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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黑格尔与王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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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格尔与王船山相提并论,好像有点奇怪。实则他们两人很有相似处。这两位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大思想家,依照传统的标准说,都不算是好的哲学家,而却都是好的历史哲学家。

    黑格尔的影响大极了。也因他的影响力而令人起反感。这不但是因为马克思受他的影响而讲唯物辩证法的缘故,也不但是因为他稍重视国家与全体遂令人联想到希特勒的极权独裁的缘故,而且我还可以指出这都是不相干的。因为马克思虽受他的启示而讲辩证法,然既是唯物辩证法,则已与黑格尔所表现的辩证法根本不是一会事,又马克思已彻底主张了唯物论,此又与黑格尔的学术精神风马牛不相及。不能因为马派的缘故,遂对黑格尔生反感。黑格尔影响了马克思,马克思亦受了他的影响。但两人的思想内容,既决然相反,这就不能有任何爱憎上的牵连。马克思自是马克思,黑格尔自是黑格尔。好像李斯、韩非自是李斯、韩非,荀卿自是荀卿。他们虽有师徒上的关系,然荀卿自是儒家,而韩、李自是法家。子之于父,且有不相肖者,何况师徒?至于希特勒的英雄主义式的极权独裁,与其说是祖述黑格尔,勿宁说是表现尼采。当希特勒披靡一世之时,已有人喊出「是尼采还是基督」的呼声,让人们作一个彻底的抉择。却没有人说:「是黑格尔还是基督。」这可见希特勒的罪过,不能记在黑格尔的帐上。不能因为希特勒的缘故而抹杀黑格尔的国家论。作恶的人可以假借任何东西来作恶。极权自是极权,国家自是国家。岂便黑氏的国家论便有助于极权,拉斯基的国家论便如理如量?岂便黑氏的国家论便有助于极权,而厌恶希特勒的缘故,遂并国家而厌恶,绝口不敢讲国家者,便无流弊?(实则这种态度的流弊更大)无论如何,黑氏讲国家,是从精神表现价值实现上讲,是一个道德理性上的概念,文化上的概念,而不是种族优秀,人种优秀的生物学上的概念,尼采讲优秀,讲新贵族,是生物学的概念,而希特勒的种族主义正合尼采的精神,不是黑格尔的精神。复次,黑格尔讲国家,国家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其自身固是一个整全(全体),然此整全,此有机的统一体,不是生物学上的有机体,而是文化上精神上的一个整全,一个有机统一体。此整全,此有机统一体,是赖各个体的自觉而显其个性,各个体有其真实的存在,而重新组织起来的整全或统一。他这种讲法是在消融个体性与普遍性的对立,而使之各有其真实的意义。此义,英国的黑格尔学派尚能知之。如鲍桑奎(Bosonquent)即说:非批判的个人主义一转即为暴民政治或极权专制。

    这显然是说,非批判的个人主义只有现实的自私的特殊性,而无理性上的正义上的普遍性,故个体性亦无真实的意义。黑氏派关于此问题显然是想经由对于个人主义的批判而透露普遍性,一方救住个性,使个体有其真实的意义,成为一真实的存在,一方救住普遍性,使理性、理想、正义、组织、全体等为可能,即亦有其真实的意义,成为一真实的整全或统一,而不只是浮虚无根的,或贫乏无内容的,只是武力硬压下来的整全或统一。此无论如何,不能歪曲,说此种理论是抹杀个性自由,助长极权。但是却有人偏把鲍桑奎那句话曲解为助长极权。此岂是虚心明理平情之论?以上就黑氏国家论,略说两点,以明与希特勒极权独裁完全无关。

    然则对黑格尔起反感的主要关键在何处?曰:这四五十年来的学风根本是经验主义,实证主义,唯名论,多元论,这种落下来的精神在支配。在这种种精神的支配下,对于提升上去讲原理,讲本源,讲「普遍的精神实体」的学问,根本不能相契。故一看见黑格尔那种天罗地网式的大系统,根本就起反感,连了解也不想去了解。这不能完全归咎于黑格尔,也当反省自身自己何故必自封于尘下。但我在这里,愿意说说黑氏本人的毛病,以及其自己造成的烟幕。

    黑格尔的学问,一言以蔽之,曰「辩证的综合」。辩证表示在精神表现过程中义理的滋生与发展。籍此动态的发展,将一切连贯于一起,而成一无所不及之大系统,故曰综合。然辩证的综合必有分解作底子。分解,或为经验的分解,或为逻辑的分解,或如康德之超越的分解。此则必须层层具备者。分解所以标举事实,彰显原理,厘清分际,界划眉目。故哲学的思考活动常以此为主要工作。但黑格尔在此方面的注意与贡献却甚少。他直接以辩证的综合出之。故读其纯哲学方面的书者,觉其所言好像是一个无眉目无异质的混沌在那里滚,如滚雪球,愈滚愈大,而且只是同质的滚,故读一百页可以预知其未来之一切,读竟全书,亦只是一个方式。这只是耍把戏。此病在他的《大逻辑学》中尤显。在这里,他亦表示了辩证的滋生发展思考方式。然辩证必须落于具体,有异质的成分。他却只从那个「绝对的有」(Absolutebeing),「空无的有」(emptybeing)自身起辩证,展转往下滚,故为同质地滚,好像耍把戏。故读此书者很少不起反感的。在读的过程中,觉其说的津津有味,引人入胜,而且亦甚具那辩证的强度的力量,使人振奋。然而掩卷一思,爽然若失,茫然不知其意义之何所在。他全无入路,分际与眉目:直接从「绝对的有」往下滚。其病不在辩证法本身,而在使用或表现辩证的地处。他的目的固在想把各种学问领域的基本概念(范畴)都给引生出来,而且在有机的发展中都给连贯统一起来。然而他这种表现的方式却实在不可取。他是直接滚的方式。基本概念的讲明以及其连贯与统一,都必须有分解的根据,亦必须取间接的方式。若非对于哲学的全部境界及问题有相当的透澈,直接来这一套,实在是个闷葫芦。故在中国(实不只中国),近数十年来,实在无人能受用这部学问。在大学哲学系里,先生不能讲,学生不能听。所谓不能讲,并非不能照字面说,乃实不能受用它的意义。所谓不能听,一个青年亦实在无法接近这一套。然而黑格尔却究竟是个大哲学家,哲学系统里总有关于他的学问的课程。而讲他的哲学的却偏偏喜欢从他的《大逻辑学》讲起。实则讲黑氏,了解黑氏,根本不能从这里起,从这里入。而且我感觉到他这一部分恐怕要废弃,要死亡。

    他缺乏对于分解的注意与贡献,所以依照哲学的传统说,他不是个好的哲学家,虽然他的心胸识量很少有能超过他的,甚至我们说他实超过以往的任何大哲学家。他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圣多马、康德、来布尼兹、罗素等人,为不同类型。这些人都很清楚、清明,都是走的分解的路子,不管是什么分解。所以这些人的学问都可以讲,可以学,可以接近。惟独黑格尔的「辩证的综合」之在纯哲学方面的表现却失败,令人无法接近相从。但是何以说他的心胸识量(解悟智慧)超过以往的任何大哲学家呢?这就因为他尚有关于「具体」的哲学,他的「辩证的综合」尚有在具体的方面的表现。我以为他在这方面的表现是不朽的,也在这方面见出他的识量解悟智慧实超过以往任何大哲学家,这就是他的关于历史、国家、法律、艺术等方面的哲学,也就是整个人文世界的哲学。但是不幸,这方面的哲学不是西方哲学传统的正支与主文。以往的哲学家对于这些方面虽并非无讲说,然却无精采,亦无人能达到黑格尔那种讲法。西方的哲学传统是以逻辑思辨为方式,以形上学知识论的问题为对象,所以精采都在这方面表现,而不在人文世界中那些具体的或实际的哲学方面表现。当罗素讲来布尼兹的哲学时,就说哲学愈远离于实际逾好。实际方面的哲学,如关于道德、伦理、人生等方面的,在来氏本人固已暗淡无精采,在罗素本人则根本不喜欢讲。最抽象的,最逻辑的那些问题,或最易接受抽象的思考,逻辑的思考的那些知识上的,逻辑上的,或形而上的问题,来布尼兹讲的都好,罗素亦擅长(虽然他对形上学亦不喜)。此即所谓「愈远离实际愈好」之意。此固就罗素与来布尼兹讲,然派别虽不同,而西方哲学传统的特性大体是如此的,罗素所言并不误。所以学西方哲学的或读哲学的,大体是纯然理智的兴趣,训练抽象的思考,逻辑的辩解,甚至也喜欢游心于玄谈,驰神于形上的冥想,而独不喜接触人文世界的事。在中国方面,则比较喜欢老庄与佛学,因为这比较能满足哲人理智兴趣与冥思玄想的兴趣,而对于儒家与宋明理学,则很难接得上。(宋明理学已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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