中,并且,那在她那里唤醒怀疑的人、那想要教她去产生对她自己的本性造反的愿望并且不愿意在上帝面前跪下而只愿意挺立的人,那人才是悲哀的。也许我不该接下你的话题;因为你在你的脑子里顽固地认为:为了让那最初的爱真正产生,那罪就不该进入这世界,然后你无疑自己还是感觉到了,你在出拳打空气[132]。(你想要从罪之中抽象出来,在总体上看,你通过这一点显示出,你是处在反思之中。)但是,既然那些个体(我们是在他们间设想那最初的爱)是带有宗教性的,那么我就根本无需让自己涉足于所有这一切之中。就是说,“那有罪的”并不在于那就其本身而言的“最初的爱”之中,而是在于它之中的“那自私的”之中,但只有到了它反思的那一瞬间,“那自私的”才出现,而它自身则正因为这反思而被消灭掉了。

    最后让你心生反感的是,一种“第三的”权力要让你遵守对她忠贞的义务,而要她遵守对你忠贞的义务。出于一种顺序上的考虑,我得请求你回想一下:这一“第三的”权力并不是在强行逼迫;而我们所想象的那些个体,既然他们在宗教性方面得到了发展,那么他们在之后自己去寻找到这“第三的”权力,并且,在这里所要考虑的相关问题是:在它之中有没有什么在他们的“最初的爱”的路上为他们设置障碍的东西。然而你不会否认,通过“以某种方式把爱情弄成一种义务性(恋人们在一种更高的权力面前将这一义务性施加于自身)”来寻求一种强化确认,这对于那最初的爱是很自然的事情。恋人们对着月亮、对着星辰、对着他们父亲的骨灰、以他们的名誉起誓等等,相互许诺忠诚。如果对此你说:是啊,这样的誓言毫无意义等于什么也没说,它们也不过就只是恋人们自己的心境所发出的反射;因为,否则的话,他们怎么会想到去对月亮发誓。这样我就会回答说:在这里是你自己使得那最初的爱情的本质出离了其平衡状态;因为它之中的美丽之处恰恰就是在于这个:依据于爱情,一切对于它都获得了实在性,(直到那反思的瞬间,这才显示出这对月起誓是毫无内容的),在这誓言的瞬间里,这一切有着其有效性。现在他们是对着一种确实有着有效性的权力发誓,难道因此这种关系就被改变掉了吗?想来不会是这样吧,因为对于爱情来说,尤其重要的恰恰就是:这誓言有着真正的意味。因此,如果你认为你完全可以对着云彩和星辰发誓,但要让你对上帝发誓则会使你心烦,那么这就说明,你是处在反思之中。也就是说,除了那不是知密者的东西之外,你的爱情不可能会有什么知密者。当然,现在无疑是如此:爱情是神秘的,但你的爱情是如此出色,以至于连那在天上的上帝都不可对之有所知,尽管上帝(如果我使用一种稍稍轻率的表达来说)是一个并不会为人带来骚扰的见证者。但是,这————“上帝不可对之有所知”,这是“那自私的”和“那反思着的”;因为在同一时间里“上帝在人的意识中”并且“上帝却仍然不可在人的意识中”。所有这些都是那最初的爱所不认识的。

    于是,这一“让爱情在一种更高的层面里得以崇高化”的需求是你所不具备的,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那最初的爱并没有什么需求而只是直接就这样去做了,你有这需求但不愿意去满足它。如果我现在用瞬间的时间回头再看一下你那假想出来的“最初的爱”,那么,我就会说,也许你成功地敕令了所有的力量[133],然而距你不远处还是生长着一棵槲寄生。它冒芽吐枝,它向你扑送着凉意,然而在自身之中却藏着一种温度更高的热;你们很为之感到高兴;但是这棵槲寄生标志了在你的爱情中作为生命原则的那种热病型的骚动,它冷下来并且热上去,它不断地变换着,甚至你能够在同一瞬间里既希望“你们能够有一种对你们而言的永恒”又希望“这个此刻是最后的此刻”;因此,你的爱情之死亡是确定的。

    于是,我们看见那最初的爱是怎么能够步入与“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的关系而又无需通过一种使之出离了其平衡状态的反思,因为它只是被向上牵引进一种更高的直接的“同心集中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是发生了一种变化,并且这就是我现在想要观察的东西,人们能够将之称为“情男情女之向新郎新娘的变形”。由于那最初的爱被导向了上帝,这变化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发生,恋人们为此而感谢上帝。在这之中,一场高贵化的变化就发生了。那最临近于男人的弱点是:自以为自己征服了自己所爱的女孩;他在这之中感觉到自己的优越,然而这种做法却绝不是审美性的。相反,在他感谢上帝时,他则是在自己的爱情之下谦卑着,而如果将这两者放在一起比较:是“把爱人作为一种礼物从上帝的手上取走”,还是“为了征服她而压倒了整个世界”,那么,这前者则真的是要远远地更美丽得多。另外,那真正是爱着的人,在他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谦卑地面对了上帝之前,他的灵魂是不会得到安宁的;而他所爱的那个女孩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意味太重大,以至于他不敢(哪怕是在最美丽和高贵的意义上看)将她当成一种战利品。如果他会为征服和获取她而感到高兴的话,那么他就会知道,那恰当的做法是通过整个一辈子在日常间进行的获取,而不是什么短期狂恋的超自然力量。然而这却不是像“仿佛在事先有过一种怀疑”那样地发生,而是直接地,它就发生了。于是那最初的爱中的真正生命就留了下来,而那劣质杂醇般的东西(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则被去掉了。对于那另一性别,她感觉到其自身之外的压倒性优势,她屈顺于它,这是更为自然的事情,并且,尽管她在这“作为乌有”中觉得快乐和幸福,但这却很容易就会趋向于去成为某种不真实的东西。现在,如果她因为爱人而感谢上帝,那么她的灵魂就有了抵制受煎熬的保障;她能够感谢上帝,通过这感谢,她就能够稍稍拉开一点与自己所爱的人的距离,只稍稍的这点距离,就仿佛她因这点距离而能够呼吸。并且,这不是作为一种“令人焦虑的怀疑”的后果而发生的,这种后果是她所不知不识的,然而直接地,它就发生了。

    在前面的文字中我已经暗示了,在最初的爱情之中有着一种永恒,尽管它是幻象的永恒,它还是使得爱情变得道德伦理化。现在,在那些恋人们把他们的爱情引向上帝的时候,这一感谢就已经为他们的爱情打上了一种绝对永恒的烙印,同样这烙印也被打在了意向和义务性之上,而这一永恒则不会是被建立在各种黑暗的权力之上,而是基于“那永恒的”本身。那意向另外也还有另一种意味。就是说,在之中有着爱情中一种运动的可能性,并且于是也有着脱困的可能性,所谓脱困,就是说,从那就其本身而言的“最初的爱”所具的麻烦(即,它无法前进)中解脱出来。在它的无限中有着“那审美的”,然而,“那非审美的”则是在于:这一无限无法被有限化[134]。“那宗教的”的登场不可能打搅那最初的爱,关于这一点,我将以一种更为形象化的表达来阐明。“那宗教的”在根本上其实是对于“人在上帝的帮助下比全世界更轻” 这一信念的表达,这种信仰完全就像“人能够游泳”这一事实所必须具备的信心基础。现在,如果有这样一种能够保持使人浮于水面的游泳带,那么,我们可以想象一个曾处于生命危险中的人总是戴着这游泳带,但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个从不曾处于生命危险中的人同样也戴着这游泳带。这后一个事例就与那最初的爱和“那宗教的”之间的关系相符。那最初的爱将“那宗教的”环绕束系[135]在自己身上,而没有任何事先出现的痛楚的经验或焦虑的反思;只是我请你不要把过多的分量放在这个表达上,乃至看上去“那宗教的”就仿佛只有一种与之的外在关系。“那宗教的”与之的关系并非仅仅是外在的,这是我们在前面的文字中已经展示过了的。

    那么,就让我们一了百了地把账清一下吧。你们谈论那么多关于爱欲型的拥抱,这与婚姻型的拥抱相比又怎样呢?比起那爱欲型的,在婚姻型的“我的”的抑扬调谐之中有着怎样的财富啊;它不仅仅回响在“诱惑性的瞬间”的永恒之中、回响在“想象”和“观念”的幻象的永恒之中,而且也是回响在“意识”的永恒之中、回响在“永恒”的永恒之中。在这婚姻型的“我的”之中有着怎样的一种力量啊;因为意愿、决定、意向是一种远远更为深刻的音质;怎样的一种能量和柔韧性啊;因为有什么东西是像意愿那样坚硬而又像意愿那样柔软的;怎样的一种运动之力而不仅仅是各种“阴暗的冲动”所有的困惑的激动;因为婚姻是被建立在天堂里的[136],而义务贯穿生存的直到那最极端的顶尖处并且准备好道路,并且确保永远也不该有任何障碍能够来打扰这爱情!那么,就让唐璜保留那座凉亭[137]吧、让骑士保留夜空和星辰[138]吧,如果他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婚姻甚至在更高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天堂。婚姻就是如此,而如果婚姻不是如此的话,那么,那不是上帝的错、不是基督教的错、不是婚礼的错、不是诅咒的错、不是祝福的错,而仅仅只是人们自己的错。并且,人们以这样的方式写书,把那些尚未开始生活的人们带进生活的迷惘、让他们为生活烦恼,而不是去教他们好好生活,这岂不是一种可悲可叹的糟糕。甚至,如果人们所说是正确的话,那也就算了,那只是一种令人痛苦的真相;但那其实只是谎言。人们教我们去行罪,而对于那些没有勇气行罪的人,人们则以另一种方式同样地使得他们不幸。很不幸,我自己就受到“那审美的”的过多的影响,以至于无法知道“丈夫”这个词让你觉得刺耳。然而,这对于我来说是无所谓的。如果“丈夫”这个词失去信誉而几乎被弄成一种笑话的话,那么现在就到了我们试图重新维持它的荣誉的庄严时刻了。而如果你说:“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婚姻,尽管我们见过足够多的婚姻”,那么,这并不会让我觉得不安;因为,“我们每天看见婚姻”这个事实使得人们更少在婚姻中看见那伟大的东西,尤其是因为人们在尽一切努力贬低着它;因为,这样说吧,难道你们不是已经搞到了这样的程度而使得一个在圣坛前向一个男人伸出手去[139]的女孩被看成是不如你们的浪漫小说中的这些带着自己的最初的爱的女主人公那么完美了吗?

    现在,在我带着所有的耐心听了你和你的宣泄(这比你可能会真正承认的宣泄程度更为剧烈)之后,(但是你将看见,尽管你也许还没有完全理解你自身之中的这些情感骚动;在婚姻真正地作为一种现实降临到你面前的时候,那么它就会在你内心中刮起风暴,尽管你可能仍然还是不愿向任何人流露心迹),这时,我就得请你原谅我摆出我各种小小的观察。一个人一生之中只爱一次,“心灵挂在他的最初的爱上”[140]————婚姻。去倾听,并且为这一不同星体发出的和谐共鸣[141]惊叹吧。这是同一件事情,只是被以审美的方式、以宗教的方式和以伦理的方式表达出来。一个人只爱一次。为了实现这个,婚姻就进场了,而如果相互不爱的人们脑子里想到要结婚,那么,教堂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一个人只爱一次不同球体发出的和谐共鸣,这句话从那些最不同的人们那里回响出来,从那些幸福的人们那里发出(他们每天都在对之作出一种快乐的确认),也从那些不幸的人们那里发出。对于后者,真正地只能分出两类:那些一直在追求着理想的人们,和那些不愿坚持这理想的人们。最后的这些才是真正的诱惑者。我们很少遇上他们这一类,因为在他们中总是会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东西。我曾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但他也一直承认,一个人只能爱一次,然而他的不羁的欲望是爱情所无法驯服的。是的,现在某些人说,一个人只爱一次,一个人结婚两三次。在这里星体的运行范围又合一了;因为审美者说不,而教堂和那教会的伦理怀疑地看着第二场婚姻[142]。这对于我来说有着极大的重要性;因为,如果这是真的————一个人爱好几次,那么,这婚姻的问题就变成了一个可疑的事情了,于是这事情看上去就好像是这样:“那爱欲的”因为“那宗教的”的偶然随意性而遭到破坏,“那宗教的”按理是要求一个人只该爱一次,于是,它如此随便地处理这爱欲的问题,这就仿佛是在说:你能够结婚一次,事情就到此结束。

    现在,我们看见了,那最初的爱是怎样进入与婚姻的关系而又不出离其平衡状态的。既然那最初的爱是被包容在了婚姻之中,那么,蕴含在那最初的爱之中的那同一种“审美的”必定也蕴含在婚姻之中;但“那审美的”是处在无限(那最初的爱所具的先天性[143])之中,这一点在上面的文字中已经得到了阐述。由此可见,它是处在诸对立面的统一体之中,而爱情就是这对立面的统一体;它是感官性的但又是精神的;它是自由但又是必然,它处在即刻的环节中、高度地现在在场,但它在自身之中又有着一种永恒。所有这些也是婚姻所具有的,婚姻是感官性的但又是精神的;但它是“更多”;因为,被用在“那最初的爱”上面的这个词————“精神的”,这个词其实所说的是,最初的爱是灵魂性的(sjælelig),它是被精神渗透了的感官性;它是自由和必然,并且也是更多;因为自由,被用来描述那“最初的爱”的自由,真正更多的却是灵魂性的自由,在此之中个体人格尚未从本性必然之中净化出来。但自由越多,放任(Hengivelse[144])就越多,并且,只有那拥有自身者才能够挥霍自己、放纵自己。在“那宗教的”之中,那些个体变得自由,他得免于不健康的骄傲而她得免于不健康的谦卑,“那宗教的”挤进那相互如此紧紧地拥抱着对方的恋人之间,不是为了拆散他们,而是为了让她能够带着一种她在之前从来都想象不到的财富而献身、让他不仅仅是接受而且也向她奉献并让她接受。它[145]在自身之中有着内在的无限[146],比那最初的爱所具的还要更多;因为婚姻的内在无限是一个无限的生命。它是诸对立面的统一,比那最初的爱更多;因为它有着一个更多的对立面,“那精神的”和由此而在一种更为深刻的对立之中的“那感官性的”,但是,我们离开“那感官性的”越远,它就获得越多的审美的意义;因为,否则的话,动物们的直觉就变成最审美的了。但是,婚姻中的“那精神的”要比它在最初的爱中时更高,并且婚床上的天空越高越好,就越发地美、就越多地具备审美性;而且,在婚姻之上的拱然成穹的不是这一尘俗的天空,而是精神之天空。它是在即刻的环节中,健康而有力,它探出自身之外,但是在一种比最初的爱更为深刻的意义上;因为,那最初的爱有着一种抽象的品性,而这恰恰是最初的爱所具的一个错误;但是,在婚姻所具的“意向”(Forsættet)之中蕴含着运动法则[147]、蕴含着内在历史的可能性。意向是那处于最丰富的形态中的放弃,在此之中我们所关心的不是“将失去什么”,而是“通过坚持将赢得什么”。在意向之中设定有一个“其他”(Andet)[148],并且在意向中那“爱情”是相对于这一“其他”而被设定的,然而却不是在外在的意义上。但这“意向”不是“怀疑”所获取的果实,而是“应许”(Forjættelsen)的额外盈余。如此美丽是婚姻所是;并且“那感官性的”也绝没有遭受否定,而是得以崇高化。固然我承认,也许这是我不对的地方;常常在我想到我自己的婚姻的时候,这样一种观念会唤起我莫名的忧伤:这婚姻将终结,我相当肯定,我将与她(我的婚姻曾将我与这个她结合在一起)生活在另一次生命之中,这一生命却会以另一种方式把她给予我,这样,那(本来曾作为一个连带在我们的爱情之中的条件的)对立面将被取消[149]。然而,这却给予我安慰:我知道我应当回忆,我曾与她生活在那尘俗生活所给予的最真挚、最美丽的结合体中。就是说,如果我对这整个事情有着某种理解的话,那么那尘俗的爱情所具的缺陷(就正如这也是它所具的长处),那就是:它是一种偏爱。精神的爱情不具有任何偏爱,并且在相反的方向上运动,不断地发射出所有的各种相对性。尘俗的爱情在其真相中走着相反的路,并且在这整个世界里它在其顶峰就只能是对于一个唯一的人的爱情。这就是“只爱一个人一次”的真理。世俗的爱情从爱更多人开始,这是各种暂时的预期,它终结于爱一个人;精神的爱情不断地使自己越来越开放,爱越来越多的人,它的真理在于“爱所有人”之中。这样一来,婚姻则是感官性的,但也是精神的,自由的并且也是必然的,绝对地自在于其自身并且也在其自身之中指向其自身之外。

    由于婚姻以这样的方式是一种内在的和谐,它自然就在其自身之中有着其目的论(Teleologi)[150];这就是,既然它不断地以其自身为前提条件,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每一个关于它的“为什么”的问题也就都成为一种误解,平庸的常识就能够非常容易地对这误解做出解释,这常识(尽管它在通常看上去比那个认为“婚姻是所有可笑事物之中最可笑的”的歌唱师巴希尔[151]要稍稍谦逊一点)却还是很容易就不仅仅引诱你,而且也引诱我去说:“如果婚姻不是什么别的东西,那么它就真的是所有可笑事物之中最可笑的东西了。”

    然而,为了打发时间,让我们稍稍进一步深入地看一下这之中的随便某一个细节吧。即使在我们各自的笑之间有着极大的差异,我们也还是完全能够稍稍在一起共同笑一笑。这差异差不多就会是一种与在我们想要说出对于“为什么会有婚姻存在”这个问题的答案“这就得去问我们的上帝了”时所用的不同的语气相类似的差异。另外,在我说“我们想要共同地稍稍笑一笑”的时候,有一点是绝对不应当被忘记掉的:在这方面我有多少事情需要归功于你的观察,因为这些观察,我作为一个已婚男人实在是对你感激不尽。就是说,在人们不想去完成那最美丽的工作时、在他们想要在罗得斯(那是向他们指定出来作为跳舞地点的罗得斯[152])以外的所有别的地方跳舞,那么,就让他们成为你和其他的捣蛋鬼的牺牲品吧,你们这些躲在熟识的面具下面的家伙是最知道怎样去出他们洋相的了。然而,有一点却是我想要挽救的,有一点是我从不曾也永远不会允许自己去以一笑置之的。你常常说,到处走动着单独地去询问每一个人他为什么结了婚,这肯定是“完全绝妙的事情”,这时,人们会发现:通常是非常无足轻重的事情变成起那决定性作用的东西;并且,“婚姻连带所有其后果”,像这样的一个如此巨大的结果能够从如此小小的原因里产生出来,正是在此中你探究着那可笑的东西。我不该继续在这谬误性的话题上盘桓了,这谬误是在于:你完全抽象地盯着这无足轻重的事情,而一般说来,只是因为这无足轻重的事情进入了各种各样定性的多样化,所以它才会导致出某种后果。相反,我所想要强调的是那些婚姻(那些尽可能不去具备“为什么”的婚姻)中那美的东西。“为什么”越少,爱情就越多,这就是说,如果我们在此之中看见那真的东西。当然,对于那轻率的人,在之后确实会显示出这曾是一个小小的“为什么”;对于严肃的人来说,这显示出来的则是一个极大的“为什么”,这是让他高兴的。“为什么”越少,越好。在那些低阶层之中,通常婚姻无需什么重大的“为什么”就得以缔结了,但因此这些婚姻回响着那么多“怎样”(他们该怎样相处、他们该怎样抚养孩子等等)的频繁度就要小得多。除了婚姻自身所具的“为什么”之外,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别的是属于这婚姻的,但这是无限的,并且是在这样一种意义上,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在此把这关系看成是:没有什么“为什么”,而这也是你会很容易使自己确信的;因为,假如我们要用这一真实的“为什么”去对这样的一个遵循常识的俗气丈夫回答他的“为什么”,那么,他也许就会像《精灵们》中的校长那样说:“那么让我们获得一个新的谎言吧”[153]。你也还会看出来,为什么我不愿意并且不能够为这一对于“为什么”的缺乏找出一个喜剧性的方面来,因为我怕那样的话就会丧失掉那真的东西。真正的“为什么”只有一个,而且它在自身中有着一种能够镇压住所有“怎样”的无限能量和力。那有限的“为什么”是一个集合体,一窝蜂,每个人都从中取自己的,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全都一样糟糕;因为,即使有一个人能够在自己的婚姻入口处把所有的“为什么”结合成一体,那么他就恰恰会是所有丈夫中最蹩脚的。

    人们为这一婚姻之“为什么”所给出的在表面上看起来最像样的回答之一就是:婚姻是一所品质的学校,一个人结婚以求陶冶自己的品质并使之高贵。我现在要让自己进入与一个特定事实的关联,我是因为你的缘故才留意到它的。那是关于一个“你所抓住的”公务员,这是你自己的表述并且这表述与你自己完全相像;因为,在你的观察有了一个对象的时候,你就不会有任何顾忌,你就会认为你在追随你的使命。顺便提一下,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尤其是具备诸多语言知识。一家人围坐在茶桌前。他抽着烟斗。他的妻子不是很美丽,看上去相当普通,相对他而言有点老,在这样的意义上人们会(正如你所说及的)马上就想到这之中必定有一个奇怪的“为什么”。在茶桌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多少有点苍白的新婚妇人,看来她知道另一个“为什么”;主妇自己斟着茶,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女孩,不是很漂亮,但丰腴而活泼,把茶端给大家;看来她尚未到达一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大方得体的聚会里,你的不得体也找到了一个位置。你因为公事而去他那里并且已经徒劳地去过了好几次了,你自然觉得这处境实在是太有利而不会就此让它被白白浪费掉。恰恰是在那几天里,人们在谈论着关于一个被解除了的婚约。这家人尚未听到这一重要的内地新闻。各个方面都在诉说这个案件,就是说,所有人都是起诉指控者,于是这案子进入了被判定的阶段,并且罪人被革除出相应阶层的教门。人们对此看法不定,众说纷纭。你甘冒大不韪以旁敲侧击的暗示说了一句偏向于对被判者的话,这话当然不能算是对相关之人有利,而只算是给出一个起提醒作用的关键词。这话没能起到你想要让它起的作用,这时你就继续说:“也许那整个婚约就是一个仓促的决定,也许他未曾对那意义重大的‘为什么’作出阐述,一个人几乎能够说出那应当是先于如此决定性的一步的‘但是[154]’,简言之[155],一个人为什么结婚,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为什么”中的每一个都被以一种不同音色说出,但是同样地蕴含或表述着怀疑。这太过分了。一个“为什么”就已经是足够的了,但是一个这样的全然动员、一个在敌营中的全队整装进军[156]则是决定性的。这一瞬间到来了。带着一定的和善(在这和善上却仍然烙有占压倒优势的常识印痕),主人说:是啊,我的好人,我可以对你说为什么:一个人结婚,因为婚姻是一所品质的学校。这时,一切就都被启动了,部分因为反对、部分因为赞同,你使得他在莫名其妙之中超过了他的自身状态,这就成了对妻子的小小教诲,使得那年轻的妇人愤慨,让年轻女孩则感到惊讶。我在当时已经因你的行为而责备过你,不是因为主人的关系,而是因为那些女人们,————对于她们而言,你已经恶毒到了足以使得这场面变得尽可能地难堪而又持久。这两个女人无需我的捍卫,并且这也只是你一贯的逢场作戏,这引导着你去保持不让她们从你的目光中消失。但是他的妻子,也许她也确实爱着他,对于她来说,听这岂不是很可怕?还有,在整个处境之中有着某种不得体。就是说,常识理智的反思根本没有在使得婚姻道德化,以至于它其实是在使婚姻不道德化。感官性的爱情只有一种神圣变形————在此之中它在同样的程度上是审美的、宗教的和伦理的,这就是爱情;那常识理智性的算计使得它在同样的程度上既不是审美的也不是宗教的,因为“那感官性的”没有处在它直接应当在的位置。于是,一个为了这样和那样的东西等等而结婚的人,他迈出了在同样的程度上既不审美也不宗教的一步。他意图中的善意根本没有用;因为那错误恰恰就是:他有着一种意图。如果一个女人结婚,是为了(是的,这样的疯狂是我们在世界中听见的事情,一种看起来是给予了她的婚姻一个巨大的“为什么”的疯狂),是为了给世界生产出一个拯救者,那么,这一婚姻就是在同样的程度上是既不审美的又不伦理不宗教的。这是某种人们并不能够经常为自己弄明白的事情。存在着某种由“常识理智之人”们构成的阶层,这样的人带着极大的鄙视将“那审美的”视作杂碎和儿戏并且在自己的可怜的目的论之中自以为自己高高地在这之上;但其实恰恰反过来,这样的人因为他们的常识理智性而在同样的程度上是既不伦理又不审美的。因此,去看另一性别总是最好的,它既是最宗教的又是最审美的。另外,主人的阐释是够琐碎的了,我无须再对之进行介绍;相反,作为这一观察的终结,我祝愿每一个这样的丈夫都得到一个粘西比[157]做妻子,并得到尽可能地调皮捣蛋的孩子,这样,他就能够希望去拥有要达成他的意图所必需的条件。

    现在,另外婚姻也确实是一所品质的学校,或者,如果不使用一个这么俗气的表述的话,是品质的渊源,这是我所非常愿意承认的,当然我自然在同时也持恒地认定:每一个为了这原因而结婚的人都更应当被转送到任何别的学校,唯独不该来爱情的学校。另外,一个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从这一学业中获得什么好处。首先,他这样就是为自己去除了那种力量、那种稳固、那种渗透遍所有思想和关节的全身性震颤,这被去除掉的东西也就是一场婚姻所意味的东西;因为这也确实是一场冒险;但它就应当是这样,而如果人们以为想要去进行算计就是正确的话,那么这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样的一种算计恰恰就是一种去对之进行削弱的尝试。其次,他自然因此而让爱情的巨大驱动资本流失掉了,并且也错过了婚姻中的“那宗教的”所给予的那种谦卑。自然,他实在是太超级聪明了,以至于无法不随身带着一种关于他应当怎样得到发展的固定而完备的观念,而这一观念则成为他的婚姻和那被他选中的不幸生灵(他曾足够地恬不知耻而去将她挑选出来作为自己的实验品)的衡量标准。然而,让我们忘记这个吧,然后带着感恩回想一下,所谓“婚姻教育人”这句话有多大的正确性,就是说,在一个人不想居高临下地面对它、而是像在我们说及教育时的惯例中的那种情形————俯身屈就于那自己要去受教的东西的时候,这时,这句话有怎样的正确性。它使得整个灵魂得以成熟,因为它在给出一种意义之感受的同时也给出了一种责任的重量,你无法通过诡辩来推卸掉这种责任的分量,因为你在爱着。它通过那种属于女人而又是男人的训诫师的腼腆红晕来使得整个人变得高贵;因为女人是男人的良心。它将旋律带进男人的非同心而偏轴的(excentrisk)运动中,它为女人的宁静生活带来力量和意义————但却只是在她在男人那里寻求这力量和意义的时候是如此,并且这力量因此而不变成一种非女人性的雄性。他不断地回归到她那里,这样,他那骄傲的热情洋溢就被冷却下来;她依偎向他,这样,她的弱点就得以强化。[158]而现在,我们看婚姻所带来的所有琐碎小事。是的,在这方面你无疑会同意我,但是也请求上帝让你得免于此。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那些琐碎的小事们那样多地对人起到教育作用。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有着这样的一个阶段,人们应当把这些琐碎的小事从他那里去掉;但是也有着那种它们起到好的作用的阶段,并且,“将自己的灵魂从琐碎小事中拯救出来”这是属于一个伟大灵魂的手笔;但是在一个人想要这样做的时候他能够这样做;因为这“想要”就是那伟大的灵魂,而那“爱着”的人想要[159]。这对于男人尤其会是艰难的,因此在这方面女人对他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她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些琐碎的小事,她知道去为之给出一种意义、一种品格、一种施展着魔法的美。它们从习惯中、从单面性的暴政中、从随意任性的缰套中拯救着,所有这些恶的东西又怎么会有时间去在一个婚姻性的结合(这一婚姻结合如此多次、以如此多的方式清算拷问着自己)之中赢得形态呢?所有这些都无法蔓延开,因为“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160]想想主的使徒之一[161]的这些美丽的词句,想想它们被运用在整个生命中,以这样一种方式去想:有一种观念与它们相连接,是关于一个人多次很轻易地去这样做、多次搞错、多次忘却然而却仍然重新返回到它们中;想想一对夫妇敢以这样的方式相互向对方说出这些词句而他们留给我们的首要印象却仍然是欣悦的;在之中蕴含着怎样的极乐至福呵,怎样的一种品质之神圣变形呵!在婚姻中,人们走不出巨大的激情之路;人们无法在事先提前做出任何预算,人们无法通过根据一个巨大的尺度来达成一个月的格外温柔以弥补另一个时间段;在这里的情形就是:每天都有自身的烦恼,但也有自身的祝福[162]。我知道这个,我把我的骄傲和我忧疑型的骚动都置于她的爱情之下,我把她的热烈置于我们的爱情之下;但我也知道,这花费了好多天,我也知道,在前面会有许多危险;但我的希望一定会胜利。

    或者,一个人结婚是为了有孩子[163],为了对地球上人类的繁衍做出他的一份小小的贡献。想一想,如果他没有得到任何孩子,那么他的贡献就变得微乎其微了。确实,国家是允许了自己对婚姻有着这样的意图,发奖给那些结婚的人们和那些生了大多数男孩的人们[164]。基督教在一些时期通过向那些不结婚的人发奖金来构建出一种与此的对立[165]。现在,哪怕这是一个错误,那么它也显示出一种对于人格的深刻尊敬:人们在这样的程度上不愿使得那单个的人成为一个单纯的环节,而是想让单个的人成为完全的人。国家被领会得越抽象,个体人格就会越少地从中被消灭出界,这样的一种出价和这样一种鼓励就越自然。作为与此的对立面,人们在我们的时代有时几乎是在赞美一种没有孩子的婚姻[166]。就是说,我们的时代在向人们推出“放弃”(这“放弃”是“达成一场婚姻”的一部分)的时候所遇上的麻烦是足够大的;如果一个人在这样的程度上拒绝了他自己,那么他会觉得这已经够了,并且无法再真正去忍受这样繁复的麻烦,诸如一群孩子。在小说中我们足够频繁地看见,虽然是随意的,但却是被引作一个特定个体不结婚的理由:他不喜欢孩子;在生活中,我们在那些最优雅的国家里看见它通过这样的方式被表达出来:孩子们被尽可能早地从父母家带走,被安置在寄宿学校[167]等等。这难道不经常地让你觉得好玩吗:这些可悲可笑的父母家庭,有着四个可爱的孩子,但是父母却在无声无息之中希望这些孩子远远地离开?这难道不经常地让你觉得回味无穷吗:生活所带来的所有这些琐碎小事,在孩子们要挨打的时候、在他们泼溅到自身弄脏自己的时候、在他们大叫大闹的时候、在那伟大的人————那父亲因为想到他的孩子们将他束缚在大地上而觉得自己的理想野心被阻绊住的时候,所有的琐碎小事把这样一个父母家庭的高雅伤害掉了!在你只是专注于他的孩子而说出几句关于有孩子是怎样的一种福气的话时,难道你不是经常地用你那用得其所的残忍把这一类高贵的父亲送到被抑制着的愤怒的巅峰吗?

    现在,“为了对人类的繁衍做出贡献而结婚”看来可以算既是最高度客观又是最高度自然的理由了。这就好像一个人将自己置于上帝的立场并且从这一立场出发去看对人类的维护保养中的美丽之处;是的,他甚至可以加重语气地强调出这话:“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168]”然而一场这样的婚姻还是同样地既不自然而又随意偶然,而且缺乏来自《圣经》的任何戒条。关于后者,我们读到:上帝建立婚姻,因为单独生活对人不好,所以给人一个伴侣[169]。现在,即使某个宗教嘲笑者会对那从一开始就“把男人扔进堕落”的伴侣[170]多多少少地觉得可疑,但这也还是什么都证明不了,而我则宁可把这一事件引作用于所有婚姻的格言;因为在女人做了这件事之后,这时,真挚亲密的结合才在他们间牢固起来[171]。然后我们也读到这些词句:并且神赐福给他们[172]。人们纯粹就忽视这话。并且,使徒保罗在一个段落中非常严格地命令女人带着温顺宁静地接受教导,并且保持宁静[173],然后,在封上了她的嘴(为了进一步使她谦卑屈顺)之后,接着说:她将因为生孩子而得救[174],如果在他这样说的时候没有通过加上一句“如果他们(孩子们)常存信心爱心,又圣洁自守[175]”来补救了一切的话,那么我真的就永远也不会原谅使徒的这种藐视。

    我的工作事务只允许我有很少时间去进行学习研究,而我稀疏的学习研究在通常完全是对准了另一些方面的,而现在的这一机缘使得我感觉这看上去会是很奇怪的,因为我觉得我在《圣经》中是如此地熟门熟路,以至于我能够报名去考神学学位(theologisk Attestats[176])。一个老异教徒,我想那是塞涅卡,说过,在一个人到达了三十岁的时候,他应当是对自身体质足够清楚了,因而他能够作为自己的医生[177];我也是这样地看问题的,我认为,在一个人进入了某种年龄之后,他应当是能够成为自己的牧师。绝不是仿佛我要否定对“公共上帝崇拜以及这里的崇拜指导”的参与,然而我却认为,人们应当把自己的人生观落实在那些最重要的生命关系之上,另外,这在严格的意义上是人们很少听别人布道谈论的东西。对于那些教化书和印行的讲道文,我有着一种过敏性的反感;因此,如果我不能去教堂,那么我就求诸《圣经》。我完全可以去求教于某个博学的神学家,或者某部博学之作————在此之中与此有关的重要《圣经》段落很容易找到,并且,这时我会通读它们。就像这样,我那时已经结婚,并且在我想到要真正去考虑《新约全书》中关于婚姻的教诲的时候,我已经结婚有半年了。在我进入我自己的婚礼之前,我曾去参加过不少婚礼,这样,我知道那些要在这样的场合被说出的神圣言辞[178]。然而我仍然想要获得一种稍稍更为完全的了解,并且因此而去找了我的朋友沃鲁夫森牧师,那时他正好在这城里。根据他的指导,我就找到了那些首要段落[179]并且对我妻子通篇地朗读它们。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段落[180]为她所留下的印象。另外,这是一件奇特的事情;我不知道在《圣经》中的这些我要为她朗读的段落,我不想在事先查它们;我不喜欢在事先准备好我要为她留下怎样的印象,这种做法渊源于不合时宜的不信任。你可以把这一点记在心中;因为,固然你没有结婚并且就这样看也没有什么人是你能够在严格的意义上有义务要去开放地面对的;但你的事前准备却真的是到了可笑的程度。固然你能够愚弄人,能够在表面上看来是那么偶然地、那么即兴地[181]做一切,然而我却不相信你能够无需经过考虑好你该怎样说再见而直接说出“再见”。

    不过,还是让我们回到婚姻以及那些为了人类繁衍增长而不知疲倦的婚姻人士们吧。这样的一场婚姻通常会在一些时候隐藏在一种更为审美的覆盖物之下。那是一个高贵古老的贵族世家,它正在进入消亡,它只剩下两个代表者,一个祖父和一个孙子。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的唯一愿望就是:儿子必须结婚,这样家族的香火就不会断绝掉。或者,那是一个其生活并不具任何重要性的人,但他带着一定的忧伤回想,虽然不算回想得很深远,但却想到自己的父母,他那么深地爱他们,因而他会有这样的愿望,他希望这一姓名不至于消失,而是能够被保存在活人们感恩的回忆中。也许他对此会有一种模糊的想象:如果他能够向孩子们讲述他们去世已久的祖父,用这样一幅只属于一种回忆的理想画面来强化他们的生活,通过这一观念来激励他们去进入所有高贵和伟大的东西,那将会是多么美好啊;也许,他自己觉得会因此而能够偿还一部分他感到自己对自己的父母所欠。现在,这一切都是善而且美的,然而它们与婚姻是毫不相干的,并且一场仅仅因为这一原因而达成的婚姻也是同样地既不审美又不道德的。这样的说法看起来是严酷的,但在事实上这确是如此。婚姻只能在一种意图之下达成,它才会在同样的程度上既是伦理的又是审美的,但这个意图是内在的(immanent)[182];所有其他的意图都在把那同属的东西拆开,并因而使得“那精神的”和“那感官性的”都变成一些有限。事情完全会是这样:一个个体借助于诸如此类的说法,尤其是在那些被描述出来的感情在他身上有着某种真相的时候,他能够赢得一个女孩子的心,但是这就出了毛病,并且她的本质也真正地出离了其平衡[183],并且,如果一个人要和一个女孩结婚是出于除了“因为这个人自己爱她”之外的其他原因,那么这对于那女孩就总是一种侮辱。

    现在,就算是————用你的表达来说的话————每一个“种马”考虑就其本身而言都与婚姻无关,那么,对于那不曾在自己的关系中受到打扰的人来说,家族就显得像是一种祝福了。这却是一件美丽的事情,一个人尽可能多地欠着另一个人;而一个人所能够欠另一个人的,最高的无疑就是生命了。然而一个孩子却能够欠一个父亲更多;因为这孩子肯定不是空白而赤裸地接受生命,而是接受那带有一种特定内容的生命,并且,在他在母亲的乳旁获得了足够长久休憩之后,他就被放置到了父亲的胸前,同样,父亲也以自己的血肉、以在久经沧桑的生命中用极大的代价换得的经验来营养他。又有什么样的可能性是一个孩子所不蕴含着的呢;你恨所有以孩子来驱动的偶像崇拜,这我完全同意你,尤其是那整个家族的仪式和那种在午餐与晚餐餐桌上的给整个家族接吻的孩子环传[184],家族崇拜,家族期待,而父母们则扬扬自得地为那已经过去的诸多麻烦而相互感谢对方,并且为这一已经生产完成的艺术产品而欣喜;是的,我承认,我几乎能够像你一样讥刺性地针对这种恶劣事情;但我不让自己进一步受到这种事情的烦扰。孩子是属于家庭的最内在、隐秘的生命,并且人们也应当把在这件事情上的每一种严肃的或者敬畏神的想法灌注在这一“光明——黑暗的[185]”神秘性之中。但在那里随后也会显现出,每一个孩子都还会有一圈神圣的光环围绕着自己的头,每一个父亲也会感觉到,在孩子身上有着比这孩子所欠他的更多的东西,是的,甚至他会带着谦卑感觉到这孩子是一种信托给他的东西,并且他在那最美丽的意义上也只不过是继父。那不曾感受到这个的父亲,他总是虚荣虚妄地看待自己的父亲尊严。让我们免受所有这些不合时宜的亢奋的搅扰吧,“孩子出生时的所有打躬作揖的问候”,但在你带着霍尔堡的亨利克腔调要向那不可思议的事情尽你的义务[186]时,也让我也免受你的恶作剧调笑的搅扰吧。一个孩子是世界上最伟大和最有意义的事情,最不起眼和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切都要看我们怎样来看待它,并且在我们体验到一个人在这方面是怎样想的时候,我们就有机会透视进这个人的内心深处。一个婴儿几乎能够对我们起到滑稽的作用,如果我们想着它的要“作为一个人”的要求;这婴儿可以起着一种悲剧性的作用,如果我们想着婴儿哭叫着地进入这个世界,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够使之忘记哭叫,并且没有人解释过这一婴儿哭叫。这样,它能够以许多方式起作用;但是那宗教性的看法,它能够很好地进入于其他看法的关系中,则仍然是那最美的一种。而现在你,你当然是喜欢可能性,并且关于孩子们的想法肯定是不会对你起到欣悦的作用;因为我不怀疑,你好奇而散漫的想法也曾向这一世界窥视过。这自然是因为你想要控制住可能性。你非常喜欢处于孩子们在黑暗的房间里等待着圣诞树被公开亮出[187]时所处的状态;但是一个孩子肯定就是完全另一种类型的可能性,并且一个孩子是那么严肃,以至于你肯定不会有耐心去承担这可能性。然而孩子们是一个祝福。一个人带着深刻的严肃想着对自己的孩子最好的事情,这是美的和善的,但是,如果他没有不时地想到,这不仅仅是一种放在他身上的义务,一种责任,而且这些孩子们也是一种祝福,在天上的上帝不曾忘记这连人们都不会忘记的事情:在摇篮里放一件礼物[188],那么,他就还是没有将自己的心灵扩展开,既不曾将之扩展到审美的感情,也不曾将之扩展到宗教的感情。一个人越是有能力去坚持“孩子们是一种祝福”,他通过越少的斗争并且带着越小的怀疑来保存这一珍宝————那婴儿所拥有的唯一的好处(当然也是合法地拥有的,因为上帝自己将之放置在了那里);那么它就越美丽,它就越多地是审美的,它就越多地是宗教的。我自己有时也在街上到处溜达,听任我自己的想法和那瞬间的环境所唤出的印象来决定我自己。我曾看见一个穷妇人;她做着小生意,不是在一家店里或者一件棚架里,而是站在那开放的场地里,她在风雨中手臂里抱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那里;她自己干净整洁,孩子是被很小心地包裹起来的。我看见过她许多次。有一个高雅的女士走过,几乎在教训着她,因为她没有把孩子留在家里,尤其是因为这孩子对于她只是一种妨碍。一个牧师也从同一条路上走过,他靠近她,他想要为孩子在托儿所里找一个位子。她友好地对他道谢,但是你真是该看一下她弯下身子探视那孩子所用的目光。如果这孩子被冻结住了,那么这目光就会使之融化;如果这孩子已经冰冷地死去,那么这目光就会起死回生地将这孩子唤醒;如果这孩子因饥渴交加而疲惫的话,那么这目光中的祝福会为这孩子重新带来活力。但这孩子在睡觉,甚至没有这孩子的微笑来酬答母亲。看,这个女人感受到了,一个孩子是一种祝福。如果我是一个画家,我除了画这个女人之外永远也不想再去画别人。这样的一幅景象是罕见的,它就像是一朵罕见的花,一个人能够有机会看见就是一种幸运。但是,精神的世界并不置身于虚妄之下[189],如果我们找到了树,那么它就不断地开花;我常常看见她。我把她指给我的妻子看;我不曾把自己弄得很重要、不曾仿佛自己拥有神圣的全权去奖赏而向她送丰富的礼物,我谦恭地将自己置于她之下,其实她既不需要金子或者高雅的女士们或者托儿所和牧师,也不需要一个可怜的在宫廷与城市法庭[190]任职的法官(Assessor[191])和他的妻子。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东西,除了想要孩子在什么时候也会以同样的温情来爱她之外,而她也不需要这个,但这是她所应得的酬报,一种上天不愿漏掉不给她的祝福。这是美丽的,这甚至感动你铁硬的心肠,这一点你无法否定。因此,我无须为了赢得你对于“一个孩子是一种祝福”这说法的认同而诉诸那些人们在想要通过诸如“一个人有时候会是多么地孤独”、“没有一群孩子围着,那是多么不幸”之类的想法来吓唬单身汉时常常使用那些恐怖画面。一方面也就是,你可能根本不会被吓着,至少不会被我吓着,甚至也不会被整个世界吓着(在你一个人在沉郁想法的黑暗房间里与自身独处时,那么无疑你有时候会因你自己而变得恐惧);另一方面则是,一个人为了让自己确信自己拥有着一种善的东西而不得不以“别人不具备它”的想法来让别人感到不安,这在我看来总是可疑的。因此,尽管去讥嘲吧,尽管去提及那些在你的嘴唇上舞动的词句吧,四个座位的霍尔斯坦马车[192];尽管去为“旅程不长过到‘弗莱斯贝尔’[193]”而感到乐不可支吧,尽管坐在你舒服的维也纳马车[194]里从我们边上驶过吧,但是你还是要警惕啊,不要常常在这方面投身于你的讥嘲中,它可能在宁静之中发展转化成为一种你灵魂中理想的渴慕,它会来惩罚你让你付出昂贵的代价。

    然而,在另一种意义上,孩子们也是一种祝福,因为我们自己从他们那里学到如此不可描述之多。我曾见到过骄傲的人们,迄今没有什么命运曾使他们谦卑屈辱过,他们带着这样的一种确定抓住他们所爱的女孩,将之拉出其所属的家庭生活,这就好像是他们想要说:如果你拥有我,这就该是足够了;我习惯于冒着风暴向前,现在则有的是更多,因为关于你的想法会激励我,现在,因为我有的是更多使我为之去奋斗的东西。我曾看见同样的这些人成为父亲;一个小小的事故发生在他们的孩子身上,这就已经能够使他们谦卑屈辱,一场疾病会把祈祷辞带上他们骄傲的嘴唇。我曾见到过把几乎是对那在天上的上帝的鄙夷作为一种荣耀的人们,他们习惯于挑选每一个他的忏悔者作为他们讥嘲的靶子,我曾见到他们作为父亲出于对孩子们的关怀而雇佣那些最为虔诚的人们。我曾看见以自己骄傲的目光使得奥林匹斯山颤抖[195]的女孩们,其虚荣的心思只为浮华富丽而成活的女孩们,我曾看见她们作为母亲承受着一切屈辱、几乎是乞求着那些她们认为能够对孩子们是最好的东西。我想着一个特定的事例。那是一个非常骄傲的女士。她的孩子病了。城里的那些医生中的一个得到了招请。但是这医生因为以前所发生的事情而拒绝到来。我看见了她去他那里,等在他的前厅以求借助于祈求来感动他走出来。然而,如此强烈感人的描述,它们又能被用在什么地方呢?尽管它们是真实的,却不像那些不怎么感人的例子(那有着眼睛去看的人每天都能够看见这类例子在向自己呈现出来)那样在自身中有着陶冶感化的意义。

    此外,我们也以另一种方式从孩子们那里学到很多。 在每一个孩子那里都有某种本原的东西,这东西使得所有抽象的原则和标准都多多少少地在其上搁浅。我们必须自己从头开始,常常是带着很多艰难困苦。在这句中国谚语中有着一种深刻的意义:好好教养你的孩子,然后你就会知道你欠你父母的是什么[196]。现在人们所说的则是:那被置于一个父亲身上的责任。我们和别人交往,我们试图向他们灌输关于那我们认为是对的东西的观念,也许我们做出诸多的尝试;在这一切都不起作用的时候,那么我们就不想再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洗净自己的双手[197]。但是这样的瞬间————一个父亲敢于或者更确切地说一颗父亲的心能够决定去放弃每一个更进一步的尝试,这样的瞬间会在什么时候到来呢?整个生命在孩子们那里再次得到体验,这时我们才几乎刚刚懂得自己的生命。然而与你谈论所有这一切并不会真正起到什么作用;有些事物,如果我们不曾对之有过体验,那么我们就永远都不可能获取任何对其内容丰富的观念,这之中包括“作一个父亲”。

    现在,终于是那美丽的方式了,我们能够以这种方式通过孩子而使自己去与一种“往昔”和一种“以后”联系起来。尽管我们没有十四个祖先和对于生产出第十五个的担忧,我们在自己之前有着一个远远大得多的血缘传承,去看一下这传承是怎样在那些家族中仿佛是慢慢地形成一种特定的样式,这也真的是一件挺愉快的事情。 现在,这样的一类观察无疑是那没有结婚的人也能够着手进行的,但是他不会在这样的一种程度上感觉到有让自己去这样做的要求或者名分,因为他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是在骚扰性地介入其中。

    或者,一个人结婚,是为了得到一个家。他在家里觉得无聊,他曾去国外旅行并且觉得无聊,他又回到了家里并且觉得无聊。为了有个伴,他养了一条出奇美丽的水獚狗[198],一匹纯种马,但是他还是觉得缺乏什么。在人们与志同道合者聚集一处的那家饭馆,他长时间徒劳地寻找一个自己认识的人。他得知那人结婚了,他心里充满温情,感伤地想着自己往昔的日子;他觉得自己的四周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在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人等着他。年老的女管家在本质上是一个非常好心的女人,但她也不知道怎样去使得他振作起来、使得气氛变得舒服一点。他结婚了;邻居拍手,觉得他做得聪明理智,并且,在这之后他开始谈论家务中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世俗的好处,一个和善可靠的厨娘,他可以放心地让她自己去集市,一个手巧的侍女,她如此机灵因此他可以让她干一切。现在,甚至即使这人是这样一个年老秃顶的伪君子,他也一样会满足于和一个守夜妇[199]结婚的;但是事情常常并非如此。那最好的也不够好,并且,最终他成功地俘获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然后这女孩被煅铸成一个这样的苦役奴。也许她从不曾爱过,多么可怕的错误关系啊。

    你看,我让你表述出你的看法。然而你不能不承认,尤其是在那些简单的阶层里,我们能够看见许多婚姻是带着“得到一个家”的意图而结成的,并且它们还是相当美丽的。那是一些年纪相当轻的人们。他们不曾在世界里有过什么特别的闯荡就已经获得了必要的生活来源并且在这时就想到要结婚。这是很美丽的,并且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想要去用你的讥嘲来针对这样的一些婚姻。某种高贵的淳朴同时给予了它们一种审美的和一种宗教的色调。就是说,在这里,“想要有一个家”的这种想法是根本不蕴含任何自我本位的成分的,相反,对于它们,与此关联着的是关于一种义务的观念,一种作为,它既是一种被加置在它们之上的要求,但对它们说来也是一种“心爱的义务”。

    我们足够频繁地听结了婚的人们通过这样一种说法来安慰自己并让那些未婚的人们感到紧张:是啊,我们还是有着一个家,到我们年老的时候,有着一个居留地点;有时候他们在这教诲的风格中加上一种异常的礼拜天式庄重的语气[200]:我们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会在有一天合上我们的眼睛并且哀悼我们。相反的是那未婚者们的命运。人们带着一定的羡慕承认,他们在他们的年轻时代是有过一段更好的时光,他们在宁静无声之中甚至希望自己还没有结婚,但这结婚还是值得的。未婚的人们的情形就像那富人的情形,他们在事先把他们的那一份用掉了[201]。

    现在,所有这样的婚姻都有着这样一个错误,它们把婚姻中的一个单个的环节弄成婚姻的意图,并且,自然尤其是上面提到的那前一种类型的婚姻,在他们不得不承认一场婚姻比“去获得一个舒适的、安逸的和便利的家”还是意味了稍稍更多的一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常常觉得很失望。但是现在,让我们再从“那错误的”之中抽离出来以便去看一下“那美的和真的”。不是每一个人都现成地就能够把自己的活动展开得这么广,并且有许多自以为是在为某种伟大的事物效力的人们或早或晚地陷进了一种谬误之中。这里所说的这些当然不是在暗示你也是如此;因为你自然是头脑太管用而不会不马上就嗅出这一幻象的气味来,而你的讥嘲则足够频繁地击中它。从这方面看,你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程度上的放弃,并且一了百了地显示出了一种完全的听天由命。你更喜欢让自己愉快。你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你的诙谐机智,你在交往中的随便,某种和善,同样正如某种恶毒[202],这使得人们在一见到你之后马上就会由此联想到一个令人愉快的夜晚。在以前你一直是并且以后也一直会是我家里的一个受欢迎的客人,一方面是因为我不算是在极大程度上害怕你,一方面是因为我在我有必要害怕你之前尚有很好的前景;我唯一的女儿只有三岁,你当然不会这么早就开动你的远程信号联络系统。有时候你半责备我说我更大程度地从世界上隐退了,我能记得有一次是那调子:告诉我,珍妮特[203]。之所以如此,其原因自然是,正如我那时也曾回答过你的:我有一个家。正是从这个角度看,不管是要真正地留意你还是所有其他人,这都是同样地难,这就是说,你总是有着别的各种定性。如果我们要把人们从他们的幻觉中拉出来,那么你就总是“以各种各样方式给出服务”。从总体上看,你是不知疲倦地追猎着各种幻觉以便将它们砸碎。你说话如此理智、如此有经验,以至于每一个人尚未对你有进一步认识的人都会以为你是一个冷静稳重的人。然而你根本就没有达到“那真的”。你通过去消灭幻觉而保持停着,并且,在你在所有可能想象得出的方向上都这样做了的时候,然后你就真正地努力去一路进入一种新的幻觉,这幻觉就是:一个人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持停着。是啊,我的朋友,你生活在一种幻觉中,并且你什么都没有达成。在这里我提及了这样一个词,这个词对你一直就有着一种那么奇怪的作用。达成————“那么谁达成了什么东西呢?这恰恰就是最危险的幻觉之一;我从来就不在这世界里忙碌什么,我尽我可能地找乐子,尤其是在那些自以为是在达成什么的人们身上找乐子;一个人会以为自己在达成什么,这难道不是难以描述地可笑吗?我才不会用这样大的要求去拖累我的生活呢。”每一次你这样说,你都对我起到一种极其不舒服的作用。这让我反感,因为在那之中有着一种肆无忌惮的非真相,这种非真相借助于你的才华总是会为你带来胜利,至少总是把笑声带到你的这一边[204]。我记得有一次,在你长时间地听着一个愤慨于你的演讲的人说话之后,一开始你一句话也没有回答他,而只是用你讽刺性的微笑刺激着他,然后作为一种为在场者们给出的普遍喜乐,你回答说:是啊,如果您把这一演讲加进您所达成的其他东西中,那么我们就至少无法就您对于“您真的是为那伟大的和为那些单个的达成了一些什么东西”的信念而责备您了。在你这样说的时候,我感到难过,因为我觉得某种对你的怜悯。如果你再不有所自制的话,你身上的一种丰富的天性就会被摧毁掉。因此你是危险的,因此你的感情突发、你的冷漠有着一种力量,这力量是我在那许多涉猎于“觉得不满”这一专业的人们中的任何其他人身上所看不到了。其实你也不属于那些人,他们是你的嘲讽的对象;因为你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你是快乐而满足的,你微笑,你戴着帽子稍稍有点斜,你不为生活的悲哀过度操劳,你至今没有让自己加入到任何翻了三倍的哀伤团体[205]”。但正因此,你的言论对于年幼者们是那么危险,因为他们一定会被你所赢得的在生活中的一切之上的优势弄得目瞪口呆。现在我不想对你说:一个人应当在世界上达成什么;但是我想说,在你的生命(你在你这生命之上扔下了一道无法渗透的纱罩)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些事情是属于这样的类型:在这些事情之中你是想要达成什么的,尽管你的沉郁因为这要被达成的事情太微不足道而在痛苦中受着煎熬。在你的内心深处,这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和你外在地显示出的是多么地不一样啊!难道在那里不是有着一种深刻的悲哀,因为你什么都无法达成?至少我知道一个情况;有一次你曾对之稍稍说了几句不被人留意的话。无疑,如果让你能够达成什么的话,那么你是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的。你无法达成什么,这到底是不是你自己的错,为了能够去达成什么,你的骄傲是不是必须被打破(这我不知道,并且我永远也不应当进一步强行挤进你的心灵);但是为什么你总是与所有那类糟糕的东西(这类东西倒是很为你那常胜的力量而欢欣的)为伍呢?正如前面所说,我们足够频繁地会感觉到,一个人在这世界里所达成的东西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我不是在沮丧之中这样说,我对我自己没有什么真正地可责怪的;我想,我带着良心和乐趣来进行我职位上的工作,我永远也不会觉得忍不住要去管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以求达成更多,然而,这却是一种非常局部的活动,并且,其实也只有在信念之中,一个人才会确信自己达成任何东西。但是,与此同时,我另外有着我的家。在这方面我常常想到耶稣·西拉的美丽词句,我也请求你想想这些话:“获得贤能妻子的,就是获得了最好的产业:即一个与自己相称的助手,和扶持自己的柱石。哪里没有垣墙,财产必被抢掠;哪里没有妻子,人就要漂泊嗟叹。谁能相信一个武装起来,从一城窜入另一城的强盗呢?同样,谁也不相信一个没有家室,一到晚上便到处寻找居所的人。”[206]我不是为了获得一个家而结婚的,但是我有一个家,而这是一个极大的祝福。我不是(我相信你不至于会将我称作)一个丈夫愚人,如果说是像“英格兰的女王有一个丈夫[207]”,那么,我不是在这样一种意义上的“我的妻子的丈夫”;我妻子不是亚伯拉罕家的女奴,我不会将她和孩子一同驱逐走[208],但她也不是一个女神,我不会以多情的空中交叉跳跃[209]来环绕着她走。我有一个家,而无疑这个家对于我并非就是一切;但是我知道,对于我妻子,我是她的一切,一方面是因为她以她的全部谦卑坚信这一点,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知道,我是并且也应当是她的一切,只要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能够成为其一切。在这里我就能够向你阐明“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能够成为其一切”之中的“那美的”,而无需任何有限的或者个别的事情来令我们回想起这一点。我可以尽管大胆地谈论这一点,因为她肯定不会到头来站在阴影之中。她并不需要我;我所娶的不是一个穷女孩,对她我并非是(如同这世界带着对自身所有可能的鄙视所说的)在做一件善事;这不是一个矫揉造作的愚昧女,我当初出自别的原因娶回来而现在又借助于我的智慧发掘出某种长处,不是的。她是独立的,并且更多的是,她那么知足以至于她无需出售自己;她很健康,比我更健康,尽管也更热烈。她的生活当然不可能像我的生活一样经历丰富或者饱经反思;我也许能够通过我的经验来帮助她避开许多谬误,而她的健康则使得这帮助成为多余。真的,她确实什么也不欠我,然而我对于她却是一切。她不需要我,但我并不因此而可有可无;我看护着她,并且连睡觉都像尼希米那样武装着[210],————如果重复一下我在一个类似场合中脱口而出的表述,并向你显示一下我不曾忘记了你那讽刺性的评价,那么我们可以这样说:这对于我妻子来说该是一种极大的烦扰了。我年轻的朋友,这样的说法并不让我很挂心,正如你也能够由此看出来,————我重复着它并且,我向你保证,不带任何恼怒。就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我对于她是完全的乌有,并且也是她的一切。相反你对于一大群人都是一切,但是在根本上你对于他们什么也不是。也可以设想一下,在那些你与人们所进行的瞬间即逝的接触中,你能够以这样的一种“那令人感兴趣的”(det Interessante)的宝贝来装备一个人,能够唤醒他去进入那么多的创造性本身,以至于这足够他用上一辈子了,(另外,顺便说一下,这东西肯定是不可能的),设想一下,他通过你而赢得了————你自己,你就失败了;因为你到头来并没有发现任何那种“你能够希望自己去成为其一切”的单个的人,并且就算这是你的伟大性的一部分,那么在事实上这一伟大性就实在是太令人痛苦了,乃至我会祈求上帝让我免除这种伟大性。

    我们首先必须去与那关于“一个家”的观念联系起来的,就是这一想法————“这是一种作为”,这样,我们就能够借助于这想法来消除掉每一种关于“舒适”的不健康而可鄙的想法。甚至在男人的享受中,也应当有着一个“作为”之环节[211],尽管它不表现在一种个别的外在有形的行为之中。在这方面,男人完全可以是活动性的,尽管他自己不觉得如此,而女人的家庭活动则更为外在有形。

    然而,下一个与那关于“一个家”的观念联系着的,是这样的一种对于细节的具体化,对此要在一般的意义上说一些什么,那是非常难的。在这方面,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特殊性,并且如果能够去认识这一类中的多种样式,那会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事情。然而,我们所关心自然是:每一种这样的特殊性都被某一种精神渗透着,拿我作为例子的话,所有那些在各种家庭中的分离性的恶劣因素都是令我反感的,它们在第一次就马上有意地显现出,在它们那里一切都是多么地奇特,有时候会出格到这样的地步,乃至整个家庭使用一种古怪的语言来说话[212],或者使用一种如此神秘的暗示,以至于人们无法搞明白它们是怎么回事。这事情的核心就在于,那家庭拥有着这样一种特殊性;而这事情中的艺术则是在于,它知道怎样去隐藏起这特殊性。

    那些为拥有一个家而结婚的人们总是叫喊着,没有什么人等着他们,没有什么人迎接他们,等等。这足够充分地显示出,他们其实只是在他们也想着一个“在外”的时候才有着一个家。感谢上帝,我从来就无须走出去,既不用为了去记住也不用为了去忘记“我有一个家”。“有一个家”的感觉常常在我坐着的一刻攫住我。我也无须走进客厅或者餐室去确定它。这感觉常常会在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工作室的时候来抓住我。它会在我斗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抓住我,而我稍后在窗格子上看见一张充满生命喜悦的脸,窗帘重新拉起,门上有非常轻的敲击声,然后一个头以这样一种方式探进门,以至于一个人会以为这头不属于任何身体,而她则在同一个“此刻”站在我身边,并且重新消失;这感觉能够在夜很深我一个人孤单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像从前在学生宿舍的那些日子)抓住我。这时,我可以点亮我的灯,蹑手蹑脚地潜进她的卧室看她是不是真的睡了。现在,这是当然的了,这感觉也常常在我回到家的时候抓住我。并且,在我按了门铃的时候,她知道这是我通常回家的时间了(从这方面看,我们这些可怜的公务员也是受到了很大的妨碍:我们没有办法让我们的妻子感到意外),这时,在我能听见里面的一点嘈杂和那由孩子们和由她发出的喧闹声的时候,她知道我通常按门铃的方式,她自己置身于这一小群人中作为他们的首领,她自己是那样地孩子气,以至于她看上去与孩子们竞相欢叫,————这时我感觉到,我有一个家。然后,在我看上去很严肃的时候(你谈论很多关于“去作为善于看人的鉴赏家”,而“看人的鉴赏家”,又有谁能够比得上一个女人那样善于洞察人呢),这个几乎是欢悦的孩子又是怎样地变成另一种样子的呵;她不会变得绝望,也不会有坏心情,相反在她身上有着一种力量,不是硬性的,而是无限地柔韧,像那能够剖石的剑,但却盘绕着腰围[213]。或者,在她看见,我有点不耐烦而快要暴躁的时候(我的上帝,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她又能变得怎样地随和呵,然而在这一随和之中又蕴含着多少优越呵。

    别的,我能够在这一关联上想要对你说的其他东西,我最好是将之与一个特定表述联系起来,我想人们完全能够合情合理地将这表述用在你身上,并且这是一个你自己也常常用到的表述:你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客旅和寄居者[214]。更年轻的人们,他们想象不出一个人为经验所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也丝毫感觉不到那是怎样的一种不可言说的财富,他们很容易就会被卷进这同一个漩涡,他们也许会觉得自己受到你的讲演的影响就好像那是一阵清新的微风,引诱他们外出到你展示给他们的那无边无际的大海,你自己会变得青春荡漾地沉醉,在那关于这一“无限”的想法上几乎无法驾驭,这“无限”是你的元素,一种元素,它就像大海一样不变地把一切藏在自己深深地底部。你在这一水域上已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了,难道你不应当去知道怎样去讲述关于事故和海难的事情吗?当然,在这大海之中,一个人在一般的情况下对另一个人的情形所知不多。一个人并不备有巨大的轮船,要让大船下水将之推向深处是很费力的事情,不,那是非常小的船,只适合于一个人的小舟;他利用那瞬间,他扬帆,他以骚动的想法的无限急速划过,孤独地在那无限的大海上,孤独地在那无限的天空下。这种生活是充满危险的,但是一个人已经亲密于那关于失去生命的观念;因为,这样的一种享受(一个人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消失在“那无限的”之中,唯独只剩下的就是“一个人享受这一消失”),这才是那真正的享受。航海的人说,在那浩瀚的“世界之海”上人们可以看见一种航船,人们将之称为飞翔的荷兰人[215]。它能够张展开一面小帆,然后以极速在大海的表面划过。如此差不多就是你在生活的大海上航行的情形了。一个人孤单地在自己的皮筏子里,他是足够地自在于自身了,他不再与任何人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除非是在这样一个瞬间里他自己有这个愿望。一个人孤单地在自己的皮筏子里,他是足够地自在于自身了。我无法明白,这人又怎样能够去填充掉这一空虚,但既然你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个认为在那之中有着某种真实的东西的人,而且我也知道你在船上是有着一个能够帮助填充时间的人。因此,你是应当说:一个人孤单地在自己的小舟上、孤独地与自己的悲哀在一起、孤独地与自己的绝望在一起;一个人怯懦到了足够的程度,他就宁可保持这种孤人独舟也不愿去将自己投进康复的痛楚之中。现在,请允许我来指出你生活中的阴影面,并非是仿佛我想要让你害怕,我绝没有想要扮妖魔鬼怪的打算,而且你也太精明,你不会让自己受这一类东西影响。但仍然还是想一下这样一种意义上的“在这个世界是一个客旅和寄居者[216]”,想一下在此之中所蕴含的那痛楚的成分、那忧伤的成分、那屈辱的成分。我不想通过用关于那种凌乱的家族归属、那种你所反感的畜棚气味的想法来刺激你而来扰乱掉我可能会留给你的印象;但是想象一下那处在其美丽之中的家庭生活,这种生活以这样一种方式建立在一种深刻而真挚的结合体上:那结合起一切的东西却是神秘地隐藏着,这一样东西被机智巧妙地牵卷进那一样东西,这样我们只能够隐约地去感觉这关联;想象一下这一家庭的隐秘生活本身,它披有一种如此美丽的外在形式,以至于我们不会在任何地方磕碰上那衔接处的硬的地方;并且,现在想象一下你与这家庭的关系。一个这样的家庭恰恰会让你感到舒服,并且,你也许会常常因为进入它而感到欣悦,你会通过你的轻松随和马上就仿佛已经在此之中达到了一种亲密。我使用“仿佛”;因为你不是真的进入这种亲密,并且因为,既然你总会继续是一个客旅和寄居者[217],你就无法真的进入这种亲密,这是很明显的。人们会把你看成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人们也许会足够友好地尽可能让你事事顺心,人们会和蔼礼貌地对待你,甚至人们会像对待一个自己所喜欢的孩子那样地对待你。而你,你会在不知疲倦地处在关注中,别出心裁地以各种方式使得这家庭感到高兴。不是吗,这非常美丽,你无疑会在某一奇怪的瞬间不禁有想要说这话的感觉:你不喜欢看见一家人穿着睡衣、或者女儿穿着拖鞋、或者女主人不戴帽子,并且,如果你更确切地看一下,你就会看出,在这家人待你的正确行为之中有着一种极大的羞辱;每一家人家都得这样待人接物,而你成为那被羞辱的人。或者,难道你不相信,这一家人隐藏着那属于他们自己的完全另一种不同的生活,那是他们的神殿圣地,难道你不相信,每个家庭仍然有着家神,尽管这家人没有把它们放在前厅[218]?而在你的表述之中不是隐藏着一种极其精致的弱点吗;因为我真的不相信,假如你什么时候结了婚的话,你能够忍受看见你妻子穿着睡衣,除非这件衣服是一件专门设计出来让你愉快的装饰。无疑,你认为你为这家人尽了不少力来让他们有所娱乐、来向他们铺展上某种审美的光泽,但是想象一下,如果与这家人对他们自己所拥有的内在生活的关注相比,他们把你所做的这些根本就看得不重要。在与每一个家庭的关系上,你的情形都是如此,并且,不管你有多骄傲,在那之中蕴含了一种羞辱。没有人和你分担悲哀,没有人信任你。无疑,你认为常常会有人与你分担悲哀或者信任你,我们都知道你以大量的心理学观察丰富了你自己,但是这常常是一种假象;因为人们很愿意和你随便闲聊,并且远远地触及或者让你感觉到一点关心,这是由于通过这闲聊而在你那里骚动起来的“那令人感兴趣的”缓和人们的痛苦,并且就其本身就已经有了一种舒适感,这使得人们欲求这种药,但也并不是需要这种药。而如果这时有人恰恰是因为你那隔绝的位置(你知道,人们更愿意在一个乞讨的僧侣那里而不是在他们的神父那里领圣餐[219])来找你,这却也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意义,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他;对于他没有真正的意义,因为他感觉到那种蕴含在“信任你”之中的偶然随意性;对于你没有真正的意义,因为你不能够全然地无视你能力所依赖的这种模棱两可。现在,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很好的手术操作者,你知道怎样去穿透进悲哀和忧虑的最秘密的围栏,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你并不忘记回去的路。好吧,我设想你成功地治愈了你的病人,你并不由此得到什么真正的和深刻的喜悦;因为这一切都有着偶然随意性的烙印,并且,你没有任何责任。只有责任能够给人祝福和真正的喜悦,哪怕一个人无法把事情办得有一半像你这么好,也是如此;这常常在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给予祝福。但是,在一个人有了一个家的时候,那么他就有了一种责任,而这一责任本身就给予人安全和喜悦。恰恰因为你不想具备这责任,于是你就不得不承认,你所老是抱怨的这事情————“人们对你没有感恩之心”,是完全合情合理的。然而,说你以这样一种方式去投身于对人们的治疗,这其实也是很罕见的事情,在一般的情况下,如同我在前面对你说过的:你的首要活动是对准了“去消灭幻觉”这一方向,并且偶尔也花功夫让别人进入幻觉。如果我们看见你和一个或者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看你怎样地通过几个动作就已经帮助他们在出离他们所有的幼稚的而在许多方面又是起着拯救性作用的幻觉的路上走了相当长的一段了,看他们现在变得怎样地比现实更轻松,看那些翅膀怎样地伸展开,而与此同时你自己则像一只有经验的老鸟在给予他们一种观念,关于什么是一个人用来飞越整个生存的拍翅;或者,如果你和年轻的女孩子们一起进行类似的演习,研究飞行中的差异:一个人在男性的飞行中听见的是拍翅的声音,而女性的飞翔则是像一种深深梦去的划桨动作。在人们看见这些的时候,基于所发生的这一切中的这种艺术,又有谁会对你生气呢?而因为这之中所蕴含的不负责任的轻浮,又有谁应该不对你生气呢?确实,你可以这样谈论你的心,就像老歌谣中所说的:

    我的心像一只鸽舍

    这一只飞进来,那另一只飞出去[220]

    只是就你而言我们不怎么看见它们飞进来,而更多的只是不断地看见新的飞出去。但是,一只鸽舍,不管它在别的意义上可以是宁静温馨有着家园感的家的多么美丽的比喻,我们也实在不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看它。像这样只是让生命白白经过而不曾在之中赢得一种稳固可靠,这岂不是痛楚而忧伤的事情吗;像这样,我年轻的朋友,生活对于你从来就得不到内容,难道这岂不是一件忧伤的事情。在“一个人变得更年长”这一感情中有着某种忧伤的东西,但如果一个人无法变得更年长,那么这时来抓住这人的就是一种远远更为深重的忧伤。在这一瞬间,我恰恰感觉到我称你为“我年轻的朋友”是多么有道理。七年的差距肯定不是永恒,我不会在“理智的成熟”上赞美我超过你,但是在“生命的成熟”上,我则无疑会这样做。是的,我觉得我确实已经变得更为年长了;而你则仍然不断地坚持着青春最初的惊讶。在我有时候(尽管很少)觉得我疲倦于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这也是与一种宁静的崇高感联系在一起的,这时,我想着那些美丽的词句:有福了,那些息了他们的作为的人[221]。我并不自欺地以为在生命中有过伟大的作为,我不曾回绝掉那被指派给我的,并且,尽管它是无足轻重的[222],那么,去为它而高兴,尽管它无足轻重,就也是我的作为了。你肯定不是离开你的作为而去静止[223],静止对于你是一个诅咒,因为只有在骚动中你才能生活。静止是你的对立面,静止使得你更为骚动。你就像一个进食只能使之更饥饿的饥者,一个饮水只会使之更渴的渴者。

    然而,我还是回到那前面讨论的东西,回到那些有限的意图————人们为了它们而结成婚姻。我只提及了三个,因为它们看上去还是一直有着自为之处,因为它们还是一直反映着婚姻中的某个单个环节,尽管它们在它们的片面性中会变得很可笑,完全正如它们是不审美也不宗教的。还有各种各样完全是很可怜的有限考虑,我不想提及了,因为让人们觉得它们可笑都是不可能的。诸如一个人为了金钱的缘故而结婚,或者出于嫉妒,或者为了那些前景————因为存在这样的前景,她马上会死,或者她会活很久但成为了一根得到了祝福的枝条而会硕果累累[224],这样他就能够通过她而把一整排叔叔和阿姨的遗留物扫进口袋。所有诸如此类,我都不愿去提及了。

    作为这一考究的收获,我可以在这里强调:我们看见,如果一场婚姻是审美的和宗教的,那么它就不可以有任何有限的“为什么”;而这恰恰是那最初的爱之中的“那审美的”,这样一来,婚姻再一次同水准于[225]那最初的爱。这就是婚姻中的“那审美的”:婚姻在其自身中藏有一种丰富多样的“为什么”,而生活将这丰富多样的“为什么”公开在自己的全部祝福之中。

    然而,既然我决定首先要展示的东西是婚姻的审美有效性,既然婚姻用来将自身与那最初的爱区分开的东西是“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而“那伦理的”和“那宗教的”(只要它们是在某种个别的东西上寻找自己的表达)最直接地就是在婚礼仪式中去找到自己的表达,那么,为了避免看上去我好像是在太轻松随便地对待这问题,为了避免使我自己沾上哪怕是一小点责任而让我看上去有这个嫌疑————因为我仿佛是在掩盖那介于那最初的爱和婚姻间的分裂(而这一分裂是你和许多其他人构建出来的,尽管是出自不同的原因),因此,我将详细地阐述这一点。在这里,你的说法完全可以是对的:在一大群人不反对这个分裂时,他们不反对的原因就是在于他们缺乏精力和学养来进行思考,不管是对前者还是对后者的思考。然而,让我们进一步看一下婚礼以及它的仪式[226]。也许你也会在接下来的文字中觉得我是全副武装的,而对这事我可以向你确定,并且不会让我的妻子感到不快,因为她很愿意看见我远离像你和你的同类这样的自由劫掠者。另外,我认为,就像基督徒总是应当能够阐释自己的信仰[227],同样,一个已婚男人也总是应当有能力阐释自己的婚姻,不仅仅是对每一个屈尊请求听见这一阐述的人,而且也是对每一个他认为是值得为之去这样做的人,或者尽管作为在这一事例中[228]是不值得但他仍然觉得适合去为之这样做的人。而既然最近你在毁坏了大量的其他风景之后开始蹂躏婚姻的省份,那么,我就觉得自己受到这样的挑战而必须遇会你。

    你知道婚礼仪式,是的,你曾研究过这个,我这样设定。从总体上,你是全副武装的,并且在一般的情况下,在你对一件事物的情况有了像它最久经考验的捍卫者一样清楚的了解之前,你是从来不会出手攻击这一事物的。因此有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像你自己所抱怨的那样:你的进攻实在太漂亮,而那些应当防守的人们对这事情的了解不如你这个进攻的人。现在让我们看吧。

    但是在我们进入那单个的事例之前,让我们看一下,是否在那纯粹被看作是婚礼程序的婚礼程序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起着干扰作用的东西。婚礼也不是什么由那些恋人们自己在某个丰富的瞬间想出来的东西、某种(如果他们半途又有了别的想法)马上又可以重新放弃的东西。这样,这就是一种我们所面临的权力。但是,难道爱情需要承认任何除了它自身之外的权力吗?也许你会承认,一旦怀疑和忧虑教会了一个人去祈祷,他就会满足于在这样一种权力之下折腰;但是那最初的爱不需要这个。在此,你有必要回想一下,我们设想了那些相应的个体是得到了宗教性的发展的,因此,“那宗教的”是如何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这个问题就与我无关了,我所关注的是,它是怎么能够与那最初的爱共存的;并且正如不幸的爱情能够使得一个人变得有宗教性,那么,我们在同样的程度上也能够确定:宗教性的个体们能够爱。“那宗教的”对于人的天性来说不是陌生的,无须有一个先行的断裂来唤醒它。但如果那些相应的个体是宗教性的,那么他们在婚礼上所面临的这种权力就不是陌生的,并且,正如他们的爱情将他们结合在一个更高的统一体中,“那宗教的”就是这样地将他们提高进一个更高的统一体。

    那么,婚礼所做的是什么呢?首先,它给出一种对于人类之“进入存在”的概观[229],并且由此而将那新的婚姻铆定在人类的巨大族体中。由此,它给出“那普遍的”,“那纯粹人性的”,将之在意识中呼唤出来。这刺激你,你也许会说:在这样的一瞬间,一个人让自己与另一个人如此亲密地结合起来,以至于所有其他东西都从这个人这里消失掉了,而就在这样的瞬间内想到了“这是一个老故事了”[230],是某种曾发生、正在发生并且将会发生的事情,这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那使得你欣悦的是你爱情之中那种独特的东西,你想让爱情的全部激情在你身上燃烧,你不希望那种“所有的人和每一个人都这样做”的想法来打搅你,“这实在是平庸到了极点,试想一下它的序码意义:在1750年张三先生和端庄的李四少女[231]十点钟,同一天十一点钟王二先生和赵一少女”。现在,这听起来极其可怕,然而在你的论证中隐藏着一种反思,这反思对那最初的爱起到了骚扰作用。爱情是,如同前面所提及过的[232],“那普遍的”(det Almene)和“那特殊的”(det Særegne)的统一体,但是按照你所认为的“想要享受那特别的”(det Særlige)看,这里就有一种这样的反思,它把“那特别的”(det Særlige)置于“那普遍的”之外。“那普遍的”和“那特殊的”(det Særegne)越是相互渗透,爱情就越美丽。这之中的伟大之处既不是在于直接的也不是在于更高的意义上的“作为那特殊的”,而是在于“在那特殊的之中拥有那普遍的”。因此,想起“那普遍的”对于那最初的爱不会成为什么干扰性的序曲。另外,婚礼所达成的东西还有更多。就是说,为了回首指向“那普遍的”,它也将这些相爱者们带回到最初的父母那里[233]。这样,它不是停留在一般意义上的[234] “那普遍的”,而是在人类的最初夫妇中展示这一表述。这就是一个关于“每一场婚姻是怎样的”提示。每一场婚姻就像每一场人生,同时既是“那单个的”也是“那整体的”,同时既是个体又是象征。于是,它为相爱者们给出了“一对没有被‘对他人的反思’打扰的人”的最美的图像;它对这两个单个的人说:以这样的方式,你们也是一对,这在此重复在你们身上的是同样的事件;现在你们站在这里,单独地在这无限的世界,单独地当场于上帝面前。这样,你看见了,婚礼也给出了你所要求的东西,但它另外还给更多,它同时给出“那普遍的”和“那特殊的”。

    “但是婚礼宣示出,罪进入了世界,而在这‘一个人觉得自己最纯净’的一瞬间被如此强烈地提醒去想到罪,这却无疑是不谐和的。然后,它教诲道: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世界[235];这看起来对相应的新婚者们不怎么具有鼓励作用,如果由此冒出什么不幸的事情,教堂可以洗自己的手;因为它不曾以一种虚妄的希望来作奉承。”教堂不曾以一种虚妄的希望来作奉承,这就其自身而言无疑是应当被看成是一种好事。进一步:教堂说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世界,但它又允许如此;它说罪通过婚姻而进入;但是,它是不是在教诲说这罪的进入是因为婚姻,这则可以是一个大问题。在所有的情形中,它都只是在宣示罪作为人的一般命运,而不是特定地运用在那单个的人身上,更不会说:现在你们正在行罪。确实,要去阐明在怎样的意义上“罪通过婚姻而进入”,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看起来这情形完全就好像是:罪和感官性在这里被同一化了。然而,既然教堂允许婚姻,那么,这事情肯定就不能完全是如此。是啊,你会说,但是在它把所有“那美的”从世俗的爱中去除掉之前是不会的。绝非如此,我会回答,至少在婚礼中没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然后,教堂宣示罪之惩罚:女人在娩痛中要生孩子并且服从自己的丈夫[236]。但是这些后果中的第一个则无疑是有着这样的性质:它会宣示出它自己,哪怕教堂不宣示出它。是啊,你回答;但是那使人困惑的地方是在于,这里所说的是:它是那罪的后果。一个孩子在娩痛中被出生,你觉得这在审美上看是美的,这是对一个人的一种敬意,一种象征性的标示,它标示出了“一个人进入这世界” 到底有着怎样的重要意义,对立于那些动物:它们越是处在低级的阶段,在它们把它们的下一代带进这世界时就越是轻松。在这里我必须强调,这是作为人的一般命运而被宣示出来的,并且,一个孩子在罪中被生出来[237],这是对它的最高尊严的最深刻表达,一切与人的生命有关的东西都归于罪的定性之下[238],这恰恰是对于人的生命的一种神圣化。

    接下来是:女人要服从自己的丈夫。在这里你也许会说:是啊,这很美好,并且这样的事情也总会吸引我,看一个女人,她在自己的丈夫身上爱自己的主人。但是,让你觉得反感的是,这应当是那罪的一个后果,并且你觉得你有这个使命作为女人的骑士出场。到底你这样做是不是在帮她一个忙,我不该做什么判定,但是我想,你并没有抓住女人在其整个内在真挚性中的本质,而在这本质中也包括了:她同时既比男人更完美又比男人更不完美。如果我们要标示出那最纯洁的和那最完美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而如果我们要标示出那最虚弱的和那最脆弱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如果我们要给出一个观念,关于那超越了感官性的“精神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如果我们要给出一个观念,关于那感官性的,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当我们想要标示出无辜————在它全部的崇高的伟大性中的无辜,那么我们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当我们想要标示出辜[239]的那种令人沮丧的感情,那么我们在这时会说那是一个女人。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女人比男人更完美,并且这在圣经中如此表述:她有着更多的辜[240]。现在,如果你回想一下,教堂只是宣示出女人的普遍人性的命运,那么,我断定由此不会出现什么能够使得“那最初的爱”不安宁的东西,但是对于一种不知道怎样去将她保持在这一可能性上的反思来说,当然可能会有什么使得这反思不得安宁的东西出现。另外,教堂当然不是只在把女人弄成奴隶,它说:“并且,上帝说我会为亚当造个配偶[241]”,一个同样地既有着审美的温情又有着真相的表述。因此教堂教诲说:“并且,男人要离开父母并且牢牢抓住自己的妻子[242]。”一个人几乎更会这样期待,认为这句子应当是:女人要离开父母并且牢牢抓住自己的丈夫;因为女人不管怎么说是那更弱的。在圣经的表达中蕴含着一种对女人的重要意义的承认,并且,没有什么骑士能够做出比这个更敬重女人的事。

    最后,关于那句进入了男人命运的诅咒,说他要在汗流满面中吃他的面包[243],这情形倒是很对,用一句话来说就是,把他驱逐出了“那最初的爱”的蜜月[244]。这一诅咒,就像我们曾常常想到的所有神圣的诅咒,隐藏有一种祝福在之中;但这个事实在这里的各种关联中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因为这样的事实总是得被保留到一个未来的时间里去体验。相反,我要提醒你记住的是:那最初的爱不是怯懦的,它不怕危险,并且因此它会在这一诅咒中看见一个麻烦,它会看见一个无法吓阻它的麻烦。

    那么,婚礼在干什么呢?“它使得相爱者们停下来”,绝不;它使得那本来已经在运动中的东西外在地显现出来。它使得“那普遍人性的”得以落实,并且,在这种意义上,也落实那“罪”;但是所有那希望着“罪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的恐惧和苦恼,它们的根本则是在反思之中,而反思则是那最初的爱所不认识的。希望“罪从不曾在这个世界出现”就是希望“把人类带回到那更不完美的状态”。罪已经进来了,但是在那些个体们使自己谦卑在这罪之下的时候,他们就比以前站得更高了。

    然后,教堂转向那单个的人并且向他提出一些问题[245]。这样一来好像又召出一种反思。“为什么提出这些问题,爱情在其自身之中有着自己的保证”。但是教堂提问,这肯定不是为了去动摇而是为了去巩固,并且为了让那已经是坚定的东西表述出自己。现在,麻烦就在这里出现了:看来那教堂在自己的问题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那爱欲的”(det Erotiske)。它问,你咨询过上帝和你的良心吗,然后咨询过你的朋友和相识吗[246]?教堂带着深深的严肃这样问,在这里我不该强调这之中有多大的益处了。教堂,如果我用一个来自你的表达语,它不是一个媒婆[247]。那么,这会对相应的人们造成困惑吗?他们在他们的感谢中无疑已经将他们的爱指派给了上帝[248],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来咨询他;因为,如果我感谢上帝,那么这无论如何还是————尽管不是直接的————一种向他作出的忠告咨询。现在,教堂不问他们,他们是否相互爱对方,那么,这绝不是因为它要消灭那尘俗的爱情,而是因为它已将之预设为前提条件。

    然后教堂获取一个许诺[249]。我们在前面的文字中看见,爱情是怎样频繁地被吸纳进这样一种更高的“同心集中性”。这意向使得那个体得到自由,但越是自由,正如前面所阐释的,那个体越是自由,婚姻就越是审美性地美丽。

    于是我相信,只要一个人在“处在其当场直接的无限性中的那最初的爱”中寻找“那审美的”,那么婚姻就必须被看成是那最初的爱的神圣崇高化的转型,并且比最初的爱更美丽。我相信,通过前面的文字,这一点就能被看得很清楚,而在上面刚写下的文字里,我们也看到了,所有关于“教堂的藐视”的说法都是从空气中抓出来而毫无根据的,并且只对于那愤慨于“那宗教的”的人才会存在。

    但是现在,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余下的问题就自然迎刃而解了。就是说,这问题就成为:这一爱情能够被实现吗?在你承认了所有上面所说的东西之后,你也许会说:现在,如果我们要去实现婚姻的话,那么这就会与去实现那最初的爱一样地难。对此我的回答是“不”;因为在婚姻之中蕴含着运动法则[250]。那最初的爱继续作为一种非现实的自在者[251],它永远也无法获得内在的实体性内容(Gehalt),因为它只是在一种外在的媒介中运动;在那伦理的和宗教的意向中,婚姻性的爱情有着“内在历史”的可能性并且将自己从那最初的爱中分离出来,作为一种从“非历史的爱情”中分解出来的“有历史的爱情”。这种爱是强大的,比整个世界更强大,但是在怀疑落进它之中的那一瞬间,它就被消灭了,它像一个梦游者带着无限的确定性能够走过那些最危险的地方,而如果我们说到他的名字,他就摔下来了。婚姻性的爱情是武装好了的;因为在意向之中不仅仅是注意力对准了外部世界,而且意志也对准了其自身、对准了那内在的。现在,我把一切都掉转过来,并且说:“那审美的”并不是在“那直接的”之中,而是在“那被获取的”(det Erhvervede)之中;但婚姻却恰恰是那在其自身之中有着间接性的直接性[252]、在其自身之中有着有限的无限、在其自身之中有着现世性的永恒。于是,婚姻在双重的意义上显现为理想,既是在古典的意义上也是在罗曼蒂克的意义上。当我说“那审美的是在那被获取的之中”的时候,由此绝不是在说“那审美的”是处在那种就其本身的单纯的追求之中。就是说,这种就其本身的单纯的追求是否定的,而“那单纯地否定的”从来就不是审美的;相反,如果这是一种在自身之中有着内容的追求、一种在自身之中有着胜利的斗争,那么我就在这一双重性之中有了那审美的。我相信,我们应当记住这个,尤其是考虑到那种绝望所具的热情,在我们的时代,人们带着这种绝望的热情听着对“那被获取的”赞美,作为“那直接的”对立面,就仿佛事情就是在于从根本上完全毁灭一切来重新建立。听这种欢闹,更年轻的人们[253]带着这种欢闹就像法国革命中的恐怖人士们[254]那样高喊“一个人要怀疑一切”[255],这真的让我感到担忧。也许这是我的顽固狭隘。然而我还是相信:一个人应当在一种个人私下的怀疑和一种科学的怀疑[256]之间作一下区分。那“个人私下的怀疑”的情形总是一种特别的事情,而我们所常常听见人们谈论的这样一种的“消灭之热情”最多只能通向这样的事实:一大群人大着胆子跑出去但却没有力量去怀疑,走下或者进入一种半吊子,而这半吊子同样也是他们确定的毁灭。相反,如果那怀疑之角力在一个单个的人那里发展出那种又去克服怀疑的力量,那么这样一种景观是令人振奋的,因为它显示出一个人通过其自身是什么,但它在根本上并不美;因为,如果想让它是美的,那么这里的要求就是:它必须在自身之中有着一种直接性。这样一种通过怀疑而被带来的最高程度上的发展,它所努力追求的方向是(如果我们用极端的表述来说的话):去使得一个人成为一种完全别的东西。相反,“美”则是在于:“那直接的”在怀疑中被获取并且借助于怀疑来被获取。这一点是我所必须强调的,对立于那种一个人将怀疑落实于之中的抽象、那种对怀疑所进行的神化、那种一个人用来使自己坠进怀疑的鲁莽、那种一个人用来在怀疑中希望出一个美好结果的盲信。还有,一个人要去赢得的东西越是精神化,我们就能够越多地赞美怀疑;但是爱情则持恒地属于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中,关于“一样被获取的东西”,以及“一样被给定了的东西”和“一样要去获取的被给定的东西”这样的话题是没什么好谈的。我完全不知道这一怀疑应当是属于哪种类型的。难道“曾有过可悲的经验”、“曾学会怀疑”应当是一个丈夫的正确质地吗,而如果他现在依据于这一怀疑而带着道德伦理的巨大严肃结了婚并且他作为丈夫既忠诚又稳定,那么那呈现出来的就会是那真实美丽的婚姻吗?我们会赞美他,但是如果不是作为一个“什么是一个人所能够做的”的例子,我们不会称颂他的婚姻。或者,为了成为一个彻底的怀疑者,难道他也该去怀疑她的爱吗、难道他也该去怀疑对这种关系中的“那美的”进行维护的可能性而又在同时有着足够的斯多噶主义[257]来使得自己想要它?我知道得很清楚,你们这些假老师都是非常愿意去赞美这一类东西的,恰恰是为了让你们的假教诲能够更好地找到入口;在它适合于你们的意图时,你们就赞美它,并且说,看,这就是那真正的婚姻;但是你们很清楚地知道,这赞美在自身之中藏有一种责备,并且尤其是女人,她们没有在这之中得到什么,以这样一种方式,你们用尽全力来引诱她。因此,你们根据那古老的规则“分割并统治”[258]来进行分割。你们赞美那最初的爱。如果你们得逞,那么它成为一个处于时间之外的环节,一个神秘的某物,人们可以说出一切关于它的谎言。婚姻无法以这样一种方式隐藏起自己,它要用岁月来得以展开,这要求有一种绝望的听天由命来忍受它,这样,要去推倒或者去以这样的背叛性的观察来进行教化陶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机会。

    那么,这一点在我们之间就被固定下来了:作为环节来看,婚姻性的爱情不仅仅是与最初的爱情一样地美,而且是更美,因为它在自己的直接性之中包含了一个多种对立面的统一体。于是事情不是如此:婚姻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但又令人觉得枯燥的道德角色,而情欲之爱(Elskov)是诗歌;不,婚姻才真正地是“那诗意的”。如果世界那么频繁地带着痛苦看见一种最初的爱无法被完成,那么我也会一同悲伤,但也还会提醒说:这错误并非完全是在于那后来的,更多地恐怕是因为人们没有正确地开始。就是说,那最初的爱所缺的是那另一个审美的理想,罗曼蒂克的理想。它在自身之中不具备那运动法则。假如我把那种个人生活中的信仰看得同样地直接(umiddelbar)的话,那么,那最初的爱就会对应于一种信仰————这信仰依据于那应许相信自己有能力移山[259],并且现在这信仰要到处走动施展奇迹[260]。也许它会成功,但是这一信仰是没有历史的;因为,长串地背诵它的奇迹[261]不是它的历史,相反,那种在个人生活之中的信仰之学用据有[262],那才是信仰的历史。这一运动是婚姻性的爱情所具备的;因为,在意向之中,这运动是向着内心的。在“那宗教的”之中,它就好像是在让上帝去关照整个世界,在意图之中它会与上帝联合为自己而斗争,在忍耐之中获取自己[263]。在“罪”的意识中接纳了一种关于人的脆弱性的观念,但是在意向之中,它被看成是已经被克服的。这一点是我(考虑到婚姻性的爱)不厌其烦地会一直强调下去的。对那最初的爱,我无疑是做到了完全的公正,并且,我相信,就对它的赞美而言,我是一个比你更出色的赞美者,但是它的错误是在于它的抽象的特性。

    因此,婚姻性的爱在自身之中包容了某种“更多”,正如你也能够从中看出的:它有能力去放弃它自己。设想一下,如果那最初的爱无法实现,如果它真正地是一种婚姻性的爱,那么那些个体就能够放弃它,然而却拥有它的甜蜜,尽管是在另一种意义上。那最初的爱永远也无法做到这个。但由此却绝不意味了那是“怀疑”在把自己的“放弃”给予婚姻性的爱情,就仿佛那是一种对于那最初的爱的降格。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这就不是什么放弃,并且,也许还是没有什么别人能够比那放弃了它的人更清楚地知道它有多么地甜蜜,还是没有什么别人拥有去这样做的力量;而如果在这里要做的事情是去坚守这爱情、去在生活中实现它,那么,这一力量则又是同样地巨大。那属于“去放弃”和“去坚守”的是同一股力量,并且那真正的坚守就是那种能够去放弃而又在“去坚守”这一行为中表述出自己的力量,并且,只有在这之中才存在着那去坚守的真正自由,那真正的、安全的翱翔。

    婚姻性的爱情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将自己展示为历史性的:它是一种吸收同化的过程,它在那要被体验的东西中试着自己的身手,并且把那已被体验过了的东西再运用到自身;于是,对于所发生的事情,它不是一个漠不关心的见证人,而是一个本质性的参与者,简言之,它体验它自己的发展。罗曼蒂克的爱情当然也把那被体验过了的东西运送到自身,比如说,在骑士把那些在战役中所征服缴获的旗帜等等送给自己所爱的人;但是,尽管罗曼蒂克的爱情能够想上那么久的时间去参与这样的征服,然而它却永远也不会想到那爱情应当是有过历史。平庸的看法则走向另一个极端,它完全能够领会爱情获得历史,一般这会是一个短暂的历史,并且这历史是那么庸俗和呆板,以至于爱情马上会得到脚去走路。那实验着的爱情也获得一种类型的历史,然而,正如它没有真正的先天性,它也没有连续性,并且只是被置放在实验着的个体的随意偶然性中,————这样一个实验着的个体同时既是自己的世界,又是这世界中的命运本身。因此,实验着的爱情非常容易倾向于去询问爱情的状况,然后有一种双重的喜悦,一方面是在事实结果符合预测的算计时,一方面是在事实显示出那之中出来的是完全别的东西时;在后者发生的时候,它也是心满意足的,因为它为它的那些不知疲倦的结合找到了一个任务。相反婚姻性的爱情则在自身中有着先天性,而且在自身中也有持恒性,并且,这一持恒性中所具的力量就像运动法则[264]一样,是同一种东西,那是意向。在意向中被设定了一个“其他(Andet)[265]”,但这个“其他”是被设定为那已经被克服了的东西,这个“其他”在意向中被设定为一个内在的“其他”,因为,在“那内在的”中,我们在它的反思中甚至也看见“那外在的”。那历史性的是在于:这一“其他”出现,获得自己的有效性,但恰恰在自己的有效性中被看成是“那不应当有有效性的东西”,于是爱情在得到了考验和净化之后从这一运动中冒出来,并且同化吸收那已被体验过了的东西。在这里,那个体不是一个带着实验的态度行事的个体,这一“其他”是怎么出现的,这问题是处在他的力量控制之外的;但是,爱情在其先天性之中也战胜了所有这一切,却自己毫不知情。固然,在新约中有一个段落:一切礼物都是好的,如果这礼物被带着感恩地接受[266]。大多数人在他们接受一样好的礼物的时候是愿意感恩的,但是他们却同时还要求,由他们来决定哪一种礼物是好的。这就显示出了他们身上那狭隘的东西;相反,那另一种感恩则真正的是胜利的和先天的,因为它在自身中包含了一种永恒的健康,甚至一件坏礼物也无法打搅这一永恒健康,不是因为你把那坏礼物扔掉,而是因为那样一种大胆,敢于去感谢这礼物的那样一种高度的人格勇气。爱情的情形也是如此。你像乌戈尔斯庇尔那样诙谐地[267]为担忧的已婚男人们准备好了的教诲性的所有那些哀歌们,现在,在这里,我是绝对不会去对它们进行反思的;并且我希望,这次你会控制好你自己,因为你所要打交道的这一个已婚男人是根本不会引诱你去在“将之搞得更困惑”中找乐子。

    但是,在我以这样的方式对爱情进行了追踪,从它的隐花式的(kryptogamiske[268])秘密性到它的明花式的(phanerogame[269])生命,半途中我碰上一个麻烦,对此你肯定会说,这是一个意义不小的麻烦。我设定(Posito),我设定[270]:我成功地说服了你去相信,“那宗教的和伦理的”在婚姻性的爱情中走向那最初的爱,绝不是在贬损那最初的爱,你在你的内在本质中相当深刻地使你自己确信了这个,并且现在丝毫不否定一种宗教的出发点。这时,你单独地与你所爱的她在一起,将使得你和你的爱情谦卑地屈身于上帝之下;你真的被攫住、被感动,现在要小心,现在我提及一个词:教众集体(Menighed),并且马上,就像歌谣中所唱的,一切又消失了[271]。要忘记那内在性(Inderlighed)[272]的定性,我相信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到。“教众集体啊,受到祝福的教众集体,尽管它有它在量上的多数但却仍然是一个有道德的人物;是的,即使它甚至————就像它有着一个有道德的人物的全部枯燥无聊的性质,也有着这好的性质————它甚至在脖子上只有一颗头[273],……我知道得很清楚我该干什么”。你肯定知道,有一个疯子,他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他认为,在他所住的房间里满是苍蝇,这样他就处在被它们弄得窒息而死的危险中[274]。在绝望的恐惧中,并且带着绝望的暴怒,他为自己的存在而斗争。你看上去就是在以同样的方式,针对一大群类似的假想出来的苍蝇、针对那种你称作是“教众集体”的东西,在为你的生命而斗争。然而,这事情却不是那么危险;但是我想首先查看一下那些与教众集体相接的最重要的接触点。在我这样做之前,我只是想提醒一下:那最初的爱并不敢把“她不认识这样的麻烦”看成是对自身的一个好处;因为,这是由于它被保持处于抽象状态,并且根本不进入与现实的接触。你很清楚地知道怎样在那些对一个外部世界的不同抽象关系(对这外部世界的抽象化取消着这关系)之间作出有区别的对待。甚至,一个人要付钱给牧师和教区执事,以及一个政府官员[275],对此你觉得没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因为金钱是去除掉所有“关系”的极佳手段;也正是因此,你向我传授你那“如果没有给钱或者收钱就绝不做任何事、绝不接受任何东西,甚至一丁点也不要”的计划。是呀,看一下我们就能够感觉出来,如果你在什么时候结了婚,那么你就有能力去支付每一个来见证自己对于这一步的喜悦的人一笔赏钱[276]。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不会奇怪这教众集体在数字上的增长,或者,在事实上那个有着关于苍蝇的想法的人所惧怕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到你的身上。你所害怕的东西是那些私人关系————人们通过询问、祝贺、繁文缛节,是的,甚至通过送礼来找借口进入一种与你的、无法以金钱来估量的关系,寻求展示出各种各样参与的可能性,尽管你借助于这一场合所给出的机会(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你的爱人的缘故)恰恰是想要摆脱所有参与的可能性。“我们借助于金钱却可以摆脱掉大量可笑的事物。我们可以用钱来关掉教堂的号手的嘴巴,否则的话他就会为你吹上整个仪仗队的节目[277];我们可以用钱来使自己得免于被公开宣示出已婚男人的身份、得免于被在整个教区集体面前公开宣示出正派的已婚男人的身份[278],否则的话,尽管我们在这种场合想要将自己限定为‘在一个人面前的一个丈夫’,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会面临‘被公开宣示’的尴尬。”这可不是我发明的说法,这一叙述是你的叙述。你还能够记得吧,你曾有一次在一个教堂婚礼的场合是怎样暴烈地发火的;你曾愿让全体在场的人,就像在神职任命仪式上那当场的神职人员之集体[279]都要上前将手置于神职候选人的头顶[280]那样,让全体在场的温柔地参与着的客人兄弟们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用一种教团之吻[281]去亲吻新娘和新郎;是啊,你宣告:对于你,如果不去想到“一个温柔的父亲或者一个多年的朋友举杯站起来带着深深的感动说出这些美丽的词————新娘和新郎”的这意义重大的一瞬间的话,要提及“新娘”和“新郎”这词是不可能的。就是说,正如你觉得教堂仪式被出色地设计出来用以扼杀“那爱欲的”,于是那随之而来的世俗性在同样的程度上就也和那太不正派的教堂典礼一样地不正派;“因为,将这样的一对‘准丈夫妻子’置于一张餐桌,并且由此而展开一场关于‘将他们搞成一对夫妇是不是教堂的教令[282]’的片面的、不真实而不美的反思,这无疑是不正派、可笑而又令人作呕的”。于是,你看来是喜欢一种平静的婚姻[283]。对此我没有什么要反对的,但只是向你说明一下,在这样的情形中你也是同样完全地被宣告为“是一个真正的丈夫”。也许在没有别人听着的情况下,你会更容易忍受这些话。另外,我想提醒你一下,那上面所写的不是“在整个教众集会面前”,而是“在上帝和这一教众集会面前”[284],这样的一个表达,它既不会通过它的限定而使人困惑,也不缺少大胆性。

    在这一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可说的,我就更容易原谅,哪怕这是出自你习惯性的轻率,因为不管怎样,你所攻击的只是那些社会交往方面的关系。对于这些东西,我现在的看法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尽管我根本是无法同意你的“超然[285]”,我还是得尽可能地宽容。在这一点上我们想来永远都不会达成一致。这样地生活在它们中,如果一个人可能做得到那就从它们中得出某种更为美丽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无法做到这一点就服从它们并且满足于它们,这在我看来是非常了不起的。我根本就看不出,如果一个人让布道坛公开预告自己的婚姻[286]的话,这对一个人的爱情会有什么危险;我也不认为这样的公开婚礼预告对于那些听众会有什么害处;你曾有一次声称婚礼预告应当被取消,因为许多人,尤其是女人们,上教堂只是为了去听这方面的预告消息,这样,布道内容为他们留下的印象就全被消灭了[287];在你那样说的时候你带着夸张的严厉列举出婚礼预告对听众们的害处,我对此是没有丝毫同感的。在你的忧虑之依据中有着某种不真实的东西:就仿佛所有这些小细节能够会去骚扰到一种健康而又强烈的爱情。我绝没有任何意图去为在这方面蔓延开的所有这些讨厌的事情作辩护。在我坚持相信教众集会时,我并不将之等同于一种“最高贵的观众”,他们(如果我回想一下歌德的一句表述的话)“厚颜得足以会去相信,一个人之所以做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要为交谈提供材料”[288]。另一种考虑,以之我也能够解释你对于所有“知情”和所有“取消”所怀的巨大恐惧,这就是:你怕疏漏掉那爱欲的瞬间。就像一只猛兽在扑出去之前完全站定那样,你知道你怎样去让你的灵魂保持如此地漠然宁静;你知道,那瞬间并不处在一个人自己的控制之下,并且“那最美的”则就在那瞬间之中,因此你知道小心地看守着,不想去预期在你等待着那瞬间的这一骚动中有任何东西出现。但现在,如果一种这样的事件被置放于一个特定的时刻,一个人们在事先早已知道的时刻,如果人们通过各种准备而不断地被提醒去想着它,那么人们就有可能进入“疏漏掉那一点”的危险。由此人们可以看出,你没有抓住婚姻性的爱情的本质,并且,你对那最初的爱怀有一种异教式的迷信。

    让我们现在考虑一下,到底这关于教众集会是否真的是一件那么危险的事情,如果它(有必要注意)没有得到许可去获得一个像它此刻在你的有病的脑子里所达成的如此使人惊吓的形态。你的生命到底有没有曾把你带进与一些单个的人的接触呢,不,到底有没有把你带进与一些单个的人的真挚的关联,这些人的回忆没有使你不安、没有困惑你心中那理想的东西,在你想要激励你自己向善的时候,你高声向你自己提及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在场扩展你的灵魂、他们的人格对于你是一种对那高贵和崇高的事物的揭示;这样的事情有没有过呢?现在,难道这样的知情者会使得你困惑吗?这就几乎好像是一个人在宗教性的意义上想要这样说:我在内心中由衷地希望维护我与上帝和基督共同体,但是我无法忍受他要我在所有神圣的[289]天使面前承认。在另一方面,你的生活,你的外在生命关系当然也曾将你带入过与这样的一些他人的关联,在这些他人们的身上只具备稀疏的一些喜悦,并且他们日常生活的单调进程也很少被美丽而富有意义地打断。难道不是每个家庭在自己的熟人圈中都有好几个这样的人,也许甚至就是在其中央就有这样的人;而如果这些几乎是被遗弃在其孤独之中的人们能够在这家庭中找到一个落脚处,这岂不是一件美丽的事情。对于他们,一场婚姻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件,多少可以算是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的诗意痕迹,某种他们在事先会高兴地盼望而在事后很久又能够回味的事情。在一个我去拜访的家庭中,我常常看见一个与家里的主妇是同代人的老处女。她仍然历历在目地对婚礼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哦,也许比女主人自己更清楚;新娘是怎样被打扮的,每一个小小的附带细节都那么清楚。现在,难道你想剥夺去所有这样的人欢愉一下的机会吗,而这机会本来是你能够为他们提供的?让我们在爱中与那些脆弱的人们交往[290]。有许多婚姻是尽可能秘密地结成以求真正地享受喜悦,也许时光携带着的是另一回事,那么无足轻重,乃至人们不禁要说,是啊,如果它甚至曾有过“使得一大群人高兴”的意义的话,那么它无论如何还可以算是某种有意义的东西。我非常讨厌所有家庭中的粗鲁无礼,这你是知道的,在这一点上我就和你一样,但是,一方面我知道怎样使这种东西不进入我的生活,一方面我也知道怎样去超越它们;而你有着你的尖刻、你的争论、你的炮火,难道你不知道怎样去清理那些麻烦吗?这你当然肯定也知道,但无论如何,这还是让你困惑。我不想为你制定界限,扔掉那使你困惑的东西,但是不要把我的原则全忘了,不要忘记,如果这对于你是可能的话,去实现那更美的东西,要记住,艺术是在于去拯救这样的人们(如果办得到的话),而不是捍卫一个人自己。我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嘱咐你,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越是隔绝自己,他就越是使得所有这些无所事事的饶舌人士几乎是难以打发地来管你的闲事;你那么经常地以这样的方式来和他们游戏,你使得他们好奇,然后又让所有这一切消释在乌有之中;我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进行嘱咐,但是我不想这样做;因为我对我所说的东西中的真相有着太多的尊敬,所以我不会想去使之降格。

    每一种“进入存在(Tilblivelse)[291]”,恰恰它越是健康,就总是在自身中越有着某种争议性的东西,并且,每一场婚姻性的结合也有着这样的情形,你无疑是很清楚,我很讨厌那种家庭中的松弛,那种无聊乏味的、能够为婚姻给出“一个人和整个家庭结婚”的外观的“对财产的共同拥有”[292]。如果婚姻性的爱情是一种真正的最初的爱情,那么它也会有着关于自身的某种隐秘的东西,它不希望将自身置于观照之下,不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在家庭之中进入岗位”,不会像那在家庭中安排好了的情形那样去从祝贺与繁文缛节或者一种上帝崇拜中汲取其营养。这个,你知道得很清楚,就尽管让你的诙谐机智来拿所有这一切逗乐吧。在许多方式上,我完全可以同意你,并且我相信,如果你有时候让我像一个有经验有爱心的护林人那样指出要被砍去的朽木,并且也在别的地方留下一个十字[293],那么这对于你和那好的事业都不会有什么坏处。

    现在,我毫不犹豫地宣布隐秘性是要在婚姻中保存“那审美的”时所必须具备的绝对条件,不是在这样的一种“一个人要将之作为猎物来瞄准它、追逐它、虚妄地待它、将真正的享受仅仅置于那对于隐秘性的享受之中”意义上。这是最初的爱所最得意的理念之一:它想要逃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岛上去。现在,这想法常常被人弄得够可笑了,我不该再去参与到我们时代扫除偶像的凶猛浪潮中去了。这之中的错是在于,最初的爱情以为自己除了通过逃走以外再也无法通过别的方式来让它自己得以实现。这是一个误解,其根源是在于最初的爱情的非历史性的特性。这之中的艺术在于:留在丰富多样之中但又保存着那秘密。在这里,我又一次可以将之作为一种睿智律来强调:只有通过去混同于人众,那隐秘性才会具备其真正的能量,只有通过这一对抗,它的尖端才能够钻得越来越深。出于与前面所提到过的同样的理由,我不想这样做,并且也因为我从来就承认一种与其他人们关系是某种具备实在性的东西。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之中就有着一种艺术,并且,婚姻性的爱情并不逃避这些麻烦,而是在它们之中保存和获取自身。另外,那婚姻性的爱有着那么多的其他东西要考虑,以至于它没有时间去沉陷在与单个事物的争议之中。

    向内,这一首要条件是如此:在可以想象的最大尺度之下的坦白、诚实、公开;因为这是爱的生命原则,并且在这里隐秘性就是它的死亡。然而这做起来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要始终如一地贯穿下去,这真的是需要勇气;因为你无疑能看出来,我在这里所想的不是那种盛行在繁复的家庭婚姻中的轻佻随意的胡扯,而是某种更多。自然,只有在那我们可以谈论隐秘性的地方,我们才能谈论公开性;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在怎样的程度上谈论后者,那么我们就在同样的程度上看见前者变得越发麻烦。要显示出一个人就是其真实所是,那是需要勇气的;在一个人能够通过某种隐秘性而将自己从一种小小的屈辱中赎买出来的时候,不打算去这样做,在一个人能够通过矜持内闭而来为自己的身量购得一份小小的增值[294]的时候,不打算去这样做,那是需要勇气的。想要保持健康、保持完全的诚实并且由衷地想要“那真的”,那是需要勇气的。

    然而,让我们从那意味不怎么重大的东西开始吧。事情的缘起是,一对新婚夫妇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把他们的爱情限定在三个小房间的狭窄领域里”,这使得你在你的想象王国里进行了一次小小的出游,而你所出游的世界距离你的日常驻足处是那么地近,以至于人们可以怀疑这是不是应当被称作是“一次出游”。现在,你是完全地投身在“装修一个未来”的工作中,带着最大的细心和最精的品味,你想装点出一个你所想要的未来。你知道,对于参与这样的一场小小实验,我并非不愿意,并且,赞美上帝,我足够地像一个孩子,以至于在一辆带有四匹喷鼻息的马的高贵的马车从我身边驶过的时候,我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马车里面;我足够地无邪,以至于在我说服自己事实并非如此时能够为了“有另一个人坐在那马车里面”而感到高兴;我足够地不腐败,因而不至于因为我的条件只允许我至多拥有一匹马————既是拉车的马又是骑的马而去想要让人们只得到允许以此作为人对马的拥有量的最大值。这样,在你的想象中,你是已婚的,幸福地结了婚的,并且从一切麻烦中将你的爱情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并且,现在你考虑你想要怎样在你的家里安置一切,以便让你的爱情能够尽可能长久地保持其芬芳。为了这个目的你需要比三间更多的房间。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你是对的,因为在你现在作为单身汉就用了五间房间。如果你不得不把你的房间之一交给你妻子,你会觉得不舒服;在这上面,你宁可把四个房间交给她而自己住在第五间,也不愿有一间共住的房间。在对这些麻烦进行了考虑之后,你继续说:这样吧,我走出那上面所谈的三间房间,不是在哲学的意义上[295],因为我不打算重新回到它们中去,而相反是要远远地离开它们,尽可能地远离。是的,你对三间小房间有着这样的厌烦感,以至于你在你无法获得更多的时候宁可像一个流浪者那样生活在开放的天空下,这在最终是那么地富有诗意,以至于如果作为补偿就必须用相当多的一大套房间来替代。我试图通过提醒你,这是那非历史性的最初的爱的普通异端之一,来要求你遵守秩序,并且现在非常高兴与你一同穿行你的空气城堡中的那许多凉快的有着高高穹顶的大厅、那些秘密的半暗的小房间、那许多由各种各样的烛灯和枝形灯冠和镜子映亮(乃至那最远的角落都得以照明)的餐室,那小小的带有向着凉台的拉门的小厅,在那里早晨的阳光映进来并且有着一种只为你和你的爱情而流溢出来的鲜花的芬芳涌向我们。现在,在你像一个狩猎羚羊的猎人那样从一个尖端跳向另一个尖端[296]的时候,我不想再继续追随你那大胆的步伐。我想稍稍进一步讨论的是那作为你的安排的依据的原则。你的原则很明显就是那神秘性、神秘化,对风情的精妙卖弄,不仅仅是你厅里的墙是镶在玻璃[297]中,就连你的意识的世界也通过类似的反光折射而被弄得繁复多样,不仅仅是在房间里的所有地方,而且也是在意识中,你想在到处遇上她和你、你和她。“但是如果要让这成为可能,世上的所有财富都是不够的,这之中需要精神,一种睿智的适度,借助于这适度,精神的诸多力量得以分配。因此,人们必须相互是陌生的,如此陌生,以至于那私密性变得令人感兴趣,如此私密,以至于‘那陌生的’成为一种刺激性的对抗。那婚姻性的生活不能是一件晨衣,但也不能是妨碍行动的紧身束胸;它不能是一种要求竭尽全力的准备的工作,但也不能是一种放任的休闲;它必须有着‘那偶然的’的烙印,但我们却会遥远地隐约感觉到一种艺术;一个人恰恰不该盲目地凝视着一块在大厅里覆盖地板的地毯,日日夜夜往上加点,而相反那最微不足道的注意力完全可以在边角上留有一个小小的记号;一个人恰恰不该让自己的姓名交织字母在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被置于糕饼之上,但却完全可以有一丝小小暗示性的信号。事情的关键就是,在一个人隐约地感觉到运动的循环时、在重复开始的时候,他就该让这一循环或者重复的发生点落在尽可能遥远的地方;并且,既然一个人无法彻底地将这一点去掉,那么他所能够做的就是将这个点安排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而使得一种变动成为可能。人们只有那么一大堆文字[298],如果一个人想要为自己布道直到那第一个星期天,那么他就不再有什么剩下,不仅仅是在整个接下来的一年,而且由此到下一年的第一个星期天,都不会有什么东西可用于布道的了。人们应当尽可能长久地相互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在一个人渐渐地揭示出自己的时候,这种揭示要尽可能多地利用到外在的偶然境况,这样,事情就会变得那样地相对化,乃至人们可以从许多不同的方面出发重新去看它。人们必须警惕提防任何饱和过量后的厌腻和余味泛起的恶心。”现在,这一高贵宫殿坐落在一个美丽的地域,但又离首都很近,而你将住在它的一层。你的妻子,你的生命伴侣则将住在二层的左翼。贵族阶层中人有着某种可能性是你所一直羡慕的:丈夫和妻子各自分开地住。而那在这样一种宫廷生活中消减着“那审美的”的东西,则是一种仪式性的元素,它要求一种高于爱情的地位。你被通报,你要稍等片刻,你被接待。这就其自身而言并非是不美的,但是要等到它在情欲之爱的神圣游戏中变成一场戏时、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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