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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麦克格利高尔突然来访。他要了一份饮料,一声不响地付了钱。他一扫过去的幼稚模样,显得很成熟。他急切地问我们在干些什么,这项生意的前景如何,以及是否需要帮助————合法的帮助,诸如此类的话。我不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邪。

    突然,当莫娜转过身来时,他说:“你不能挑个晚上去轻松几个小时吗?”

    还没等我表态,他接着说他又恋爱了,而且深深地陷进去了,不能自拔。“我猜你会说的,是不是?”“他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他解释说。“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事?”他就回答说他要告诉我一件非常隐秘的事,虽然他知道让我守口如瓶是非常难的,但这没什么……。“你知道苔丝从不怀疑任何一件事。见鬼,我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别笑!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说不准哪一天晚上你豪气大发,就会把这些事泄露出去!”

    我淡淡地一笑置之。

    因为那很容易做到。他的新女友特丽克斯住在布朗克斯。“真见鬼,”他接着说。他每天早上三四点前总是外出。“苔丝认为我是在赌博。我挣钱的方式是每晚去瞄准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射击!但是问题不在这儿,我想问你哪天晚上能不能外出哪怕只是几个小时?”我没有回答,依旧只是冷笑了一下。“我想让你看看她……,我是不是很疯狂?”然后他顿了一下,似乎很尴尬。“亨,请为了你自己注意一下这件事,让我告诉你,每天晚餐后她都让两个小家伙坐在我的大腿上,一只大腿上坐一个。你想我会做什么?给他们讲催眠时讲的故事!你能想象这一幕吗?”他突然大笑起来。“亨,你知道,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我自己,但这竟然是事实。

    即使他们是我自己的孩子,我都不可能如此细致入微地照料他们。上帝呀,我送这两个小家伙的玩具都可以开一个幼儿园了!你知道,如果苔丝没做过绝育手术的话,我们可能已经有三四个我们自己的种了!也许这就是我们分开的原因之一。亨,你知道,苔丝有一颗高贵的心,但她又不善于表现这一点。沉醉于她的法律工作就几乎成了她的一切。如果我呆在家里一个晚上,我会睡着了。或者是喝得大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娶她。你!你这个杂种!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你让我深深陷了进去,好像这对我有好处似的。噢,我离题了……你知道,有时候听我自己说话,我好像听到我老爸在说话。我老爸两分钟之后总是会偏离所说的主题。老母亲也是一样……再来一杯怎么样?我请客,不要担心。“

    大家都没说话,几分钟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我见他的新女友。“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得到我的同意。”我接着说道。

    “不是这样的,亨,”他抬头望着天花板,“别拿这件事开玩笑,我曾希望你哪一天能来同我们吃晚饭,和孩子们一起,还有……”

    “还有什么?”

    “还得为那些该死的神话故事加一些说明,小家伙们都把这些故事当真的了。

    我有一种反潮流而动的感觉。也许这些故事我得等他们五岁以后再给他们讲……“

    “就是为这种事?”我一下子叫了起来。“噢,我那么混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做那种事?”

    “你不是有一个孩子吗?此外,你是一个作家,你熟悉这一套,而我不行。一个故事讲了开头,我就不知该怎么结束,我不知所措,我告诉过你!”

    “你难道没有任何想象力吗?”

    “你是不是在嘲弄我?听着,你了解我!我所知道的只是法律,可能连法律也不很精通。我只会单向思维,不管怎么说,我并不是只为了这个才请你来……。我想让你见特丽克斯。我想你会喜欢她的。小子,她会做一手好菜!苔丝呢?顺便提一下,她可连个鸡蛋都不会煎,而特丽克斯呢,她做的菜会让你有在‘滋润饭店’吃饭的感觉。她可有一手呢!她还有一些佳酿,可能会合你的胃口。见鬼,你哼哼个什么呀?我只想让你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仅此而已。有时你得改变一下。奥玛拉可以接手几个小时嘛,是不是?当然,你得信任他!我个人认为,我只在看得见他的时候信任他……”

    这时,托尼。莫利尔突然走了过来,胳膊下夹着一本厚厚的书。同平常一样,他是一个极其热心的家伙。搬了个椅子在我们的桌子旁坐下,他就邀请我们和他一起喝一杯。他把书摆正,我看到了书名:《西方的没落》。

    “我从没听说过这本书。”我说。

    “你很快就会听说的,”他说,“这是一本了不起的书,很有预见性……”

    麦克格利高尔突然打断了他:“忘了它吧,你无论如何不会有时间看的。”

    “你读完之后我可以借阅吗?”我问。

    “当然可以,我甚至可以送你。”托尼回答道。

    麦克格利高尔为了摆脱窘境,忙问这是不是一本神秘的书。他居然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当然,可是他发现托尼可不是傻子。

    当他被告知这是一本哲学史方面的书时,他咕哝着说:“总是你们的事!”

    我们和托尼一起喝了几杯。在这之前,我自视很高,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们要在特丽克斯家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至少是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特丽克斯的全名应该是特丽克斯。米兰达。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

    “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催眠故事?”我问道。

    “他们喜欢,比如说三只熊的故事之类的东西。”

    “你是指《金锁》还是《三只熊》?为什么呢?上帝!这些故事我可再熟悉不过了!你知道吗,我正想……晚会以后干什么呢?”

    “你不正在谈吗?亨利,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下不来台的。当然,这不一定,但是如果你来时能带来一瓶葡萄酒的话,特丽克斯会感激不尽的。如果可能,最好是法国葡萄酒。”

    “小事一桩!我带个两三瓶来也不成问题。”

    格利高尔起身要离去,和我握手道别时,他说:“赏个脸吧,别在孩子们上床睡觉之前喝醉!”

    “就这样定了,现在让我求你件事,就让我给你的小家伙们讲《三只熊的故事》,好吗?”

    “好吧,就这样定了,亨利!”

    两天以后的那个晚上,我与麦克格利高尔和特丽克斯在布朗克斯一个偏远的角落————他家所在地共进晚餐。两个小家伙气色不错。男孩五岁,女孩三岁半。小孩子非常可爱,可借看起来有点儿早熟。在两个小家伙被送去睡觉之前,我尽力注意没有喝过头。在正餐开始前我们已经喝了三瓶马丁尼酒,现在又在品着那瓶我带来的香揖了酒。

    特丽克斯是个出色的童子军,正如麦克格利高尔所说。她并不漂亮,但是长得还可以。性格开朗。我发现她的唯一缺陷是她有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一切都很顺利地进行着。和他的两个小家伙在一起,我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有这种感觉。他俩不断地提示我:我曾答应要给他们讲《三只熊的故事》。

    “你答应一定要讲的,亨利!”麦克格利高尔也说。

    说实话,我现在压根儿没有讲述这个催眠故事的想法。我尽量地吃,已经有点儿醉了。我记不起这个该死的故事如何开头。

    突然,特丽克斯发话了:“亨利,你得讲故事了,都早过了他们睡觉的时间了。”

    “好吧!”我气喘吁吁,“再给我一杯浓咖啡,我就开讲!”

    “我帮您开头。”男孩子说。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特丽克斯训斥他,“亨利就要讲这个故事了,从头至尾。我希望你好好听。别再讲话!”

    我吞下几口咖啡,却被呛了一下,喷了出来,然后才结结巴巴地开始讲:“从前有一只大黑熊……”

    “这故事不是这样开头的。”小姑娘尖声尖气地打断了我。

    “那么是怎样开始的呢?”

    “很久很久以前……”

    “当然当然……我怎么会忘记呢?好了,你在听吗?接着来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只熊,一只是北极熊,一只是棕熊,另一只呢,是一只玩具熊……”

    (两个小孩发出嘲笑声。)

    “北极熊长着厚厚的长毛以保暖,当然啦,棕熊……”男孩打断我。

    “这故事不是这样发生的,蚂咪!”小姑娘则叫了起来。

    “他在编造故事!”男孩接着说。

    “安静一下,你们两个小东西!”特丽克斯叫了起来。

    “听着,亨利,别让他们打断你,你慢慢讲,记住,轻松一点。来,再来一杯白兰地,你喜欢喝这种酒。”

    我点燃一支雪茄,又啜了一口白兰地,试图让自己恢复到讲故事的状态去,突然,一个快如闪电的念头闪过,我意识到只有一种方式讲这个故事。如果我停止思维的话,我会沉醉下去。

    “听着,小家伙们,”我说,“我要重新开始讲故事了,请不要再打搅我了,好不好?”我朝小姑娘递了一个眼色,给小男孩扔过去一根还有点肉的骨头。

    “像你这样想象力丰富的人也有这样难堪的时候,”麦克格利高尔说道,“你的这个故事有那么多开场白,一定值一百美元。你肯定你不需要吃一片阿斯匹林清醒一下?”

    “这个故事要值一千美元吧,”我回敬道,因为我已经又找到了我的才能,“别打断我!”

    “开始讲吧,开始吧,别再骗人了!‘很久很久以前’,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格利高尔嚷了起来。

    “好吧……很久很久以前……对,是这样。很久很久以前,有三只熊:一只北极熊,一只棕熊,一只玩具熊……”

    “你又在重复开头了。”男孩子说。

    “安静,你!”特丽克斯训斥道。

    “北极熊可什么都没有穿,只有一身都长得拖地的长毛。棕熊强壮得像头牛,它的掌很肥。玩具熊呢,长得正好,既不太肥也不太瘦,既不太壮也不太弱,既不冷也不热……”

    孩子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嘲笑声。

    “北极熊只吃冰块,只吃冰屋上的新鲜冰块;棕熊呢,只吃朝鲜蓟,因为朝鲜蓟上有刺球和蓖麻……”。

    “妈妈,什么是刺球?”小姑娘问道。

    “闭嘴!”她妈妈说。

    “至于玩具熊为什么只喝脱脂牛奶呢?因为你知道它是一只成年熊了,不再需要维生素了。一天,棕熊外出打柴。它除了熊皮一无所有,苍蝇把它叮得发疯,它只好拼命地跑,它跑啊跑,很快就跑到森林深处。不一会儿,它坐在一条小溪边上睡着了……”

    “我不喜欢他这种讲故事的方式,”男孩抗议道,“他全混在一起了。”

    “如果你再说话,我就要你上床睡觉!”

    “突然,小金锁进了森林,她带着一个装着午饭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包括一瓶‘蓝标金牌’番茄酱。她在找有绿色百叶窗的小屋。突然,小金锁听见一阵鼾声,在一起一伏的鼾声之间,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吼:给我橡子馅饼!给我橡子馅饼!小金锁左看右看,什么人也没看到。于是她掏出指南针,面朝西,一直向前走。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也可能是一小时又一刻钟之后,她到了树林里的一个林间空地。带纯橄榄绿百页窗的小屋正在那儿呢。”

    “是绿色百叶窗!”男孩叫了起来。

    “没错儿,是绿色百叶窗!你猜接着发生了什么事?一头狮子冲出了森林,后边跟着一个矮男人,手里拿着弓和箭。这只狮子非常害羞,也非常顽皮,它只是跳上屋顶并且用自己的身体缠住烟囱。那个矮个子却戴着受罚小学生带的尖帽子爬来爬去,一直爬到门口,然后他起身跳了一曲基格舞。冲进屋子里去……

    “我不信,这不是真的!”小姑娘叫了起来。

    “是的,”我说,“如果你不好好听的话,我可是要揪你的耳朵,”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寻思着该怎样继续下去。雪茄已经抽完,酒杯也空了。我决定加快进度。

    “他于是跑得更快了。”我接着讲下去。

    “别讲得太快了!”男孩子说道,“我可不愿漏掉什么。”

    “好了……现在,小金锁一进屋子,发现里面一切都井然有序:盘子洗得干干净净的,堆放得整整齐齐;破衣服补好了;那些画刚刚装上了框。桌子上有一本地图册和一本两卷的完整的字典。玩具熊不在的时候,有人搅乱了它的棋盘,但是,金锁被那些设计精巧的玩具给迷倒了,以至于没再考虑棋盘的事。做了一早上的三角算术题目,她昏胀的头脑已没法再去绞尽脑汁地想一步妙棋。小金锁急切地要想摇响挂在厨房洗碗槽上方的牛铃。她得用一条凳子才能够得着铃铛。第一条凳子太矮,第二条又太高,第三条刚好合适。她摇响了铃铛,铃铛发出的声音是如此的响亮,放在架子上的盘子都抖动起来。小金锁先是被吓着了,但很快她觉得那样很好玩,于是又摇起了铃。这一次,在房顶上的狮子滑了下来,它的尾巴打了四十个小结。小金锁更觉得有趣,于是第三次摇响了铃。戴着小帽的小矮人跑出起居室,吓得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开始翻筋斗。他翻了又翻,就像一个老式马车的车轮,然后他就消失在森林里了……”

    “你没有失去故事的线索吧,我希望?”格利高尔问。

    “别打断他!”特丽克斯叫了起来。

    “妈咪,我想上床睡觉了。”小姑娘说。

    “别说话,”男孩不满了,“我刚刚开始有点儿兴趣。”

    “然后呢,”我继续,因为我已经喘过气来了,“天突然开始打雷、闪电。大雨倾盆而下,小金锁真的被吓着了。她从凳子上头朝地掉了下来,扭伤了脚踝和手腕。她只想找到一个藏身之处,直到这一切都过去。‘这太容易了,’从屋里一个墙角处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儿立着一尊胜利女神像。随即密室的门自己开了。

    ‘我要跑到里面去。’小金锁想,并且真的冲进那间密室里去。密室里除了瓶子就是坛子,数不清的瓶子和坛子。小金锁打开一个小瓶子,用山金车酊剂敷自己扭伤了的脚踝,然后她摸到了另外一只瓶子。你们猜里面有什么?‘斯劳思擦油’!

    ‘天啊!’她叫道,然后立即付诸行动,用嘶劳思擦油‘涂抹在手腕上。然后她找到一瓶碘酒,干脆喝了它,然后就开始唱歌。这是一只小曲————关于雅克兄弟的。

    她用法语唱,因为她妈只教会了她用法语唱歌。当唱到第27行时,她觉得烦了,就想看看密室里到底有什么。奇怪的是这间密室居然比主屋本身还要大。地下密室有7个房间,但地上正房却只有5间,并且每间房子里都有卫生间和洗澡间,更不用说壁炉和装有印花棉布的穿衣镜。小金锁完全忘了雷鸣闪电、大雨冰雹、蜗牛青蛙,也忘了那头狮子和那个小矮人,带着弓的小矮人。顺便说一下,那个小矮人就是皮诺曹。她所想的就是如果能住在像这间密室一样的房子里该有多好……“

    “要讲仙女的故事了。”小姑娘说。

    “不是,是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小男孩叫了起来。

    “别说话,你们两个!”

    “接着讲吧,亨利,”麦克格利高尔对我说,“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怎么从你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里跳出来!”

    “于是呢,小金锁就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甚至没有料到三只小熊已经回来了,并且正在吃晚餐。在起居室的壁凹里,她发现了一个书架,上面都是一些奇怪的书,全是关于性和灵魂复活的……”

    “什么是性?”男孩问。

    “那不是该你知道的。”女孩说。

    “小金锁坐下开始大声朗读一本大部头的书。这本书是威尔海尔姆。雷切斯写的,书名叫《金色花朵》或是《荷尔蒙的秘密》。这本书太重,小金锁都没法把它撂在膝上。于是她把书放在地板上,自己则跪在书旁边去读。书中每一页都附有精美华丽的彩色图片说明。尽管小金锁看过的书很少很有限,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图片说明。这些图片是一些叫毕加索、马蒂斯或是吉尔朗达亚的人所画的,这些画无一例外的漂亮和令人不能不看……”

    “这个词真好玩,‘不能不看’。”小男孩叫了起来。

    “说得对!你能不能谦虚一会儿?因为故事开始真正有趣起来了……正如我刚才所说,小金锁开始大声读了起来。她正读到关于救世主耶稣以及耶稣如何为了拯救我们的罪而被打死在十字架上。小金锁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因此呢,她不明白到底什么是原罪,但是她急切想知道。她读呀读,直到双眼酸痛,但还是没有弄明白什么是原罪。哦要下楼去查查字典,这是一本很全面的字典,它会告诉我原罪是什么意思。‘她寻思道。她的脚踝和手腕都痊愈了,真是神药!她轻快地蹦蹦跳跳,来到了楼下,就像一只出生才七天的小羊羔。当她到了密室门口,门还半开着,她就翻了一个连环筋斗,就像那个戴小尖帽的矮人一样……”

    “皮诺曹!”小男孩叫了起来。

    “你想想看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好落在棕熊的大腿上!”

    两个小家伙高兴地欢呼。

    “‘最好吃掉你!’棕熊咂咂它像橡皮一样的嘴唇,咆哮道。‘对极了!’北极熊叫道,刚淋了一场冰雹雨,它现在全身雪白。并且把小金锁抛向天花板。‘她是我的!’玩具熊叫起来一下子紧紧抱住金锁,这一抱却折断了小金锁的几根肋骨。

    三只熊忙了起来,它们把小金锁剥光衣服,放在一个大浅底盘里,准备切碎了她!

    当小金锁在绝望中抖成一团、啼哭不已时,大棕熊在磨刀石上磨它的斧子;北极熊则把它随时挂在腰带上的放在一个皮鞘里的猎刀给拔了出来;玩具熊呢,却拍着双手在兴高采烈地跳舞。‘她真是个好东西!’‘是个尤物!’三只熊围着小金锁转来转去,挑哪一块会是最嫩的。小金锁怕得惊叫起来。‘别出声,要不你什么都吃不到!’北极熊命令道。‘求求您别吃了我,北极熊先生!’小金锁求饶了。‘住嘴!’棕熊叫道。‘我们先吃,然后你再吃。’‘但是我不想吃,’小金锁叫起来,泪流满面。‘你不会有机会吃了!’玩具熊尖声叫了起来,它抓起小金锁的腿塞进嘴里。‘哦哦,不要吃我,我还没有煮熟呢。’小金锁叫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对!你说的有道理!’棕熊说。真是无巧不成书,棕熊它爸爸有个复杂的脾气,它从来不吃做得不好的女孩子肉。棕熊也有此爱好,对小金锁来说真是太幸运了。因为另外两只熊的脾性可没这么复杂,并且已经饿得什么都想吃了,不管怎么说,当棕熊在点火架柴时,小金锁就跪在盘子里祷告。此刻的她更加美丽迷人,如果这三只熊是人的话,它们会尊她为圣母玛丽亚而不会生吃活剥了她的,但熊始终是熊。于是,当火已经生起来时,三只熊把小金锁抛向燃烧的火堆里。没出五分钟,小金锁就被烤熟了。三只熊又把烤熟的小金锁放四盘子里,并且把她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棕熊分了一大块;北极熊分了不大不小的一块;玩具熊分得一小块,都是很嫩的排骨。哦,味道好极了!三只熊把小金锁吃得一干二净————牙齿、头发、指甲、骨头甚至肾脏。盘子被舔得如此干净,甚至可以照出人影来!现在,棕熊说,‘我们要看看她的饭篮子里装的是什么?我现在只想吃一块橡子馅饼。’它们仁打开篮子,当然啦,里面是有三块橡子馅饼。一块很大,一块不大不小,另一块则是一小块。‘哞,哞!’玩具熊用舌头搅了一下口腔,发出怪叫声。‘橡子馅饼!’。

    ‘我告诉你什么来着?’棕熊咆哮了。北极熊的口里塞满了食物,只能发出哼哼的声音,当它吞下最后一口时,它又东张西望了,很是惬意:“要是篮子里再有一瓶烈酒该有多舒服!‘于是三只熊又开始在篮子里翻来翻去,它们想要找那瓶烈酒……”

    “我们有这种烈酒吗,妈咪?”小女孩惊问。

    “那是骗人的,你这个笨蛋!”小男孩叫道。

    “最后,在篮子底,它们找到了那一瓶用一块湿餐巾包着的烈酒。这瓶酒出产于1926年荷兰的尤翠切地区。当然对这三只熊来说,这只是一瓶烈酒罢了。现在三只熊开始开瓶子,你们当然知道,它们从不用开瓶器,所以花了好大的劲和挺长的时间才打开了瓶塞……”

    “你离题了。”格利高尔说。

    “那只是你认为的,等我说完你再发表意见。”我回敬他。

    “请在子夜前讲完你的故事。”他加上一句。

    “我会在那之前结束,不用担心,但是你老是打断我的话,我会迷失线索的。”

    “咱们接着瓶子讲,”我重新开始,“这可是一瓶非同寻常的烈酒。它有神奇的魔力。当每只熊轮流喝了一口之后,它们就开始头昏目眩。并且,它们喝得越多,瓶子里会自动生出更多的酒。它们越来越昏,越来越软,却越喝越想喝。最后,北极熊说:”我想要喝干它,不剩一滴。‘于是,用两只熊掌捧着瓶子,朝喉咙里直灌,它喝呀喝,最后终于喝到了只剩最后一滴。它烂醉如泥,倒在地板上,瓶子嘴朝下。围巾缠着喉咙。我刚才不是说过它喝了最后一滴吗。他把瓶子口朝下拿着,试图再倒出一滴来。如果他不这样拿瓶子,瓶子会自动灌满。这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金锁突然复活了,穿着衣服,就像刚开始一样。她正在北极熊的肚子上跳基格舞呢。当她开始唱歌时,三只熊受到惊吓并且昏了过去:先是棕熊,然后是北极熊,最后是玩具熊……“

    小女孩高兴地拍手。

    “好了,我们故事要结束了。雨停了,天空又湛蓝湛蓝起来,小鸟在歌唱,一切都宛如平常。小金锁突然想起她答应过回家吃晚饭。她收拾了一下篮子,四处看着以免漏掉什么东西,然后朝门口走去。突然,她想起了那只牛铃。‘再摇一次这个铃肯定很好玩,’她自言自语道。想到这儿,她就又爬上凳子,位置正合适,于是她就尽全力摇响了铃铛。一下,两下,三下————然后她撒脚就跑。门外,那个戴小尖帽的小矮人正等她呢,‘快点儿,爬上我的背。’他命令她。‘这样我们就可以省一半的时间。’小金锁跳上他的背,他们就拼命地跑了起来。穿过幽谷、草地、小溪。这样跑了三个小时左右,小矮人说:”我跑不动了,我要把你放下了。‘然后小矮人就把小金锁放下了,这时他们已经来到森林边缘了。’向右转你就不会迷路了。)然后小矮人就隐去了,就像他神奇地出现一样……。“

    “这就是结尾?”小男孩叫道,显然有点失望。

    “不,”我回答他,“听下面的……小金锁就照着小矮人的话向右转,几分钟之后,她就来到了自家门口。

    “‘小金锁,你怎么了,瞧你的眼睛那么大!’她母亲说。

    “‘最好把你吞吃掉!’小金锁回答。

    “‘你怎么了!小金锁,你到底把我的那一瓶烈酒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把它给了三只熊。’她顺从地回答母亲。

    “‘小金锁,你对我扯谎!’她爸爸威胁她。

    “‘我没有说谎,这是千真万确的。’小金锁突然回忆起她看的那本大部头的书,那本关于原罪和耶稣赎罪的书。她一下子非常尊敬地跪倒在父亲面前:”爸爸,我想我犯了一个原罪。‘“’不,比原罪还恶劣!‘她父亲抓起皮带朝她抽去,口里还训斥着:”你犯了偷窃罪,我并不在乎你去找森林里的熊玩,但我绝对在乎在嗓子干得冒烟时没有一口烈酒喝!’他把小金锁打得遍体鳞伤,末了再加上几皮带。‘我会给你治伤的。

    我会告诉你三只熊的故事————或者我的烈酒瓶里发生的故事。‘“孩子们,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故事讲完了,孩子们被赶上了床去睡觉。我们可以舒服地坐下来喝两口,吹吹牛。麦克格利高尔只喜欢谈些怀旧的事。我们俩不过才三十来岁,却已经有二十年的友谊了,而且,这个年龄比在五六十岁时更让人觉得老了。实际上呢,麦克格利高尔和我还处于延长的青少年期。

    每次麦克格利高尔喜欢上一位姑娘,他就会来找我并且征求我对姑娘的赞许已经成为对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了。每次找到我都要进行一次多情的长谈。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多次,每次都像是在演一出二重奏。姑娘被假想就坐在那儿,并且入迷地听我们交谈,还时不时提两个恰到好处的问题。每次我们中的一个总是以问对方最近听到有关马歇尔的消息没有为引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不自觉地选了这个开头。我俩就像有些棋手,每次开局,不论对手是谁,总是以苏格兰走法开始。

    “你最近见到乔治了吗?”我不知所云地问。

    “你说的是乔治。马歇尔吗?”

    “是呀,我好像几年没见他了。”

    “不,亨,说实话,我也没有见他。我想他还去‘周六村庄’。”

    “去跳舞?”

    麦克格利高尔笑了一笑。“你想这么称呼也行,亨利,你是了解乔治这个人的!”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乔治是个古怪的家伙,我对他了解是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

    “那是因为,亨利,这个家伙是个两面人。你可能看到他在家中和妻子儿女在一起的情景,可是你并不了解他的另一面。”

    我承认自从乔治结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他从来没有爱过他妻子?”

    “你得和乔治亲自谈谈他的妻子。他俩能在一起生活真是奇迹啊。他给她她所想要的一切,作为回报,他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到他家做客就像是在炸药上滑冰!

    你知道乔治醉心的那种双关语……“

    “听着,”我打断了他,“你还记得在格林坡恩特的那个晚上吗,我们坐在那间磨棉子的磨房后,乔治谈起了他的母亲,他说得天花乱坠!”

    “天哪,亨,你尽想起一些怪事。当然,我当然记得我们的每一次谈话,甚至每次谈话的时间和地点,每次我是醉的还是清醒的。”他转向特丽克斯,“我们没烦着你吧?你不知道,我们三个是铁哥儿们,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亨,你还记得‘麦斯皮斯’————那些田径运动会吗?我们可没把这些运动会放在眼里。

    让我看看,开着窗你是不是不舒眼,还是时候不早了你太累了?特丽克斯,你在听吗……这个亨利一出校门就爱上了一个年纪都可以做她母亲的女人,并且想娶她。

    是不是,亨?“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亨利是个严肃顽固的家伙,你看他时绝对看不出这一点来的,但是乔治呢,我前面不是说了吗,亨,乔治是个不同寻常的家伙。他放荡得很,游手好闲。他讨厌工作,嫌弃妻子,觉得孩子们让他烦得要命。他所考虑的只是落后,他也终于落后了!一天到晚只想年轻一点儿再年轻一点儿。前一次我见到他时,他正与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在一起,这个女孩子是他所在学校的。(我无法想象作为成年人的乔治,你呢?)在办公室里。看来他似乎有一个好的开始,然后他就在舞厅里约会她。

    最后他有胆量带她上旅馆,并且以夫妻的名义开房间……最后我听到他们俩在球场附近的一间空摄影棚里互相欺骗。有一天,我听说那家伙都要成为报纸头版头条的新闻人物了。亨利,那可不好玩!“

    这时,我突然记起一件事,记得如此深刻如此完整,我都无法抑制住了。这情形正如打开一把日本折扇。那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那时乔治和我处得像双胞胎兄弟一样,可以这么说;我在为我父亲干活,也就是说那时大概有个二十二三岁。乔治。马歇尔因为肺炎卧床休息了几个月。当他身体好转一些之后,他家里人把他送到乡下————大概是个叫新泽西的地方。一天我接到他的信,说他恢复得很快,并且想见我一面。我当然巴不得可以偷懒几天,于是我就发了一个电报给他说我第二天就去看他。

    那时已是晚秋。乡下的景色怡人。乔治和他的表弟在火车站接我,他表弟叫荷比(农场由乔治的姨妈和姨父经营)。他最先说出的那些话————正如我所预料到的,想表达是他母亲挽救了他的生命。他见到我欣喜异常。当然他的体形很好,肤色被阳光晒得黝黑。

    “干点儿粗活可真带劲,亨,”他说,“这儿可是一个真正的农场。”

    对我来说,看到的与其它任何一家农场一样:破烂、脏。他的姨妈是个身材高大、体态丰满、热心肠的典型的贤妻良母。表面上看来,乔治非常敬爱他的姨妈,待她就像对待母亲。荷比呢,样子有点儿傻,还有点儿多嘴多舌,但是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眼中的迷惑之情。他显然已经把乔治当作了自己的偶像。而且,我和乔治谈话的方式对他来说还很新鲜。“把他从我们身旁叫开可真不容易。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我还记得如此清楚,是喝了一大杯牛奶。多么醇的牛奶,我多年没有喝过这么醇的牛奶了。“每天你可以喝五六杯!”乔治说。他给我切了一块厚厚的家里自烤的面包,涂上乡村产的黄油,再夹上一块家里自制的火腿。

    “亨。你带一些旧衣服来了吗?”

    我承认没有想到带来。

    “没关系,我可以借给你,在这儿你得穿旧衣服。你知道。”

    他敏锐地看了荷比一眼,“对吗,荷比?”

    我是坐下午的火车来的。天已经要黑了。“换换你的衣服,亨,我们出去随便走走。七点钟之前晚饭不会开始。出去走走胃口会更好一点儿。”

    “是啊,今天晚上我们吃鸡肉。”荷比说。

    然后他问我是不是一个出色的赛跑运动员。

    乔治给我递了一个眼色:“亨,这小家伙对体育特别着迷。”

    当我在楼梯下和他俩会面时,他们递给我一根长棍子。“你最好戴上你的手套。”

    荷比告诉我,随即扔给我一条羊毛围巾。

    “穿好了吧?”乔治问,“我们走吧,快一点。”说完关上录音机,准备出发。

    “怎么那么急?我们去哪儿?”我问。“去火车站。”荷比回答。“去干什么?”

    “你到时候会知道的。是不是,乔治?”

    火车站是一座黯淡、孤零零的建筑。外面排着一排满载的卡车,显然是在等奶罐车来。

    “听着,”乔治说,边放慢了脚步以便与我的步调一致。“我的主意是做个榜样。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他说得很快,小声、快速地吐词,好像我们的行动事关机密。“到目前还只有我和荷比。我们只管自己干。不用担心别的任何东西。亨,你很快会习惯的。跟着我干。”

    我被这个神秘兮兮的事弄得非常迷惑不解。荷比却显得兴奋,嘴里快速地说着什么,像只火鸡。

    乔治轻轻地、偷偷摸摸地打开车站门,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个老酒鬼醉倒在长凳上。“这儿,”乔治说,抓起我的帽子,却塞给我另一顶旧帽子。一戴上它!“

    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样子很奇怪的精致小玩艺儿,外衣上别着一个标志。“你呆在这儿,”他命令我,“我去打开商店,你像荷比一样行事就行了。”

    当乔治摸进办公室并且打开售票窗口时,荷比抓住我的手。一就是这样,亨。“

    他说,到了窗口,乔治已经站在那儿了,并且假装在做火车时刻表。

    “先生,我想买一张火车票,”荷比怯怯地说。“到哪儿的?”乔治皱皱眉头。

    “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车票。你要一等、二等,还是三等车厢的车票。我看看,威洪肯恩特快车8分钟以后从这儿开出。这趟车运行在丹佛尔、里奥格兰德河、奥马哈之间。你有行李吗?”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

    “什么意思,你竟然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你怎么想的————你以为这是摸彩吗!

    你后面的那个男人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荷比转朝我,然后眨眨眼。

    “他是我大伯,想去温尼伯,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让他来这儿,他怎么了————是聋了还是听不见?”

    荷比把我朝前推。乔治。马歇尔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似乎过去从来没见过面。

    “我来自温尼伯,还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去吗?”我说。

    “我可以卖给你一张到新布伦瑞克的火车票,那儿的风景可没有这儿的乡下好。

    你知道,我们得量入为出。这儿有一张到斯班特恩的游览车厢票,你看合适吗?或者你想要更贵一点的?“

    “如果你可以安排的话,我想乘坐经过五大湖区的火车。”

    “安排?这可是我份内的工作!一共几个人?带了小猫小狗之类的东西没有?

    你不知道湖面都结冰了吗?但是你可以从加南德高这边乘破冰船。我没必要给你画张示意图吧?“

    我把头向他凑过去,就像是要与他交流什么特别隐秘的事。

    “别嘀嘀咕咕!”他叫了起来,用尺子猛敲了一下柜台。“这可不合规矩……,好了,你想告诉我什么?说清楚一点,断句要分明,逗号是逗号,句号是句号!”

    “这是关于棺材的事。”我说。

    “棺材?刚才你为什么不说?等一会儿,我要给发送主管发个电报。”他走到一架机器前按动了键钮。“需要特别的手续。家畜和尸体走不同的路线,这些东西太容易腐烂……除了尸体外棺材里还有其它什么东西吗?”

    “有。我妻子。”

    “快滚出去,要不我要叫警察了!”窗子猛地一下关上,家禽笼子里突发一阵可怕的混乱,似乎是新站长杀气腾腾地跑进来了。

    “快!”荷比说,“我们从这儿出去,我知道这儿有条近路,来。”于是他拉着我的手从另外一个门把我拖出,门外是一排排水箱。“快趴下,快!要不他们会看见我们的。”我俩就趴在水箱下边的一洼脏水里。“嘘嘘……”荷比把手指放在唇间,“他们会听见的。”

    在那儿趴了足足几分钟之后,荷比边东张西望边站了起来,好像我们已落入陷阱。“你在这儿再趴几分钟,我爬上梯子去看看水箱是不是空的。”

    “他们是疯子、白痴!”我自言自语。突然,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趴在如此冰冷的脏水里。荷比轻轻地叫我:“上来吧,河岸边还亮,我们可以在这儿稍呆几分钟。”

    当我扶着梯子往上爬时,风冷得像刀刮一样。“别掉进去,水箱里还有一半的水。”

    荷比说。我爬上顶部,冰冷的手支撑着悬在水箱上面。

    “我们要这样支持多长时间?”几分钟之后我问。“不长,他们现在正在换岗,听见我的话吗?乔治会在守车室里等我们,那儿有一炉火,我们马上就可以暖和了。”

    我们钻出水箱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径直穿过院子,一直来到排着长队等火车的那长排卡车后。我已经冻得无法再忍受了。荷比说对了,当我们打开守车室的门时,乔治正坐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烤他的双手。

    “脱下你的外套烘干它,亨。”他说,然后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瓶威士忌酒。

    “来吧,喝一口,这个东西够味得很。”我照他说的干了一口,然后又递给乔治,他喝了一口之后又递给荷比。

    “你带什么吃的东西没有?”他同荷比。

    “带了一些碎面包和几个马铃薯。”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

    “酱呢?”

    “我实在找不到,真的。”荷比回答。

    “下次我要酱,懂吗?”乔治。马歇尔大声说,“见鬼,没有着这些干洋芋怎么咽得下去?”然后,甚至不换一下话题,他就直接了当地说:“下面的事情是爬到卡车下,一直爬到引擎附近。当我吹口哨时,你们就从卡车下爬出来,抄近路尽快跑到河边,我在桥下等你们。亨,最好再来一杯酒,地下很冷。下次我给你一只雪茄————但还是不抽的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感觉是如此的好,看不见匆忙活动的意义,但是显然他们的计划必须严格按时间规定完成。

    “面包和土豆怎么办?”我冒昧地问。

    “那是为下一次行动准备的,如果在这儿被抓住,我们可担当不起。”他转身问荷比:“你带枪了吗?”

    又一次出发了,像贼一样,我们又潜到运货卡车旁,爬入车底。真高兴荷比给了我那条羊毛围巾。我们只等乔治的信号了。

    “下一步行动是什么?”我悄声问。

    “嘘!有人会听见的。”

    几分钟之后终于听到一声低沉的口哨声,一钻出车底,我和荷比拼命朝大桥跑去。乔治又在桥下坐等我们。“干得漂亮,我们刚躲开他们。好,现在听着,我们休息一两分钟之后要向那座小山出发,明白了吗?”他又转向荷比:“枪上了子弹了吗?”

    荷比检查了一下他的那只老枪,点点头,然后把它塞进枪套。

    “听着,没到紧要关头千万别开枪。我不想让你们不小心杀死哪个小孩子,明白了吗?”

    荷比摇头时目光闪了一下。

    “办法是这样的,亨,在他们报警之前,我们得走到山脚下。只要我们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然后我们绕过那个沼泽地回家。”

    我们快步出发了,稍稍猫着点儿腰。很快我们走进了芦苇丛中,水从脚尖上流过。“留心那些流水,亨!”乔治低声说。我们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山脚下,在那儿休息了几分钟,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沼泽地。我们终于来到公路上,可以轻松地走了。

    “我们几分钟后就可以到家了,我们从后门进去换换衣服,否则你妈会有话要问的。”

    “你肯定我们已经摆脱他们了吗?”我问。

    “按理应该是没问题的。”他回答。

    “上一次他们一直跟踪我们到谷仓呢。”荷比说。“我们如果被抓住会怎么样?”

    荷比作了一个吊死的动作。

    我咕哝了几句,意思是我不想被这件事牵连进去。

    “不会的,这可是夙怨。”荷比回答。

    “我们明天再详细解释。”乔治说。

    楼上宽大的屋子里有两张床,一张是为我准备的,另一张是乔治和荷比的,我们生起了火,火一旺起来,我们就换衣服。

    “你愿意给我按摩一下吗?我每天接受两次按摩,一次是用酒精,另一次是用鹅油。”他边说边脱下他的贴身内衣。

    于是他就躺倒在大床上,我就去给他按摩,一直到我手发痛。

    “现在你躺下吧,荷比会给你安排的,他会让你觉得不是原来的你。”

    我照他说的做了,感觉确实不错。血脉畅通,肌肉放松。我有了好几年未曾有过的胃口。

    “你明白我为什么来这儿了吧?晚饭后我们还要玩一轮游戏————只是为了让老父亲高兴一下,然后我们就睡觉。”

    “顺便说一下,亨,管住你的舌头,在老人面前可不能诅咒或是发誓。他是一个教徒。吃饭前我们要祈祷,那时千万别笑!”

    “有些晚上也得这样干,”荷比说。“说一些想到的大事可没有人听。”

    在饭桌上,我被引见给了那个老人。这是一个典型的农夫:长满老茧的一双大手,不修边幅;谈论着他的苜蓿和肥料,话很少;大口吞吃食物,打着饱嗝,用叉子去剔牙齿,不断抱怨他的风湿病。我们都吃得很多。一盘烤鸡肉,加上七八种蔬菜,主食是面包布了,还有各种干果和鲜果,然后上的是真正的奶油啡咖和盐煮花生。我不得不松开几个皮带扣子。

    晚餐一结束,桌子被收拾干净,并且摊开了一副油亮亮的扑克。荷比得去帮他母亲洗盘子,我和老人、乔治三个人打起了扑克牌游戏。乔治的意思早跟我说过,就是让老人赢牌,否则的话老人会不高兴的。我的牌老是很好,让我输掉变得很难。

    但我尽量不露破绽地输。老人小赢了几把牌,非常得意。“凭你那手牌,你本应该几下就赢了我的!”他评论道。

    我们上楼去睡觉之前,荷比放了几张唱片,其中一首是《星条旗永不落》。此时此刻,这首歌别有一番象征意义。

    “那张滑稽唱片在什么地方,荷比?”乔治问。

    荷比用两个手指从一个盒子里夹出一张古老的唱片。我从来没听到过类似的唱片。除了傻子、狂想者、大喊大叫者的笑声外,别无其它。我笑得肚子疼。

    “那还不算什么,你听到荷比笑才知道厉害!”乔治说。

    “现在别笑了,留到明天再笑吧!”我赶紧说。

    我甜蜜地睡去。好舒眼的床。柔软、轻松的羽毛。真是妙如回到母亲的子宫里或是到了天堂。真是妙极了。

    “床下有尿盆,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是乔治最后的话,但是我知道我是不会起床的,即使憋得很急。

    梦中,我听见了疯子的大笑。锈迹斑斑的门把手、绿色的蔬菜、野鹅、歪歪斜斜的星星都回应着这狂笑。这还包括荷比的老爹,他的一部分有时被一阵悲哀的笑声取代。这笑声来自远方,荒谬无理。这是发疼的肌肉的笑,是食物穿过肚子的笑,浪费了时间的笑;这是成千上万小东西合谐拼在一起产生了非凡的感觉、意义、美丽、舒适的笑。乔治。马歇尔病倒了是多么幸运。我赞美宇宙造物主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精美绝伦。我做了一个又一个梦,舒服得欲仙欲死。

    我比其他人都醒得早,满足得很,已完全恢复过来了,只是觉得手指有点儿抖。

    农场里的各种声音对我来说就像音乐一样。各种刮、擦发出的声音;桶落地声;公鸡鸣啼、母鸡咯咯;鸟鸣、猪嚎,马嘶牛叫;远处火车轰鸣;风声、雪落地声;锯木声、车轮辗过发出的吱吱声,沉重的长筒靴踏过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对我来说,构成了一曲我所熟悉的合奏曲。农庄里的各种古老的声音、混响、回声让我深深体会到尘世的快乐。如一个营养不良又丑又怪的婴儿,我听到了先人们古老的船歌。古老的歌————关于舒适丰裕;关于有着蓝天流水和平幸福的生活;关于生生不灭永远兴旺发达繁盛不衰的生命。这歌曲从内心深处开始,渗人全身血脉,扩散到四肢和全身各部分。活着真好。我已完全清醒,又一次感恩于上苍给了我的孪生兄弟乔治。马歇尔灵感。在我感恩、赞叹神圣的工作和创造物的同时,我的思想却滑向了可能早已准备好的早餐,滑向一天结束之前一秒、一分、一个小时地延长的时间。这一天我们什么也没有干或者干了一整天的活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时间是我们的,我们可以用它做自己想做的事。

    鸟儿鸣叫得更为婉转动人。一我可以听到它们从一个树梢飞到另一个树梢,双翅拍打着玻璃窗,在屋檐下飞来飞去。

    “早上好,亨!早上好,亨!”

    “早上好,乔治!早上好,荷比!”

    “亨,先别起床,荷比会起来生火!”“

    “这儿听起来真舒服。”

    “睡得怎么样?”

    “再没有比它更好的了。”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尽快康复的原因了吧?”

    “你真幸运,小子!你不庆幸你没死?”

    “亨,我永远不会死的。我在临死时所卧之床上许过愿。活着真精采!”

    “你说过的。让我们愚弄他们来获得永生吧,怎么样?”

    荷比起床去生了火,然后又钻进被窝,并开始独自在那儿抿着嘴笑。

    “我们现在干什么?总不能一直躺到打铃吧?”

    “对!”荷比应道。

    “我说,亨,等你吃到他妈妈做的玉蜀黍酥饼你再起床吧。这饼入口即化。”

    “你喜欢怎么吃鸡蛋?煮、煎还是炒?”荷比问。

    “怎么做都行,谁在乎这个?我可以生生地吸吃一个鸡蛋呢。鸡蛋就是鸡蛋。”

    “亨,熏猪肉可不好对付,它有大拇指厚。”

    第二天就这样开始了,以后的十多天也是如此。我前面已经提到,那时我们才二十二三岁,还是青少年。我们除了玩,什么都不想。每天都想出一些令人毛骨耸然的把戏来玩。“当领袖!‘乔治这样说也这样做,就像可以任意给人以生命一样轻松。我们跳绳、扔铁环、跳背,我们甚至还玩捉人游戏。在户外厕所里,我们常摆下棋盘,总有一些解不了的棋等着我们。我们三个经常一起拉屎。那间户外厕所里的谈话是多么荒唐!我们总谈一些有关乔治母亲的一些新鲜的轶闻以及他母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她是如何的圣洁。诸如此类的话。当他谈起上帝时,他断定一定有一个上帝存在,因为只有上帝才能帮他度过生死关头。荷比则非常敬慕地听着————他是如此崇拜乔治。

    一天,乔治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我们要避开荷比一两个小时。有一个乡下姑娘乔治要我去会会。我们可以在天快黑的时候在桥下找到她。

    当我们急匆匆朝那个地方走去时,乔治说:“那个女人看上去有二十多岁了,其实还是个雏儿,一定是个处女。不过她是个淫邪的小妖精。你除了感觉良好,什么都得不到。我试过了,什么都试过了,但还是不行。”

    吉蒂是她的名字。名如其人。女孩相貌一般,但充满活力和好奇心。长有像猴子一样的驼背。

    当我和乔治羞怯不安地朝她走过去时,乔治先打了招呼:“嗨,怎么样,想不想认识我的朋友,他可是从城里来的。”

    因为欲望和温暖,她的手激动得发抖。看起来她羞得脸都涨红了,但这很可能只是因为她太健康了,红润渗出到脸庞上。

    “搂抱他一下。”

    吉蒂张开双臂把她的身体紧紧贴向我的。一会儿她的舌头就滑进了我的喉咙。

    她院咂着我的嘴唇、我的耳垂、我的脖子。我把手伸到她的短裙下,从她的法兰绒内裤里把手摸了进去。她没有反抗……

    “怎么样,亨?我怎么告诉你的?”

    我们闲聊了一会儿,让青蒂喘口气,然后乔治和她又绞在一块儿。桥下又冷又湿,可是我们仁却像被火烤着一样。乔治又一次想进入时,吉蒂扭动着挣开了……。

    当我们要往回走时,吉蒂问她以后能不能去看我们————当然是我们回城以后了。

    她还没有到过纽约呢。

    “没问题,让荷比领你去,他知道。”乔治大大咧咧地说。

    “但是我没有钱呀。”吉蒂说。

    “别担心,我们会关照你的。”乔治慷慨地说。

    “你认为你妈会相信你吗?”我问她。

    吉蒂说她母亲根本就不管她干什么。“她是一个观念陈腐的人,只想让我拼命干活。”

    分手的时候她自己捡起衣服,并且请我们再给她一次销魂的感觉。

    “到那以后我可能不会这样腼腆了。今天晚上我会梦见你们的。”她悄声说,几乎都要哭了。

    “明天见。”乔治说着,与她挥手道别。

    “亨,知道我的意思吗?小子,如果你想留下什么可以值得回忆的东西的话。”

    “我的睾丸都痛了。”

    “多喝点牛奶和奶油,很管用的。”

    “我想我最好还是悬崖勒马算了。”

    “那是你现在的想法,明天你会急着要见她。这个小婊子,太多情了……别让荷比知道这件事。他会吓着的。荷比和这小妞一样都还只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我想荷比爱上这妞了。“

    “我们回去以后怎么跟荷比交待?”

    “我来处理。”

    “那小妞的那个老爸呢?你想过没有?”

    “你说过,亨。如果这家伙一旦抓住了我们,我想他会割下我们的睾丸的。”

    “那可太令人兴奋了!”

    “你得碰碰运气,在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愿意为它而死。她们可是比城市中的妞儿好多了。你知道,她们身上的味儿闻起来很舒服。来闻同我的手指,味道不错吧?”

    幼稚的消遣……最令人觉得有趣的,是轮流骑荷比已故姐姐的三轮脚踏车。看那个已是成年人的乔治推着那辆可笑的车,真是忍俊不禁。最可笑的是他得竭尽全力地缩成一团才能坐到座位上去。他一只手驾驶着,另一只手去接车铃。车时不时地停下来,好像是出了什么故障。乔治会请坐车的人下来并且送他到路边,他却装作一个瘫痪病人。有时,他会付出一支香烟或几个小钱。他一直用爱尔兰腔说话,好像真的来自古老的农村。

    一天,我在谷仓里发现一辆古老的儿童四轮车。一想到用这辆车带乔治出去走走肯定更有趣,我就乐了。乔治一点儿没意见。我用一顶有带子的女式便帽和一块给马用的毯子给他打扮了一下,但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没法让他坐上那辆车。于是我们选中了荷比。我们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给他嘴里塞了一根陶制烟斗,就把车推上了大路。

    到车站以后,我们径直朝一个正在等车的老处女走去,乔治领头。

    “我说太太,您能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可以弄到一点儿酒?小孩都要冻僵了!”

    乔治弯弯腰,说。

    “天哪,”老处女不自觉地说,然后很快明白了乔治的话,她尖声问:“你说什么,年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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