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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乔治又一次非常尊敬地欠欠身,噘噘嘴唇眯眼斜看着,好似一只长毛犬。“只要一小点就够了。他十岁了,非常渴。”

    这时荷比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吸着烟斗,好像一个小妖精。

    此刻我觉得自己是领头的了。老处女警觉的眼光我可不喜欢。

    “请原谅,夫人。”我说着,欠欠身以表礼貌,“他们两个头脑不好使……”

    我用指头敲敲脑袋。

    “天哪,天哪,太可怕了。”她喘息着说。

    “我尽全力去让他们恢复正常的思维。他们太可怕了。真的,尤其是那个小的,你想听听他的笑声吗?”

    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我示意荷比笑一笑。荷比的笑声可真是疯狂至极。就像一个口技演员,他先无邪地微笑,然后口张大一些,变成露齿而笑,再就变成了咯咯笑,最后终于狂笑起来。这种笑无法抵挡。他可以无休止地这样笑下去。一只手拿着烟斗,另一只手握着玩具并且毫无顾忌地挥舞着,他的这个形象好像出自一本瑞士玩笑集。时不时地,荷比会暂停一下打个嗝,吐口唾沫,倚向推车的一边。为了使场面更滑稽,乔治开始打喷嚏。他掏出一块到处是破洞的红色手帕,使劲吸鼻子,然后咳嗽,然后又打喷嚏。

    “发脾气呢,”我转向老处女,“没关系的。如果不是心智不全,他们可是好小伙子。”然后,依着冲动,我又说:“事实上,夫人,我们是怪人,你不知道我们今晚在什么地方住,看看我们的处境吧。你难道真的没有一小丁点儿白兰地吗?

    您知道,不是我要,而是给那个小孩子。“

    荷比突然大叫大喊起来,他真是歇斯底里了,居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如此用力地挥舞着那个玩具,以至于推车失去了平衡,翻倒在地上。

    “天哪,天哪!”老处女哭了起来。

    乔治很快把荷比从车里拉出来。荷比站了起来,夹克、裤子都没掉,头上还戴着那顶女式便帽,手里紧紧握着那个玩具,像个疯子。疯子都会无话可说。

    乔治行了个礼,说:“没事,太太,他头脑发昏了。”于是抓起荷比的手臂凑近他,对他耳语道:“赶紧跟夫人说几句好话!”然后顺手给荷比耳朵上打了一拳。

    “你这个杂种!”荷比叫起来。

    “淘气鬼!你对夫人说什么来着?你再乱说我就扒下你的裤子!”

    荷比现在换上一副天使般的表情,眼朝天望,装模作样,如是说道:“主的臣民,神会拯救你的。我们共九个人,不包括山羊。我名叫奥克耐尔。夫人,特瑞斯。奥克耐尔。我们想去尼加拉瓜大瀑布,但是天气……”

    老处女再也不愿听下去了:“你们三个真是无耻。在公共场所这样胡闹!你们好好呆在这儿,我去找警察。”

    “是,夫人,我们会呆在这儿的。是不是,特瑞斯?”他说着欠欠身,然后他给了荷比更响亮的一记耳光。

    “啊唷!”荷比嚎叫起来。

    “别闹了,你们这群疯子!”老处女叫了起来,“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也疯了吗?”

    “是的。”我回答,说着,我用手指捏住鼻子,学母山羊叫了起来。

    “留在这儿别动,我马上回来。”说完她朝站长办公室跑去。

    “赶紧!”乔治说,“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中的两个抓起车把就跑。

    荷比却在那儿愣了一会儿,忙着松开那顶帽子,然后才撒腿跑。

    “干得漂亮,荷比。”当我们已经安全时乔治说。“今天晚上我们要预演一回。

    亨要给你作一个演讲,是不是,亨?“

    “我再也不想当小孩了!”荷比说。

    “我们还会把你塞进推车,哪怕是用一柄大锤。”

    但是那天晚饭后我们又有新点子了,而且更新奇。我们一直讨论这些计划和方案到深夜。

    当我们都快睡着了时,乔治。马歇尔忽然坐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咕哝着,担心他弄醒自己。

    “尤娜……尤娜。吉福特!这段时间你没有提及她,哪怕是一句话。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再与她恋爱了?”

    “上帝!到底是什么事让我半夜都不得安宁?”我嘀咕着。

    “我知道,亨,我很抱歉,不过我真的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爱她?”

    “你该知道答案!”我回答。

    “好,我是那样认为的。好了,亨,晚安!”

    “晚安。”荷比和我分别说。

    我想再睡,可是已没法入睡,我只好躺在那儿盯着天花板,心里却想到了尤娜。吉福特。不一会儿,我决定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乔治,你还没睡着吧?”我轻轻地喊他。

    “你想知道我近来看见她没有,是不是?”他显然没有合上眼。

    “是的。告诉我吧,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我希望我能,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实在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上帝,别那样说。你就编上一些吧!”

    “好吧,我愿意效劳。等一分钟,让我想想。”

    “简单一点吧!我可不想听什么神奇的故事!”我对他说。

    “听着,亨,这不是谎言。我知道她爱你,我虽不能解释为什么,但是我确实知道。”

    “那太好了,那你就多告诉我一些吧。”

    “我上次见到她的时候想套她谈到你,但她装作毫不关心,但是我敢肯定她是多么渴望听到你……”

    “我想知道的只是:她谈到别的男人没有?”我插了一句。

    “是谈到了另外一个男人。亨,我不能隐瞒这一点,但是别担心,他只是一个垫背的。”

    “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卡尔南汗,忘了他吧!真正让尤娜担心的是她孤身一人孀居,那会害了她,你知道。”

    “她根本不知道那个!”

    “她比你想象的懂得更多,那个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但我再也不愿跟寡妇过了,这你知道。”

    “你告诉她去!”乔治说。

    “我希望我能。”

    “亨,你为什么不坦白地承认呢?她可是唾手可得!”

    “我不能那样做,乔治。对这事我考虑再三,但还是下不了决心!”

    “说不准我能帮你!”乔治说。

    我一下子坐起来:“你这样想吗?真的吗?听着,乔治,如果你能撮合我们,我什么都愿意。我知道她愿意听你的……你什么时候回去?”

    “不会很快的,亨,你别急。这是宿怨、我又不是巫师!”

    “但重要的是你要去试一试,你答应我吗?”

    “当然,当然,一言为定!”我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我对他说:“明天我就给她写信,说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俩很快就会回去,这样可能显得不那么仓促!”

    “未必见得,”乔治立刻说,“最好还是给她一个惊喜。我了解尤娜。”

    可能他是对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感到既激动又失望。此外,我又无法催他快行动。

    “还是睡吧,我们有的是时间。”乔治说。

    “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明天就回去!”

    “你真滑稽,亨,我还正在康复。她不会那么匆匆忙忙就结婚的————如果你最担心这个的话!”

    她会嫁给别人的念头让我担心极了。我几乎无法想象这一切。我躺倒在床上,活像个死人。我倍感痛苦地呻吟着。

    “亨……”

    “怎么了?”

    “我睡着之前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没必要把这件事看得这么严重。当然,如果我能弥合这件事,那再好不过了。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人能娶到她。但是如果你沉迷于她的话你却得不到她。她会尽可能地让你痛苦。那就是她回到你身边的办法。她会说‘不’,因为你就希望她说‘不’。你失去了平衡。你还没开始就被击倒……如果你听得进意见的话,我倒建议你放她一放,让她冷静一下。当然,这会冒风险,但是这个风险值得冒。只要她还占上风,你就得像个木偶一样跳舞。没有一个女人挡得住这一招的。她绝不是天使,即使你这情人眼里会出西施。她是一个看似矜持其实宽宏大度的女孩。如果我有机会,我也会娶她的……听着,亨,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仅在你所认识的女人中,可能就有比尤娜好的。你曾想过这点吗?”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即使她是天下最糟糕的女人,我也不管,因为我只爱她一个。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好吧,亨,这是你的所愿。我要睡了……”

    我瞪着眼睛躺了很长时间。回忆起往事。这真是甜蜜的回忆,因为其中有尤娜的身影。我确信乔治会让我和她重归于好的。他热心促成这件事。通过窗影的一个缝隙,我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这真是一个好征兆。我寻思着,她是否也在同样的月光下思念我。我集中我所有的力量,希望能唤醒她————如果她睡着了的话。呼吸之间。我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多么美丽,真与她本人相配。

    最后,我终于睡着了。一首古老的歌从我的唇间滑出:我迷惘,正如徘徊在月下救世主耶稣是怎样死去的是为了你我平民我思索,正如徘徊在月下……

    把她完全忘记?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即使我有了三委六妾、成群的子女,我也忘不了尤娜。

    乔治真还只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他不明白堕入情网是怎么回事。————他头脑太简单。我下定决心一旦回去之后要弄清卡尔南汗的所有情况,让他没有机会。当他在月下徘徊时,我迷惘的更多。醉鬼像一片下落的铅。

    第二天下雨。我们在谷仓里呆了一整天,在里边玩游戏,一个接一个:牌的各种玩法、国际象棋、西洋双陆棋、骨牌、对号码游戏……,我们甚至还赌了几个小钱。临近晚上的时候,乔治提议试试那架摆在会客厅里的风琴。这是一架老式、发出吱吱声的乐器,是专为演奏悲伤的乐曲而制造的。乔治和我轮流演奏。我竭尽全力,嗓音洪亮地唱了一首歌,像基督教徒一样。我们最喜爱的歌,就是我们随着它快活地起舞的那首歌:《我的王冠上有无数星辰》。荷唱这首歌唱得真好,直唱得热泪盈眶。他母亲呢,没想到我们会演奏起这乐器,搬个椅子在一个角落里坐下,低语道:“太漂亮了!”

    最后,老人也发现了,他也加入了我们的歌唱。他说这让他感觉真好。他希望我们这几个孩子能继续像真正的基督徒一样行事、生活。吃晚饭时,他感谢上帝启发我们唱赞美歌,而且唱得如此美。他感谢上帝这么多年来降福于他和全家。

    今晚上桌的菜有:烟熏嫩牛肉、泡菜、土豆泥、红甘兰菜、煮洋葱、草莓酱、甜梨。饭后甜点是奶酪蛋糕,端上来时还热乎乎的。当然还有那一杯富含奶油的牛奶。

    奇怪得很,老人一反常态,变得很健谈。他一年来一直在读一本书,书名叫《与无限合谐》。他在想我和乔治是否读过这本书。乔治避而不答,却给我做了个眼色:服从!

    既然我们不得不谈话,我觉得我们最好找一个让老人高兴的话题来组织这个座谈会。我首先假装我不敢肯定是否全理解了作者要表达的思想。老人对我这种谦虚的态度大为高兴。他自己可能理解了一小点儿这本书。

    “过去我曾有过一个朋友,”我开始说,“他是一个非常懂事理的人,不论白天黑夜都随身携带这本书,无论到哪儿。乔治知道我指的是谁,是不是?”

    “我当然知道,你是说阿贝尔克隆比。”

    (当然没有这样一个人。)

    “对,是那个名字。”

    “他有点儿口吃,是不是?”乔治说。

    “不,他有点儿瘸。”

    老人表现出在认真听这个故事。他当然不关心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是不是瘸子或是口吃。

    “三年前我在加利福尼亚遇见他时,他正为成为一个牧师而努力学习呢。我们见面后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个金矿而忘了上帝。”

    “他没遭祸?”乔治问。

    “不,是他的兄弟,或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遭了不测。”

    老人对乔治的插话并不感兴趣,我看得出那很平淡。我决定加快速度。

    我接着说:“我们偶然在摩吉弗沙漠边上相遇,那时我已经找了很长时间工作。

    阿贝尔克隆比对我说:“你想要的不是一份工作,亨利,你需要的是找到主。我来帮你。‘他称呼我为亨利,你们注意到了吗,可是我从来没有把名字告诉过他。他说。’前些天晚上我梦见你回到巴士多。我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于是就尽快赶来了。‘他的话让我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谁有第二种视觉能力或谁可以心灵感应呢。我当初还以为他在愚弄我,但是我很快发现他很认真。”

    “你说他随身带着这本书?”老人问,看起来有点儿迷惑。

    “是的,先生……这本书不是瑞尔夫。天尔多。翠思写的吗?”

    “没错,我有兴趣了,接着讲下去。”老人说。

    “我不知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我结结巴巴地支吾其词。“好像那么多的事都一下子发生了。”

    “别急,你慢慢来,”老人说。“这确实有意思。我们再来一杯咖啡,再来一块蛋糕。”

    我庆幸可以松一口气,因为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接下去。我开始了一个不知如何结尾的故事。我曾希望乔治。马歇尔能帮我加些东西,帮我摆脱困境呢。

    “就像我刚才所说,我们俩孤零零在沙漠里。他是深夜来找我的,他在那儿跟我谈话,好像已经对我了如指掌。实际上,他对我的了解比我的许多亲密朋友还多。

    他不停地说:“你有麻烦,让我帮助你。‘奇怪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麻烦。我没有任何麻烦,连征兆都没有。我需要的只是工作,并且那也不是太难。但是第二天我就意识到他知道他所谈及的事了。因为那天下午我收到一位好朋友的电报,说我母亲病危,希望我立刻赶回。那时我只有几个美元。阿贝尔克隆比当然知道电报的内容————我根本不用念给他听。’我怎么办?‘我问他,他回答我:”跪下祷告上帝!’我跪下了,他也跪倒在我身旁。我们一起祈祷了很长时间。我突然觉得好多了,好像如释重负。就在那个晚上,有个陌生人来敲我的门,他是一个来自威勇明地区的放牧者。他求我们留他住一晚。我们谈了一会儿之后他明白了我的情况。

    我们睡了,第二天陌生人把我拉到一边问我:“你回家需要多少钱?‘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大吃一惊,不知说什么好。’拿着,把这拿去。‘他递给我两张钞票,每张是五十美金。’我想你可以解决问题了。‘他说,给我一个温暖、友好的微笑。

    ‘我尽快还你。’我感激不尽。‘孩子,别在意。我挣的花不完。拿去,别人需要时就转送给别人。’“当他离去的时候,阿贝尔克隆比告诉我:”你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不要再怀疑了。我就要回巴士多去。如果你万一需要我的帮助了,就送个信给我。‘“’信送到什么地方,又怎么送?‘我问。

    “‘喊一声,那就足够了。我无论在天涯海角都会听见的。请相信我。’”半年以后,我又遇到麻烦了。这次涉及到一个女人。我非常沮丧。突然,我想起了阿贝尔克隆比的话,于是我就喊他了。三天以后,他就出现在我家里————他是从科罗拉多赶来的。“

    老人身子向前倾,双肘支在桌子上,头埋在手臂里。“太精彩了,亨利,第二次他帮你了吗?”

    “当然帮了,”我回答道:“但除了祈祷,我什么都不用做。这一次,当阿贝尔克隆比离开我时对我说:”你再也不必给我送信了,亨利,现在你大概已经明白了不是我而是上帝才有这神奇的力量。相信主吧,你的祈祷都会得到回报的。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我在心灵上与你同在。‘我以后确实没有再遇见过他。

    但是,正如他所言,我知道他与我同在。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死,比如说。“

    “好了,乔治,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有过相同的经历吗?”

    “没有。但是我想问亨一个问题。”他说着一本正经地转过身来望着我:“是不是这个阿贝尔克隆比曾是一个囚犯?”

    (十足的胡编乱造,但是我必须应付。)

    “是的,”我回答,“他曾因谋杀罪被判了十年刑,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罪。”

    “但他怎么会去犯下这个罪呢?”

    我得反应更灵活一点儿。

    “他因为自卫而杀死了那个人,但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他被判了罪。”

    “但是,在谋杀案之前,阿贝尔克隆比是否有特别的名声?”

    “当然了。”我应道,不知道乔治的下一个行动会是什么。

    “亨,阿贝尔克隆比有点儿古怪,你有没有感到过吃惊?我不是说他病了,而是说他肯定有一根神经不正常。你不是告诉过我他声称会飞吗?”

    “是的,他曾经说过,只说过一次,以后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并且,他说这件事时也并无自吹自擂的意思。他只是告诉我们,当我们需要主的庇护时,主会赋予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以超人力量。这个太荒唐吧?”

    “可能是吧……,但是其它事情呢?”

    “你指的是什么事?”

    “你还说他可以在黑夜中辨别东西,像夜猫子一样;他可以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你还说过他声称有两个父亲。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最后一个问题难住了我,我得承认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听着,亨,这个阿贝尔克隆比太可疑了。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因为你当时是那么盲目地信任他。你刚才不是说他发现了一个金矿吗?你敢肯定?”

    “不敢,我也是从他同父异母兄弟那儿知道的这件事。”我赶紧表白。

    “那他兄弟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骗子。”乔治紧接着说。

    老人对乔治苛刻的追问表示不满。

    “可是亨太轻信了,”乔治坚持他的观点,“人家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毫不鉴别。”

    “乔治,”老人说,“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个怀疑一切的托马斯家族的人。”

    “好了好了,别再说那样的事儿了。”乔治的姨妈赶紧打圆场。

    “我还要说!”老人用拳头敲击着桌子,“乔治的父亲是个好人,但是他没有信仰,一点儿也没有。他带着原罪死去,就正如他带着原罪来到尘世,终生没有得到赦免。”

    老人的愤怒有增无减。

    “他对我非常好。”乔治执拗地说,这并不是因为乔治为了给父亲争面子,而只是为了让老人的怒火再旺一些。

    “这与你说的不相干。对你好这是他的责任,他对此责无旁贷,可是他为主做了什么?这才是我想知道的。”老人说道。

    乔治没法回答,老人继续大喊大叫。他的妻子试图让他平静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让他火上浇油。

    真不知如果不是荷比当时突发一个小灵感,那天晚上还会发生什么事。他突然唱起了一支甜蜜、温情的基督圣歌,让人热泪横流,紧闭双目,用假嗓子,他唱得像个天使。我们都大吃一惊,一句话都不敢说。当他唱完之后,身于朝前倾,双手抱住头,低声祈祷着。他祈求主能让家里恢复平静和和谐,原谅父亲发了脾气,减轻母亲的负担,最后祈求主能以他的大慈大悲照顾曾经病得厉害的表兄乔治。当他抬起头时,泪流满面。

    老人明显地被感动了。表面上看,荷比可从来没有表演过这样的举动。

    “你最好上床去睡觉。儿子。”父亲说,他的声音在颤抖。“以后我要给你买你渴望很长时间的那辆自行车。”

    “让主保佑你,爸爸,”荷比说,“让主也保佑你,妈妈。让主保佑我们大家吉利平安。”

    我注意到荷比的母亲看起来有点儿不安。她关切地问儿子,“荷比,你没生病吧?”

    “没有哇,我不是挺好的吗?”

    “那好,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得太多。”

    “乔治,”老人边说边把双手放在乔治的肩上,“原谅我粗鲁的言词。你爸爸是个好人,他总有一天会进天堂的。”

    “在主面前,我们都是罪人!”荷比说。

    我开始觉得真这样装得一本正经太难了。

    “睡觉之前咱们出去走走吧。”我提议。

    “你还是去睡觉吧,天太晚了。”老人对荷比说。

    一出门,我与乔治就快步朝河边走去。当我们走到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时,我们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小荷比真是一个出色的喜剧演员,我还不知道我居然能一本正经地憋这么长时间。”

    “他当然知道怎样把握局面,”乔治说。“咦,不知道吉蒂睡了没有?”他突然冲动地加了一句。

    “上帝,我们不能干那种事了,太晚了。”我警告他。

    “你不知道,”乔治说,“睡觉之前我想再抚摸一下那朵玫瑰花,你不想吗?”

    “如果你愿意,我倒是想好好喝一杯。”我说。

    “好主意,我们到藏货室去看看还有什么?”

    我们绕一圈,故意绕着吉蒂家的房子走。屋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但是乔治还是发出了暗号————两声低沉的口哨。“如果她还没睡死,她是一定会溜出来跟我们走的。”我们就从容地走到藏货室。

    我们把灯笼放在炉台上,打开还剩几滴酒的瓶子,然后竖着耳朵在那儿等着。

    “你在冒险,乔治,你会给毁了的!”我说。

    “如果我能得手,值!”他回答我。

    “你可以和她干了。我这就出去。”

    “别这样,亨,再等几分钟,我就跟你回去。”

    我于是又等了几分钟,然后起身。

    “也许她已经在桥下等我们了。”乔治说道。

    我们又溜到桥下。她果然在那儿等我们。“哦,乔治,我以为你们根本就不会来了呢。”她充满激情地抱住他。我说我去放哨就走到一边去了。在十字路口我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当然我把灯笼灭了。“他妈的,太疯狂了,不把吉蒂的肚子搞大,乔治是不会满足的。”我心想。

    终于,我听到他们过来了。看到吉蒂离开之后我问:“怎么样,这一次还顺利吧?”

    乔治低声说:“我们到河里去吧,我浑身像火烧一样!”

    “你这个混蛋,你真的和她干了?!”我咆哮起来。

    “你想想,我们很快就要回城里去了。”乔治说。

    “那么,你要一脚踢开她?”

    “她不会告发我的,我已经让她做过保证。”

    “我并没有考虑你,而是在考虑她!你这个杂种!”

    “哦,到城里之后我会安排的,我有一个医生朋友,他会堕胎术。”

    “如果万一大出血怎么办?”

    “不会的,她很健康!”

    我们两个人都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至于尤娜,”乔治突然说,“我认真考虑过了,亨,我想最好还是你自己去找他。我去的话只会把事情弄糟。”

    “你这个杂种!”又一阵缄默。

    当走近家门时,我说:“我想我一两天之后就走。”

    “可能是个好主意,”乔治说,“你不想呆得太久,以至于让他们烦恼。”

    “我想为这几天的吃住付点儿钱!”我说。

    “亨,你千万不能那样做,他们会觉得被侮辱了呢!”

    “好吧,那我给他们买点儿什么东西。

    “就这样吧。”乔治说。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别以为我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毫不感激。”

    “这不值一提,也许有一天你能关照我。”

    “对尤娜,我很抱歉……我实在是不……”

    “忘了这件事吧!”我打断他的话。

    “失去她会是个耻辱,亨!”

    “别再为这件事操心了,我不会放弃她!”

    “这个卡尔南汗……她已经和他订婚了。”

    “什么?你前几天是怎么告诉我的?”

    “我确实不愿伤害你。”乔治说。

    “是这样!听着,我明天就坐第一班火车走。”

    “别冒冒失失的,亨!他们已经订婚三个月了。”

    “什么?天哪,你把这件事隐藏得这么深!这真让我感到意外!”

    “我本想事情会平息过去的。我肯定尤娜并不爱他。”

    “要是为了让我痛苦她会嫁给他的!”我反驳道。

    “那倒是真的……不过如果她真那样做了,她的后半生会感到后悔的。”

    “可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听着,你是个木头脑袋,傻瓜,你知道了吗?”

    “别犯傻了,亨。我能做什么呢?我如果真告诉了你,你会很惨的。再说,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

    “你为什么不老实一点?你不应该东骗西骗,是不是?”

    “别傻了!”

    “乔治,我喜欢过去的你。我没法恨你,因为我们曾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可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有责任让我知道的。”

    “好吧,亨,你按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吧。”

    我俩都没再说话。乔治全身彻彻底底洗了之后,我们一言不发地上床睡觉。我甚至希望他染上淋病。

    第二天一早,我向每个人道别。当我抵达纽约时,我在一家商店里买了一大盒巧克力寄给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喜欢不喜欢。

    自从那时起,乔治。马歇尔再也不是我的好兄弟了……

    “那么说你失去了尤娜?”麦克格利高尔问。

    “可不是!我回城以后发现她已经结婚了,正好是三天前结的婚。”

    “哦,亨,我想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了。”

    “你跟乔治。马歇尔说的一样!”

    “不,我可是很严肃的。你为什么要违背命运的安排?假如你真的和她结了婚,不出一两年你们又会分开的————如果我对你的了解没有错的话。”

    “分手总比没有结婚好!”

    “亨,你真是个笨蛋!听你这么说,我以为你还爱着她,是不是?”

    “可能是吧。”

    “不见得。如果明天你在街上撞见她了,你很可能会撒腿跑开。”

    “可能吧,不过这与我爱她没关系。”

    “亨,你没救了。”他转向特丽克斯:“你听到过这样的事儿吗?他还自称是作家呢!他想描写人生却不知人性。”他踱起了方步。“亨,你想写一部伟大的美国小说时,你来见我,我会告诉你一些对你极其有用的生命事实。”

    我一下子大笑起来。

    “好吧,好小子,你尽情笑吧。当你从迷魂汤中醒过来,你再来找我,我来帮你解这个谜。我给你两年或更长的时间去考虑……她叫什么名字?莫娜?尤娜……

    是不是?你为什么不找一个名字很一般的女孩,比如说玛丽、琼或莎拉之类的?“

    说完这一切,麦克格利高尔觉得有点儿高兴了。“亨,”他开始说:“我们都是傻瓜。你不是天下最糟糕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是。麻烦的是我们都有不少的想法。

    可是如果你睁眼看看,你就会发现一切已建立的是没法更改的。当然了,你可以做一些小小的变动————比如革命啊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绝对没用。无论是保皇党、共产党,还是平庸的民主党,人们还是与原来一样。每个人都为了自己,就是这个鬼把戏。你年轻时,会觉得这一切太令人沮丧。你也不会相信这个。你的诚心越大,就越会觉得上当受骗。人类至少要五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有一个根本的改变。但是,我们得好好地活着,是不是这样?“

    “那可是千真万确的,亨!”他自问自答,语气十分肯定。

    他清醒地说:“事实是我们已不是过去所想的那样。我们正在衰老,你感觉到了吗?”

    “可能你是那样的,我不是!”我坦白地说。

    连特丽克斯都笑了起来。“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她说。

    “别骗自己了,大姐!”麦克格利高尔说着走到特丽克斯那儿并抚摸她。“我还有一对并不会让我更年轻的睾丸。我已是一个清醒过来的老人了,你信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想娶我?”

    “哦,我也不知道。”麦克格利高尔疲惫地说:“可能是一次冒险吧。”

    “我可不喜欢冒险。”特丽克斯有点儿不快。

    “你知道我反映的是什么意思?”麦克格利高尔接着说:“上帝,我们还要那浪漫吗?一个真正的家,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厌倦了四处游荡。”

    特丽克斯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她摇摇头。

    “别拿他的话当真。”我安慰道。“他总是朝最坏的方面看问题”

    “就算是吧。”麦克格利高尔叫了起来。“好吧,现在我来听你说我几句好话吧。告诉她别担心,我会很快安顿下来;向她证明我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了,还是别说了吧,你可是能把死马都吹活的!”

    “让他说下去!”特丽克斯说。“我非常想知道你的朋友亨利是怎么看你的。”

    “你别指望他会对你说实话!这小子滑得像泥鳅。他谈起乔治。马歇尔,都……

    好了,如果不是认识他这么长时间,并且对他了解这么多,我几年前就跟他断了!“

    “亨利,你是否真的觉得我应该嫁给他?”特丽克斯问我。

    “别逼我回答这样的问题,求你了。”我想以笑来跳过这个问题。

    “你看到了,”麦克格利高尔说,“他连‘是’或‘不是’都不能说。就他那个样!亨利,你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我未置可否。

    “那就是说‘不’。”麦克格利高尔说。

    “别轻易下结论!”特丽克斯说。

    “好了,亨利,没有比诚实更好的了。”麦克格利高尔说。“我想你太了解我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呢。为什么这么快就忙着下结论呢?顺便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才十一点钟,你离开之前让我再煮一杯咖啡吧。”特丽克斯殷勤地说。

    “太好了!”我说,“还有剩下的蛋糕吗?”

    “你看。现在他倒是很警觉的。你一提到吃的东西,他就清醒得很。天哪,亨,你可一点儿都没有变!我猜想那就是我喜欢你的缘故————你总是积习难改、不可救药!”他坐近我身旁,掸掉烟灰,想放松一下自己。“苔丝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你知道。她想看到我升任法官。问题是,我不能躲避裁决也不能办理离婚手续————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此外,我不能如此肯定我是不是想做一个法官。特别是一当上法官,就有些事说不清楚,这你清楚,跟你实说吧,我还不是一个好律师。我还不能煽起观众的激情。”

    “你为什么不脱离这个行当而干点其它什么呢?”我问他。

    “干其它什么呢?————卖轮胎?你能做什么呢,亨利?什么工作都一样!”

    “但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自己真正喜欢干的?”

    “坦率地说,亨利,没有!我基本上是个懒惰的混蛋。我只愿毫不费力地到处漂荡!”

    “那你就漂吧!”我说。

    “那不是回答。现在,如果我有写作的欲望,那可就不一样了,但是我没有。

    我既不是一个艺术家,也不是政客。我更不是子弹。“

    “那你是被打倒了?”我说。

    “我不知道,亨,我不愿意说。一定有许多事,一个小伙子没有被激发得热火朝天也可以完成。”

    “你的麻烦在于,你总是希望有人为了你而帮你下决心!”我说。

    “正如你所说。”麦克格利高尔说道。他突然高兴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就是我为什么要娶特丽克斯的缘故。我需要有人能让我稳步前进。苔丝像一块湿海棉。从不给我毅力,反而让我放任自流。”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问。

    “算了吧,亨利,别再提这个了。你自己不也只是个大男孩吗?想开地下酒吧,你想得倒挺美!你想把世界就这样跷起来?呕、呕、呕!”

    “给我时间,我会愚弄你的。至少,我知道我喜欢干什么!这至关重要。”

    “但是你有能力做吗?这才是关键。”

    “你会有看到的一天。”

    “亨利,自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在写作,像你这把年纪的作家,人家都已经出了半打以上的书了,而你甚至连半本书都没写!你自己想想吧!”

    “我可能四十岁以后才会开始写。”我开玩笑。

    “七十岁再写吧。顺便问一下,你听说过有没有七十岁才开始写作的作家?”

    那一刻我已经记不起这个作家的名字了。

    特丽克斯端着咖啡和蛋糕进来了。我们又围坐到桌前。

    “好了,亨!”他为自己夹了一大块蛋糕之后又开始了。“我想说的就是————别萎下去!你还可以是个作家。我没法预言你是否会成为一个大作家。你小子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别理他。”特丽克斯对我说。

    “没有什么能动摇他。”麦克格利高尔说。“他可是比我还执拗,我白说那么多。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他浪费生命!”特丽克斯应道,“那么你自己呢?”

    “我么?我是个懒鬼。这不一样。”他朝她笑一笑。

    “如果你真的想娶我,”特丽克斯接着说道,“你得立刻行动起来。你别想着我会容忍你!”

    “亨利,你愿听这些话吗?”麦克格利高尔咆哮起来,接着又咯咯笑道,好像这是一个笑话:“现在谁还谈希望被支持呀?”

    “好吧,那么我们靠什么维持生活?我肯定不能靠你挣的钱活下去!”

    “咄咄,算了吧!”麦克格利高尔说。“宝贝,我还没有开始工作呢。一旦离婚正式成立,我就开门见山地说。”

    “我还没肯定是不是真想嫁给你。”特丽克斯说。“这可是严肃的事。”

    “哟,你听见了吧?”麦克格利高尔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宝贝,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十年之后,我可能已经是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了。”

    “他总可以靠做公众速记员混口饭吃。”我说。

    “我可不愿嫁给一个速记员!”

    “你会嫁给我的,谁知道我日后会干什么?”

    “现在你是个怀才不遇的人!”特丽克斯说。

    “那是真的,宝贝。不过许多人在成功之前总是这样的。”麦克格利高尔说。

    “可你并不是一个力求上进、野心勃勃的人!”

    “又来了。”麦克格利高尔说,“我只是打了个比方。看你俩!你们俩不认为我是个失败者吧?我现在还没有竭尽全力地工作。我需要灵感。我需要一个好妻子,一个家,一两个真心的朋友,像比如说这个家伙。怎么样,亨利,我没有说错吧?”

    还没等到别人回答,他就接着说:“特丽克斯,你知道,像亨利和我这样的人可不随波逐流。我们素质好,你要是做了我妻子,我可是一个好丈夫。我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男人。对此亨利可以担保。我会像别人一样努力干活……如果必要的话!

    只是我还没发现自杀的意义。那太愚蠢了!现在,我还没有告诉你我酝酿许久的任何明智的计划。那还不算什么————我现在正在实施这些计划。在这些计划没有成功之前我不愿告诉你。只要其中的一个计划得以实现,我们就可以十年内什么都不做,只管轻松愉快地生活了。这难道不能触动你吗?“

    “你真可爱!”特丽克斯已经被感动了。

    我不相信她相信了他的计划,哪怕是一丁点儿,但是她如此急切地抓住了任何一根伸向她的稻草。

    “瞧。这多容易!”麦克格利高尔高兴地笑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离开了他家。在回去的路上,我在想麦克格利高尔的那些狂妄的计划,他的所有计划。我第一次认识他时————当时他还在上预备学校,我就已经知道了。他总是试图让事情对他来说容易一些而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复杂。我记起他会花几个小时做苦活儿,然后只要他高兴,他就不做了。当他做喜欢做而且能做的事的时候,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压根什么都不做。他总是一本正经假装出“至善至美”的样子。每次我们到海滩度假,他总是带着他的笔记本、法学书或者是几页从全本字典上撕下来的纸。他所带的这些东西,一页他都要看上一年!当我们在跳水时,他却瞄着一个人游去或是朝救生圈游去,或者,他建议我们围着伸出水面的岬角绕圈子,要不就是提议玩水球。当我们躺在沙滩上休息时,他会提议掷骰子或是打扑克。如果我们在进行一个愉快的话题,他会把它引向一次争论。他从来不可能安静、满足地做任何事。他的思维总是集中在下一件事、下一个步骤上。

    关于他的另一件怪事是他总是感冒————他说是胸膜炎。冬夏春秋,没有丝毫区别。他说夏天更严重。寒冷的天气下,他常发低烧。总而言之,他总是处于一种非常悲惨的境地,总是不停地呻吟、受苦、打喷嚏,而且他总是归罪于他发过多少次誓下周或下个月再也不抽、却总是一次比一次抽得更厉害的香烟。有时候他也把他的病归罪于喝酒,于是他会滴酒不沾一段时间,大概就是半年或八个月,但最后还是重开酒戒,而且喝得更厉害。他每做一件事都是凭他一时头脑发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当他学习时,他会一天学上十八、二十个小时直到学得精疲力尽。然后他又会像他学习那样,和他的同伴打一天一夜的牌————他把打牌当作放松消遣。他学习、打牌、抽烟、喝酒都是同一方式————过度!还有,他总是一个失败者,至于对女人————如是他要追一个女孩子,他会不分白天黑夜地追,不管别人怎样拒绝,他会一直追到把她都快逼疯了。一旦那个女孩让步了,心软了,他就会整天跟她泡在一起。然后一旦厌倦了,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谈女人。这时,女人是绝对禁忌。

    最好是没有女人的生活,他更健康,吃得更好,睡得更好,感觉更良好,甚至他会解一次好大便而不是拉一泡屎!就这样,一段时间之后。他一旦又要去追哪位女孩了,这女孩又成了不可抗拒的美丽女神,然后又一次劳而无功的追鹅行动开始了,不分白天黑夜,一星期接着一星期,直到他达到目的。以后,这女孩又跟其他的女孩一样了,不好一点,也不坏一点。“只不过是女人,亨,女人罢了!”

    他的书桌上总堆着二十多本厚厚的书:他忙完自己的重要的事之后才会看看这些书。几年之后他才会打开其中的一本书翻翻,当然,这时这本书已失去了它的光彩。于是他就会竭力用半价将这些书推销给我。如果我坚决不要,他就会干脆送给我:“但是你必须许诺你会读这些书的。”他会去复印五十年前的报刊或杂志上的文章,然而这些复印件的命运跟那些书的命运是一样的。偶尔,他会带上几页这些复印件到火车或电车上去看,随便扫过几眼之后就顺手扔出窗外。“不就是这么回事!”他会苦笑着说。他已经问心无愧了。

    时不时,一见到我,他就会说:“咱们看戏去怎么样?我听说歌剧院在上演一出好戏。”我们会迟到半个小时到剧院,在里面只坐上几分钟就跑出来,似乎里面的空气有毒。“五块钱又没有了!”他会这样说。“你身上带着多少钱,亨?哦,他妈的,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你口袋里什么时候有过钱?”然后他会带我到一家处在阴郁一角的酒吧里去,他要不认识那儿的主人,就是认识那儿的招待,或是其他什么人。他会去向他们借几个钱。如果借不到就让他们请客,喝上几杯。“你至少该有几个硬币吧?”他急躁地问我,“我要给叫乌特夫的那个小杂种打电话,他还欠我几个钱。我才不管他在不在睡觉。我们要打的土过去让他还我钱,怎么样?”然后他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最后他又想起一个被他抛弃的女孩,正如他所说,是一个性情温柔的小妞,也许她再也不愿见到他。“我们可以喝一杯,然后就走开。也许我还可以摸摸她,但不会干更令人兴奋的事————她有淋病!”就这样,整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毫无目的,又累又乏味。也有时候,我们会跑到格林坡恩————他父母的家里。那儿总有冰镇啤酒。这洒得偷偷摸摸、一声不响地偷来。因为他跟他老爸、老妈,甚至眼整个家庭不合。

    “他们并不喜欢你,亨,我不介意跟你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针对你的。我猜可能是对寡妇始乱终弃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太过分了。你过去常吹嘘的淋病他们绝口不提。”

    即使几年前他就离开了家,他的屋子也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整间屋子乱得一塌糊涂,里面散发着一股腐尸的气味。“你以为他们会时不时来打扫一下这间屋子吗?”他说着推开窗子。“我想他们还试图给我一个教训呢,这帮白痴。

    亨利,天下父母没有再比你我的父母更便的了。难怪我们一事无成。起点太差!“

    在乱翻一气之后,他又说道:“我想我是一个懒惰的婊子的杂种。差不多……”然后他又会诅咒着离去。

    又喝完一瓶啤酒……“亨,你还记得为你老爸搞的那次广告运动?就在这屋里,是不是?想想看,手写了一千封信!但是我们很愉快,是不是?我现在似乎还能看见排在我们身边的那些瓶子。那一次,我们可能喝了一卡车啤酒。我们没有得到分文工资————这就是我之所以难以忘怀这件事的原因。上帝,你跟你老爸活脱脱是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身上从来不带一个子儿。顺便问一下,那个老顽童情况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有那十二个不变的顾客————抑或是这些顾客都死光了?那件事真可笑!我真幸运,我老爸只是一块锈铁。搞不懂我们是怎样结束的!你可能很小就在街口乞讨了。你老爸有过骄傲、光荣、信心。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亨!生活就是这样!”

    他会这样漫无边际地无休止地谈下去。当我们进了屋子,熄了灯,盖上了被子,他还是说个不停。手里提着啤酒,嘴里叼着烟,他就这样躺在床上。他依然不停地说,从一个回忆又谈到另一个回忆,像一只蝴蝶飞来飞去。

    “你从来不刷牙吗?”我会问他,他也喜欢这样的打岔。

    “不,我过去刷,但刷牙太烦人了。有一天牙总会掉的。”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口臭?”

    “我当然知道,很可怕!但是我已经习惯了(他自己也咯咯地笑了)。有时候臭味太厉害了,连我自己都没法忍受。有时候有些小妞也会提醒我。这时真有点儿尴尬,是不是?但你可以不理它,你得把她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别的事情上去。一旦你学会了这一招,你口里是什么味都无关紧要了。是不是?”

    抽着他的那支发霉的烟,他直挺挺地坐着。“实话告诉你,真正让我心烦的是我的裤裆总是脏兮兮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坏脾气,就是穿一条短裤要一直把它穿烂为止,不洗也不换。你知道我多长时间洗一次澡?几乎不洗!”他咯咯地又笑了。“我不知道怎么擦屁股。肛门边的短毛上总是粘着一些东西,我有时用剪刀把它们给剪下来。”

    还是谈下去……“我们应该早些回家而不该像这样游荡。你想我怎么了?我从小孩时就这样游荡了。我是如此狂热,我想我可能得了舞蹈病。这让我心神不定。

    我会像个酒精中毒者那样乱抖。我还时常口吃,这真把我屁都吓出来了……再来一点儿啤酒?

    “上帝,你就让我睡觉吧!”

    “怎么了,亨?你死之前该睡够了吧?”

    “留些东西明天再谈吧。”

    “明天?!你居然这样想?也许不会有明天了。说不准你在睡梦中就会死去————你想到过这一点吗?”

    “那又怎么样?”

    “那你会失去什么东西的。”

    “我他妈的什么都不会失去!”我被激怒了。“我要求的只是好好睡上十个小时,然后我醒来之后有一顿丰盛的早餐!你想到过天堂里的早餐吗?”

    “那么说你是已经想到了早点。告诉我由谁去买早点?”

    “明天再考虑吧。”

    谁也没吭声了一会儿。

    “我说,亨,告诉我你口袋里还有多少钱?我真的非常想知道。”

    “我不知道……大概十五到二十个美分吧。”

    “你能肯定没有三十五美分?”

    “可能吧,怎么?你想借?”

    “跟你借?天哪,当然不是!你自己是个穷鬼!不是,亨,我只是好奇罢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就这样只装着十到二十分钱出门————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真是撞见好人了————比如说我,你上戏院,你喝酒、坐的士、打电话……”

    “那又怎么样?”

    “你居然毫不脸红……我不是为自己而说你。亨,你想想如果换个人?”

    “那又有何好担心的呢?”

    “我想这是个人脾气的问题。如果换成我,我会觉得很可怜的。”

    “那是因为你喜欢可怜兮兮的。”

    “你死亦如此。”

    他剧烈地咳了起来,然后他摸到一包烟。“来支烟怎么样,亨?这烟有点儿干燥,但这可是哈瓦那烟!”

    “你疯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好吧。我想读会儿书,你不介意吧?”他拿起几页从全本字典上撕下来的纸开始读了起来。我的眼睛已经闭上,都快睡着了,但还是听见他在那儿低声地唠叨!

    “我现在读到1504页了,《曼德林克》全本字典。这是个多么奇怪的词呀!如果我处处活成另一个,我就成了‘人瑞’了。有一天也许我会用到这个词。你睡着了吗?这真奇怪、荒谬,你从这么多条条框框里到底能记住多少呢?有些时候,最简单的词都成了最奇怪的词,最陌生的词,比如说‘尸体’这个词,‘遗体’这个词即简单又明了,但是‘尸体’!或者说:”复活‘这个词————我敢打赌你不知道它出自何处。英语是一种可笑的语言,你知道吗:?想象一下这些词:“朱迦勒节’、‘圣灵降临节’、‘古时饮宴取乐之际’、‘症状群’、‘印度职业舞女之表演’等等不一而足。等一下,这还有一个更好玩的:”危险的‘,是不是很奇怪?又如’粉刺‘、’肝硬化‘,真难以想象人们是怎样发明出这些字的。语言真是一个谜。

    你没睡着吧?听着,亨,你对文字总是一丝不苟,但让我吃惊的是你还没通读过字典!你读过吗?我知道你曾试图读完《圣经》……我觉得字典比《圣经》更有趣,字典比《圣经》更奇怪……你知道,看几个字,然后再推敲着读读它们,你会感觉十分愉快。这里随便列出几个词儿————我过去喜欢读的:“神圣‘、’多音节的‘,这些词你经常读错,有些词的词形或读音跟词义完全一样:”粗制滥造无价值的东西’、‘某人某物具体不详’、‘滔滔不绝地谈话’等。盎格鲁人和居里特人要为这些最奇怪的词负责,我认为。你曾经翻看过一本瑞典语的书吗?那种语言对你我来说可真是不可思议!我们曾经那样想过……哎,我不想整夜让你睡不成。忘了它吧,我曾经承诺要每天晚上这样做。我不能再任性行事了,这我清楚得很。还有一件事,当我读完这本字典,我就会没活可说了。哎!每次读完一页,我就用这页纸来擦屁股。你喜欢这样干吗?这就像是给这本书加上‘结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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