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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人薛侃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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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

    侃①问:“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安有工夫说闲语,管闲事?”

    先生曰:“初学工夫如此用亦好,但要使知‘出入无时,莫知其乡②’。心之神明原是如此,工夫方有着落。若只死死守着,恐于工夫上又发病。”

    【注释】

    ①侃:薛侃(一四八六年-一五四五年),字尚谦,号中离,世称中离先生,揭阳龙溪都(今属广东潮安)人,王守仁弟子。

    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出入没有固定时间,也不知到哪里去。乡,通“向”。语出《孟子·告子上》:“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译文】

    我问:“坚守心志就像患心痛一样,内心疼痛,人还哪里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呢?”

    先生说:“初学的时候这样用功也不错。但是要明白‘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内心的神明原本如此,这样功夫才会有处落实。如果只是死守心志,恐怕会在下功夫时又出问题。”

    【原文】

    侃问:“专涵养而不务讲求①,将认欲作理。则如之何?”

    先生曰:“人须是知学,讲求亦只是涵养,不讲求,只是涵养之志不切。”曰:“何谓知学?”

    曰:“且道为何而学?学个甚?”

    曰:“尝闻先生教。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地无私意。”

    曰:“如此则只须克去私意便是。又愁甚理欲不明?”

    曰:“正恐这些私意认不真②。”

    曰:“总是志未切。志切,目视耳听皆在此,安有认不真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假③外求。讲求亦只是体当自心所见,不成去心外别有个见?”

    【注释】

    ①讲求:学习研究,讲习求学。

    ②认不真:分辨不清。

    ③假:藉助。

    【译文】

    我问:“专注于内心的涵养而不讲习求学,将人的私欲看作天理。该拿这些人怎么办?”

    先生说:“人应当知学,讲习求学也只是在涵养德性,不讲习求学,只是涵养德性的心志不真切。”

    我问:“什么是知学?”

    先生说:“先说说是为什么而学?学的是什么?”

    我说:“曾经听到先生教诲。学的是保存天理。心的根本,就是天理。体悟天理,只要自己心中没有私欲。”

    先生说:“这样的话就只要克除私欲就行了。还愁什么天理和人欲分辨不清?”

    我说:“怕的就是分辨不清这些私欲。”

    先生说:“还是心志不真切。心志真切,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在这里,哪有分辨不清的道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不需要藉助外界寻求。讲习求学也只是体悟自己心中所见,难道还要去心外另寻他见?”

    【原文】

    先生问在坐之友,此来工夫何似。

    一友举虚明①意思。

    先生曰:“此是说光景②。”

    一友叙今昔异同。

    先生曰:“此是说效验③。”

    二友惘然,请是。

    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若只管求光景,说效验,却是助长外驰病痛,不是工夫。”

    【注释】

    ①虚明:清澈空明,形容内心清净。

    ②光景:情况。

    ③效验:效果。

    【译文】

    先生问在座的友人,近来修为到了什么地步。

    一位友人用清澈空明来形容。

    先生说:“这是在说表面情况。”

    一位友人诉说现在和过去的异同。

    先生说:“这是在说最终效果。”

    两位友人很茫然,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我们今天下功夫,只是要令为善之心真切。为善之心真切,见到善行就向往,有了过错就改正,才是真切的功夫。这样的话私欲就会日渐消除,天理也会逐渐明朗。如果只顾追求表面,讲求结果,却是助长了向外寻求的弊病,不是真正该下的功夫。”

    【原文】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①。

    先生曰:“是有心②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辩。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

    【注释】

    ①摘议:指摘,非议。晦庵:朱熹,字晦庵。

    ②有心:有意,故意。

    【译文】

    朋友读书,经常指摘非议朱熹。

    先生说:“这样有意吹毛求疵,就不对了。我的观点和朱熹常有不同的地方,这是因为不同学说入门下手的地方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不能不分辨明确。但是我的心意和朱熹的心意,是从来都没有不同之处的。比方他对经义解释得明确恰当的地方,哪里还能改动一个字?”

    【原文】

    希渊①问:“圣人可学而至。然伯夷、伊尹②于孔子,才力终不同,其同谓之圣者安在?”

    首阳山

    伯夷和叔齐是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相传其父遗命要立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叔齐也不愿登位,先后都逃到周国。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采薇而食,双双饿死在了首阳山上。

    先生曰:“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其心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杂。犹精金之所以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无铜铅之杂也。人到纯乎天理方是圣,金到足色方是精。然圣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犹金之分两③有轻重。尧舜犹万镒④,文王孔子犹九千镒,禹汤武王犹七八千镒,伯夷伊尹犹四五千镒。才力不同,而纯乎天理则同,皆可谓之圣人。犹分两虽不同,而足色则同,皆可谓之精金。以五千镒者而入于万镒之中,其足色同也。以夷、尹而厕⑤之尧孔之间,其纯乎天理同也。盖所以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两。所以为圣者,在纯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虽凡人,而肯为学,使此心纯乎天理,则亦可为圣人。犹一两之金,比之万镒,分两虽悬绝,而其到足色处,可以无愧,故曰‘人皆可以为尧舜⑥’者以此。学者学圣人,不过是去人欲而存天理耳。犹炼金而求其足色。金之成色,所争不多,则锻炼之工省,而功易成。成色愈下,则锻炼愈难。人之气质,清浊粹驳。有中人以上,中人以下。其于道,有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其下者,必须人一己百,人十己千,及其成功则一。后世不知作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去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须是将圣人许多知识才能,逐一理会始得。故不务去天理上着工夫,徒弊精竭力,从册子上钻研,名物上考索,形迹上比拟。知识愈广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正如见人有万镒精金,不务锻炼成色求无愧于彼之精纯,而乃妄希分两,务同彼之万镒。锡铅铜铁,杂然而投。分两愈增,而成色愈下,既其梢末,无复有金矣。”

    时曰仁在傍曰:“先生此喻,足以破世儒支离之惑,大有功于后学。”

    先生又曰:“吾辈用力,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何等轻快脱洒?何等简易?”

    【注释】

    ①希渊:蔡宗兖,字希渊,号我斋,浙江山阳人,王守仁弟子。

    ②伯夷:姓墨胎氏,商末孤竹君的长子。孤竹君立次子叔齐为其继承人,叔齐却要让给伯夷,伯夷不肯接受便逃走了。伊尹:商初大臣,初为有莘氏女陪嫁奴隶,后被汤任用为尹,助汤灭夏,建立了商王朝。

    ③分两:分量,轻重。

    ④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⑤厕:混杂,参与。

    ⑥人皆可以为尧舜:语出《孟子·告子下》。

    【译文】

    蔡宗兖问:“人可以通过学习成为圣人。但是伯夷、伊尹与孔子相比,才智能力上始终有差别,他们同为圣人的原因是什么?”

    先生说:“圣人之所以是圣人,只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是纯然天理,而没有人的私欲。就好像纯金之所以纯,只是因为它的成色没有铜铅之类的杂质。人到了内心纯然天理的境界才是圣人,金到了没有杂质的程度才是纯金。但是圣人的才智能力,也有大小的区别,就好像金的分量有轻重。尧舜如同万镒,文王和孔子如同九千镒,大禹、商汤和武王如同七八千镒,伯夷、伊尹如同四五千镒。才智能力不同,而心中纯粹的天理是相同的,都可以称为圣人。就好像分量虽然不同,而纯度是相同的,都可以称为纯金。把五千镒的放在万镒当中,它们的纯度是相同的。把伯夷和伊尹放在帝尧和孔子之间,他们心中纯然的天理是相同的。之所以称为纯金,关键在于纯度,而不在于分量。所以成为圣人,关键在于心中有纯然的天理,而不在于才智能力的大小。所以即使是平常人,只要肯学习,使内心纯然是一片天理,那么也可以成为圣人。就好像一两黄金,和万镒黄金相比,分量虽然悬殊,但是在纯度方面,却毫不逊色,所以孟子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就是这个原因。学者学习圣人,不过是去除私欲存留天理。就像炼金追求其纯度。黄金的纯度差不多,那么就省下一些锻炼的功夫,也容易成功。成色越差,那么锻炼也就越难。人的气质清浊繁杂,有超出一般人的,也有不如一般人的,他们对于道有生知安行的,也有学知利行的,资质低的必须要付出别人百倍、千倍的努力,而最终的成就却是一样的。后人不知道成为圣人的关键是心中的纯然天理,却专门在知识才能上追求圣人,认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要把圣人那么多的知识才能逐一学习到才能有所成就。所以不专心在天理上下功夫,白白花费心思,钻研书本,考究名物,模仿行为。知识越多人的私欲就越重,才智越多天理被蒙蔽得越厉害。正像看见别人有万镒纯金,自己不顾在成色上下功夫以求不逊于他们的精纯,而却妄求分量和对方相等。锡铅铜铁,混在一起投入熔炉。分量越是加重,纯度就越低,等到了最后,就不再有黄金了。”

    当时徐爱在一旁说:“先生的这个比喻,足以打破当世儒者支离纷纭的困惑,对后世学者大有帮助。”

    先生又说:“我们下功夫,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少一分私欲,就是增加了一分天理。这是怎样的轻快洒脱?又是怎样的简单易行?”

    【原文】

    士德①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②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③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④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悟’,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⑤,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注释】

    ①士德:杨骥,字士德,王守仁弟子,粤中王学代表人物。

    ②文公:指朱熹,死后谥“文。”

    ③合下:当时,当初。

    ④考索:考证探究。

    ⑤“如谓”句:此三处引文均出自王守仁《朱子晚年定论》,系从朱熹书信中搜集而来,作为其否定早年思想的证据,王守仁此举普遍为后世学者所不满。

    【译文】

    杨骥问:“格物的学说,就像先生所教诲的那样,明了简单,每个人都能理解。朱熹聪明绝顶,对这点却不能明了,这是为什么呢?”

    先生说:“朱熹精神气魄宏大,所以他早年的时候就下决心要继往开来,所以一直在考证探究和著述上下功夫。如果当初先切实地修养自心,自然没时间顾及这些,到了修为高深之后,果然担忧大道不明,于是像孔子那样静下心来编修六经,删繁就简,开导后世的学者,也没有花费多少考证探究的功夫。朱熹早年就写了很多书,到了晚年才悔悟,觉得自己做反了。”

    杨骥说:“朱熹晚年的悔悟,比如说‘向来定本之悟’,又说‘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说‘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这说明他是到了晚年才悔悟从前下错了功夫,才开始切实地修养自心。”

    先生说:“是啊,这也正是人们不如朱熹的地方。他有魄力,一旦悔悟就转变。可惜不久之后就去世了,平日里的很多问题都没来得及改正。”

    【原文】

    侃去花间草,因曰:“天地间何善难培,恶难去?”

    先生曰:“未培未去耳。”

    少间曰:“此等看善恶,皆从躯壳起念,便会错。”

    侃未达,曰:“天地生意,花草一般。何曾有善恶之分?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时,复以草为善矣。此等善恶,皆由汝心好恶所生。故知是错。”

    曰:“然则无善无恶乎?”

    曰:“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

    曰:“佛氏亦无善无恶,何以异?”

    曰:“佛氏着①在无善无恶上,便一切都不管,不可以治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不动于气。然遵王之道,会其有极,便自一循天理,便有个裁成辅相②。”

    曰:“草既非恶,即草不宜去矣?”

    曰:“如此却是佛老意见。草若是碍,何妨汝去?”

    曰:“如此又是作好作恶。”

    曰:“不作好恶,非是全无好恶,却是无知觉的人。谓之不作者,只是好恶一循于理,不去又着一分意思。如此即是不曾好恶一般。”

    曰:“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不着意思?”

    曰:“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之而已,偶未即去,亦不累心。若着了一分意思,即心体便有贻累,便有许多动气处。”

    曰:“然则善恶全不在物。”

    曰:“只在汝心,循理便是善,动气便是恶。”

    曰:“毕竟物无善恶。”

    曰:“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惟不知此,舍心逐物,将格物之学错看了,终日驰求于外,只做得个义袭而取③,终身行不著、习不察④。”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则如何?”

    曰:“此正是一循于理,是天理合如此,本无私意作好作恶。”

    曰:“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安得非意?”

    曰:“却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是循天理,亦着不得一分意。故有所忿懥⑤好乐,则不得其正。须是廓然⑥大公,方是心之本体。知此即知未发之中⑦。”

    伯生⑧曰:“先生云:‘草有妨碍,理亦宜去。’缘何又是躯壳起念?”

    曰:“此须汝心自体当。汝要去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⑨,是甚么心?”

    【注释】

    ①着:着意于,执着于。

    ②裁成辅相:在认知天道的基础上把握运用天道。语出《易经·泰卦》:“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③义袭而取:通过偶然的义行取得。语出《孟子·公孙丑上》:“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④行不著、习不察:做了却不明白,习以为常却不知道。语出《孟子·尽心上》:“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⑤忿懥:发怒。

    ⑥廓然:空旷远大貌。

    ⑦未发之中:语出《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⑧伯生:孟源,字伯生,安徽滁州人,王守仁弟子。

    ⑨周茂叔:周敦颐(一○一七年-一○七三年),字茂叔,号濂溪,北宋营道(今湖南省道县)人,理学开创者。《二程遗书》卷三:“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问之,云:‘与自家意思一般。’”表示顺应自然之理。

    【译文】

    我除去花间的杂草,于是问先生说:“为什么天地之间的善难以养护,而恶难以根除?”

    先生说:“因为人没有去养护,也没有去根除。”

    一会儿又说:“这样看待善恶,都是从表面着眼,自然会错。”

    我没能理解,先生说:“天地生发,花与草是一样的。哪里有善恶之分?你想要看花,那就认为花是好的,认为草是不好的。如果想要用草的时候,又会认为草是好的了。这样的善恶之分,都是因心中的喜好所产生的。所以知道从表面看是错的。”

    我说:“那么就没有善恶之分了吗?”

    先生说:“无善无恶是理的恒久表现;有善有恶是由于气的变动。气没有变动,就没有善恶的区别,就是至善。”

    我说:“佛教也主张无善无恶,有什么区别?”

    先生说:“佛教专注于无善无恶,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不能够治理天下。圣人无善无恶,只是不有意为善,不有意为恶,不会为气所动。但是遵循先王之道,到达极致,就自然能因循天理,就能‘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

    我说:“杂草既然不是恶,那么杂草就不应该除去了?”

    先生说:“这样的话就是佛道的观点了。杂草如果碍事,为何不将其除去?”

    我说:“这样不又是有意为善为恶了吗?”

    先生说:“不有意为善为恶,并非完全没有好恶,如果那样就是个全无知觉的人了。说是不着意,只是任凭好恶因循天理,而不再添加别的用意。这样就如同没有好恶一样。”

    我说:“除去杂草怎么是因循天理,而不添加别的用意?”

    先生说:“杂草造成妨碍,按理应当除去,那就除去好了,偶尔有没被除净的,也不必介意。如果是多了一分在意,那么内心和身体就都有了牵累,就会为气所动。”

    我说:“那么善恶全不关乎外物?”

    先生说:“只在于你的内心,因循天理就是善,为气所动就是恶。”

    我说:“物的本身没有善恶。”

    先生说:“内心如此,外物也是如此。世间的儒者惟独不知道这点,舍弃内心去追寻外物,将格物之学理解错了,整天忙碌着追求外物,只能依靠偶然有所获取,终生做了也不明白,习以为常也不知道。”

    我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该怎么理解?”

    先生说:“这样正是因循天理,天理就本该如此,本来就不该有意为善为恶。”

    我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怎么会不是有意为之?”

    先生说:“这是诚意,而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在因循天理。虽然是在因循天理,也不能添加一分用意。所以有一丝的怒气或欢乐,内心就不能保持中正。需要做到公正无私,才是心的根本。知道这一点,也就了解了喜怒哀乐在心中含而未发的状态了。”

    孟源说:“先生说:‘杂草造成妨碍,按理应当除去。’为什么又是从表面着眼呢?”

    先生说:“这需要你自己用心体悟。你要除草,内心如何?周敦颐不除窗前杂草,内心又如何?”

    怀桔遗亲

    陆绩六岁时随父拜见袁术,袁术用桔子款待他们。谈话间陆绩悄悄将两个桔子放在怀中,告辞之时,桔子落地。袁术嘲笑客人为何将桔子带走,陆绩说准备带回给母亲吃,袁术对陆绩小小年纪却有奉养母亲的孝心大加赞赏。

    【原文】

    先生谓学者曰:“为学须得个头脑①,工夫方有着落。纵未能无间②,如舟之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从事于学,只做个义袭而取。只是行不著,习不察,非大本达道③也。”

    又曰:“见得时,横说竖说皆是。若于此处通,彼处不通,只是未见得。”

    【注释】

    ①头脑:要旨。

    ②无间:不间断。

    ③大本达道:指中和之道、通行不变之道。语出《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译文】

    先生对从学的人说:“学习要先有个主旨,下功夫才能踏踏实实。即使不能从不间断,也会像有舵的船一样,一经提点就会醒悟。不这样的话,虽然努力学习,也只能偶尔获得一些成就。只是做过了却不明白,习以为常却不知道,并非大本达道。”

    又说:“知道主旨,怎样说都可以。如果说在这里透彻了,别处却不能透彻,那就是因为没有主旨。”

    【原文】

    或问:“为学以亲故,不免业举①之累。”

    先生曰:“以亲之故而业举为累于学,则治田以养其亲者亦有累于学乎?先正云‘惟患夺志’②,但恐为学之志不真切耳。”

    【注释】

    ①业举:科举。

    ②先正:前代的贤士。惟患夺志:只担心因科举而改变志向。语出《程氏外书》卷十一:“科举之事,不患妨功,惟患夺志。”

    【译文】

    有人问:“为了双亲而求学,难免会受到科举的牵累。”

    先生说:“认为由于双亲的原因参加科举而牵累了求学,那么务农奉养双亲的不也牵累了求学吗?先贤说‘惟患夺志’,只怕求学的志向不够真切罢了。”

    【原文】

    崇一①问:“寻常意思多忙,有事固忙,无事亦忙。何也?”

    先生曰:“天地气机,元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人得此而生。若主宰定时,与天运一般不忌。虽酬酢②万变,常是从容自在,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③’。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

    【注释】

    ①崇一:欧阳德(一四九六年-一五五四年),字崇一,号南野,江西泰和人,理学家,王守仁弟子。

    ②酬酢:本义为宾主相互敬酒,此指交往处世。

    ③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心中泰然,身体各部就无有不从。天君,指心。语出南宋理学家范浚《心箴》。

    【译文】

    欧阳德问:“平时心意总是忙乱,有事的时候自然忙,没事的时候也忙,为什么呢?”

    先生说:“天地之间的气,本来就没有一刻停下来,但是有个主宰,所以能够不先不后、不急不缓。即使有万千变化,主宰也是不会变的,人因这个主宰而生。如果主宰恒定,像天地一样运行不息,即使交往处世千变万化,也能够从容应对,正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如果没有主宰,只是任凭气四处流荡,怎么会不忙?”

    【原文】

    先生曰:“为学大病在好名。”

    侃曰:“从前岁,自谓此病已轻。此来精察,乃知全未。岂必务外为人?只闻誉而喜,闻毁而闷,即是此病发来。”

    曰:“最是。名与实对,务实之心重一分,则务名之心轻一分。全是务实之心,即全无务名之心。若务实之心,如饥之求食,渴之求饮,安得更有工夫好名?”

    又曰:“‘疾没世而名不称①’,称字去声②读,亦‘声闻过情,君子耻之③’之意。实不称名,生犹可补,没则无及矣。‘四十五十而无闻④’,是不闻道,非无声闻也,孔子云‘是闻也,非达也⑤’,安肯以此望人?”

    【注释】

    ①“疾没”句:君子担心的是至死名实不相符。语出《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②去声:相当于现代汉语第四声,此言“称”作“适合”解。

    ③“声闻”二句:名望超过了实际情况,君子会对此感到羞耻,语出《孟子·离娄下》。

    ④“四十”句:语出《论语·子罕》:“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⑤“是闻”二句:语出《论语·颜渊》:“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译文】

    先生说:“为学的最大弊病就是喜好名声。”

    我回答说:“从前年开始,自己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减轻。现在仔细考察,才知道并未完全根除。好名岂止是在别人面前争强?只要听到赞誉就欣喜,听到毁谤就愤懑,这就是好名之病发作了。”

    先生说:“正是如此。名与实相对,务实之心重一分,那么求名之心就轻一分。全部是务实之心,那么就全然没有求名之心。如果内心求务实像饥饿时求食物,口渴时求饮水,哪还有功夫求名誉?”

    先生又说:“孔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读去声,也就是‘声闻过情,君子耻之’的意思。实际情况与名声不相称,活着的时候还可以补救,死后就来不及了。‘四十五十而无闻’说的是不闻道,而不是名声无所闻,孔子说‘是闻也,非达也’,他哪能以名声对待别人呢?”

    【原文】

    侃多悔。

    先生曰:“悔悟是去病之药,以改之为贵。若留滞于中①,则又因药发病②。”

    【注释】

    ①留滞于中:让悔悟滞留在心中。

    ②因药发病:因用药过度而生病,指因执着于悔悟而心中再生症结。

    【译文】

    我经常后悔。

    先生说:“悔悟是去病的良药,贵在能够改正。如果让悔悟滞留在心中,却又是因用药过度而再生症结了。”

    【原文】

    德章①曰:“闻先生以精金喻圣,以分两喻圣人之分量,以锻炼喻学者之工夫,最为深切。惟谓尧舜为万镒,孔子为九千镒,疑未安。”

    先生曰:“此又是躯壳上起念,故替圣人争分两。若不从躯壳上起念,即尧舜万镒不为多,孔子九千镒不为少。尧舜万镒,只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只是尧舜的,原无彼我。所以谓之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此心纯乎天理处同,便同谓之圣。若是力量气魄,如何尽同得?后儒只在分两上较量,所以流入功利。若除去了此较分两的心,各人尽着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纯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个个圆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②,无不具足。此便是实实落落,明善诚身的事。后儒不明圣学,不知就自己心地良知良能③上体认扩充。却去求知其所不知,求能其所不能。一味只是希高慕大,不知自己是桀纣心地,动辄要做尧舜事业,如何做得?终年碌碌,至于老死,竟不知成就了个甚么,可哀也已。”

    【注释】

    ①德章:姓刘,生平事迹不详,似为王守仁弟子。

    ②外慕:向别处索求。

    ③良能:天赋之能。

    【译文】

    刘德章说:“听先生用纯金来比喻圣人,用分量来比喻圣人之量,用锻炼比喻学者所下的功夫,真是深刻贴切。只是说尧舜相当于万镒,孔子相当于九千镒,恐怕不太妥当。”

    先生说:“这又是从表面上着眼的,所以替圣人争轻重。如果不是从表面着眼,那么尧舜万镒也不会认为多,孔子九千镒也不会觉得少。尧舜万镒,也就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也就是尧舜的,本来彼此没有差别。之所以称其为圣人,只看其功夫的精一,而不看其才智的多寡。只要内心纯然天理这点是相同的,就可以同称圣人。如果根据才力气魄来决定,哪能都一样呢?后世的儒者只知道计较分量,所以失之于功利。如果去除计较分量之心,各人根据自己的才力精神,只在追求纯然天理上下功夫,那么人人都会有所圆满,就会大有大的成就,小有小的成就。不凭藉向外求索,没有不具备的。这就是实实在在明善诚身的事。后世儒者不理解圣人之学,不知道从自己内心的良知良能上去体悟充实。却想要去了解他所不知道的,去掌握他所不能做的。一味地好高骛远,不知道自己是用桀纣的心思,妄图去做尧舜的大业,怎么能成功?始终碌碌无为,直至老死,终究不知道有什么成就,真是可悲啊。”

    【原文】

    侃问:“先儒①以心之静为体,心之动为用。如何?”

    先生曰:“心不可以动静为体用。动静时也,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②’。若说静可以见其体,动可以见其用,却不妨。”

    【注释】

    ①先儒:此指程颐。

    ②体用一源:事物的本原与表象存在相涵的统一关系。语出程颐《伊川易传》:“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

    【译文】

    我问:“程颐说心在静的时候就是体,心在动的时候就是用。这话怎样?”

    先生说:“心不能靠动静来分体用。动与静只是在某一时的状态,从本体来说作用决定于本体,从作用来说本体体现于作用,这就是‘体用一源’。如果说在静的时候可以凸显其本体,在动的时候可以凸显其作用,倒也没有问题。”

    【原文】

    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①?”

    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

    【注释】

    ①“上智”二句:语出《论语·阳货》:“子曰:‘惟上知与下愚不移。’”不移,不可改变。

    【译文】

    我问:“上等的智慧和下等的愚昧,为什么都不可改变?”

    先生说:“不是不可改变,只是都不愿改变。”

    【原文】

    问“子夏门人问交①”章。

    先生曰:“子夏是言小子②之交,子张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注释】

    ①子夏门人问交:典出《论语·子张》:“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②小子:小儿,小孩子。

    【译文】

    我向先生请教《论语》中“子夏门人问交”这一章。

    先生说:“子夏所说的是小孩子之间的交往,子张说的是成人之间的交往。如果能妥善运用,都是可以的。”

    【原文】

    子仁①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②,如何?”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③’,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④’,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说’是‘理义之说我心’⑤之‘说’。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洽浃⑥,安得不说?”

    【注释】

    ①子仁:冯恩,字子仁,江苏华亭人,王守仁弟子。

    ②学为效先觉之所为:语出朱熹《论语集注》:“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

    ③坐如尸:坐姿要像祭祀中的受祭者那样端正。语出《礼记·曲礼》:“若夫坐如尸,立如齐(通“斋”)。礼从宜,使从俗。”尸,扮成祖先代其受祭的晚辈。

    ④立如斋:站立时要像斋戒一样恭敬。

    ⑤“理义”句:语出《孟子·告子上》:“故理义之说我心,犹刍豢之说我口。”说,通“悦”。

    ⑥洽浃:亲近融洽。

    【译文】

    冯恩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朱熹认为学是效仿先觉者的做法,这一说法怎样?”

    先生说:“学是学习去除私欲存留天理。专注于去除私欲存留天理,自然会以先觉者为榜样,向古训做求证,自然会下很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的功夫。这样不过是想要去除人心私欲,存留我心中的天理而已。如果说效仿先觉者的行为,那只是说了学中的一件事,而这事也似乎倾向于向外寻求了。所谓‘时习’、‘坐如尸’,并非专针对于学习端坐,是要在坐的时候体悟本心。‘立如斋’,并非专针对于学习肃立,是要在肃立时体悟本心。‘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中的那个喜悦。人心本就喜欢义理,就像眼睛本来就喜欢美色,耳朵本来就喜欢音乐一样。只是被人的私欲所蒙蔽所牵累,才出现了不悦。现在私欲一天天减少,那么义理就会一天天与身心融洽,怎么会不喜悦?”

    【原文】

    国英①问:“曾子三省②虽切,恐是未闻一贯③时工夫。”

    先生曰:“一贯是夫子见曾子未得用功之要,故告之。学者果能忠恕上用功,岂不是一贯?一如树之根本,贯如树之枝叶。未种根,何枝叶之可得?体用一源,体未立,用安从生!谓‘曾子于其用处,盖已随事精察而力行之,但未知其体之一④’,此恐未尽。”

    【注释】

    ①国英:陈桀,字国英,福建莆田人。

    ②三省:语出《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③一贯:语出《论语·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惟。’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④“曾子”二句:语出朱熹《论语集注》。

    【译文】

    陈桀问:“曾子所说的‘三省吾身’虽然切实,但恐怕还是没有了解孔子说‘一以贯之’时所下的功夫。”

    先生说:“‘一以贯之’是孔夫子见曾子不知道用功的要领,所以告诉了他。学者倘若真能在忠恕上用功夫,难道不是一贯?‘一’就像是树根,‘贯’就像是树的枝叶。没种下树根,哪里会有枝叶?体用一源,体没有确立,用从哪里来?朱熹说‘曾子对于用这一点,应该已经审查践行了,但是还没有悟到体中之一’,这话恐怕不尽然。”

    【原文】

    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①。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注释】

    ①黄诚甫:名宗贤,号致斋,宁波人,王守仁弟子。汝与回也孰愈:你与颜回,谁胜出。语出《论语·公冶长》:“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译文】

    黄诚甫向先生请教“汝与回也孰愈”这一章。

    先生说:“子贡博学多识,在对外的见闻上下功夫。颜回在内心上用功。所以孔子通过提问来加以启发。而子贡的对答,又只是局限在识见上。所以圣人对此叹息,而不是赞许他。”

    【原文】

    “颜子不迁怒、不贰过①,亦是有未发之中②始能。”

    【注释】

    ①不迁怒、不贰过:不迁怒于人,不犯同样的错误。贰过,再犯同样的错误。语出《论语·雍也》。

    ②未发之中:指喜、怒、哀、乐等情绪蕴藏在心中没有表露出来。

    【译文】

    “颜回不迁怒于人,不犯同样的错误,也是因为有‘未发之中’才能做到。”

    【原文】

    “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欲树之长,必于始生时删其繁枝;欲德之盛,必于始学时去夫外好。如外好诗文,则精神日渐漏泄在诗文上去。凡百①外好皆然。”

    又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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