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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自由主义之理想主义的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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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真理之信仰。那时代的人,对着中世纪封闭于上帝的浓雾中(上帝本身不是浓雾,而教会的乌烟瘴气却形成浓雾,掩盖了上帝),呼吁着「人」的觉醒,理性的恢复。不管在正面所觉醒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恢复的理性,究竟是什么样的理性,甚至我们还可以说,其所谓人与理性究竟是未得到它的本真的,所以下开近代的文物制度,因而孕育出共产党来。然而外部地看起来,在他们的觉醒中,究竟可以拖带出一个形而上的真理之信仰与憧憬。这种信仰与憧憬作推动机,遂开发出种种近代的文物来。因而在当时言之,这种信仰与憧憬遂可以作为时代精神之领导。人,尤其是有性情的人,不能永远处于现实的推移中而无一种超乎现实以上的觉悟。人类之可贵正在此。惟在此觉悟中所发出的,才可以推动社会,作为时代精神之领导。然而演变至今日,我们已说,已是具体化而为文物制度,精神已丧失其精神性,而人们的心思已沾执于现实的文物制度中而超拔不出来。张眼一看,全是粉红黛绿,繁华世界。有性情的人,一看便觉得是庸俗平凡,刺激麻木。共党就是从这里反动出来的。我们讲自由主义,若不能于此恢复其精神性,显然这个时代的精神是在共党那里,不在我们这里。这当然是一幕大悲剧。正以此故,我们今日讲自由主义,不能不把握它的理想主义的根据。这是提撕自由主义而恢复其精神性的一个超越原理。

    这个原理的涵义:一是人性通神性以规定理性,二是实现理性的历史文化以规定民族国家。人,失掉了人性无可尊重,与禽兽无异。毛泽东口口声声说喜爱人民,但凿丧其人性。则其所谓喜爱,只是以人民为刍狗,可以愚弄而已。刍狗人者,自己亦刍狗。但人性有两方面:一是形下的气质人性,此即是生物生理的私利之性,二是形上的义理人性,此即是道德的克服私利抒发理想之性。前者无可尊重,而后者始通神性。《中庸》所谓尽人性尽物性以至参天地赞化育,就是说的这个通神性的人性。这个亦叫做普遍的理性或主动的理性。孟子所谓尽心知性知天,亦是这个通神性的人性。这个是理性主义,同时亦即是理想主义。综合言之:名曰理想主义的理性主义,或理性主义的理想主义。理想主义不尽是理性主义的,如生命哲学的浪漫情调便是非理性主义的,吾名之曰右倾的浪漫。理性主义亦不尽是理想主义的,如低级的唯物实在论,在某意义上说,亦是不反理性的,他们亦重视理智,但我们只可名之曰理智主义,而不可曰理想主义,高级的以逻辑数学为主的理性主义亦不可叫做理想主义。惟这种由道德的人性以通神性所见的理性才是理想主义的,所见的理想,才是理性主义的。惟此始可恢复自由主义之精神性。浪漫的理想主义,浅薄的理智主义,不流于庸俗,即归于恶道。皆不足以恢复自由主义之精神性。现在以英美国家为主的自由主义就是浅薄的理智主义,流于庸俗。(尼采等的右倾浪漫即归于恶道,不待言。)在此种精神下,其所谓自由的实践大半是陷溺于形下的气质人性中,故流于私利推移,刺激麻木。前说共党的残暴即由此而反动出。顺彼反动之路下去,这种人性,毁灭之亦不足惜。在彼之纯归于刍狗,吾名之曰左倾的浪漫,固是恶道之尤,比尼采希特勒都坏,然而这种刺激麻木,私利推移,亦实在令人不耐。寄语美国,勿恃富强即谓可以抵抗苏联。寄语自由主义者,勿谓发自形下的气质人性中之自由即可为领导时代之精神原则。

    人性通神性的理性须要表现之于历史文化中。在此种表现中,我们见出历史文化发展的推动机,亦惟于此始见出历史文化的客观价值,始见出理性的客观有效性。若不肯定历史文化,理性只是空悬。若不肯定历史文化之表现理性或曲折宛转中之实现理性,因而获得其客观价值,则历史只是自然史,非人文史,因而亦无文化可言。民族国家是历史文化的托足地。它的形下的内容(即实际的内容)是人民与土地,而其形上的内容即本质的内容,则为历史与文化。肯定历史文化,必肯定民族国家。这两步肯定,始见出理性的崇尊性及其实践性。自由主义赖此而恢复其充分的精神性,赖此始可为推动时代抵抗疯魔的指导原理。自由是在对理性的自觉中表现。争自由是争理性的实现,不是争现实生活上的方便与舒服。共党毁灭了自由,即是毁灭了理性,因而必否定历史文化民族国家。在它手里,人类只是物质化而为洪荒的刍狗,纯粹的动物性。它拿这个齐于物的横断面来毁弃一切。这是任何既称为是人者所不能忍受的。它的人民、面包都是表面的幌子,而其根底上最凶最可恶的却是这个齐于物的横断面的思想(唯物史观)。人民面包是它的纬,唯物史观是它的经。它这个经是最凶狠的,最足以鼓动具有浪漫性的青年。因为它在人的心理深处有其极奥妙极复杂的根据。青年的出生入死,如疯如狂,都从这里发生出。关于这方面,本文不想多说。我只说,现在想发动指导原理以抗共的,却完全不在对治它那个经的方面着想,完全不想另一个经。这才是共党所私自欣幸的。须知时下人所说的自由民主,只是我们的纬。若只限于此,即是没有经的。没有经的纬织不起来。我们的经即是人性通神性之理性以及实现理性之历史文化民族国家,这是一条纵贯缐。自由民主之为纬是横断面。若只止于此,则必落于齐物的横断面下而不能逃。共党的纬是横断的,它的经亦是横断的,所以它最后成全一个纯粹的动物性,齐于物的横断面。然而它终究没有经,经必须是纵贯的。所以它最后必归于毁灭。它毁灭了旁人,也毁灭了自己。假若我们的经建立不起来,抵不住它的决裂,则人类必全毁。眼前确是「生存与毁灭」的大关头。

    我们提出这个经来,恢复自由主义的精神性,与文艺复兴时代的自由主义稍有不同。那时的自由精神是拆中世纪那个以上帝为中心的大厦。我们现在,经过近代的发展,则是以古典的精神救住自由的精神,在中国儒家的立场上说,就是以人性通神性;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说,就是恢复宗教精神。因为在现在这个刺激麻木的繁华世界,若不稍微冷静严肃一点,自由主义决难恢复其精神性,作为推动社会,降伏疯魔的指导原理。依此而言,文艺复兴时代的自由精神是浪漫的,我们这个时代的自由精神当该是古典的,理性的,理想主义的理性的。这是真正的辩证发展所必然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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