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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黑格尔与王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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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已有理智兴趣,已能冥思玄想,但因为是儒家,所以纯然理智兴趣的哲人便不喜。)所以关于人文世界,就像黑格尔以精神表现的立场,辩证综合的方式,讲的那样波澜壮阔,声光四溢,也不能引起哲人的注意。正因为这是人文世界的,这是具体而实际的。哲人都是超人文非人文或反人文的。所以在大学哲学系里,宁讲授他的《大逻辑学》,而毫不能接触到他的具体的哲学。又应知者,即使接近这方面,也有程度与学力的问题。老实说,这方面的学问是中国所谓内圣外王之学,是大人之学的大学。(从主方面说,是大学,从客方面说,是人文世界的学问,不是自然世界的学问。)接近这方面并不是容易的,亦不是纯然理智兴趣,逻辑思考,能把握而相契的。再加上这四五十年来经验主义,实证主义,唯名论,多元论,这些表示向下落的学风,那尤拉长了人们对于这方面的距离:根本不相即。西方哲学传统的本性,学哲学的人的本然兴趣,以及程度学力问题,近时学风问题,在在都使现在人们不易了解黑氏关于人文世界的学问,而且又很容易使他们起反感。所以讲到人文世界,都是照社会科学的样子去想(如政治学、经济学、法律学、社会学等等),进一步,讲理论的,也只采取拉斯基的立场,法国实证主义的立场,再不然,就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列宁的国家论。总之,绝不会正视黑格尔的成就。用种种轻薄之词、曲解之词来诟诋他、讥笑他。这是人的偏执自封呢?还是真理就止于此呢?

    西方的哲学传统是以逻辑思辨为方式,以形上学知识论的问题为对象,这所用的人的智力是「抽象的解悟」(abstractunderstanding)。然讲历史文化,甚至整个人文世界,价值世界,则必须有「具体的解悟」(concreteunderstanding)。而黑氏的「具体的解悟」实特强,可以说古今少有。普通社会科学以及拉斯基等都是停在抽象的解悟上讲人文世界。自然科学则只能用抽象的解悟。不进到具体的解悟,不能说是了解历史,解析历史。普通讲历史只是停在抽象的解悟上去记忆考据排比整理。这说不上了解与解析。黑氏具体解悟力特别强,故能精解历史,乃至整个人文世界,价值世界。故依照西方的哲学传统说,他虽不是好的哲学家(因为他不表现抽象的解悟与分解的工夫),而却是好的历史哲学家。(一般读历史的人,以为黑氏用一个死的形式或一个哲学系统来硬套千变万化的史实,故多荒诞。吾以为此言实是虚浮不相应的讥议。)假若他的逻辑学,尚有意义(虽是其表现方式为同质地滚),其意义必以其对于人文世界价值世界的解析为底子,实由此底子而蒸发出。他的深厚丰富而复杂的思想,如在逻辑学中而显为无眉目,则其眉目必落在实际而具体的人文世界价值中始能清楚地被界划出。是以在抽象的解悟中,愈离实际愈好,而在具体的解悟中,则愈归于实际逾好。(我当然不反对抽象的解悟,更不反对分解的工夫。)

    这情形同样表现在王船山身上。

    王船山这位伟大的思想家,他也是具体解悟力特别强的人。他虽然没有像黑格尔表现为「辩证的综合」那种系统性,但他比黑格尔为纯正。他的传统是孔孟以及宋明儒者的传统,所以他在基本原理与立场上,纯然是儒者德性的立场(黑格尔毕竟于内圣方面不足)。可是他与程朱陆王亦为不同类型者。程朱讲理,陆王讲心,门庭施设,义理规模,都极条理整然,可为后学之矩矱。这也就是说,他们都比较清楚明显,也就是说,都含有分解的意味(当然是超越的分解)。惟王船山讲性命天道是一个综合的讲法。他遍注群书,即籍注书以发挥自己的思想。时有新颖透辟之论,时有精采可喜之言。但极难见出其系统上之必然性,也许都可为程朱陆王所已建立之原理之所含。所以其自己系统之特殊眉目极不易整理。友人唐君毅先生曾极耐心地将其思想缐索逐一讲出,一曰性与天道论,二曰人道论,三曰文化论。共三篇,分见于《学原》杂志第一卷第二、三、四期,第二卷第二期,以及第三卷第一期。此作对于王船山之了解,实有很大的贡献。若通晓程朱陆王之所讲,则知船山所言皆不悖于宋明儒之立场。有人把他往下拖,讲成唯气论,实大谬误。他的思想路数,是继承张横渠的规模下来的。张横渠的思想在某义上说,亦是综合的,从乾坤大父母,气化流行,讲天道,讲性命。这里面也有理,也有气,没有像朱夫子那样有分解的表现。船山即继承此路而发展。他的才气浩瀚,思想丰富,义理弘通。心、性、理、气、才、情,贯通在一起讲,故初学极不易把握。即在此意义上说,他不是好的哲学家。但他却没有像黑格尔《大逻辑学》那样无眉目,同质地滚之毛病。

    他不是好的哲学家,但与黑格尔一样,同是好的历史哲学家。其具体解悟力特别强,故其论历史,亦古今无两。他那综合的心量,贯通的智慧,心性理气才情一起表现的思路,落在历史上,正好用得着。因为人之践履而为历史,也是心,也是性,也是理,也是气,也是才,也是情,一起俱在历史发展中厘然呈现,而吾人亦籍此鉴别出何为是,何为非,何为善,何为恶,何为正,何为邪,何为曲,何为直,何为上升,何为下降。故其丰富的思想,在纯义理上不甚显眉目,而一落在具体的历史上,则分际厘然划清,条理整然不滥,立场卓然不移。由其遍注群书,见其心量之广。由其心量之广,见其悲慧上下与天地同流,直通于古往今来之大生命而为一。由其通于古往今来而为一,故能透过一连串的历史事象,而直见有一精神之实体在背后荡漾着,故见历史直为一精神表现之发展史,因而历史之每一步骤每一曲折,皆可得而解,得而明。而是非、善恶、正邪、曲直、升降、隆污,亦随时随事得而判。力反佛老之生心害政,力辟墨翟、晏婴、管、商、申、韩之不可为治道,痛斥苏轼之「以任情为率性」之为邪说。凡此种种,俱见其思想之条理,义理之严整,丝毫不差谬,俱因历史而厘清。然他决不是历史主义,现象主义。乃确见到创造历史之本原,据经以通变,会变以归经。他不像朱夫子之纯然是道德判断,然亦决不流于陈同甫「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浮论。故其《读通鉴论》末卷<叙论>四有云:其曰通者何也?君道在焉,国是在焉,民情在焉,边防在焉,臣谊在焉,臣节在焉,士之行已以无辱者在焉,学之守正而不陂者在焉。虽扼穷独处,而可以自淑,可以诲人,可以知道而乐。故曰通也。引而申之,是以有论。浚而求之,是以有论。博而证之,是以有论。协而一之,是以有论。心得而可以资人之通,是以有论。道无方,以位物于有方;道无体,以成事之有体。鉴之者明,通之也广,资之也深。人自取之,而治身治世,肆应而不穷。抑岂曰:此所论者立一成之侀而终古不易也哉?

    黑格尔论史证明人类历史并非无上帝,故曰历史即是「神统记」。而船山论史,则曰:「道无方,以位物于有方;道无体,以成事之有体。」是即史不离道,道即在史,虽无一成之侀,而却不能须臾离道。故曰:据经以通变,会变以归经。如是,依中国之学问说,则船山正证明历史乃「道统记」。惟有具体之解悟,乃能直透「道德的精神实体」,而见历史为精神表现之发展史。惟进到此境地,乃可以辟唯物史观之邪谬。而只是对于史料之记忆、排比、考据、整理,作抽象之解悟者,不与焉。

    我以上所说,对于黑格尔与王船山的学问内容,丝毫未有述及。本文的目的,只在请读者注意以下两点:

    一、要想了解黑格尔关于人文世界价值世界的学问,必须先了解抽象的解悟与具体的解悟之绝然不同,先须有此心境的预备与注意,然后方可另换一幅心思以求接近。了解具体的解悟,方可了解黑氏所说的「具体的整全」(concretewhole)、「具体的普遍者」(concreteuniversals)等词之意义,以及他所表现的「辩证的综合」之意义。(了解中国的内圣外王之学以及船山的史学,亦须如此。)

    二、由具体的解悟提起历史意识,文化意识,建立真正的历史哲学,正视人文世界价值世界之真理,乃当今开辟生命理想之途径以抵御共魔之唯一法门。

    四十三年《政论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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