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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讲 玄理系统之性格──纵贯横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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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讲我们讨论了道家玄理之性格,这一讲将由道家的修行工夫这方面来进一步确定道家玄理之意义。并且将引进一个新的名词,来分别各家形态的不同。

    上讲集中于由“无”“有”及“无”“有”和“物”之关系这三点来了解,因而说道家的形而上学是“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这还是客观的、形式的了解。凡了解一个道理,第一步总是先做客观的了解(objective understanding),客观的了解最初总是形式的,因此也是形式的了解(formal understanding)。客观的、形式的了解意指就着所提出的概念————譬如老子提出的无、有和物等概念————恰如其概念之本性而了解之。但只有这种了解还不够。例如,道和万物的关系当然是创生的关系,这是开始时客观的了解,但后来又说“创生”一词用于道家并不恰当,而用在儒家是恰当的,这就需要进一步来了解道家所表现的道和物之关系。

    创生的关系笼统言之,是一种纵贯的关系。道有双重性,可分别从无与有两方面来了解,无有合一是“玄”,再通过玄来了解道,如此道与万物的关系当然是纵贯的关系。因此《道德经》中也说“生”,如“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1)又如,“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2)由“生”字来了解,当然是个纵贯的关系,也因此很容易想到道也有创生万物的作用。但再仔细想想,“创生”一词并不恰当。因为深入地了解道家玄理的性格,即可看出与儒家有别。若在儒家言创造是恰当的,而在道家,创造的意义和儒家并不相同,那么我们就对可否在道家用创造一词产生了疑问,这表示创造用于道家不很恰当。因此要再确定“生”的意义,最后点出道家的“生”实际是“不生之生”。由不生之生所表示的纵贯关系就成了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它和西方实有形态的形而上学是大不同的,这不同是大分类的区别。

    由不生之生所决定的“境界形态”之意义,落实了也不难了解。上次举了些现实生活、政治上的例子,由不操纵把持、不禁其性、不塞其源、让开一步来说明,如此则所谓生,乃实是经由让开一步,万物自会自己生长,自己完成,这是很高的智慧与修养。道家的智慧就在让开一步,不禁性塞源,如此就开出一条生路,这是很大的工夫,否则物即使会生,也不能生长。说来似乎很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做到,所谓的无为、自然都要由此处来了解。这样讲的才是道家的道,而不是客观地指一个实体————或像上帝或像儒家的天命道体————来创生万物。从让开一步讲当然是主观的,“道生”是个境界,道就寄托于这个主观实践所呈现的境界。由此讲生,就是消极意义的不生之生。当然,道家并非现代的自由民主政治,而是超越意义的玄理,要落到政治上,还须进一步的功夫,那是另一回事。但道家的学问可以做这种政治的超越的原理(transcendental principle,transcendental ground),它含有这种自由政治的基本精神,这是很可贵的。上次所举的例子是就眼前的事方便举之以帮助了解,现在则要就道家是一个形而上学的系统来了解,如是,则那种只是客观、形式的了解的讲法就不够,还要就道家本身从工夫上来了解。

    道家要达到它所向往的无为、自然的境界,或是庄子之逍遥无待的境界,需要通过怎样的实践工夫?譬如孔子讲“下学而上达”,实践“仁”道;孟子讲“扩而充之”;《大学》《中庸》则讲慎独。这些是儒家的道德实践的工夫。道家的入路不是道德意识的,因此工夫与儒家不同,但仍有修道的工夫。能了解道家的工夫,就能更真切地把握上次所做的客观、形式的了解。对客观的、形式的了解是纲,是经,是纵线;对工夫的了解是维,是纬,是横线。经、纬会合就可以把握住道家玄理之性格。中国儒、释、道三教都很重工夫,古人的学问不像西方人用思辨的(speculative)、知解的(theoretical)方式,而都由工夫实践的纬上着手,由此呈现出一些观念。后人就先对所呈现出的观念做客观的了解,反而常把纬忘了,于是整个系统就飘荡无着而衍生许多不相干的误解。因此当了解了经之后,还应该转回来把握住其在工夫实践上的根据————纬————才行。

    儒、释、道、耶诸大教原都是讲纵贯的关系,只有知识才是横的,要主客对立。科学知识是由认知机能(cognitive faculty)的认知关系,亦即横的关系而成。认识论则是反省这种关系而予以说明。凡是超过知识层面的、讲道的,都是纵贯的关系。因此开始时说“道家由纵贯的关系所表现的道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是创生的关系”,那是笼统的讲法。创生之实义由不同教路之特殊规定,又出现不同的形态。例如,基督教的形态,是宗教家、神话式的讲法;柏拉图是哲学家的讲法。二者并不相同。基督教讲创造是上帝无所凭借而从无造有(creation ex nihilo);而柏拉图的demiurge既不创造idea,也不创造matter。二者都是本有的。基督教里,若在上帝之外还本有matter,那么上帝就不万能了。因此,上帝的创造不是将物分解成form与matter两个原有的成分而合之,而是自无造有,上帝就是创造个体,创造各个物(individual thing),不能再问上帝利用什么材料来造万物。你可以这样问木匠,木匠只是利用木材来制造桌子,而木材取自树木,并不是木匠创造的。宗教家视上帝为人格神(personal God),说上帝创造好像木匠造桌子,这是不对的,这只可用于柏拉图,而不可用于基督教。儒家讲天命不已的道体,就是创生万物,《中庸》《易传》都如此表示。有人依据耶教的创造来了解,因此以为儒家所说的不是创造,其实这也是创造,哲学中用creation就是此意。这是儒家的形态,以“妙运”讲创造,所以说“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3),这就是创生。和上帝之为人格神当然不同,所以,儒家之天命不已不是宗教家之人格神,而是形而上的道体。道家开始时可以先笼统地由“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之、德畜之”之“生”来了解创造,实则道家根本不显创造的意义,即创造用于道家是不恰当的,但笼统地说都是纵贯的关系。

    现在进一步来了解道家由生所表示的纵贯关系。道家所谓的生其实是“不生之生”,由不生之生就成了境界形态。儒家是妙运的实有形态;基督教是人格神的实有即上帝自无而造万物;这是教路所决定的不同。道家不是实有形态,即不能客观地指出个东西叫“无”来创生天地万物。虽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但若由平常的习惯顺着天地万物往后想,想到最后有个东西叫“无名”,那就完全错了。因此我们说道家的无不是个存有论的概念,存有论的概念是可以客观地实指的,是可以分解出来的。实有形态通过客观的分解可以实指出一个客观的实有(objective entity),或是上帝或是原子或是地水风火,等等,都是客观的实有。道家的无并不是客观的实有,而完全是由主观修行境界上所呈现的一个观念,所以要从生活实践上来了解,这就涵盖工夫问题,由对工夫的了解可以确定这个意思。

    现在来看道家的实践工夫。道家的工夫也很特别。儒家是道德的实践,佛教是解脱的实践。道德的实践是平常所谓“实践”一词之本义,如康德所说的实践理性(practical reason),就是讲道德。但也不能说佛教的禅定工夫不是实践的,凡说工夫都是实践的,道家亦然。因此广义地说,东方的形而上学都是实践的形而上学(practical metaphysics)。道家的实践就很难用一个名词来恰当地表示,大概也类乎解脱一类的,但仍有不同。工夫是纬线,纵贯的关系是经线。若是了解了道家工夫的特殊意义,因而了解了它的纬线,那么就可以用一个新名词来表示,道家的境界形态的形而上学是“纵贯的关系横讲”。道家的道与万物的关系是纵贯的,但纵贯的从不生之生、境界形态再加上纬来了解,就成了“纵贯横讲”,即纵贯的关系用横的方式来表示。这横并不是知识、认知之横的方式,而是寄托在工夫的纬线上的横。

    哲学地说,纵贯的关系可以作为一个共通的模式(common pattern)来应用,在各家有不同形态的表现。这共通的模式应用在道家是“纵贯横讲”。这名词也可用于佛教,佛教也有纵贯的关系,但不能说般若解脱法身三德秘密藏所成的大涅槃法身创生万法,这是不通的,因此佛教也是“纵贯横讲”。《大乘起信论》讲“一心开二门”,一切法依止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好像是“纵贯纵讲”,其实不然,因为仍不能说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创生万法,而只能说一切生死法、还灭法依止于如来藏自性清净心。起信论的一心开二门是个很特别的形态,我屡次强调这个形态很有意义,要仔细了解。它也是个共通的模式,在一个意义上,凡是纵贯的都是一心开二门。就是康德分别noumena与phenomena,严格说也是一心开二门,不过康德是在基督教传统的制约下讲,且贯通得不是很好,即不甚能充分开得出。起信论一心开二门这个义理模式的贡献很大,但是一般不大注意,只把它看作佛教中的一个系统而已,以后还要详细阐释这个模式的意义。尽管起信论一心开二门,但仍是纵贯横讲,即因为不能说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创生万法。

    再看儒家。儒家之天命不已的道体就是创生万物,《易传》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4)。”乾元就是最高的创造原理。所以儒家看天地之道,是“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这就是创造,创生万物。严格来讲,创造之所以为创造之实义要从道德上见。就是基督教从上帝说创造,严格来讲,也是由道德上见。因此儒家由天命不已、天地之道的道体所表示的创造,就叫作创造性自己、创造性本身(creativity itself)。基督教的人格神————上帝,严格来讲,就是造创性自己,也叫作创造性原理(principle of creativity)。创造性自己就是天地万物之本体,人格化就是上帝,不人格化就是创造性本身,亦即创造的实体(creative reality),是绝对的实体。基督教解释上帝创造这个世界是由于上帝意欲这个世界。为什么意欲?因为爱这个世界。为什么爱而意欲?因为这个世界是最好的。如此说来创造的原理还是good,还是道德的。道德性的“创造性自己”人格化就是上帝。

    为什么称为“创造性自己”呢?因为这个作为实体的创造性不是隶属于某一个机能(faculty)或是器官(organ)而发出的作用(function),否则还得有更后的预设,就不是终极的(ultimate)。但创造性本身就是终极的,它的作用就是儒家所说的“维天之命,于穆不已”(5),而不是发自某一机能或器官的作用。就是在基督教里,创造性和上帝的关系也不是作用与机能的关系,因为上帝本身就是这个创造性,不能把上帝看成个个体,相当于一个机能,而由此一个体起创造的作用。上帝全部的本质就是创造性本身。讲爱(love),上帝的本质全部就是爱。平常讲爱是发自人的生命,而上帝的本质全部就是爱,不是从某处发出来的。讲意欲(willing),上帝的本质全部就是意欲;讲知(understanding),也可以说上帝的本质全部就是知,这些在上帝是相同的。基督教是拟人说,一神论(theism)都是拟人说,勉强地就人有爱、意欲、知等来想象上帝也有神爱(divine love)、神意(divine will)、神知(divine understanding)。但当我们说上帝的神爱、神意等时,其意义和就人而说爱、意欲却完全不同。因为上帝的爱、意欲不是发自某个机能,而是上帝全部的本质就是爱、意欲,并且爱、意欲等在上帝处不再是不同的概念或作用,而是互相渗透,好像玻璃体不再有角度之不同,由任何一点看去都是全体。在人则爱、意欲都有一定的意义,不能相通。在上帝处是相通的,这就是所谓的创造性自己。儒家所说的天命不已之道体也是这个意义。平常所谓的文学创造、艺术创造,严格地讲,并不是真正的创造。即使算创造,也不是创造性本身,即不能做本体。因为文学家的创造是发自他生命的强度,即发自一个机能,因而是有时而尽的。作为创造性本身的上帝或道体其创造不是发自一个机能,而是其自身就是究极无尽的。因此创造真正的意义要由道德上见。

    创造性自己是指道体而言,从生活上讲就是道德的创造(moral creation)。为什么由道德创造呢?因为道德乃发自意志(will),是意志的作用,而意志是个创造的能力,没有人由知性(understanding)处讲创造。意志可决定当有,若现实上没有,付之实行不就有了吗?不但如此,已有的还可以去掉,所谓“革故生新”。能令有者无,能令无者有,就是创造。创造的意义要透过意志来表示,因而康德讲道德实践就一定提出自由意志(free will);中国人则讲良知,这才是创造之源。因此,严格地讲,真正的创造若不取宗教家神话式的讲法,就必是儒家的形态。其实就是宗教家的神话,也要根据道德才能真正了解神的创造。道家并不属于此种形态,因而用“创造”一词是不恰当的。

    要真正恰合创造的实义,一定是纵贯的关系纵讲,儒家就是如此,纵者纵之,横者横之。纵贯者纵讲,横列者横讲,如知识是横的就要横讲,恰如其分,绝不错乱,这是最好的形态。康德也属此种形态,实践理性就是纵贯地讲创造,因此康德也说意志的因果性(causality of will)是一种特殊的因果性(special causality),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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