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卷二 善行 女子之道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
，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可奈何之见着耳。苟取义不必舍生，圣人岂贵死哉”。换言之，以死来保持贞节并不值得提倡鼓励，而是无可奈何之举。
对于现代读者而言，更值得思考的问题不在于女子要不要为了贞节而死，而是女子要不要坚守自己的贞节。毋庸讳言，在当今社会，婚前性行为、婚后出轨等现象不再罕见，女子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但无论如何抉择，切勿为了满足儿女私情而罔顾家庭道义，要充分考虑后果，三思而后行。此外，既然木兰、韩氏在军队当中也可以保持贞节，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女子要保持贞节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心中是否能坚持自己的信念而已。
季女却钱
◎曹修古①，知②兴化军③，卒于官，贫不能归葬。宾佐④赠钱五十万，妻欲受之，季女泣，白其母曰：“我先人在，未尝受宾佐馈遗，奈何以赙［音父］钱⑤累其身后？”母从之，尽却不受。
吕氏曰：父之廉，见信于女。女爱父以德，宁不能归葬，而不受宾佐之赠焉。此岂世俗之见所能及哉？礼，丧有赙，孔孟亦所不辞，吾未见女子之狷介⑥如是者，故录之以示训焉。
┃ 吕语今译 ┃
父亲的廉洁，被女儿信奉。女儿以合乎德义的方式来表达对父亲的敬爱，宁愿不把父亲遗体带回家乡安葬，也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幕宾佐吏的馈赠。这怎么会是世俗的见识所能企及的呢？根据礼法，丧事是允许接受赙金的，想必孔子、孟子也不会推辞，我没见过有女子这么狷介的，因此摘录下来以示训诫。
┃ 简注 ┃
①曹修古：曹修古，字述之，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公元 1008 年）进士，以清廉著称。
②知：知掌，管理。
③兴化军：“军”为宋代的特殊地方行政区划。兴化军的辖境即今天的福建省莆田市。
④宾佐：幕宾佐吏。
⑤赙（fù）钱：别人赠予的用于办理丧事的钱财。
⑥狷介：狷，安守本分，有所不为。介，坚毅不拔。此处意谓曹女以廉处事，坚守己见。
┃ 实践要点 ┃
本条强调了女子以廉为德的重要性。廉，即正直不贪，时刻收敛检点自身，不强求不当得的东西，包括名、利、财物等。《韩诗外传·卷一》有云：“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远而名彰也。”廉，不仅是高尚的道德操行，更是让自身远离祸害的全身之道。尤其在现代社会，人们在工作和生活之中都面临着各种诱惑和陷阱，且不说在工作上贪污腐败所带来的恶果，就算是在生活当中贪取一些不触犯道德底线的小利也可能会给人带来烦恼和祸害。如贪图小便宜，看到商家“促销”“打折”就买来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商品，不仅浪费钱财，又白白占用了家里的储存空间。又如贪图投机厚利，容易听信不法分子“低投入、高回报”的甜言蜜语，从而陷入投资诈骗陷阱，最终落得个钱财散尽、欲哭无泪的悲凉境地。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廉”？古人时常将“廉”与“耻”并称，大概要做到“廉”，首先要做到“知耻”。孟子有云“人不可以无耻”。彰明自己的羞恶之心，树立正确的荣辱观，正其义而不计其利，知其耻而有所不为，这是戒贪行廉的基础。其次要做到“慎独”。在众目睽睽之下容易做到“廉”，但在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处保持廉正之心，则需要时刻反省自己的念头，贪念一起便要加以克治。最后，要注意行为习惯的养成。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从小处做起，不贪图蝇头小利，逐渐形成廉洁不贪的生活作风。
齐宿瘤女
◎齐闵王出游，至东郭①，百姓尽观，宿瘤［音流］女采桑不顾②。王怪之，召而问焉。对曰：“妾受父母教采桑，不受教观大王。”王曰：“此奇女也，惜哉宿瘤［项有大疣］。”女曰：“婢妾之职，慎德勤事，苟称任使，宿瘤何伤？”王悦，曰：“此贤女也。”命载之③。女曰：“使妾不受父母之教，而随大王，是奔女也，大王又安用之？”王大惭，归，命使者以金百镒［音一］往聘之。父母惊惶，欲洗加衣，女曰：“昔以恶衣见王，今变容更服，是修文④也。”乃如故入宫。闵王以见诸夫人，曰：“昨日出游，得一圣女，今至，斥汝属⑤矣。”诸夫人皆怪之，盛服以待。及至，宿瘤也，宫中皆掩口而笑。王曰：“无笑，不饰耳。夫饰与不饰，固相去十百也。”女曰：“昔者尧、舜、桀、纣，俱天子也。尧舜自饰以仁义，虽为天子，安于节俭，茅茨不剪⑥，采椽［音船］不斫［音卓］⑦，后宫衣不重采，食不重味，至于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桀、纣自饰以暴虐，习为苛文，造为高台深池，后宫蹈绮［音岂］縠［音谷］⑧，弄珠玉，意非有餍时⑨也。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至今千余岁，天下归恶焉。由是观之，饰与不饰，相去千万，尚不足言，何独十百也？”于是诸夫人皆大惭。闵王立以为后。出令，卑宫室，填［音田］池泽，损膳，减乐，后宫不得重采，期月之间，化行邻国，诸侯朝之。侵三晋⑩，惧秦、楚，一立帝号，宿瘤女有力焉。女死而王怠政，其后燕遂屠齐，闵王逃死。
吕氏曰：女子岂专在色哉？一宿瘤也，识高见远，后宫美女皆面愧心服，齐国因之大治。彼尤物?者，徒倾人城国耳，何以为哉！何以为哉！
┃ 吕语今译 ┃
对于一个女子，怎能只看重她的外貌呢？一个脖子上长有大疣疮的女子，见识高远，让齐王后宫的美女们都面露惭愧、心悦诚服，齐国也因为她（对齐王的道德感化）而变得繁荣昌盛。那些绝色的美人，只能倾覆人君的城池、国家罢了，娶她们有什么用处呢？
┃ 简注 ┃
①东郭：郭，外城。此处指东边外城的城郊。
②采桑不顾：顾，看。宿瘤女专心采桑，对齐闵王的游行队伍不屑一顾。
③命载之：齐闵王下命把宿瘤女用车载回去皇宫。
④修文：修饰虚文。
⑤属：从属。
⑥茅茨（cí）不剪：茅茨，用茅草做的屋顶。茅茨不剪，即不裁剪修饰茅草做的屋顶。《韩非子·五蠹》有云：“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
⑦采椽不斫：采，栎木或柞木。椽，架在桁上用以承接木条及屋顶的部件。斫，同“斫”，刮削、雕刻。采椽不斫，即用栎木或柞木制作椽，不在上面做过多的装饰。
⑧蹈绮縠（hú）：蹈，践。绮縠，绫绸绉纱等丝织品。蹈绮縠，即脚踩着用绮縠做的衣裙的下摆，意谓后宫穿着华丽贵重的服饰。《史记·孟尝君列传》有云：“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短褐。”
⑨餍（yàn）：满足。
⑩三晋：韩、赵、魏三家分晋，因此称韩国、赵国、魏国为三晋。
?尤物：尤，异。尤物指绝色美人。《春秋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有云：“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
┃ 实践要点 ┃
本条强调女子应该注重培养自身的德性和见识，而非只专注于美色装扮。现代读者容易形成一个刻板的意见，认为古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似乎女子不需要什么才识见地，也无需读书学习。然而，正如吕坤在此所指出的，识高见远的女子对国家、社会有着深远积极的贡献。纵观《闺范》一书，当中不乏有德有智、有勇有谋的女子，她们的见识谋略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汉、大丈夫。这提示现代女子，要注重培养自身的品德和智慧。
在消费主义盛行的现代社会，商家往往打着追求“美”的旗号，倡导衣装打扮要合乎潮流时尚，吸引了不少的女性消费者花费大量时间在讲究衣着打扮之上。出门必化妆、闲时必购物、睡前必护肤，每天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修饰容颜之上。当然，修整好外在的仪容仪表是应该的，但无需过度用功在其上。在保持仪表大方整洁的基础之上，更应节省下用于装饰仪容的精力、时间和金钱，用以提升自身的品德素养和知识水平，如此才能真正地实现自我增值。若是现代女性能做到出门必行善、闲时必读书、睡前必自省，其修持出来的气质之美足以堪称绝代芳华。
楚成郑瞀
◎郑瞀［音茂］者，楚成王之媵［音孕］也。初，成王登台，临后宫，人皆倾视，子瞀直行不顾。王曰：“行者顾，吾与汝千金。”不顾。又曰：“顾，吾以女为夫人。”不顾。又曰：“顾，吾封若父兄。”子瞀遂顾。于是王下台而问曰：“夫人，重位也；千金，厚利也。一顾可得，而竟不顾，何也？”子瞀曰：“妾闻妇人以端颜正体为容，大王在台上而妾顾，是犯礼也。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千金之重，而妾顾，是贪利也。犯礼而贪利，何以事王？”王曰：“善。”遂立以为夫人。
处期年，王将立公子商臣为太子，问之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①，而又多宠，既置而黜之，必乱。且其人蜂目而豺声，忍人也②，不可立也。”王退而问子瞀，子瞀曰：“令尹之言是也。”王弗听。其后商臣谮子上而杀之，子瞀谓其保③曰：“昔者子上言太子之不可立也，太子谮王杀之，王不明察，遂辜无罪。且王多宠子，皆欲得国，嫡庶分争，祸必兴焉。”王又欲立公子职，子瞀曰：“不可。”王又弗听，子瞀谓其保曰：“吾闻信不见疑。今王易太子，吾惧祸乱之作也，而言之王，王不应，其以太子非吾子，而疑吾谮之者乎？不如死以明之。”乃自杀。是时太子知王之欲废之也，果作乱，围王宫。王请食熊蹯［音烦］而死④，不许，遂自经⑤。
吕氏曰：好视喜听，女子常态也。律以静正之容，则非矣。郑瞀不顾楚王，可以观闲定之养；不动以富贵，可以观淡泊之心；顾于父兄之封，可以观孝友之道。一顾不顾也，而天下闻其贤，后世仰其德。然则女子一言一动，可不慎乎？乃因谏不行而自杀，则过矣。
┃ 吕语今译 ┃
喜好耳目视听，是女子的常态。用娴静端正的容态来约束自己，则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得到的。郑瞀对楚王不屑一顾，可以看出她安闲正定的修养；她的心意不为富贵所动摇，可以看出她的淡泊之心；为了父兄能得到封赏而去顾视楚王，可以看出她遵行孝敬双亲、友爱兄弟的孝悌之道。看不看楚王的这一件事情，让世上的人都听说了郑瞀的贤良，让后世的人都敬仰她的德行。这样说来，女子的言语行动，可以不谨慎吗？她后来因为劝谏不行而自杀，这种做法就有点过头了。
┃ 简注 ┃
①君之齿未也：齿，年龄。意谓君上的年岁尚小，还未到置立太子的时候。
②忍人也：忍，能忍行不义。忍人，即大恶不义之人。
③保：保母，保养贵族子女的妇女。
④王请食熊蹯而死：熊蹯，即熊掌。熊掌难以煮熟，需花长时间烹饪。楚成王被商臣的乱党包围王宫时，为了争取时间以待援兵，因而提出了吃完熊掌再自杀的请求。
⑤自经：自缢。
┃ 实践要点 ┃
本条对现代读者的启示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女子应当矜持自身言行，不应因为外界的声色犬马而涣散精神、失礼丧节。西人有谓：“好奇害死猫。”外界对感官的诱惑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而过分炽热的好奇心则容易把理性烧为灰烬。现代社会有不少女性被诱骗、诱拐、诱奸的案例都是由于犯罪分子抓住了“好视喜听”的心理特点，用新奇的视听感观诱导受害者一步步走进陷阱。对此，现代女性一方面应提高警惕之心，另一方面可以遵行孔子关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教诲，以礼守身，以礼远祸。
二是女子应处理好“义”和“利”的关系。上文“季女却钱”条中强调了女子以廉为德的重要性。本条郑瞀“不动以富贵”，固然是“廉”的表现，是为轻“利”而重“义”。但其后为了父兄之“利”而顾视楚王，则又是孝亲敬长之心的真实流露，是“利”泽父兄而不失其孝悌“义”。孔子云：“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义”和“利”的可求与否，需谨慎权衡，不可一概而论。
齐钟离春
◎钟离春者，齐无盐邑①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人臼头②，深目，长指，大节③，卬［音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④，出胸⑤，皮肤若漆⑥，年四十，无所容，乃拂拭短褐，自诣宣王，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⑦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谨顿首司马门外⑧，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宣王方置酒于渐台⑨，召见之，谓曰：“昔者先王为寡人娶妃匹，皆已备有列位矣。今女子不容于乡里，而以布衣干万乘，亦有奇能乎？”钟离春对曰：“善隐。”王曰：“隐固寡人所愿也。”言未卒，忽不见。宣王大惊，明日又召而问之，不以隐对，但张目吐舌，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愿遂闻命。”钟离春曰：“今大王之君国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仇，内聚奸臣，众心不附。春秋四十，壮男不立。不务众子而务众妇，尊所好，忽所恃，一旦山林崩弛［音施，废也］，社稷不定，一殆也。渐［音尖］台五重，黄金白玉，琅玕［音郎干］⑩交疏，翡翠珠玑，幕［音暮］络连饰，万民罢［音皮］极，二殆也。贤者匿于山林，谄谀强于左右，邪伪立于本朝，谏者不得通入，三殆也。饮酒沉湎［音免］，以夜继昼，女乐俳［音排］优，纵横大笑，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宣王喟然叹曰：“痛乎无盐君之言，乃今一闻。”于是毁渐台，罢女乐，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音批］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卜择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而齐国大安者，丑女之力也。
吕氏曰：无盐色为天下弃，而德为万乘尊，亦大奇哉！世之妇女，丑未必无盐，而为夫所弃者，当亦自反矣。以无盐之陋，出切直之语，而齐王犹尊宠之。狂惑之夫，不受妇人之谏者，当亦自愧矣。
┃ 吕语今译 ┃
无盐女钟离春的容貌被世人所嫌弃，但她的德行则被万乘之国的君主所尊崇，这是一件大奇事啊！世上的妇女，说是长得丑的话未必比无盐女要丑，却被丈夫休弃，这种情况应该要去反省一下自己。无盐女长得这么丑陋，还说出一些切中要害的直率话语，而齐王尚且尊重宠信她。那些狂傲迷惑的丈夫，不接受妇人的劝谏，自己应当感到愧疚了。
┃ 简注 ┃
①无盐邑：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臼（jiù）头：头顶内陷。
③大节：骨节硕大。
④折腰：腰部弯曲。
⑤出胸：胸骨向前突出。
⑥皮肤若漆：皮肤像漆一样黑。
⑦不售女：嫁不出去的女子。
⑧顿首司马门外：顿首，以头叩地而拜。司马门，即宫门，《新书·等齐》：“天子宫门曰司马，阑入者为城旦；诸侯宫门曰司马，阑入者为城旦。”
⑨渐台：台名。古人筑土为高台，用以登高观望。
⑩琅玕：似玉的石头。
?四辟公门：辟，打开。公门，国君之门。四辟公门或指人君广开言路，招贤纳才。
齐孤逐女
◎即墨①有女，少孤②貌丑，过时不聘。齐相妇死，逐女造襄王之门而见谒者，曰：“妾三逐于乡③，五逐于里，孤无父母，摈弃于野，无所容止④，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⑤。”左右复于王⑥，王辍食吐哺⑦而起。左右曰：“是孤逐也，王何辱⑧焉？”王曰：“吁！夫牛鸣而马不应，非不闻也，异类故也。此人必有与人异者。”遂见。与之语，女曰：“大王知国之柱乎？”王曰：“不知。”女曰：“相国是也。夫柱不正，则栋不安；栋不安，则榱［音崔］橑［音老］⑨堕［音惰］；榱橑堕，则屋几覆矣。屋坚与不坚，在乎柱；国家安与不安，在乎相。今大王明哲，而国相不可不审也。”王曰：“吾相奚若？”女曰：“比目之鱼也。外比内比，然后能成其事，就其功⑩。”王曰：“吾相可易乎？”女曰：“中才也，求之未可得也。如有过之者，易何不可？今则未有。妾闻明王之用人也，在知类，故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燕用郭隗［音委］而得乐毅?。大王诚能厉?之，则此可用矣。”王曰：“奈何？”女曰：“昔者齐桓公尊九九而有道归?，越王敬螳螂而勇士至?，叶公好龙而龙下?，类?也。”顷?，王曰：“善。”遂尊事国相，以孤逐妻之，齐国大治。
吕氏曰：有道哉！孤逐之言也。女子抱豪杰之识，田野怀庙堂之忧，“比目之鱼”四语，可为万世相鉴。“明王用人”数语，可为万世任相之鉴。
按无盐、孤逐，皆齐之奇女，惟是自荐于王，伤女道之正，余故列于诸女之后焉。
┃ 吕语今译 ┃
孤逐女讲的话很有道理啊！孤逐女虽是女子却抱有豪杰的见识，在田野之中却心怀朝廷的忧虑，“比目之鱼”四个字，可以被后世的国相所借鉴。“明王用人”几句话，可供后世君主任用国相时以作借鉴。
按：无盐、孤逐，都是齐国的奇女子，只是由于她们两人都自荐于君王，（这种过于主动的行事方式）有损女子娴静自处、以礼待求的正道，因此我将她们列在齐宿瘤女、楚成郑瞀的后面。
┃ 简注 ┃
①即墨：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少孤：在小时候就成为了孤儿。
③三逐于乡：被人三次驱逐出乡，意谓不见容于乡人。下文“五逐于里”大意相同。
④无所容止：没有安身之处。
⑤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意谓希望能当面见到君王陈述自己的想法。
⑥复于王：像齐王禀告，复述孤逐女的话。
⑦辍食吐哺（bǔ）：停止进食，吐出口中的食物。意谓殷勤对待贤能之士。
⑧辱：降尊纡贵。
⑨榱橑：屋椽。
⑩“比目之鱼”句：古人认为比目鱼需要两两相并才能前行，如《尔雅·释地》有云：“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这里讲的“外比内比”，按刘向《列女传·齐孤逐女》原文，孤逐女解释为：“明其左右，贤其妻子，是外比内比也。”大意是，相国就像比目鱼一样不能独自行动，在外需要得到贤明的同僚的辅助，在内需要得到贤良的妻子儿女的规劝，这样才能成就功业。
?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虞丘子、孙叔敖均为楚国令尹。据《说苑·至公》的记载，虞丘子担任令尹时向楚庄王举荐孙叔敖，并辞职让位，让孙叔敖代替自己执掌国政。
?燕用郭隗而得乐毅：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燕昭王卑身厚币以招贤纳士，为郭隗改筑宫室而师事之，其后乐毅、邹衍等名士都来投燕国。燕昭王时，乐毅为燕国立下赫赫战功，攻下了齐国七十多个城池。
?厉：劝勉。
?齐桓公尊九九而有道归：据《说苑·尊贤》记载，齐桓公礼待一个懂得九九乘法的人，其后四方的贤士也闻风而往。
?越王敬螳螂而勇士至：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齐庄公出猎时，一只螳螂在车轮前面想与之相搏。御车的人说螳螂不自量力，而齐庄公却认为螳螂勇武，于是下令回车而避开螳螂。其后勇武之士都归附齐国。《韩诗外传》卷八也记载此事。此处说是“越王敬螳螂”，或是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
?叶公好龙而龙下：据《新序·杂事五》记载，叶公子高好龙，在屋子里都画满了龙的图像，于是龙闻而下之。
?类：同类相从。按照上下文，孤逐女的意思是，相国虽然只是中等之才，但齐王若能礼待中等人才的话，便能展现求贤若渴的心意，在中才之上的贤能之士便会闻风而往。
?顷：顷刻之后。
┃ 实践要点 ┃
“齐钟离春”“齐孤逐女”两条大意相类，都是讲样貌丑陋的女子以德才见重于齐国，分别成为了齐王夫人、齐相之妻，为齐国的安定繁荣作出了积极的贡献，这与褒姒、妲己等尤物以美色倾国倾城、覆亡社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以德才兴国，后者却以红颜祸国，当中的治乱之机不在于男子是否听用妇人之言，而在于妇人之言是忠言，抑或是谗言。
这两条再次提醒现代女性，应当追求自身品德和智慧的提升，而不要过分注重修饰自身的容颜。毕竟女性自立自强的关键，还是在于提升自身的素养和能力。如钟离春、孤逐女虽然样貌丑陋，却凭借自身的德才安定齐国，为后世所称赞，样貌与德才孰轻孰重，当下立判。可怜现代某些女性，为流俗的审美观念所绑架，不惜花费大量精力、金钱和时间，仅为了迎合浪荡之徒的色心和淫欲。更有甚者，不惜毁伤自己的身体发肤，忍寒露体、绝食挨饥、丰胸隆鼻、削骨磨皮，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换取别人的肤浅赞美，如此种种实在令人痛心惋惜。
鲁漆室女
◎漆室女者，鲁漆室邑①之女也。过时未适人，时鲁穆公老而子幼，女倚柱而啸［音笑，长出气也］。邻妇曰：“何啸之悲也。子欲嫁耶？吾为子偶［寻夫］。”漆室女曰：“嗟乎！始吾以子为有知，今无知也。吾岂为不嫁而悲哉？鲁君老，太子幼。”邻妇笑曰：“鲁大夫之忧也，妇人何与焉？”漆室女曰：“不然。昔晋客舍吾家，系马园中，马佚驰走，践吾葵②，使我终岁不食葵。邻人有奔女③，其家倩［借也］吾兄追之，逢霖水④出，溺流而死，令吾终身无兄。吾闻河润九里，渐洳［音孺］三百步⑤。今鲁君老悖⑥，太子少愚，鲁国有患，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三年，鲁果乱。齐楚攻之，男子战斗，妇人转输⑦，不得休息。君子曰：远矣！漆室女之思也。《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之谓也。
吕氏曰：女子无忧，即忧，亦不过衣食之计耳。漆室之私忧，鲁大夫之所窃笑者也。吾录之，不谓漆室奇，所以愧谋国之臣，甘为处堂燕雀⑧，而不怀漆室之忧耳。安车饱食，焉用尔为！
┃ 吕语今译 ┃
一般说来，女子都没有什么忧心的事情，即使有，也不过是和衣食温饱相关的事情。漆室女私下所忧心的事情，鲁国大夫们知道的话可能会偷笑她杞人忧天。我记录这件事情，不是为了突出漆室女是个传奇的女子，而是为了让出谋划策的大臣们感到惭愧，他们甘心做堂前的燕雀，而不去思考漆室女所担忧的事情。（你们这些大臣们）都安坐车中而饱食终日（不为国事而忧心），哪里用得着你们呢！
┃ 简注 ┃
①漆室邑：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葵：古人食用的一种蔬菜。《诗经·豳风·七月》有云：“七月亨葵及菽。”
③奔女：私奔的女子。
④霖水：霖，连续下三天以上的大雨。霖水，即由于雨下不止而引发的洪水。
⑤河润九里，渐洳三百步：润，滋润。渐洳，泥泞的滩涂。河流能滋润九里以内的土地，河岸三百步之内都是泥泞的滩涂。意谓一件事情的发生会对周围的人事物产生影响。
⑥悖：乱。此处指鲁穆公因年老而变得糊涂。
⑦转输：运输作战所需的物品。
⑧处堂燕雀：《吕氏春秋·谕大》：“燕雀争善处于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为人臣能免于燕雀之智者寡矣。”意谓人臣养尊处优，思虑短浅，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 实践要点 ┃
吕坤摘录本条，意在借用思虑深远的鲁漆室女嘲讽朝廷之中尸位素餐、不怀国忧的大臣。从“不谓漆室奇”一语可以看出，在吕坤看来女子也应当具备智慧计谋，而非仅会制作酒食、照料老少等家务活。这和上面“齐宿瘤女”“楚成郑瞀”“齐钟离春”“齐孤逐女”四条所说的大意是一致的。
寄征人诗
◎唐开元①中，恤边士之苦，纩［音况，绵衣］衣多制于宫中。有边士于衣中得诗，献帅，帅以诗闻②。玄宗③遍示宫中，曰：“作者无隐，不汝罪也。”一宫人叩头，自言万死。上深闵④之，遂以嫁得诗者，曰：“吾为汝结今生缘。”三军闻之，莫不感泣。其诗曰：“沙场征戍［音树］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情可悲已。
吕氏曰：宫禁传诗，礼法所禁。玄宗闵其志而嫁之，仁矣哉！前代英君常放宫女，多者三千，郁阴一畅，积怨尽消。如此而不酿天地之和、弭⑤水旱之灾、培社稷之福、广胤嗣⑥之祥者，未之有也。我朝选用宫人，不拘妇女。妇人入宫，年至五十，愿还乡者听。女子入宫十数年，愿回乡及适人者，听从其便，又不但出放而已。圣祖⑦体天地之心，顺阴阳之气，闵人物之情，委曲周至如此。唐玄宗怜一宫人，此盛德事。向使推情众女，择其年深者，大为出放，或十年一选放，如前代故事⑧焉，岂不尤盛德哉？惜乎其未之及也。
┃ 吕语今译 ┃
皇宫向外流传诗句，这是礼法所禁止的。玄宗怜悯作诗者的心志而让她嫁人，这是多么的仁慈啊！前代的英明君主经常放还宫女，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三千多人，（这样一来）宫女抑郁的心情便马上变得通畅，宫中累积的怨气也全部消除了。这样做却不能酝酿天地之间的和气、止息洪水干旱的灾祸、栽培天下社稷的福气、增广子孙后代的吉祥吗？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们明朝选用宫女，不限制女子是妇人还是闺女。若是已嫁的妇人入宫做事，等年满五十岁后，若想归还家乡的话，宫中允许放人。若是未婚女子入宫做事做了十几年，想回乡以及嫁人的，宫中允可她们的想法，又不仅仅是放她们出去而已。圣明的太祖体察天地的心意，和顺阴阳之气，怜悯百姓的情感，做到这么委婉周到。唐玄宗怜惜一个宫女，这是大德之事。假使他能推广怜悯之情以体恤一众宫女，挑出年龄大的宫女，大规模地出放，或每十年选择出放一次，像前代的君王那样做，岂不是更加有盛德吗？可惜他未能做到。
┃ 简注 ┃
①开元：开元（公元 713——741 年）为唐玄宗使用的年号。
②帅以诗闻：闻，闻达。将帅把得诗之事向唐玄宗报告。
③玄宗：李隆基，唐朝中兴之主，其治下出现了盛极一时的“开元盛世”，但其后发生的安史之乱使得唐朝由盛转衰。
④闵（mǐn）：同“悯”，怜悯。
⑤弭（mǐ）：止息。
⑥胤（yìn）嗣：子孙后代。
⑦圣祖：此处指明太祖朱元璋。
⑧前代故事：据《通典·职官》所载，唐太宗李世民执政时，曾于唐武德九年（公元 626 年）、贞观二年（公元 628 年）大规模遣还宫女，其中唐武德九年出放了三千余人，或即上文所谓“多者三千”。此外，唐玄宗本人于开元二年（公元 714 年）也曾下诏遣还妃嫔以下的宫女。
上刑官诗
◎铁铉，南阳邓州①人，为山东布政②时，靖南兵③攻济南，不下，铉百计坚守，几犯圣躬④。文皇入正大统⑤，杀铉，妻女发教坊司隶乐籍⑥。二女皆有文学⑦，入司数月，终不受辱。司刑官⑧有至教坊者，二女各献以诗，长女诗有“云鬟⑨半挽临妆镜，雨泪倾流湿绛衣⑩”、小女诗有“览镜自怜倾国色，向人羞学倚门妆”之句。官得诗上闻，帝曰：“彼终不屈耶。”乃赦之，皆适为士人妻。君子谓圣王能体悉人情，贤女能保全名节。
吕氏曰：古罪人不孥?，当族?者，有诛而无辱。汉以后，有输织室?者，劳之也；有没为官婢者，贱之也；有流窜远方者，困之也。隶于倡优?自唐始。肃宗?以阿思布?之妻入掖庭?，使衣绿衣，杂俳舞?。政和公主?曰：“不可。使思布为逆，妻不宜近至尊。倘刑与罪当，何可辱良家子，丧人名节？”乃出之。则知教坊之发，所从来远矣。夫男女之伦，圣王所重。女子自重其身，有甘万死而义不受辱者。文皇怜二女之节，悉放从良，大哉圣人之德，维持风教，可为万世帝王法矣。
┃ 吕语今译 ┃
古时候处罚犯罪之人时不会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若是罪当灭族的，只会诛杀族人而不会羞辱他们。汉代以后，有把犯罪者的妻子女儿送去织室参与纺织工作的，这是劳累她们；有没收为官员的婢女的，这是卑贱她们；有发配流放到偏远地区的，这是困苦她们。把她们入隶倡优，这种做法是从唐代开始的。唐肃宗把阿思布的妻子送去掖庭，让她穿绿色衣服，排练杂戏舞乐。政和公主说：“不可以这样做。若阿思布做了叛逆的事情，他的妻子不适宜作为倡优接近君上。倘若对阿思布个人的刑罚已经与罪名相一致，怎么可以羞辱良家女子，毁丧他妻子的名节呢？”唐肃宗于是把阿思布的妻子放走了。由此可知，把犯罪者的妻子女儿发配到教坊，这种做法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男女之间的伦常，是圣明的君王所看重的。女子重视自身的名节，有的甘愿死一万次来坚守正义、不受污辱。文皇怜悯这两个女子的气节，让她们都脱离乐籍而嫁人，有伟大的圣人之德，可以起到维持风化、教育百姓的作用，可被后世的帝王所效法。
┃ 简注 ┃
①南阳邓州：地名，今属河南省。
②布政：布政使，明代官职名，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
③靖南兵：公元 1399 年，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以诛讨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名，在北京举兵南下争夺皇位，最终于公元 1402 年攻陷南京，继位为明成祖。此次出兵被称为“靖难之役”，朱棣率领的军队称为“靖难军”，即此处所说的“靖南兵”。
④几犯圣躬：圣躬，圣上的身体。意谓铁铉在守城的战事中几乎侵害了朱棣的性命。
⑤文皇入正大统：文皇，即朱棣。入正大统，指朱棣攻陷南京取得了皇位。
⑥教坊司隶乐籍：古时宫中举办宴会，有专人表演歌舞音乐，管理这些演出以及演出人员的机构即为教坊司。隶乐籍，指女子被发配到教坊司时要入籍登记。
⑦文学：文才。
⑧司刑官：主管司法刑罚的官员。
⑨云鬟（huán）：形状像云的发髻。
⑩绛（jiàng）衣：深红色的衣服。
?罪人不孥（nú）：孥，即妻子儿女。罪人不孥，指刑罚只限于犯罪者本身，不牵连其妻子儿女。语出《孟子·梁惠王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
?族：刑罚连及罪人的家属亲人。
?输织室：织室，汉代宫中掌管丝帛礼服等织造的机构。输织室，即把女子输送到织室。
?倡优：倡，表演音乐舞蹈的艺人。优，以杂技戏谑娱人的艺人。
?肃宗：唐肃宗李亨，唐玄宗李隆基第三子。
?阿思布：蕃将。
?掖庭：后宫中妃嫔居住的地方。
?杂俳（pái）舞：供人娱乐的杂戏舞乐。
?政和公主：当作“和政公主”，唐肃宗排行第三的女儿，其事见下文“姊妹之道”中的“和政公主”。
┃ 实践要点 ┃
“寄征人诗”“上刑官诗”两条意在歌颂仁君主政能体悉人情，即使是地位卑下的宫中女子也能得幸圣恩，觅得好的夫婿。从另一角度看，正好说明了女子想觅得好的归宿是人之常情。作为“女子之道”的最后两条，这也暗合了女子之道的终结是觅得如意郎君、共偕连理，从而步入下文的“夫妇之道”。此外，两个条目当中的女子都敢于用诗句诉说衷肠，这提醒现代读者要用正确的方式去抒发心中的情感。尤其当女子心有郁结时，要适时找朋友诉说，或者用其他恰当的途径去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不要独自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或是流连酒肆、买醉浇愁。
夫妇之道
鲁黔娄妻
◎鲁黔［音乾］娄①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上堂，见尸在牖下，枕墼［音急，土块］，席槁［草荐］②，缊袍不表［粗恶衣，表破尽］，覆以布被，手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曾子曰：“斜引其被，则敛矣。”其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也。”曾子不能应，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③？”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口，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何所乐而谥为康乎？”其妻曰：“昔先生在日，君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④，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曾子曰：“惟斯人也，而有斯妇！”君子谓黔娄妻乐贫行道，《诗》曰：“彼美淑姬，可以晤言。”此之谓也。
吕氏曰：黔娄之妻，圣人之识趣也，千古而下，令人起敬。彼妇人衣锦绣，耀金珠，傅朱粉，以财色骄人，而抵死口中无一道义语。甚者怨夫家之贫而求去，如朱买臣妻⑤者，可为三叹。
┃ 吕语今译 ┃
黔娄的妻子，有着圣人的见识和意趣，千年以来，让人心生敬意。那些妇女穿着锦绣做的衣服，炫耀身上戴着的金珠，脸上傅上胭脂水粉，以财富和容色来傲视他人，而嘴里终究说不出一句合乎道义的话语。更有甚者，埋怨夫家贫穷而请求离婚，像朱买臣的妻子那样，实在让人再三叹息。
┃ 简注 ┃
①鲁黔娄：黔娄，春秋鲁国人。《汉书·艺文志》、皇甫谧《高士传》则谓之齐国人，其思想属道家流派。
②席槁（gǎo）：槁，吕坤释为草荐，即草垫子。席槁，即以草垫子为席铺在地上。
③谥：古人死后有谥号，用以彰显其生前的行为。
④不戚戚于贫贱，不忻（xīn）忻于富贵：戚戚，忧戚。忻忻，喜悦。不因贫贱而忧戚，不因富贵而喜悦。
⑤朱买臣妻：朱买臣，字翁子，西汉汉武帝时人，曾受诏将兵破东越，因功而位列九卿。据《汉书·朱买臣传》，朱买臣年过四十而家境贫寒，好读书而不治产业，其妻认为朱买臣终将饿死沟渠之中、不能荣华富贵，因而与朱买臣离婚。其后，朱买臣被任命为会稽太守，在路上看到前妻及其丈夫在修筑道路，便将他们接到太守舍的园中住下来，并供给饮食。一个月后，朱买臣前妻自缢而死。
┃ 实践要点 ┃
根据吕坤说法，本条大意是妻子应该做到安贫乐道，以品德道义为追求，不能因为家境贫困而生离异之心。对于现代读者而言，启发在于夫妻之间应该要有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从黔娄妻和曾子的对话可以看出，黔娄妻十分了解自己丈夫高洁的心志，夫妻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在三观方面高度一致。这也是为什么黔娄妻可以做到安贫乐道，对丈夫不离不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吕坤所提到的朱买臣妻。朱买臣还是一介寒士时，他的妻子不能理解他的志向，以为他心无大志，因此提出了离婚。无可厚非，经济基础对家庭生活的影响至关重要，尤其在现代社会，很难要求每一个妻子都甘愿接受安贫乐道的生活。因此，在夫妻双方共结连理之前，一定要加深相互的了解，尤其要考虑大家的三观是否一致。若三观不合，无论感情多么深厚，终究无法填补两人之间的鸿沟。若是三观一致，双方有共同的价值追求，夫妻同心同德，那么无论家境是殷实或是清贫，两人都能克服困难、共同进退。
柳下谥惠
◎鲁大夫展禽，家居柳下，谥曰“惠”。惠有圣德，妻亦贤人，情甚得，心甚知也。惠官鲁，三黜而不去①，忧民救乱。妻曰：“无乃渎乎？君子有二耻：国无道而贵，耻也；国有道而贱，耻也。今当乱世，被三黜而不去，亦近耻矣。”惠曰：“油油之民②，日在水火，吾能已乎？污君③可仕，小官可为，吾何耻焉？”惠死，门人高其行也，将诔④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之知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自矜功德］兮！夫子之不竭［过尽人情］兮！夫子之信诚［忠信诚实］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强用刚。察用明］兮。蒙耻［君不信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芥［不以一毫芥蒂于心］兮。岂弟［和乐］君子，永能厉［不以三公易介⑤］兮。吁嗟惜哉！乃下世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门人从之以为诔。
吕氏曰：士君子之行，孚朝著⑥易，孚闺门难。妇人于夫，知其内行易，知其外行难。惠也，平生心事、居官治迹、为人节概，其妻皆能一一道，可谓两贤矣。丈夫平生不为妇人所知，其人品可概见。相与终身，而不知夫子为何如人，其妇人亦可知矣。
┃ 吕语今译 ┃
士君子行事，易于取信朝廷之上的人，却难于取信闺门之中的妇人。妇人对于自己的丈夫，易于知悉他在家中的行为，却难于知悉他在外面的行为。柳下惠平生的心事、做官的政迹、为人的气节，他的妻子都能逐一地说出来，可以说夫妻两人都很贤良了。丈夫平生的作为不被妻子所知悉，大概可以看出他的人品（不太好）。（若是妻子和丈夫）相处了一辈子，却不知道丈夫是个怎样的人的话，这样也可以知道这位妻子（不太贤能）。
┃ 简注 ┃
①三黜（chù）而不去：黜，罢黜。柳下惠担任鲁国的典狱之官，三次被罢黜而不肯离开鲁国。
②油油之民：油油，即“悠悠”，油油之民意谓天下间众多的百姓。
③污君：滥恶之君。
④诔（lěi）：追述死者生前事迹以表哀悼。
⑤不以三公易介：语出《孟子·尽心上》：“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孟子注疏》注云“介，大也”，疏云“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荣位而移易己之大志也”。
⑥孚（fú）朝著：孚，信。朝著，古代群臣朝见帝王时朝堂上的列班。孚朝著，意谓取信于朝廷之上的人。
┃ 实践要点 ┃
本条大意是强调夫妻之间应当心意相通，互相有深入的了解。吕坤指出：“丈夫平生不为妇人所知，其人品可概见。”大意是说，如果妻子不真正了解丈夫的为人的话，大概这个丈夫的人品也不太好。反之亦然。夫妻二人朝夕相对、同枕共席，理应对对方都有深入的了解。若是不了解，说明对方有意隐瞒，如此一来，或是对方人品不好（不诚实），或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不再关怀对方。对现代读者而言，这条提醒了夫妻之间应敞开心扉，坦诚共对，互相关怀。夫妻相处，需要双方付出精力和时间去经营婚姻关系，而不是结了婚就一了百了、高枕无忧。夫妻关系往往会遇到很多问题和挑战，若是某天发现自己和对方之间有了陌生感，这也许是感情疏远的一个预兆。这个时候要加强和对方的沟通交流，找到问题的所在，从而打破隔阂，维护双方之间的关系。此外，也不能过分奢求对方能完全了解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因此，心有不满时要及时和对方沟通，避免因误解和积怨破坏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楚于陵妻
◎楚王闻于陵①子终②贤，欲以为相，使使者持金百镒③，往迎之。子终曰：“仆④有箕帚妻⑤，请与计之。”入谓其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遣使者持金来，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前方丈⑥，可乎？”妻曰：“夫子织屦为食⑦，左琴右书，乐亦在其中矣。夫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前方丈，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可乎？乱世多害，妾恐先生以身易身外之荣也。”于是子终辞使者，遂相与逃而为人灌园⑧。
吕氏曰：仕非不义也，不仕非达节也。乃若不戚戚于贫贱，不耽耽于富贵，求之妇人，盖亦难矣。余录黔娄、子终二妇，以为安贫乐道之训云。
┃ 吕语今译 ┃
出仕当官并非不义之事，不出仕当官也不是真正地合乎节义。至于说，不忧心贫贱，不沉迷富贵，要求妇人能做到这样的话，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记录黔娄、子终两人的妻子，是用来作为安于贫贱、乐于道义的训诫。
┃ 简注 ┃
①于陵：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子终：陈仲子，战国著名思想家，孟子以之为齐国士人之中的巨擘（众指中的大拇指）。
③镒（yì）：古代重量单位。
④仆：我，谦称。
⑤箕帚（zhǒu）妻：箕，簸箕。帚，扫帚。箕帚指代由妻子主理的家务活。古人谦称自己的妻子为箕帚妻。
⑥结驷连骑，食前方丈：结驷连骑，车马连接成队，意谓地位显赫。食前方丈，食物摆在面前方丈之地，意谓家境富裕。
⑦织屦（jù）为食：屦，麻草织造的鞋子。织屦为食，即通过编织鞋子来维持生计。
⑧灌园：浇灌园圃。
┃ 实践要点 ┃
吕坤指出，摘录本条和“鲁黔娄妻”都是意在倡导妻子要做到安贫乐道。同时，他也提到要做到安贫乐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对于现代社会的读者而言，安贫乐道是一个比较高的理想境界。大多数人都形役于柴米油盐之中，维持家庭、抚育子女、赡养父母等各种家庭责任使人难以安于贫，也见不着道在何处，更遑论乐道了。然而，若人生没有一个高远的志向追求，便难免沦为流俗，庸碌一生。本条对于现代读者的启示在于，对夫妻家庭生活的追求不能只停留在衣食无忧、财务自由等物质追求的境界，还必须关注对精神境界的追求。若夫妻两人奋斗拼搏之后，家境仍然一贫如洗，那么便努力尝试做到安贫乐道，不要因为柴米油盐的琐事而伤害双方的感情。若安贫乐道不易做到，至少可以争取做到知足常乐，夫妻相互鼓励扶持。此外，若家庭富裕，夫妻两人也要注意做到“富而好礼”，而不是仗恃殷实的家境恣意妄为、贪饱私欲。
郤缺如宾
◎晋冀邑①人郤缺②，夫妇相敬如宾客。一日缺耨［乃豆切，耘也］，其妻馌［音叶，送饭］，持餐奉夫甚谨，缺亦敛容受之。晋大夫臼季③过而见之，载以归，言诸文公④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能治民，君请用之。”文公以为下军大夫⑤。
吕氏曰：夫妇非疏远之人，田野非几席之地，馌饷非献酬之时，郤缺夫妇，敬以相将，观者欣慕焉。则事事有容，在在不苟，可知矣。余尝谓闺门之内，离一“礼”字不得。而夫妻反目，则不以礼节之故也。郤缺夫妇，真可师哉！
┃ 吕语今译 ┃
丈夫和妻子并非关系疏远的人，田野之中并非摆放了几和席的地方，妻子送饭到田野并非宴会中宾主相互敬酒的时候，郤缺夫妇，相处以敬，旁观的人也感到欣赏仰慕。（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来他们夫妻俩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讲究礼容，在每一方面都不苟且行事。我曾经说过，在闺门之内，不能离开一个“礼”字。而夫妻之间反目成仇，则是因为平时相处时不讲求礼节。郤缺夫妇（相敬如宾），真的值得人们学习啊！
┃ 简注 ┃
①冀邑：地名，今属山西省。
②郤（xì）缺：郤缺，晋国大夫郤芮之子。郤芮曾拥立晋惠公为君，后又企图杀害晋文公，最终逃亡秦国，被秦穆公诱杀。郤缺因父罪不得入仕，故躬耕于野。因臼季的举荐，郤缺被晋文公任命为下军大夫。晋襄公时，郤缺因擒获白狄的首领，被任命为卿。晋成公时，郤缺又替代赵盾执掌晋国的政事。
③臼季：臼季，即胥臣，胥氏，名臣，字季，食邑于臼，故称“臼季”。曾与公子重耳（晋文公）出亡在外。重耳即位后，任命臼季为司空。
④文公：晋文公，晋献公之子，名重耳，在位期间成就晋国霸业，为春秋五霸之一。
⑤下军大夫：晋国官职名。晋国军制，分上、中、下三军，皆设大夫。下军大夫位在下军将、佐之下，候长之上，协助将、佐管理军务。
┃ 实践要点 ┃
本条郤缺夫妇的“相敬如宾”被传为千古佳话。这涉及夫妻在日常生活之中的相处之道。夫妻相处的最根本原则在于一个“敬”字。一般人可能会认为夫妻之间的感情好是最重要的，只要浓情蜜意、互相讨好、对对方无条件的让步就能维护好婚姻关系。事实上，新婚过后，夫妻之间干柴烈火的爱情会逐渐转变为细水长流的亲情，原本的浓情蜜意也会慢慢减退。因此，长久维持夫妻关系还必须要有对对方的由衷敬意。夫妻相敬如宾，意味着要尊重自己和对方的人格和意愿，给予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两人真诚交流、坦诚相对，敢于用恰当的方式指出对方的缺点和错误，共同分担家庭责任，不过分亲昵，也不要开过分的玩笑，说话态度要不卑不亢，日常交往过程中的言行举止都要合乎正道。
梁孟夫妻
◎梁鸿妻孟光，肥丑而黑，德行甚修①。乡里多求者，光辄不肯行②。年三十，父母问所欲，对曰：“欲节操如梁鸿者。”时鸿未娶，世家多愿妻之，亦不许。闻孟光语，遂求之。光盛饰入门，七日而礼不成［不同床席］。光跪而问曰：“窃闻夫子高义，愿侍巾栉③。今来而见择，请问其故？”鸿曰：“吾欲得荆布④之妻，与共遁世⑤。今乃衣绣冶容，非鸿所愿也。”孟光曰：“妾固有隐具⑥。”乃更粗衣，椎髻⑦而前。鸿喜曰：“是吾妻也。”字之曰“德耀”，共遁霸陵⑧山中。后复相从至会稽⑨，赁舂［顾与人舂］为事。虽杂佣保之中，孟光每进食，必举案［食盘］齐眉，不敢正视⑩。
吕氏曰：女子之爱憎，色居其先，而德为轻，此俗子庸夫，淫邪之陋识也。传称孟光貌陋而梁鸿贫，二人者，以德相求。鸿不丑光之色，光不厌鸿之家。至于绮罗脂粉，亦愠不使御，鸿之心，岂以色为重轻哉？有道之识自别。果色美而可欲也，则古今美妇人多矣，史册班班，孰非败国亡家之祸本哉！
┃ 吕语今译 ┃
对于女子的爱憎与否，往往先看她的容颜是否好看，而轻视她的德性好坏，这是世俗平庸男子的邪淫粗陋的见识。传说孟光相貌丑陋而梁鸿贫贱，夫妻两人互相追求的都是对方的德性。梁鸿不以孟光的容色为丑，孟光不厌恶梁鸿的家贫。至于说，当孟光刚入门时穿着绮罗衣裳、涂抹了脂粉，梁鸿却心生愠怒而不肯与之交合，梁鸿心意，岂是以妻子的外貌来作权衡呢？有道之人的见识自然与凡夫俗子有区别。若是说女子因为外貌美丽就值得去追求的话，那么古往今来好看的妇人多不胜数，史书上都有众多的记载，有哪一个不是败国亡家的祸乱根源呢！
┃ 简注 ┃
①德行甚修：修，善。意谓德行十分美好。
②不肯行：不愿意出嫁。
③愿侍巾栉（zhì）：巾栉，毛巾和梳子。巾栉为盥洗之具，指代家务事，意谓愿意作为妻子主掌内务、事奉丈夫。
④荆布：荆，荆条做的发钗。布，粗布做的衣服。荆布，即朴素的服饰。
⑤遁世：逃离俗世，隐居山林。
⑥妾固有隐具：隐具，隐居之服。《后汉书·逸民列传》载有梁鸿孟光之事，其中与此处相应的语辞为：“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
⑦椎髻：形状如锥的发髻。
⑧霸陵：地名，今属陕西省。
⑨会稽：地名，今浙江、江苏省交界一带。
⑩举案齐眉，不敢正视：孟光在端送饭食时讲究礼仪，把放置饭具的食盘举到和眼眉一样高，不敢正视梁鸿，这体现了梁孟夫妻之间的敬慎之情。
┃ 实践要点 ┃
本条中的“梁孟夫妻”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模范夫妻。和古代戏剧中才子佳人的设定不太一样，孟光丑而梁鸿贫，两人以德相合，婚姻美满。这再次提醒现代读者，一段美好的婚姻不是单靠外貌、金钱所能维系的，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夫妻两人是否同心同德、愿意共同进退。再好看的外貌，若是看多了便会失去新鲜感，没有吸引力。再富裕的家境，若是夫妻两人不求上进、不努力奋斗拼搏，总有一天会家道中落。因此，夫妻之间应做到以敬相处、以爱互助、以义相求。
王章夫妻
◎王章，字仲卿，汉时泰山人。初为诸生①，游学长安，独与妻居。家贫无被，病，卧牛衣［编乱麻为之］中。与妻涕泣，妻厉声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踰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作儿女子态，何鄙也？”成帝时，章为京兆尹，王凤以帝舅当权，浊乱朝政，杀人指顾间②。章虽为凤所举，独不附凤，欲上书弹③之。妻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章曰：“非女子所知。”书上，果下廷尉，妻子皆收系④。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呼曰：“平生［常日］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父也］素刚，其先死乎？”明日问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⑤。章为京兆二年，死不以罪，众庶冤之。
吕氏曰：夫妇有同德以相济者，于陵、黔娄是已；有异见以相成者，王章与妻是已。牛衣之悲，儿女之态也，而其妻鄙之，章遂能自奋以显其身。凤书之止，章妻世俗之情也，而章竟不从，遂至直言以成其志。论成败，则妻不为不智；论是非，则章不为不忠。彼同恶者胥陷于非，乖戾者各执其是，非德业之赖也。古贤夫妇为闺门好友，故彼此相观，而一言动不藏，辄恐相愧。吾于此传有感。
┃ 吕语今译 ┃
夫妇之间有同心一德互相成就的，像于陵、黔娄夫妇；有以不同意见而相辅相成的，像王章和他的妻子。当日王章在牛衣之中悲泣，像小孩子一样，而他的妻子鄙视他，使得王章能够自立奋发而扬名于世。王章妻子劝止王章上书弹劾王凤，这是出于世俗之情，而王章最终没有听从劝诫，于是因为正直的言论而杀身成仁。若论成败，王章的妻子不是不明智；若论是非，王章不是不忠诚。有的夫妇共同作恶，最终都会陷于不义，而有的夫妇意见相背，又会出现各执其是的情况，这些做法对于夫妻提升自身道德修养没有什么益处。古时候贤良的夫妇就像是闺门之中的好朋友，因此互相监督着对方，若自己有不好的言行，就怕愧对自己的伴侣。我对王章夫妻的传记深有感悟。
┃ 简注 ┃
①诸生：求学之人。
②杀人指顾间：指，手指。顾，目视。意谓随意杀人、草菅人命。
③弹：弹劾。
④收系：拘禁牢狱之中。
⑤合浦：地名，今属广西省。
王霸夫妻
◎王霸少立高节①，光武②时，连征不仕，妻亦美志行。霸初与同郡令孤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③，其子为郡功曹④，子伯令之奉书⑤于霸，车马服从⑥，雍容如也。霸之子方耕于野，闻宾至，投耒⑦而归，见令狐子，惭沮⑧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久卧不起。妻怪，问之。霸曰：“吾与子伯素相若，向见其子，容服盛光，举措有适。而我儿蓬发历齿⑨，见客有怍⑩容。父子恩深，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忘宿昔而惭儿女子乎？”霸崛［音掘，猛起］起而笑曰：“有是哉！”遂相与终身隐遁。
吕氏曰：富贵不足荣，亦不为辱；贫贱不足慕，亦不为羞。使霸有可行之道，何必慕箕颍?以为名高？霸无仕进之心，何必见赵孟?而生愧色？总之真识不定，道心未纯耳。其妻对景当局，不知视霸何如？然“清节”数语，则确然隐君子之高蹈?也。
┃ 吕语今译 ┃
富贵不足以让人感到光荣，也不必为之而感到耻辱；贫贱不足以让人仰慕，也不必为之而感到羞愧。假使王霸有可行乎天下的大道，又何必仰慕许由、以隐逸避世为名节高尚呢？假使王霸没有出仕做官的想法，又何必看到赵盾而露出惭愧的容色呢？总的来说，王霸对于事理的识见还没有定型，他的求道之心还未达到精纯的境界。若是他的妻子也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不知道会不会也像王霸一样感到惭愧呢？然而，她说“清节”的那几句话，则确实流露出了隐世君子的超然志向。
┃ 简注 ┃
①王霸少立高节：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王霸自少时便有清高的气节，在王莽篡位期间，拒绝与官宦结交，在光武帝时又拒绝出仕。
②光武：汉光武帝刘秀，汉代中兴之主。
③楚相：东汉时分封藩王，有藩国楚国。楚相即藩楚的国相。
④功曹：官职名，汉代每郡设有功曹史，简称功曹，处理人事和部分政务。
⑤奉书：送书信。
⑥车马服从：车马随行。
⑦投耒（lěi）：投，放下。耒，耕地用的农具。
⑧惭沮：惭愧、沮丧。
⑨蓬发历齿：蓬发，头发蓬乱。历齿，牙齿稀疏。
⑩怍：惭愧。
?箕颍：箕，箕山。颍，颍水。传说帝尧要让位给许由，许由不受，于是去到箕山之下、颍水之阳耕食终身（见《吕氏春秋·慎行论·求人》）。后人多以“箕颖”指代许由隐逸之事。此处意谓无需追慕许由隐世的高名。
?赵孟：晋国正卿赵盾。赵盾理政期间，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此处意谓无需惭愧权势功业不及赵孟。
?高蹈：超脱。
┃ 实践要点 ┃
“王章夫妻”“王霸夫妻”两条大意相同，讲述了夫妻之间应当像挚友一样互相鼓励、互相规劝、互相成就，而不仅是终日沉浸在卿卿我我或柴米油盐之中，这也是“相敬如宾”的具体表现，因而吕坤说：“古贤夫妇为闺门好友，故彼此相观，而一言动不藏，辄恐相愧。”夫妻之间互相鼓励、规劝，双方首先要端正态度，明确鼓励、规劝的最终目的是希望对方可以有所进步，而不是出于指责、嘲讽或者好为人师的心态。规劝时应注意说话方式和态度，不要带有指责、教训的语气。被规劝者要虚心地接受意见并加以改进，不要负气争辩。此外，双方都要注重自身知识、素养和能力的提升，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样才能促进夫妻双方的进步。
鲍桓夫妻
◎汉鲍宣①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②，以少君妻之，资装③甚盛。宣不悦，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④，而吾实贫贱不敢当。”妻曰：“大人⑤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妾侍执巾栉。既承奉君子，唯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音晩］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⑥，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吕氏曰：少君以富家少女，幡然⑦甘贫妇之行，毁妆露面，汲水挽车。古称习气难脱，士君子累岁穷年，不能渐变，而况斯妇乎？少君可谓勇于义矣。鲍宣甘心苦节，视势利纷华，若将凂焉，岂不介石⑧君子哉？乃有利妇家之财，得之则喜，不得则怒，日填溪壑⑨而不足者，视此当亦汗颜。
┃ 吕语今译 ┃
少君本来是富家小姐，出嫁之后马上变得甘心于过贫贱妇人的生活，不事装扮而抛头露面，还亲自打水、拉车。古人说不良习惯难以改变，士君子经过长时间的修身，也不一定能渐渐改变身上的不良习惯，更何况像少君这种出身于富贵人家的女子呢？少君可算是勇于遵行道义。鲍宣甘心刻苦守节，把权势、利益等荣华之物视作将会玷污自己德性的东西，他难道不是一个耿介守节的君子吗？有的人把媳妇家的财物看做是利益，得到了就欢喜，得不到则愤怒，每日去填塞自己欲望的溪谷却永不满足，看到鲍桓夫妻的事迹应该感到汗颜。
┃ 简注 ┃
①鲍宣：字子都，汉哀帝时为谏大夫，世有贤名。
②清苦：清高刻苦，安贫乐道。
③资装：嫁妆。
④习美饰：习惯于打扮修饰。
⑤大人：对父亲的敬称。
⑥提瓮（wèng）出汲：提着陶瓮出门打水。此处意谓桓氏过门后亲自操持繁重的家务。
⑦幡然：变动之貌。
⑧介石：《易经》豫卦六二卦辞：“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即耿介，坚守节操。
⑨溪壑：溪谷，此处指无法满足的贪欲。
┃ 实践要点 ┃
本条讲述了富家女下嫁贫苦之家的故事。桓氏入门之后一改富家之女的习气，成为了朴素的妇人，如此即是上文所说的“安贫乐道”。对于现代读者而言，桓氏更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她奉父命嫁给鲍宣，夫妻两人之间本没有那种愿意为对方放弃一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换言之，她纯粹是为了遵守道义而改变富贵习气，过上朴素的生活。在现实生活当中，有的人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而桓氏的事例则提醒我们，有比爱情更高尚的东西，那便是道义。共同追求德性生活，这是鲍桓夫妻给现代读者的最大启发。
吕范夫妻
◎吕荣公①夫人仙源［夫人字也］，尝言与侍讲②为夫妇，相处六十年，未尝一日有面赤。自少至老，虽祍席③之上，未尝戏笑。荣公处身如此，而每叹范内翰④以为不可及［范名镇，字景仁，忠文公，成都华阳人也］。
吕氏曰：夫妇之间，以狎昵始，未有不以怨怒终者。荣公夫妇，惟其祍席无嬉戏，是以终身无面赤。吾录之以为夫妇居室之法云。
┃ 吕语今译 ┃
夫妇之间，刚开始在一起就狎玩亲昵的话，没有不会因为怨恨愤怒而告终的。吕荣公夫妇，即使在床席之间也没有嬉戏失敬，因而能做到一辈子都不生气吵架。我记录他们的事迹作为夫妇居室相处的法则。
┃ 简注 ┃
①吕荣公：吕希哲，字原明，世称荥阳先生，少年时师从焦千之、石介、胡瑗，后又从学于程颢、程颐、张载。
②侍讲：官职名，负责为君王、太子讲学。
③祍席：睡觉用的床席。
④内翰：翰林学士的别称。
┃ 实践要点 ┃
本条讲述了夫妻之间不闹矛盾的诀窍，那便是以敬相待，即便在床笫之上也不戏谑玩笑。吕坤所说的“居室之法”，实际就是夫妇二人独处一室时的相处方法。在世人看来，夫妻独处本应亲密无间，讲究太多规条似乎显得有所隔阂。但不以敬相待、以礼相处的话，在一起的日子长了双方便容易养成傲慢、懈怠的情绪，久而久之便会引起争吵，伤害双方的感情。如吕坤所说“夫妇之间，以狎昵始，未有不以怨怒终者”。
对于现代读者而言，更值得思考的问题不在于女子要不要为了贞节而死，而是女子要不要坚守自己的贞节。毋庸讳言，在当今社会，婚前性行为、婚后出轨等现象不再罕见，女子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但无论如何抉择，切勿为了满足儿女私情而罔顾家庭道义，要充分考虑后果，三思而后行。此外，既然木兰、韩氏在军队当中也可以保持贞节，那么在日常生活中女子要保持贞节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心中是否能坚持自己的信念而已。
季女却钱
◎曹修古①，知②兴化军③，卒于官，贫不能归葬。宾佐④赠钱五十万，妻欲受之，季女泣，白其母曰：“我先人在，未尝受宾佐馈遗，奈何以赙［音父］钱⑤累其身后？”母从之，尽却不受。
吕氏曰：父之廉，见信于女。女爱父以德，宁不能归葬，而不受宾佐之赠焉。此岂世俗之见所能及哉？礼，丧有赙，孔孟亦所不辞，吾未见女子之狷介⑥如是者，故录之以示训焉。
┃ 吕语今译 ┃
父亲的廉洁，被女儿信奉。女儿以合乎德义的方式来表达对父亲的敬爱，宁愿不把父亲遗体带回家乡安葬，也不愿意接受父亲的幕宾佐吏的馈赠。这怎么会是世俗的见识所能企及的呢？根据礼法，丧事是允许接受赙金的，想必孔子、孟子也不会推辞，我没见过有女子这么狷介的，因此摘录下来以示训诫。
┃ 简注 ┃
①曹修古：曹修古，字述之，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公元 1008 年）进士，以清廉著称。
②知：知掌，管理。
③兴化军：“军”为宋代的特殊地方行政区划。兴化军的辖境即今天的福建省莆田市。
④宾佐：幕宾佐吏。
⑤赙（fù）钱：别人赠予的用于办理丧事的钱财。
⑥狷介：狷，安守本分，有所不为。介，坚毅不拔。此处意谓曹女以廉处事，坚守己见。
┃ 实践要点 ┃
本条强调了女子以廉为德的重要性。廉，即正直不贪，时刻收敛检点自身，不强求不当得的东西，包括名、利、财物等。《韩诗外传·卷一》有云：“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远而名彰也。”廉，不仅是高尚的道德操行，更是让自身远离祸害的全身之道。尤其在现代社会，人们在工作和生活之中都面临着各种诱惑和陷阱，且不说在工作上贪污腐败所带来的恶果，就算是在生活当中贪取一些不触犯道德底线的小利也可能会给人带来烦恼和祸害。如贪图小便宜，看到商家“促销”“打折”就买来了一堆根本用不着的商品，不仅浪费钱财，又白白占用了家里的储存空间。又如贪图投机厚利，容易听信不法分子“低投入、高回报”的甜言蜜语，从而陷入投资诈骗陷阱，最终落得个钱财散尽、欲哭无泪的悲凉境地。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廉”？古人时常将“廉”与“耻”并称，大概要做到“廉”，首先要做到“知耻”。孟子有云“人不可以无耻”。彰明自己的羞恶之心，树立正确的荣辱观，正其义而不计其利，知其耻而有所不为，这是戒贪行廉的基础。其次要做到“慎独”。在众目睽睽之下容易做到“廉”，但在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处保持廉正之心，则需要时刻反省自己的念头，贪念一起便要加以克治。最后，要注意行为习惯的养成。古人云“勿以恶小而为之”，从小处做起，不贪图蝇头小利，逐渐形成廉洁不贪的生活作风。
齐宿瘤女
◎齐闵王出游，至东郭①，百姓尽观，宿瘤［音流］女采桑不顾②。王怪之，召而问焉。对曰：“妾受父母教采桑，不受教观大王。”王曰：“此奇女也，惜哉宿瘤［项有大疣］。”女曰：“婢妾之职，慎德勤事，苟称任使，宿瘤何伤？”王悦，曰：“此贤女也。”命载之③。女曰：“使妾不受父母之教，而随大王，是奔女也，大王又安用之？”王大惭，归，命使者以金百镒［音一］往聘之。父母惊惶，欲洗加衣，女曰：“昔以恶衣见王，今变容更服，是修文④也。”乃如故入宫。闵王以见诸夫人，曰：“昨日出游，得一圣女，今至，斥汝属⑤矣。”诸夫人皆怪之，盛服以待。及至，宿瘤也，宫中皆掩口而笑。王曰：“无笑，不饰耳。夫饰与不饰，固相去十百也。”女曰：“昔者尧、舜、桀、纣，俱天子也。尧舜自饰以仁义，虽为天子，安于节俭，茅茨不剪⑥，采椽［音船］不斫［音卓］⑦，后宫衣不重采，食不重味，至于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桀、纣自饰以暴虐，习为苛文，造为高台深池，后宫蹈绮［音岂］縠［音谷］⑧，弄珠玉，意非有餍时⑨也。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至今千余岁，天下归恶焉。由是观之，饰与不饰，相去千万，尚不足言，何独十百也？”于是诸夫人皆大惭。闵王立以为后。出令，卑宫室，填［音田］池泽，损膳，减乐，后宫不得重采，期月之间，化行邻国，诸侯朝之。侵三晋⑩，惧秦、楚，一立帝号，宿瘤女有力焉。女死而王怠政，其后燕遂屠齐，闵王逃死。
吕氏曰：女子岂专在色哉？一宿瘤也，识高见远，后宫美女皆面愧心服，齐国因之大治。彼尤物?者，徒倾人城国耳，何以为哉！何以为哉！
┃ 吕语今译 ┃
对于一个女子，怎能只看重她的外貌呢？一个脖子上长有大疣疮的女子，见识高远，让齐王后宫的美女们都面露惭愧、心悦诚服，齐国也因为她（对齐王的道德感化）而变得繁荣昌盛。那些绝色的美人，只能倾覆人君的城池、国家罢了，娶她们有什么用处呢？
┃ 简注 ┃
①东郭：郭，外城。此处指东边外城的城郊。
②采桑不顾：顾，看。宿瘤女专心采桑，对齐闵王的游行队伍不屑一顾。
③命载之：齐闵王下命把宿瘤女用车载回去皇宫。
④修文：修饰虚文。
⑤属：从属。
⑥茅茨（cí）不剪：茅茨，用茅草做的屋顶。茅茨不剪，即不裁剪修饰茅草做的屋顶。《韩非子·五蠹》有云：“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斫，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
⑦采椽不斫：采，栎木或柞木。椽，架在桁上用以承接木条及屋顶的部件。斫，同“斫”，刮削、雕刻。采椽不斫，即用栎木或柞木制作椽，不在上面做过多的装饰。
⑧蹈绮縠（hú）：蹈，践。绮縠，绫绸绉纱等丝织品。蹈绮縠，即脚踩着用绮縠做的衣裙的下摆，意谓后宫穿着华丽贵重的服饰。《史记·孟尝君列传》有云：“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短褐。”
⑨餍（yàn）：满足。
⑩三晋：韩、赵、魏三家分晋，因此称韩国、赵国、魏国为三晋。
?尤物：尤，异。尤物指绝色美人。《春秋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有云：“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苟非德义，则必有祸。”
┃ 实践要点 ┃
本条强调女子应该注重培养自身的德性和见识，而非只专注于美色装扮。现代读者容易形成一个刻板的意见，认为古人提倡“女子无才便是德”，似乎女子不需要什么才识见地，也无需读书学习。然而，正如吕坤在此所指出的，识高见远的女子对国家、社会有着深远积极的贡献。纵观《闺范》一书，当中不乏有德有智、有勇有谋的女子，她们的见识谋略丝毫不逊色于男子汉、大丈夫。这提示现代女子，要注重培养自身的品德和智慧。
在消费主义盛行的现代社会，商家往往打着追求“美”的旗号，倡导衣装打扮要合乎潮流时尚，吸引了不少的女性消费者花费大量时间在讲究衣着打扮之上。出门必化妆、闲时必购物、睡前必护肤，每天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修饰容颜之上。当然，修整好外在的仪容仪表是应该的，但无需过度用功在其上。在保持仪表大方整洁的基础之上，更应节省下用于装饰仪容的精力、时间和金钱，用以提升自身的品德素养和知识水平，如此才能真正地实现自我增值。若是现代女性能做到出门必行善、闲时必读书、睡前必自省，其修持出来的气质之美足以堪称绝代芳华。
楚成郑瞀
◎郑瞀［音茂］者，楚成王之媵［音孕］也。初，成王登台，临后宫，人皆倾视，子瞀直行不顾。王曰：“行者顾，吾与汝千金。”不顾。又曰：“顾，吾以女为夫人。”不顾。又曰：“顾，吾封若父兄。”子瞀遂顾。于是王下台而问曰：“夫人，重位也；千金，厚利也。一顾可得，而竟不顾，何也？”子瞀曰：“妾闻妇人以端颜正体为容，大王在台上而妾顾，是犯礼也。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千金之重，而妾顾，是贪利也。犯礼而贪利，何以事王？”王曰：“善。”遂立以为夫人。
处期年，王将立公子商臣为太子，问之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①，而又多宠，既置而黜之，必乱。且其人蜂目而豺声，忍人也②，不可立也。”王退而问子瞀，子瞀曰：“令尹之言是也。”王弗听。其后商臣谮子上而杀之，子瞀谓其保③曰：“昔者子上言太子之不可立也，太子谮王杀之，王不明察，遂辜无罪。且王多宠子，皆欲得国，嫡庶分争，祸必兴焉。”王又欲立公子职，子瞀曰：“不可。”王又弗听，子瞀谓其保曰：“吾闻信不见疑。今王易太子，吾惧祸乱之作也，而言之王，王不应，其以太子非吾子，而疑吾谮之者乎？不如死以明之。”乃自杀。是时太子知王之欲废之也，果作乱，围王宫。王请食熊蹯［音烦］而死④，不许，遂自经⑤。
吕氏曰：好视喜听，女子常态也。律以静正之容，则非矣。郑瞀不顾楚王，可以观闲定之养；不动以富贵，可以观淡泊之心；顾于父兄之封，可以观孝友之道。一顾不顾也，而天下闻其贤，后世仰其德。然则女子一言一动，可不慎乎？乃因谏不行而自杀，则过矣。
┃ 吕语今译 ┃
喜好耳目视听，是女子的常态。用娴静端正的容态来约束自己，则不是每个女子都能做得到的。郑瞀对楚王不屑一顾，可以看出她安闲正定的修养；她的心意不为富贵所动摇，可以看出她的淡泊之心；为了父兄能得到封赏而去顾视楚王，可以看出她遵行孝敬双亲、友爱兄弟的孝悌之道。看不看楚王的这一件事情，让世上的人都听说了郑瞀的贤良，让后世的人都敬仰她的德行。这样说来，女子的言语行动，可以不谨慎吗？她后来因为劝谏不行而自杀，这种做法就有点过头了。
┃ 简注 ┃
①君之齿未也：齿，年龄。意谓君上的年岁尚小，还未到置立太子的时候。
②忍人也：忍，能忍行不义。忍人，即大恶不义之人。
③保：保母，保养贵族子女的妇女。
④王请食熊蹯而死：熊蹯，即熊掌。熊掌难以煮熟，需花长时间烹饪。楚成王被商臣的乱党包围王宫时，为了争取时间以待援兵，因而提出了吃完熊掌再自杀的请求。
⑤自经：自缢。
┃ 实践要点 ┃
本条对现代读者的启示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一是女子应当矜持自身言行，不应因为外界的声色犬马而涣散精神、失礼丧节。西人有谓：“好奇害死猫。”外界对感官的诱惑容易勾起人的好奇心，而过分炽热的好奇心则容易把理性烧为灰烬。现代社会有不少女性被诱骗、诱拐、诱奸的案例都是由于犯罪分子抓住了“好视喜听”的心理特点，用新奇的视听感观诱导受害者一步步走进陷阱。对此，现代女性一方面应提高警惕之心，另一方面可以遵行孔子关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教诲，以礼守身，以礼远祸。
二是女子应处理好“义”和“利”的关系。上文“季女却钱”条中强调了女子以廉为德的重要性。本条郑瞀“不动以富贵”，固然是“廉”的表现，是为轻“利”而重“义”。但其后为了父兄之“利”而顾视楚王，则又是孝亲敬长之心的真实流露，是“利”泽父兄而不失其孝悌“义”。孔子云：“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义”和“利”的可求与否，需谨慎权衡，不可一概而论。
齐钟离春
◎钟离春者，齐无盐邑①女，宣王之正后也。其人臼头②，深目，长指，大节③，卬［音昂］鼻，结喉，肥项，少发，折腰④，出胸⑤，皮肤若漆⑥，年四十，无所容，乃拂拭短褐，自诣宣王，谓谒者曰：“妾，齐之不售女⑦也。闻君王之圣德，愿备后宫。谨顿首司马门外⑧，唯王幸许之。”谒者以闻，宣王方置酒于渐台⑨，召见之，谓曰：“昔者先王为寡人娶妃匹，皆已备有列位矣。今女子不容于乡里，而以布衣干万乘，亦有奇能乎？”钟离春对曰：“善隐。”王曰：“隐固寡人所愿也。”言未卒，忽不见。宣王大惊，明日又召而问之，不以隐对，但张目吐舌，举手拊膝曰：“殆哉！殆哉！”如此者四，宣王曰：“愿遂闻命。”钟离春曰：“今大王之君国也，西有衡秦之患，南有强楚之仇，内聚奸臣，众心不附。春秋四十，壮男不立。不务众子而务众妇，尊所好，忽所恃，一旦山林崩弛［音施，废也］，社稷不定，一殆也。渐［音尖］台五重，黄金白玉，琅玕［音郎干］⑩交疏，翡翠珠玑，幕［音暮］络连饰，万民罢［音皮］极，二殆也。贤者匿于山林，谄谀强于左右，邪伪立于本朝，谏者不得通入，三殆也。饮酒沉湎［音免］，以夜继昼，女乐俳［音排］优，纵横大笑，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秉国家之治，四殆也。故曰‘殆哉！殆哉！’”宣王喟然叹曰：“痛乎无盐君之言，乃今一闻。”于是毁渐台，罢女乐，退谄谀，去雕琢，选兵马，实府库，四辟［音批］公门?，招进直言，延及侧陋，卜择吉日，立太子，进慈母，拜无盐君为后。而齐国大安者，丑女之力也。
吕氏曰：无盐色为天下弃，而德为万乘尊，亦大奇哉！世之妇女，丑未必无盐，而为夫所弃者，当亦自反矣。以无盐之陋，出切直之语，而齐王犹尊宠之。狂惑之夫，不受妇人之谏者，当亦自愧矣。
┃ 吕语今译 ┃
无盐女钟离春的容貌被世人所嫌弃，但她的德行则被万乘之国的君主所尊崇，这是一件大奇事啊！世上的妇女，说是长得丑的话未必比无盐女要丑，却被丈夫休弃，这种情况应该要去反省一下自己。无盐女长得这么丑陋，还说出一些切中要害的直率话语，而齐王尚且尊重宠信她。那些狂傲迷惑的丈夫，不接受妇人的劝谏，自己应当感到愧疚了。
┃ 简注 ┃
①无盐邑：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臼（jiù）头：头顶内陷。
③大节：骨节硕大。
④折腰：腰部弯曲。
⑤出胸：胸骨向前突出。
⑥皮肤若漆：皮肤像漆一样黑。
⑦不售女：嫁不出去的女子。
⑧顿首司马门外：顿首，以头叩地而拜。司马门，即宫门，《新书·等齐》：“天子宫门曰司马，阑入者为城旦；诸侯宫门曰司马，阑入者为城旦。”
⑨渐台：台名。古人筑土为高台，用以登高观望。
⑩琅玕：似玉的石头。
?四辟公门：辟，打开。公门，国君之门。四辟公门或指人君广开言路，招贤纳才。
齐孤逐女
◎即墨①有女，少孤②貌丑，过时不聘。齐相妇死，逐女造襄王之门而见谒者，曰：“妾三逐于乡③，五逐于里，孤无父母，摈弃于野，无所容止④，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⑤。”左右复于王⑥，王辍食吐哺⑦而起。左右曰：“是孤逐也，王何辱⑧焉？”王曰：“吁！夫牛鸣而马不应，非不闻也，异类故也。此人必有与人异者。”遂见。与之语，女曰：“大王知国之柱乎？”王曰：“不知。”女曰：“相国是也。夫柱不正，则栋不安；栋不安，则榱［音崔］橑［音老］⑨堕［音惰］；榱橑堕，则屋几覆矣。屋坚与不坚，在乎柱；国家安与不安，在乎相。今大王明哲，而国相不可不审也。”王曰：“吾相奚若？”女曰：“比目之鱼也。外比内比，然后能成其事，就其功⑩。”王曰：“吾相可易乎？”女曰：“中才也，求之未可得也。如有过之者，易何不可？今则未有。妾闻明王之用人也，在知类，故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燕用郭隗［音委］而得乐毅?。大王诚能厉?之，则此可用矣。”王曰：“奈何？”女曰：“昔者齐桓公尊九九而有道归?，越王敬螳螂而勇士至?，叶公好龙而龙下?，类?也。”顷?，王曰：“善。”遂尊事国相，以孤逐妻之，齐国大治。
吕氏曰：有道哉！孤逐之言也。女子抱豪杰之识，田野怀庙堂之忧，“比目之鱼”四语，可为万世相鉴。“明王用人”数语，可为万世任相之鉴。
按无盐、孤逐，皆齐之奇女，惟是自荐于王，伤女道之正，余故列于诸女之后焉。
┃ 吕语今译 ┃
孤逐女讲的话很有道理啊！孤逐女虽是女子却抱有豪杰的见识，在田野之中却心怀朝廷的忧虑，“比目之鱼”四个字，可以被后世的国相所借鉴。“明王用人”几句话，可供后世君主任用国相时以作借鉴。
按：无盐、孤逐，都是齐国的奇女子，只是由于她们两人都自荐于君王，（这种过于主动的行事方式）有损女子娴静自处、以礼待求的正道，因此我将她们列在齐宿瘤女、楚成郑瞀的后面。
┃ 简注 ┃
①即墨：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少孤：在小时候就成为了孤儿。
③三逐于乡：被人三次驱逐出乡，意谓不见容于乡人。下文“五逐于里”大意相同。
④无所容止：没有安身之处。
⑤愿当君王之盛颜，尽其愚辞：意谓希望能当面见到君王陈述自己的想法。
⑥复于王：像齐王禀告，复述孤逐女的话。
⑦辍食吐哺（bǔ）：停止进食，吐出口中的食物。意谓殷勤对待贤能之士。
⑧辱：降尊纡贵。
⑨榱橑：屋椽。
⑩“比目之鱼”句：古人认为比目鱼需要两两相并才能前行，如《尔雅·释地》有云：“东方有比目鱼焉，不比不行，其名谓之鲽。”这里讲的“外比内比”，按刘向《列女传·齐孤逐女》原文，孤逐女解释为：“明其左右，贤其妻子，是外比内比也。”大意是，相国就像比目鱼一样不能独自行动，在外需要得到贤明的同僚的辅助，在内需要得到贤良的妻子儿女的规劝，这样才能成就功业。
?楚用虞丘子而得孙叔敖：虞丘子、孙叔敖均为楚国令尹。据《说苑·至公》的记载，虞丘子担任令尹时向楚庄王举荐孙叔敖，并辞职让位，让孙叔敖代替自己执掌国政。
?燕用郭隗而得乐毅：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燕昭王卑身厚币以招贤纳士，为郭隗改筑宫室而师事之，其后乐毅、邹衍等名士都来投燕国。燕昭王时，乐毅为燕国立下赫赫战功，攻下了齐国七十多个城池。
?厉：劝勉。
?齐桓公尊九九而有道归：据《说苑·尊贤》记载，齐桓公礼待一个懂得九九乘法的人，其后四方的贤士也闻风而往。
?越王敬螳螂而勇士至：据《淮南子·人间训》记载，齐庄公出猎时，一只螳螂在车轮前面想与之相搏。御车的人说螳螂不自量力，而齐庄公却认为螳螂勇武，于是下令回车而避开螳螂。其后勇武之士都归附齐国。《韩诗外传》卷八也记载此事。此处说是“越王敬螳螂”，或是同一故事的不同版本。
?叶公好龙而龙下：据《新序·杂事五》记载，叶公子高好龙，在屋子里都画满了龙的图像，于是龙闻而下之。
?类：同类相从。按照上下文，孤逐女的意思是，相国虽然只是中等之才，但齐王若能礼待中等人才的话，便能展现求贤若渴的心意，在中才之上的贤能之士便会闻风而往。
?顷：顷刻之后。
┃ 实践要点 ┃
“齐钟离春”“齐孤逐女”两条大意相类，都是讲样貌丑陋的女子以德才见重于齐国，分别成为了齐王夫人、齐相之妻，为齐国的安定繁荣作出了积极的贡献，这与褒姒、妲己等尤物以美色倾国倾城、覆亡社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以德才兴国，后者却以红颜祸国，当中的治乱之机不在于男子是否听用妇人之言，而在于妇人之言是忠言，抑或是谗言。
这两条再次提醒现代女性，应当追求自身品德和智慧的提升，而不要过分注重修饰自身的容颜。毕竟女性自立自强的关键，还是在于提升自身的素养和能力。如钟离春、孤逐女虽然样貌丑陋，却凭借自身的德才安定齐国，为后世所称赞，样貌与德才孰轻孰重，当下立判。可怜现代某些女性，为流俗的审美观念所绑架，不惜花费大量精力、金钱和时间，仅为了迎合浪荡之徒的色心和淫欲。更有甚者，不惜毁伤自己的身体发肤，忍寒露体、绝食挨饥、丰胸隆鼻、削骨磨皮，用自己的健康和生命换取别人的肤浅赞美，如此种种实在令人痛心惋惜。
鲁漆室女
◎漆室女者，鲁漆室邑①之女也。过时未适人，时鲁穆公老而子幼，女倚柱而啸［音笑，长出气也］。邻妇曰：“何啸之悲也。子欲嫁耶？吾为子偶［寻夫］。”漆室女曰：“嗟乎！始吾以子为有知，今无知也。吾岂为不嫁而悲哉？鲁君老，太子幼。”邻妇笑曰：“鲁大夫之忧也，妇人何与焉？”漆室女曰：“不然。昔晋客舍吾家，系马园中，马佚驰走，践吾葵②，使我终岁不食葵。邻人有奔女③，其家倩［借也］吾兄追之，逢霖水④出，溺流而死，令吾终身无兄。吾闻河润九里，渐洳［音孺］三百步⑤。今鲁君老悖⑥，太子少愚，鲁国有患，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三年，鲁果乱。齐楚攻之，男子战斗，妇人转输⑦，不得休息。君子曰：远矣！漆室女之思也。《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此之谓也。
吕氏曰：女子无忧，即忧，亦不过衣食之计耳。漆室之私忧，鲁大夫之所窃笑者也。吾录之，不谓漆室奇，所以愧谋国之臣，甘为处堂燕雀⑧，而不怀漆室之忧耳。安车饱食，焉用尔为！
┃ 吕语今译 ┃
一般说来，女子都没有什么忧心的事情，即使有，也不过是和衣食温饱相关的事情。漆室女私下所忧心的事情，鲁国大夫们知道的话可能会偷笑她杞人忧天。我记录这件事情，不是为了突出漆室女是个传奇的女子，而是为了让出谋划策的大臣们感到惭愧，他们甘心做堂前的燕雀，而不去思考漆室女所担忧的事情。（你们这些大臣们）都安坐车中而饱食终日（不为国事而忧心），哪里用得着你们呢！
┃ 简注 ┃
①漆室邑：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葵：古人食用的一种蔬菜。《诗经·豳风·七月》有云：“七月亨葵及菽。”
③奔女：私奔的女子。
④霖水：霖，连续下三天以上的大雨。霖水，即由于雨下不止而引发的洪水。
⑤河润九里，渐洳三百步：润，滋润。渐洳，泥泞的滩涂。河流能滋润九里以内的土地，河岸三百步之内都是泥泞的滩涂。意谓一件事情的发生会对周围的人事物产生影响。
⑥悖：乱。此处指鲁穆公因年老而变得糊涂。
⑦转输：运输作战所需的物品。
⑧处堂燕雀：《吕氏春秋·谕大》：“燕雀争善处于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为人臣能免于燕雀之智者寡矣。”意谓人臣养尊处优，思虑短浅，不知大祸即将临头。
┃ 实践要点 ┃
吕坤摘录本条，意在借用思虑深远的鲁漆室女嘲讽朝廷之中尸位素餐、不怀国忧的大臣。从“不谓漆室奇”一语可以看出，在吕坤看来女子也应当具备智慧计谋，而非仅会制作酒食、照料老少等家务活。这和上面“齐宿瘤女”“楚成郑瞀”“齐钟离春”“齐孤逐女”四条所说的大意是一致的。
寄征人诗
◎唐开元①中，恤边士之苦，纩［音况，绵衣］衣多制于宫中。有边士于衣中得诗，献帅，帅以诗闻②。玄宗③遍示宫中，曰：“作者无隐，不汝罪也。”一宫人叩头，自言万死。上深闵④之，遂以嫁得诗者，曰：“吾为汝结今生缘。”三军闻之，莫不感泣。其诗曰：“沙场征戍［音树］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情可悲已。
吕氏曰：宫禁传诗，礼法所禁。玄宗闵其志而嫁之，仁矣哉！前代英君常放宫女，多者三千，郁阴一畅，积怨尽消。如此而不酿天地之和、弭⑤水旱之灾、培社稷之福、广胤嗣⑥之祥者，未之有也。我朝选用宫人，不拘妇女。妇人入宫，年至五十，愿还乡者听。女子入宫十数年，愿回乡及适人者，听从其便，又不但出放而已。圣祖⑦体天地之心，顺阴阳之气，闵人物之情，委曲周至如此。唐玄宗怜一宫人，此盛德事。向使推情众女，择其年深者，大为出放，或十年一选放，如前代故事⑧焉，岂不尤盛德哉？惜乎其未之及也。
┃ 吕语今译 ┃
皇宫向外流传诗句，这是礼法所禁止的。玄宗怜悯作诗者的心志而让她嫁人，这是多么的仁慈啊！前代的英明君主经常放还宫女，多的时候甚至达到三千多人，（这样一来）宫女抑郁的心情便马上变得通畅，宫中累积的怨气也全部消除了。这样做却不能酝酿天地之间的和气、止息洪水干旱的灾祸、栽培天下社稷的福气、增广子孙后代的吉祥吗？没有这样的事情。我们明朝选用宫女，不限制女子是妇人还是闺女。若是已嫁的妇人入宫做事，等年满五十岁后，若想归还家乡的话，宫中允许放人。若是未婚女子入宫做事做了十几年，想回乡以及嫁人的，宫中允可她们的想法，又不仅仅是放她们出去而已。圣明的太祖体察天地的心意，和顺阴阳之气，怜悯百姓的情感，做到这么委婉周到。唐玄宗怜惜一个宫女，这是大德之事。假使他能推广怜悯之情以体恤一众宫女，挑出年龄大的宫女，大规模地出放，或每十年选择出放一次，像前代的君王那样做，岂不是更加有盛德吗？可惜他未能做到。
┃ 简注 ┃
①开元：开元（公元 713——741 年）为唐玄宗使用的年号。
②帅以诗闻：闻，闻达。将帅把得诗之事向唐玄宗报告。
③玄宗：李隆基，唐朝中兴之主，其治下出现了盛极一时的“开元盛世”，但其后发生的安史之乱使得唐朝由盛转衰。
④闵（mǐn）：同“悯”，怜悯。
⑤弭（mǐ）：止息。
⑥胤（yìn）嗣：子孙后代。
⑦圣祖：此处指明太祖朱元璋。
⑧前代故事：据《通典·职官》所载，唐太宗李世民执政时，曾于唐武德九年（公元 626 年）、贞观二年（公元 628 年）大规模遣还宫女，其中唐武德九年出放了三千余人，或即上文所谓“多者三千”。此外，唐玄宗本人于开元二年（公元 714 年）也曾下诏遣还妃嫔以下的宫女。
上刑官诗
◎铁铉，南阳邓州①人，为山东布政②时，靖南兵③攻济南，不下，铉百计坚守，几犯圣躬④。文皇入正大统⑤，杀铉，妻女发教坊司隶乐籍⑥。二女皆有文学⑦，入司数月，终不受辱。司刑官⑧有至教坊者，二女各献以诗，长女诗有“云鬟⑨半挽临妆镜，雨泪倾流湿绛衣⑩”、小女诗有“览镜自怜倾国色，向人羞学倚门妆”之句。官得诗上闻，帝曰：“彼终不屈耶。”乃赦之，皆适为士人妻。君子谓圣王能体悉人情，贤女能保全名节。
吕氏曰：古罪人不孥?，当族?者，有诛而无辱。汉以后，有输织室?者，劳之也；有没为官婢者，贱之也；有流窜远方者，困之也。隶于倡优?自唐始。肃宗?以阿思布?之妻入掖庭?，使衣绿衣，杂俳舞?。政和公主?曰：“不可。使思布为逆，妻不宜近至尊。倘刑与罪当，何可辱良家子，丧人名节？”乃出之。则知教坊之发，所从来远矣。夫男女之伦，圣王所重。女子自重其身，有甘万死而义不受辱者。文皇怜二女之节，悉放从良，大哉圣人之德，维持风教，可为万世帝王法矣。
┃ 吕语今译 ┃
古时候处罚犯罪之人时不会牵连到他的妻子儿女，若是罪当灭族的，只会诛杀族人而不会羞辱他们。汉代以后，有把犯罪者的妻子女儿送去织室参与纺织工作的，这是劳累她们；有没收为官员的婢女的，这是卑贱她们；有发配流放到偏远地区的，这是困苦她们。把她们入隶倡优，这种做法是从唐代开始的。唐肃宗把阿思布的妻子送去掖庭，让她穿绿色衣服，排练杂戏舞乐。政和公主说：“不可以这样做。若阿思布做了叛逆的事情，他的妻子不适宜作为倡优接近君上。倘若对阿思布个人的刑罚已经与罪名相一致，怎么可以羞辱良家女子，毁丧他妻子的名节呢？”唐肃宗于是把阿思布的妻子放走了。由此可知，把犯罪者的妻子女儿发配到教坊，这种做法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很久之前。男女之间的伦常，是圣明的君王所看重的。女子重视自身的名节，有的甘愿死一万次来坚守正义、不受污辱。文皇怜悯这两个女子的气节，让她们都脱离乐籍而嫁人，有伟大的圣人之德，可以起到维持风化、教育百姓的作用，可被后世的帝王所效法。
┃ 简注 ┃
①南阳邓州：地名，今属河南省。
②布政：布政使，明代官职名，一省的最高行政长官。
③靖南兵：公元 1399 年，明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以诛讨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名，在北京举兵南下争夺皇位，最终于公元 1402 年攻陷南京，继位为明成祖。此次出兵被称为“靖难之役”，朱棣率领的军队称为“靖难军”，即此处所说的“靖南兵”。
④几犯圣躬：圣躬，圣上的身体。意谓铁铉在守城的战事中几乎侵害了朱棣的性命。
⑤文皇入正大统：文皇，即朱棣。入正大统，指朱棣攻陷南京取得了皇位。
⑥教坊司隶乐籍：古时宫中举办宴会，有专人表演歌舞音乐，管理这些演出以及演出人员的机构即为教坊司。隶乐籍，指女子被发配到教坊司时要入籍登记。
⑦文学：文才。
⑧司刑官：主管司法刑罚的官员。
⑨云鬟（huán）：形状像云的发髻。
⑩绛（jiàng）衣：深红色的衣服。
?罪人不孥（nú）：孥，即妻子儿女。罪人不孥，指刑罚只限于犯罪者本身，不牵连其妻子儿女。语出《孟子·梁惠王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
?族：刑罚连及罪人的家属亲人。
?输织室：织室，汉代宫中掌管丝帛礼服等织造的机构。输织室，即把女子输送到织室。
?倡优：倡，表演音乐舞蹈的艺人。优，以杂技戏谑娱人的艺人。
?肃宗：唐肃宗李亨，唐玄宗李隆基第三子。
?阿思布：蕃将。
?掖庭：后宫中妃嫔居住的地方。
?杂俳（pái）舞：供人娱乐的杂戏舞乐。
?政和公主：当作“和政公主”，唐肃宗排行第三的女儿，其事见下文“姊妹之道”中的“和政公主”。
┃ 实践要点 ┃
“寄征人诗”“上刑官诗”两条意在歌颂仁君主政能体悉人情，即使是地位卑下的宫中女子也能得幸圣恩，觅得好的夫婿。从另一角度看，正好说明了女子想觅得好的归宿是人之常情。作为“女子之道”的最后两条，这也暗合了女子之道的终结是觅得如意郎君、共偕连理，从而步入下文的“夫妇之道”。此外，两个条目当中的女子都敢于用诗句诉说衷肠，这提醒现代读者要用正确的方式去抒发心中的情感。尤其当女子心有郁结时，要适时找朋友诉说，或者用其他恰当的途径去表达自己心中的情感。不要独自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或是流连酒肆、买醉浇愁。
夫妇之道
鲁黔娄妻
◎鲁黔［音乾］娄①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上堂，见尸在牖下，枕墼［音急，土块］，席槁［草荐］②，缊袍不表［粗恶衣，表破尽］，覆以布被，手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曾子曰：“斜引其被，则敛矣。”其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也。”曾子不能应，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③？”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口，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何所乐而谥为康乎？”其妻曰：“昔先生在日，君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④，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曾子曰：“惟斯人也，而有斯妇！”君子谓黔娄妻乐贫行道，《诗》曰：“彼美淑姬，可以晤言。”此之谓也。
吕氏曰：黔娄之妻，圣人之识趣也，千古而下，令人起敬。彼妇人衣锦绣，耀金珠，傅朱粉，以财色骄人，而抵死口中无一道义语。甚者怨夫家之贫而求去，如朱买臣妻⑤者，可为三叹。
┃ 吕语今译 ┃
黔娄的妻子，有着圣人的见识和意趣，千年以来，让人心生敬意。那些妇女穿着锦绣做的衣服，炫耀身上戴着的金珠，脸上傅上胭脂水粉，以财富和容色来傲视他人，而嘴里终究说不出一句合乎道义的话语。更有甚者，埋怨夫家贫穷而请求离婚，像朱买臣的妻子那样，实在让人再三叹息。
┃ 简注 ┃
①鲁黔娄：黔娄，春秋鲁国人。《汉书·艺文志》、皇甫谧《高士传》则谓之齐国人，其思想属道家流派。
②席槁（gǎo）：槁，吕坤释为草荐，即草垫子。席槁，即以草垫子为席铺在地上。
③谥：古人死后有谥号，用以彰显其生前的行为。
④不戚戚于贫贱，不忻（xīn）忻于富贵：戚戚，忧戚。忻忻，喜悦。不因贫贱而忧戚，不因富贵而喜悦。
⑤朱买臣妻：朱买臣，字翁子，西汉汉武帝时人，曾受诏将兵破东越，因功而位列九卿。据《汉书·朱买臣传》，朱买臣年过四十而家境贫寒，好读书而不治产业，其妻认为朱买臣终将饿死沟渠之中、不能荣华富贵，因而与朱买臣离婚。其后，朱买臣被任命为会稽太守，在路上看到前妻及其丈夫在修筑道路，便将他们接到太守舍的园中住下来，并供给饮食。一个月后，朱买臣前妻自缢而死。
┃ 实践要点 ┃
根据吕坤说法，本条大意是妻子应该做到安贫乐道，以品德道义为追求，不能因为家境贫困而生离异之心。对于现代读者而言，启发在于夫妻之间应该要有共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从黔娄妻和曾子的对话可以看出，黔娄妻十分了解自己丈夫高洁的心志，夫妻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在三观方面高度一致。这也是为什么黔娄妻可以做到安贫乐道，对丈夫不离不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吕坤所提到的朱买臣妻。朱买臣还是一介寒士时，他的妻子不能理解他的志向，以为他心无大志，因此提出了离婚。无可厚非，经济基础对家庭生活的影响至关重要，尤其在现代社会，很难要求每一个妻子都甘愿接受安贫乐道的生活。因此，在夫妻双方共结连理之前，一定要加深相互的了解，尤其要考虑大家的三观是否一致。若三观不合，无论感情多么深厚，终究无法填补两人之间的鸿沟。若是三观一致，双方有共同的价值追求，夫妻同心同德，那么无论家境是殷实或是清贫，两人都能克服困难、共同进退。
柳下谥惠
◎鲁大夫展禽，家居柳下，谥曰“惠”。惠有圣德，妻亦贤人，情甚得，心甚知也。惠官鲁，三黜而不去①，忧民救乱。妻曰：“无乃渎乎？君子有二耻：国无道而贵，耻也；国有道而贱，耻也。今当乱世，被三黜而不去，亦近耻矣。”惠曰：“油油之民②，日在水火，吾能已乎？污君③可仕，小官可为，吾何耻焉？”惠死，门人高其行也，将诔④之。妻曰：“将诔夫子之德耶？则二三子不如妾之知也。”乃诔曰：“夫子之不伐［自矜功德］兮！夫子之不竭［过尽人情］兮！夫子之信诚［忠信诚实］而与人无害兮！屈柔从俗，不强察［强用刚。察用明］兮。蒙耻［君不信任］救民，德弥大兮。虽遇三黜，终不芥［不以一毫芥蒂于心］兮。岂弟［和乐］君子，永能厉［不以三公易介⑤］兮。吁嗟惜哉！乃下世兮。呜呼哀哉！神魂泄兮。夫子之谥，宜为惠兮。”门人从之以为诔。
吕氏曰：士君子之行，孚朝著⑥易，孚闺门难。妇人于夫，知其内行易，知其外行难。惠也，平生心事、居官治迹、为人节概，其妻皆能一一道，可谓两贤矣。丈夫平生不为妇人所知，其人品可概见。相与终身，而不知夫子为何如人，其妇人亦可知矣。
┃ 吕语今译 ┃
士君子行事，易于取信朝廷之上的人，却难于取信闺门之中的妇人。妇人对于自己的丈夫，易于知悉他在家中的行为，却难于知悉他在外面的行为。柳下惠平生的心事、做官的政迹、为人的气节，他的妻子都能逐一地说出来，可以说夫妻两人都很贤良了。丈夫平生的作为不被妻子所知悉，大概可以看出他的人品（不太好）。（若是妻子和丈夫）相处了一辈子，却不知道丈夫是个怎样的人的话，这样也可以知道这位妻子（不太贤能）。
┃ 简注 ┃
①三黜（chù）而不去：黜，罢黜。柳下惠担任鲁国的典狱之官，三次被罢黜而不肯离开鲁国。
②油油之民：油油，即“悠悠”，油油之民意谓天下间众多的百姓。
③污君：滥恶之君。
④诔（lěi）：追述死者生前事迹以表哀悼。
⑤不以三公易介：语出《孟子·尽心上》：“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孟子注疏》注云“介，大也”，疏云“柳下惠不以三公之荣位而移易己之大志也”。
⑥孚（fú）朝著：孚，信。朝著，古代群臣朝见帝王时朝堂上的列班。孚朝著，意谓取信于朝廷之上的人。
┃ 实践要点 ┃
本条大意是强调夫妻之间应当心意相通，互相有深入的了解。吕坤指出：“丈夫平生不为妇人所知，其人品可概见。”大意是说，如果妻子不真正了解丈夫的为人的话，大概这个丈夫的人品也不太好。反之亦然。夫妻二人朝夕相对、同枕共席，理应对对方都有深入的了解。若是不了解，说明对方有意隐瞒，如此一来，或是对方人品不好（不诚实），或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不再关怀对方。对现代读者而言，这条提醒了夫妻之间应敞开心扉，坦诚共对，互相关怀。夫妻相处，需要双方付出精力和时间去经营婚姻关系，而不是结了婚就一了百了、高枕无忧。夫妻关系往往会遇到很多问题和挑战，若是某天发现自己和对方之间有了陌生感，这也许是感情疏远的一个预兆。这个时候要加强和对方的沟通交流，找到问题的所在，从而打破隔阂，维护双方之间的关系。此外，也不能过分奢求对方能完全了解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因此，心有不满时要及时和对方沟通，避免因误解和积怨破坏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楚于陵妻
◎楚王闻于陵①子终②贤，欲以为相，使使者持金百镒③，往迎之。子终曰：“仆④有箕帚妻⑤，请与计之。”入谓其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遣使者持金来，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前方丈⑥，可乎？”妻曰：“夫子织屦为食⑦，左琴右书，乐亦在其中矣。夫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前方丈，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可乎？乱世多害，妾恐先生以身易身外之荣也。”于是子终辞使者，遂相与逃而为人灌园⑧。
吕氏曰：仕非不义也，不仕非达节也。乃若不戚戚于贫贱，不耽耽于富贵，求之妇人，盖亦难矣。余录黔娄、子终二妇，以为安贫乐道之训云。
┃ 吕语今译 ┃
出仕当官并非不义之事，不出仕当官也不是真正地合乎节义。至于说，不忧心贫贱，不沉迷富贵，要求妇人能做到这样的话，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我记录黔娄、子终两人的妻子，是用来作为安于贫贱、乐于道义的训诫。
┃ 简注 ┃
①于陵：地名，今属山东省。
②子终：陈仲子，战国著名思想家，孟子以之为齐国士人之中的巨擘（众指中的大拇指）。
③镒（yì）：古代重量单位。
④仆：我，谦称。
⑤箕帚（zhǒu）妻：箕，簸箕。帚，扫帚。箕帚指代由妻子主理的家务活。古人谦称自己的妻子为箕帚妻。
⑥结驷连骑，食前方丈：结驷连骑，车马连接成队，意谓地位显赫。食前方丈，食物摆在面前方丈之地，意谓家境富裕。
⑦织屦（jù）为食：屦，麻草织造的鞋子。织屦为食，即通过编织鞋子来维持生计。
⑧灌园：浇灌园圃。
┃ 实践要点 ┃
吕坤指出，摘录本条和“鲁黔娄妻”都是意在倡导妻子要做到安贫乐道。同时，他也提到要做到安贫乐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对于现代社会的读者而言，安贫乐道是一个比较高的理想境界。大多数人都形役于柴米油盐之中，维持家庭、抚育子女、赡养父母等各种家庭责任使人难以安于贫，也见不着道在何处，更遑论乐道了。然而，若人生没有一个高远的志向追求，便难免沦为流俗，庸碌一生。本条对于现代读者的启示在于，对夫妻家庭生活的追求不能只停留在衣食无忧、财务自由等物质追求的境界，还必须关注对精神境界的追求。若夫妻两人奋斗拼搏之后，家境仍然一贫如洗，那么便努力尝试做到安贫乐道，不要因为柴米油盐的琐事而伤害双方的感情。若安贫乐道不易做到，至少可以争取做到知足常乐，夫妻相互鼓励扶持。此外，若家庭富裕，夫妻两人也要注意做到“富而好礼”，而不是仗恃殷实的家境恣意妄为、贪饱私欲。
郤缺如宾
◎晋冀邑①人郤缺②，夫妇相敬如宾客。一日缺耨［乃豆切，耘也］，其妻馌［音叶，送饭］，持餐奉夫甚谨，缺亦敛容受之。晋大夫臼季③过而见之，载以归，言诸文公④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能治民，君请用之。”文公以为下军大夫⑤。
吕氏曰：夫妇非疏远之人，田野非几席之地，馌饷非献酬之时，郤缺夫妇，敬以相将，观者欣慕焉。则事事有容，在在不苟，可知矣。余尝谓闺门之内，离一“礼”字不得。而夫妻反目，则不以礼节之故也。郤缺夫妇，真可师哉！
┃ 吕语今译 ┃
丈夫和妻子并非关系疏远的人，田野之中并非摆放了几和席的地方，妻子送饭到田野并非宴会中宾主相互敬酒的时候，郤缺夫妇，相处以敬，旁观的人也感到欣赏仰慕。（从这件事情上）可以看出来他们夫妻俩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讲究礼容，在每一方面都不苟且行事。我曾经说过，在闺门之内，不能离开一个“礼”字。而夫妻之间反目成仇，则是因为平时相处时不讲求礼节。郤缺夫妇（相敬如宾），真的值得人们学习啊！
┃ 简注 ┃
①冀邑：地名，今属山西省。
②郤（xì）缺：郤缺，晋国大夫郤芮之子。郤芮曾拥立晋惠公为君，后又企图杀害晋文公，最终逃亡秦国，被秦穆公诱杀。郤缺因父罪不得入仕，故躬耕于野。因臼季的举荐，郤缺被晋文公任命为下军大夫。晋襄公时，郤缺因擒获白狄的首领，被任命为卿。晋成公时，郤缺又替代赵盾执掌晋国的政事。
③臼季：臼季，即胥臣，胥氏，名臣，字季，食邑于臼，故称“臼季”。曾与公子重耳（晋文公）出亡在外。重耳即位后，任命臼季为司空。
④文公：晋文公，晋献公之子，名重耳，在位期间成就晋国霸业，为春秋五霸之一。
⑤下军大夫：晋国官职名。晋国军制，分上、中、下三军，皆设大夫。下军大夫位在下军将、佐之下，候长之上，协助将、佐管理军务。
┃ 实践要点 ┃
本条郤缺夫妇的“相敬如宾”被传为千古佳话。这涉及夫妻在日常生活之中的相处之道。夫妻相处的最根本原则在于一个“敬”字。一般人可能会认为夫妻之间的感情好是最重要的，只要浓情蜜意、互相讨好、对对方无条件的让步就能维护好婚姻关系。事实上，新婚过后，夫妻之间干柴烈火的爱情会逐渐转变为细水长流的亲情，原本的浓情蜜意也会慢慢减退。因此，长久维持夫妻关系还必须要有对对方的由衷敬意。夫妻相敬如宾，意味着要尊重自己和对方的人格和意愿，给予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两人真诚交流、坦诚相对，敢于用恰当的方式指出对方的缺点和错误，共同分担家庭责任，不过分亲昵，也不要开过分的玩笑，说话态度要不卑不亢，日常交往过程中的言行举止都要合乎正道。
梁孟夫妻
◎梁鸿妻孟光，肥丑而黑，德行甚修①。乡里多求者，光辄不肯行②。年三十，父母问所欲，对曰：“欲节操如梁鸿者。”时鸿未娶，世家多愿妻之，亦不许。闻孟光语，遂求之。光盛饰入门，七日而礼不成［不同床席］。光跪而问曰：“窃闻夫子高义，愿侍巾栉③。今来而见择，请问其故？”鸿曰：“吾欲得荆布④之妻，与共遁世⑤。今乃衣绣冶容，非鸿所愿也。”孟光曰：“妾固有隐具⑥。”乃更粗衣，椎髻⑦而前。鸿喜曰：“是吾妻也。”字之曰“德耀”，共遁霸陵⑧山中。后复相从至会稽⑨，赁舂［顾与人舂］为事。虽杂佣保之中，孟光每进食，必举案［食盘］齐眉，不敢正视⑩。
吕氏曰：女子之爱憎，色居其先，而德为轻，此俗子庸夫，淫邪之陋识也。传称孟光貌陋而梁鸿贫，二人者，以德相求。鸿不丑光之色，光不厌鸿之家。至于绮罗脂粉，亦愠不使御，鸿之心，岂以色为重轻哉？有道之识自别。果色美而可欲也，则古今美妇人多矣，史册班班，孰非败国亡家之祸本哉！
┃ 吕语今译 ┃
对于女子的爱憎与否，往往先看她的容颜是否好看，而轻视她的德性好坏，这是世俗平庸男子的邪淫粗陋的见识。传说孟光相貌丑陋而梁鸿贫贱，夫妻两人互相追求的都是对方的德性。梁鸿不以孟光的容色为丑，孟光不厌恶梁鸿的家贫。至于说，当孟光刚入门时穿着绮罗衣裳、涂抹了脂粉，梁鸿却心生愠怒而不肯与之交合，梁鸿心意，岂是以妻子的外貌来作权衡呢？有道之人的见识自然与凡夫俗子有区别。若是说女子因为外貌美丽就值得去追求的话，那么古往今来好看的妇人多不胜数，史书上都有众多的记载，有哪一个不是败国亡家的祸乱根源呢！
┃ 简注 ┃
①德行甚修：修，善。意谓德行十分美好。
②不肯行：不愿意出嫁。
③愿侍巾栉（zhì）：巾栉，毛巾和梳子。巾栉为盥洗之具，指代家务事，意谓愿意作为妻子主掌内务、事奉丈夫。
④荆布：荆，荆条做的发钗。布，粗布做的衣服。荆布，即朴素的服饰。
⑤遁世：逃离俗世，隐居山林。
⑥妾固有隐具：隐具，隐居之服。《后汉书·逸民列传》载有梁鸿孟光之事，其中与此处相应的语辞为：“以观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隐居之服。”
⑦椎髻：形状如锥的发髻。
⑧霸陵：地名，今属陕西省。
⑨会稽：地名，今浙江、江苏省交界一带。
⑩举案齐眉，不敢正视：孟光在端送饭食时讲究礼仪，把放置饭具的食盘举到和眼眉一样高，不敢正视梁鸿，这体现了梁孟夫妻之间的敬慎之情。
┃ 实践要点 ┃
本条中的“梁孟夫妻”也是历史上有名的模范夫妻。和古代戏剧中才子佳人的设定不太一样，孟光丑而梁鸿贫，两人以德相合，婚姻美满。这再次提醒现代读者，一段美好的婚姻不是单靠外貌、金钱所能维系的，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夫妻两人是否同心同德、愿意共同进退。再好看的外貌，若是看多了便会失去新鲜感，没有吸引力。再富裕的家境，若是夫妻两人不求上进、不努力奋斗拼搏，总有一天会家道中落。因此，夫妻之间应做到以敬相处、以爱互助、以义相求。
王章夫妻
◎王章，字仲卿，汉时泰山人。初为诸生①，游学长安，独与妻居。家贫无被，病，卧牛衣［编乱麻为之］中。与妻涕泣，妻厉声曰：“仲卿，京师尊贵，在朝廷人，谁踰仲卿者？今疾病困厄，不自激昂，乃作儿女子态，何鄙也？”成帝时，章为京兆尹，王凤以帝舅当权，浊乱朝政，杀人指顾间②。章虽为凤所举，独不附凤，欲上书弹③之。妻曰：“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章曰：“非女子所知。”书上，果下廷尉，妻子皆收系④。章小女年可十二，夜起号呼曰：“平生［常日］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父也］素刚，其先死乎？”明日问之，章果死，妻子皆徙合浦⑤。章为京兆二年，死不以罪，众庶冤之。
吕氏曰：夫妇有同德以相济者，于陵、黔娄是已；有异见以相成者，王章与妻是已。牛衣之悲，儿女之态也，而其妻鄙之，章遂能自奋以显其身。凤书之止，章妻世俗之情也，而章竟不从，遂至直言以成其志。论成败，则妻不为不智；论是非，则章不为不忠。彼同恶者胥陷于非，乖戾者各执其是，非德业之赖也。古贤夫妇为闺门好友，故彼此相观，而一言动不藏，辄恐相愧。吾于此传有感。
┃ 吕语今译 ┃
夫妇之间有同心一德互相成就的，像于陵、黔娄夫妇；有以不同意见而相辅相成的，像王章和他的妻子。当日王章在牛衣之中悲泣，像小孩子一样，而他的妻子鄙视他，使得王章能够自立奋发而扬名于世。王章妻子劝止王章上书弹劾王凤，这是出于世俗之情，而王章最终没有听从劝诫，于是因为正直的言论而杀身成仁。若论成败，王章的妻子不是不明智；若论是非，王章不是不忠诚。有的夫妇共同作恶，最终都会陷于不义，而有的夫妇意见相背，又会出现各执其是的情况，这些做法对于夫妻提升自身道德修养没有什么益处。古时候贤良的夫妇就像是闺门之中的好朋友，因此互相监督着对方，若自己有不好的言行，就怕愧对自己的伴侣。我对王章夫妻的传记深有感悟。
┃ 简注 ┃
①诸生：求学之人。
②杀人指顾间：指，手指。顾，目视。意谓随意杀人、草菅人命。
③弹：弹劾。
④收系：拘禁牢狱之中。
⑤合浦：地名，今属广西省。
王霸夫妻
◎王霸少立高节①，光武②时，连征不仕，妻亦美志行。霸初与同郡令孤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③，其子为郡功曹④，子伯令之奉书⑤于霸，车马服从⑥，雍容如也。霸之子方耕于野，闻宾至，投耒⑦而归，见令狐子，惭沮⑧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久卧不起。妻怪，问之。霸曰：“吾与子伯素相若，向见其子，容服盛光，举措有适。而我儿蓬发历齿⑨，见客有怍⑩容。父子恩深，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忘宿昔而惭儿女子乎？”霸崛［音掘，猛起］起而笑曰：“有是哉！”遂相与终身隐遁。
吕氏曰：富贵不足荣，亦不为辱；贫贱不足慕，亦不为羞。使霸有可行之道，何必慕箕颍?以为名高？霸无仕进之心，何必见赵孟?而生愧色？总之真识不定，道心未纯耳。其妻对景当局，不知视霸何如？然“清节”数语，则确然隐君子之高蹈?也。
┃ 吕语今译 ┃
富贵不足以让人感到光荣，也不必为之而感到耻辱；贫贱不足以让人仰慕，也不必为之而感到羞愧。假使王霸有可行乎天下的大道，又何必仰慕许由、以隐逸避世为名节高尚呢？假使王霸没有出仕做官的想法，又何必看到赵盾而露出惭愧的容色呢？总的来说，王霸对于事理的识见还没有定型，他的求道之心还未达到精纯的境界。若是他的妻子也看到了当时的情景，不知道会不会也像王霸一样感到惭愧呢？然而，她说“清节”的那几句话，则确实流露出了隐世君子的超然志向。
┃ 简注 ┃
①王霸少立高节：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王霸自少时便有清高的气节，在王莽篡位期间，拒绝与官宦结交，在光武帝时又拒绝出仕。
②光武：汉光武帝刘秀，汉代中兴之主。
③楚相：东汉时分封藩王，有藩国楚国。楚相即藩楚的国相。
④功曹：官职名，汉代每郡设有功曹史，简称功曹，处理人事和部分政务。
⑤奉书：送书信。
⑥车马服从：车马随行。
⑦投耒（lěi）：投，放下。耒，耕地用的农具。
⑧惭沮：惭愧、沮丧。
⑨蓬发历齿：蓬发，头发蓬乱。历齿，牙齿稀疏。
⑩怍：惭愧。
?箕颍：箕，箕山。颍，颍水。传说帝尧要让位给许由，许由不受，于是去到箕山之下、颍水之阳耕食终身（见《吕氏春秋·慎行论·求人》）。后人多以“箕颖”指代许由隐逸之事。此处意谓无需追慕许由隐世的高名。
?赵孟：晋国正卿赵盾。赵盾理政期间，权倾朝野，位极人臣。此处意谓无需惭愧权势功业不及赵孟。
?高蹈：超脱。
┃ 实践要点 ┃
“王章夫妻”“王霸夫妻”两条大意相同，讲述了夫妻之间应当像挚友一样互相鼓励、互相规劝、互相成就，而不仅是终日沉浸在卿卿我我或柴米油盐之中，这也是“相敬如宾”的具体表现，因而吕坤说：“古贤夫妇为闺门好友，故彼此相观，而一言动不藏，辄恐相愧。”夫妻之间互相鼓励、规劝，双方首先要端正态度，明确鼓励、规劝的最终目的是希望对方可以有所进步，而不是出于指责、嘲讽或者好为人师的心态。规劝时应注意说话方式和态度，不要带有指责、教训的语气。被规劝者要虚心地接受意见并加以改进，不要负气争辩。此外，双方都要注重自身知识、素养和能力的提升，只有成为更好的自己，这样才能促进夫妻双方的进步。
鲍桓夫妻
◎汉鲍宣①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②，以少君妻之，资装③甚盛。宣不悦，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④，而吾实贫贱不敢当。”妻曰：“大人⑤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妾侍执巾栉。既承奉君子，唯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音晩］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⑥，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吕氏曰：少君以富家少女，幡然⑦甘贫妇之行，毁妆露面，汲水挽车。古称习气难脱，士君子累岁穷年，不能渐变，而况斯妇乎？少君可谓勇于义矣。鲍宣甘心苦节，视势利纷华，若将凂焉，岂不介石⑧君子哉？乃有利妇家之财，得之则喜，不得则怒，日填溪壑⑨而不足者，视此当亦汗颜。
┃ 吕语今译 ┃
少君本来是富家小姐，出嫁之后马上变得甘心于过贫贱妇人的生活，不事装扮而抛头露面，还亲自打水、拉车。古人说不良习惯难以改变，士君子经过长时间的修身，也不一定能渐渐改变身上的不良习惯，更何况像少君这种出身于富贵人家的女子呢？少君可算是勇于遵行道义。鲍宣甘心刻苦守节，把权势、利益等荣华之物视作将会玷污自己德性的东西，他难道不是一个耿介守节的君子吗？有的人把媳妇家的财物看做是利益，得到了就欢喜，得不到则愤怒，每日去填塞自己欲望的溪谷却永不满足，看到鲍桓夫妻的事迹应该感到汗颜。
┃ 简注 ┃
①鲍宣：字子都，汉哀帝时为谏大夫，世有贤名。
②清苦：清高刻苦，安贫乐道。
③资装：嫁妆。
④习美饰：习惯于打扮修饰。
⑤大人：对父亲的敬称。
⑥提瓮（wèng）出汲：提着陶瓮出门打水。此处意谓桓氏过门后亲自操持繁重的家务。
⑦幡然：变动之貌。
⑧介石：《易经》豫卦六二卦辞：“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即耿介，坚守节操。
⑨溪壑：溪谷，此处指无法满足的贪欲。
┃ 实践要点 ┃
本条讲述了富家女下嫁贫苦之家的故事。桓氏入门之后一改富家之女的习气，成为了朴素的妇人，如此即是上文所说的“安贫乐道”。对于现代读者而言，桓氏更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她奉父命嫁给鲍宣，夫妻两人之间本没有那种愿意为对方放弃一切的轰轰烈烈的爱情。换言之，她纯粹是为了遵守道义而改变富贵习气，过上朴素的生活。在现实生活当中，有的人为了爱情可以奋不顾身，而桓氏的事例则提醒我们，有比爱情更高尚的东西，那便是道义。共同追求德性生活，这是鲍桓夫妻给现代读者的最大启发。
吕范夫妻
◎吕荣公①夫人仙源［夫人字也］，尝言与侍讲②为夫妇，相处六十年，未尝一日有面赤。自少至老，虽祍席③之上，未尝戏笑。荣公处身如此，而每叹范内翰④以为不可及［范名镇，字景仁，忠文公，成都华阳人也］。
吕氏曰：夫妇之间，以狎昵始，未有不以怨怒终者。荣公夫妇，惟其祍席无嬉戏，是以终身无面赤。吾录之以为夫妇居室之法云。
┃ 吕语今译 ┃
夫妇之间，刚开始在一起就狎玩亲昵的话，没有不会因为怨恨愤怒而告终的。吕荣公夫妇，即使在床席之间也没有嬉戏失敬，因而能做到一辈子都不生气吵架。我记录他们的事迹作为夫妇居室相处的法则。
┃ 简注 ┃
①吕荣公：吕希哲，字原明，世称荥阳先生，少年时师从焦千之、石介、胡瑗，后又从学于程颢、程颐、张载。
②侍讲：官职名，负责为君王、太子讲学。
③祍席：睡觉用的床席。
④内翰：翰林学士的别称。
┃ 实践要点 ┃
本条讲述了夫妻之间不闹矛盾的诀窍，那便是以敬相待，即便在床笫之上也不戏谑玩笑。吕坤所说的“居室之法”，实际就是夫妇二人独处一室时的相处方法。在世人看来，夫妻独处本应亲密无间，讲究太多规条似乎显得有所隔阂。但不以敬相待、以礼相处的话，在一起的日子长了双方便容易养成傲慢、懈怠的情绪，久而久之便会引起争吵，伤害双方的感情。如吕坤所说“夫妇之间，以狎昵始，未有不以怨怒终者”。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