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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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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延赞

    婺源人徐延赞,家资巨富。有弟延庆,诸生也,以秋闱赴试金陵。七月二十八日,清凉会香火殷盛,沿路设锦棚,张灯悬彩。自塔影桥至清凉山,士女如云,络绎不绝。香车中画衣宝髻,无不备极妆饰;挈伴步行者,或彩绣,或淡妆,亦有腰束练裙,扮作犯妇者。妍媸不齐,道路横溢。

    徐生乘兴游行,流连顾盼。至日将晡归,过高井,见两美人相倚而行,一婢一媪随其后。少者年未二八,长者可二九,意系姊妹行。少者貌仅中人,长 则国色无双矣。生为黯然,或前或后,宛转以从。行里馀,抵一巷,从西向侧门以进。度其屋庐,亦寻常百姓家耳。然而桥边野草,巷口斜阳,身非燕子,飞入无 由。晚归旅邸,怀想殊深。

    越三日,复觅其巷。见有卖鸡头米者,息担美人门外。前所见之少女,及一丫髻婢,倚门以立,见生皆目笑。生亦藉视鸡头,停趾担侧。少女既问 价,因出槛外,手探鸡头二枚,意似授婢持人者,误以授生。生不受,女觉羞甚,缩项微笑,鸿翩以入。俄而与姊俱出,姊淡眉布素,停立门槛中,不视鸡头,不目 生,不言,亦不笑。惟少女及婢与卖鸡头者,颠倒强辨,不识作何争论。延及一炊时,卖鸡头者愤欲整担走,始罢争给值。美人秋波一转,移莲回步矣。生亦托市鸡 头三四枚,无过了世事而已。

    自是,试期渐迫,未遑再至。迄三场已毕,又复过其巷,阒寂门庭,杳无人迹,徘徊凝注,历两时许。忽一汉着素丝单袷,罩以蓝呢半臂,摇折叠 扇,自门中出。见生,问曰:“客将谁访乎?”生无所可答,乃漫应之,曰:“访刘生耳。”汉曰:“邻家似有此客,姑请就寒舍暂坐,为向此邻问之。”生喜惬心 愿,即随以入。

    厅事铺陈,颇见精致。互相问讯,始知汉为侯姓。语次呼茶,即前媪托柈以出。侯乃捧瓯肃客,且曰:“便饮不足以待上客,权藉润吻,当速煮佳茗 以进。”又顾谓媪曰:“往问邻家,有刘客否?”媪诺而出。侯曰:“先生殆应试者,晚虽混迹商贾,先代亦循儒业,习知爱敬斯文。先生今岁,必高魁矣!”生谦 退而已。时媪已回,言:“东邻刘客,今早已回鞭矣。”语罢而入。少顷,托汝窑官器盖钟,烹龙井茶以进。

    侯又乞生手扇,阅视曰:“此先生妙墨乎?”生曰:“然,是代人涂鸦者。”侯曰:“晚,市井人。未识书中奥妙,然观飞舞如是,定必右军并驾。 家有齐纨扇,欲冒昧乞求大笔,未知肯赐教否?”生曰:“恐为方家所笑耳。”侯曰:“何过谦乃尔?”言次,觉帘内似有数丽人,私语烦絮,嗤嗤作笑声。侯隔帘 呼婢,取团扇一柄并笔砚来。婢应声有馀笑,俄而取至。侯曰:“此晚企慕之殷,幸恕唐突也。”生曰:“恐不足副雅意。但公言不文,何笔砚精良若此?”侯曰: “此舍妹物也。晚室中,惟有计簿、珠盘耳。”生曰:“令妹固才女乎?”侯曰:“非敢言才,特所好在是耳。”

    生欺侯为门外汉,欲藉探美人之意,乃书所作《相逢》诗以挑之。诗曰:

    湘裙六幅压莲钩,满鬓云松翠欲流。路识武陵花易见,令严陶侃柳难偷。

    妹仍比姊还多笑,婢亦如卿最带羞。算是待侬情不浅,相逢犹只一回头。

    书成请款,侯曰:“此亦舍妹物,不烦赐呼。叨赏尊讳,为有光矣!”生即书名,使婢持入。半晌,携佩囊、香巾各一事出,言:“大姑承写巨制,无以为报。两物皆大姑手制,稍申谢悃。”

    生初以诗人,心颇切切,惟恐干怒妆台。不谓赏识如是,喜惬过望,乃问侯:“令妹占凤何族?”侯曰:“红颜薄命,虽曾卜婿,未婚而寡,现尚待字 闺中也。”生曰:“只此妹乎?”侯曰:“有两妹,小妹已于去年受聘。所难者,大妹之择配綦严耳。”生曰:“仆有非分之语,惭于启齿。近赋悼亡,亟思弦续。 未识肯赐援系否?”侯曰:“才貌如君,事更何疑?然妹终身事,须妹自决择,容当问之。”入帘数语而出,告生曰:“事已谐矣!家有佣媪苏氏,堪任执柯。今遣 令随往尊寓,识君居处,以便往来传语。”

    生即作别,携苏媪回寓。媪言:“两月前,有溧阳客,年富而貌扬,愿拌二千金,聘作结发原配。姑犹薄其才而拒之,今何信君之决也!”生曰: “姑诚许我乎?”媪曰:“出扇索书者,非官人意,正大姑雀屏之选耳。前日赴清凉会,路遇王孙,归甚系念。及视君书扇,眉飞而色舞,非才高北斗,何便动人如 此?”生曰:“想天缘之合也。然前客二千金,犹不能聘,今所需当几何?”媪曰:“论大姑之所可,固无须金。然大官人性贪,将挟其所爱,为取金之谋,索币愈 酷矣l”生曰:“数当若何?”媪曰:“前之二千金,是其榜样矣。”生未即答。媪曰:“不尽由官人也。老妇从中裁决,既附葭莩,事事须倚泰山,不在聘金厚薄 也。”遂相与定议,卒以千四百金过礼结婚,择吉亲迎。

    于归之前一日,先送妆奁,并非绫锦文锈,有缃缥连轴而已,他唯书窗雅玩,如茶鼎棋枰、琴囊剑铗,事事精良。次夕,绣幰彩灯,列炬如昼。新郎 君华服乘骢马,宫花锦缠,得意扬鞭,旁观者皆指为风流佳婿。及入门,登堂奠雁,揖让如仪。鼓吹三作,大官人进娇娥出阁,绣衣炫彩,锦帕蒙头,嘤嘤啜泣,扶 掖升舆。阶前娇客,三揖以辞。

    侯宅去徐寓,可五六里。降舆时,已及四鼓。既入洞房,去蒙头,灯影中觉其人不类。秉烛审视,不唯美逊大姑,貌且在小姑下也。问其故,新人 曰:“彼骗耳,并无妹姊行。所谓小妹者,乃收养女也。即妾,亦以三十贯钱于月前买得者。君胡不相女,而遽舍重聘如是?”生曰:“清凉会中,瞪目甚审,不虞 汝之冒替来也!当夤夜往迹骗徒,缚以送官,毋俾逃脱。”新人曰:“不须夜往,明日彼必自来,谋结朱陈之好。君若兴讼,理不得直也。君之所聘者,侯某之妹; 而行道所见者,乃侯妇也。为妇者刻眉成线,发不覆额,彼未欺君,君实自误耳。即有善讼者,亦不能以聘人之妹,而夺人之妇也。”

    生曰:“卿言近理,悔不可追矣!但卿固能读乎?”妇曰:“略识数行字,读典未能成诵。”生曰:“然则妆奁中,何多邺侯插架物?”妇曰:“年 岁荒歉,购买旧家书,价值废纸耳。用充奁赠,其费甚廉,其物甚工也。妾以凭媒行聘,彩舆亲迎,同拜花烛。若以貌陋而不纳,君不讼侯,侯且讼君矣。事有今 日,亦关缘分,岂有他议哉?”生不得已,共衾枕焉。

    金陵风俗,新婚三日后,必夫妇偕归母家,谓之“回门”。生憾侯甚,不欲复见。明日,反趣装速归以避之。既抵里,以所遭告其兄延赞。赞曰: “汝必欲得佳妇,事亦非难。”乃结束赴金陵,访弟遭骗处,背负青布袱,逡巡走其巷。骗适出,见赞负重裹,有丝露于袱角。赞视骗,鼻微麻而断其右眉,须未留 而黑侵及鬓,状符延庆所述,知其为侯某也。故呼问之曰:”仆觅丝行,而迷于道,敢请所向焉。”侯曰:“我即丝行也,可入坐论之。”赞入,卸裹置于几,各通 籍贯。侯伪其姓为唐,赞伪其姓为蒯,操宁郡土音,托称旌阳人。

    侯既饮客茶,索袱开其裹,仅于露处略缀数络丝,满中皆麻缕也。侯骇问曰:“客伪为贸丝者,意将何作?”赞曰:“未敢相欺,仆非贸易者。久闻 大名,愿随左右,乞传衣钵耳。”侯曰:“事事伶俐,孺子可教也!然金陵数百里,人知有侯某,不迁其地,弗能为良矣。思惟杭州地方,辐员凑集,水衡山积,往 当大获。”于是师弟两人,轻装至浙。

    馆舍甫定,而侯偶患感冒。赞曰:“先生且安高枕,已嘱当槽者,勤视汤药。愿出觅数金,为修进贽之仪。”乃朝而出,暮而归。果获白金十两,献 而藏诸箧。告侯曰:“西湖之上,术易行也。先生请留寓调养,明日某仍独往,相人而行其术。事有必须先生者,敬当来迓。”于是,不携囊橐,不藉资斧,锐身孤 往。侯以赞往返仅一日,所获已十金,是真捷足者,遂听其去。

    赞兼程而行,不数日已回金陵。告侯妇曰:“事急矣!先生以案破系狱,仆幸漏网,伏处城中者三日,思欲以夤缘脱其罪。比闻掌颊者八十,鞭刑三 百,酷虐非所素经,已供前犯几案、积储几许,及籍贯所在矣。不速逃,家属财产,俱当入官。今当疾检珍藏,视可意者缄置一二笼。余往买棹,舣待于水西门外。 鸡鸣城开,可窜而脱也。但事须慎密,即婢媪前犹当谨秘。稍或漏泄,脱身不得矣。”嘱罢,匆匆出城。

    舟楫既备,比回侯舍,已黄昏灯上矣。对婢媪辈,但言奉主人命,来取家眷,徙居于杭。因嘱媪曰:“今惟主母一人,先挈紧要物,携婢以行。小姑 与媪皆居守,以待后至者就迁焉。”媪既听命,而小姑见其匆促束装,状甚蹊跷,意必侯术之败露也。因挟侯妇曰:“不携妹俱去,妹当出首,无一人可行也。”赞 急止之,曰:“毋多言,忧患同之,必不相弃也!”遂共整理箱箧,惟留粗使器具,俾媪为守藏。鸡初唱,即起结束;侵晓,一家俱发。及城时,恰值开关放客,乃 驰骤以出。媪亦随送,至舟而返。

    是日风利,顷刻即抵太平。沿路水陆,人夫倍赏,加紧催趱。不数日,已抵婺源。呼弟延庆视之,曰:“此非汝以千金纳聘者乎?”庆曰:“然,何 由得之?”赞告之故,且问妇曰:“汝夫以千金卖汝,是即委禽之子南也,自谓当意否?”妇曰:“败子多行不轨,妾复何恋焉?然不鬻妾,妾不求去也。既受人 聘,人自左右之,安问妾耶?惟先娶者,乃妾之侍儿。若必苛绳礼制,以入门之先后为嫡庶,此则不无微议耳!请出先娶者而问之。”乃见先妇。

    先妇曰:“婢子曾受夫人豢养恩,岂敢忘之?今日之事,不坐婢子以僭妄之罪,使得仍侍巾栉,以退居侧室足矣。”妇曰:“苟不忘旧好,论年齿,而姊妹呼之可也。”赞恐小姑他适或败其谋,亦遂纳小姑焉。

    异炉

    凡炉皆三足。邑中故衣铺,有炉独缺一足,偏委若欹器。不支其缺,倾侧不可以供。旷弃闲散中,无有问鼎者。铺主亦废物视之,无求售意。尘滓污 染,黝黑不光,而形状颇古。不然,毁化之矣。炉大可容一升,炷火满其中,日设铺面上,往来吸烟者便之。十数年人情冷落,萧然倚壁而已。

    不意尘世不尽双盲,宝物必无终弃。时有歙商,侨寓邑城之东门,贩烟具为业。一日,以他故过铺,见炉异之,摩挲审玩,问铺主所售几何。铺主以 客既问价,必有取焉。乃故昂其价,答以十金可易也。客即探囊出白镪,计秤尚欠二星。对门有质库,遂往解衣,典而盈其数。急切成交,若恐迟而有变者。

    铺主以其爱炉之坚,心益惑,因叩之曰:“炉已鬻矣,情更无悔,惟乞一言指示:天下固有残毁不全而无碍其为宝者乎?”客乃市檀香一片,支炉缺 足下;竹头木屑,拉凑零星枯朽,撮置炉中。燃以火,扑鼻皆香檀也。客言:“不独香檀,使有降真、苏合、冰麝、龙涎,但拈一片支其缺,即燎纸于炉,香亦如 之。”铺主始知炉为异宝,十金之价为已贱矣。

    客携炉去。是夕,尽检所贩物以遁。噫,物已易主,即知其为宝,又岂能夺之使返?而客乃竟去不停,岂已得宝则小贩之业可弃耶?抑其有意物色,聊借小贩以为托身之有寄宝得而无事稍留耶?其炉为异宝,则知其炉者亦异人也!

    逆子

    邑之北境,地名山门。山门老姥,其夫早世,有一子,甚忤逆,而娶妇颇贤。子平昔败纪之行,赖妇时时掩盖而劝勉之。

    抱孙未及周岁。一日晚炊,熬粥盈釜,火力正猛,拂汤腾瓶,覆盖渐浮而起。姥拥孙急赴,欲发釜覆,扬汤以止其沸。不谓覆发时,热气喷扑,抱中儿 目眯而惊,颠而堕于釜,迫不及救,顷刻间肤肉糜烂矣。妇以逆子方他出,计欲讳其事。姥之外家,去山门仅只一二里。妇趣姑速归,以避其毒。

    姑行才半晌,而逆子以归。逆子忤于生我,而甚慈其所生。甫及室,即切切问儿所在。妇不能答,但言儿为邻妇抱戏于外耳。逆又汲汲促妇抱儿归, 妇曰:“一言欲相告,须无燥急。儿实得暴疾以殇,已殓而瘗诸义冢中矣。”逆闻之,虽甚悼痛,然亦无如何也。又问母,妇曰:“姑伤孙多哭,故促就外家去 也。”逆怏怏而出。

    遇邻媪,见逆不愉,旁叹曰:“老人失手,竟毙佳儿,深可怜悯也。”逆大骇问故,媪遂以情告。逆暴怒,怀刃趋外家,故婉其词,言:“儿死由天 定,非人故杀之也,何预母事?恐母为无命儿惨痛,故欲迎归劝慰之耳。”有妗女年甫及笄,私以告妗曰:“彼其素非良善,今遇有大变,而目动言甘,意叵测也。 归必无幸,不如弗许,纡期以缓其怒。”妗曰:“彼自谓无关母事,儿无须多虑也。且老妪难任力作,日非升米,不足以饱其腹,留之何益?”女曰:“纵听归,须 遣佣工护送焉。”妗曰:“妪虽弱,母也,子能奈何哉?”遂遣之去,而逆乃毙母于道。

    事发到官,官以情重碍己,不欲详决。鞭八百,尽碎其肉,而气犹未绝。因掘一坎,倒身埋其下。虽未脔割,罪亦近之矣。

    箨园氏曰:逆子所犯事,不甚远。闻逆凶暴之习,亦由姥养成之也。儿戏时,逆多以不情之举,凌虐同侣;而母则不问曲直,左袒之,威猛于虎也。初 与邻里争,子不常胜,母不罢休也;既与邻里争,母不常为子胜,子不罢休也。积争之惯,有不尽之争,则争母;积胜之惯,视可胜之母,如非母。习惯之沿,竟有 逆天之犯。世之爱子者,可不知所戒哉!

    雷殛三则

    常州民田四,往无锡探亲。吴俗水程例有班船,价贱而客众,鳞次挨挤,至无容膝处。田四手携一筐,杂置零星物,或横或纵,堆垛满筐。恐人丛中难自经理,随手递交船梢执爨者,嘱曰:“筐内紧要物,当极意检点。”执爨者即揭后梢板,纳诸舱底,四心帖然。

    船人嘈杂,俱无被褥。日初昏,即各席地以眠。四以筐在后梢,因即假寐舵侧,为逻守计。班船之行,恒终夜不辍桨。三鼓后,客皆熟睡。四适患腹 疾,起而泄于船尾。执爨者伪为遗矢计,挤四而堕于水,遂急催桨板以去。比及无锡,数十人分头星散,谁问同舟中田某所在?即驾长、水手,亦只于人上船时,照 收船价,人数纷繁,岂能一一记认?所由田四之死,不惟同舟客所不知;虽船上篙工,亦无知后梢之谋为鬼蜮也。

    惟田四家久期不返,自必往问于戚,乃四竟未至其家。招寻几遍,踪迹全无,迨沿河细访,始得其埋葬处。询诸约保,但言于水面捞有浮尸,衣履若 何,有无髭须,及其时日,略相恍惚而已。是否确凿,尚难凭信,更何从追问财物?且自四家至搭船之处,尚隔十馀里,又谁知其附何船以去?乡里儿怕履公庭,更 不敢报案跟追。

    一日暴雨,于田四买棹处,雷殛一人,跪埠左侧,乃班船之火夫也。手捧一筐,筐内一小布袱,裹花边钱三十四枚,观者如堵。适田四之兄田大,赴 城营干,见其筐曰:“此田四物也。”且出银袱一方,挑花针线,与筐内小袱原出一手。乃诣官报验,官讯班船主,船发是埠,与田四上道日期符合。遂准将雷殛火 夫诣验收封,而令田大觅取城内熟识铺肆,出具保结,领赃完案。

    咸丰壬子六月十一日,雷殛一妇,为新丰王某之妻。

    某氏妇素忤其姑,自食甚丰,而姑常不饱。暮年人唧唧多口,妇忿诋不稍忌。因天暴雨,雷烈烈绕其室,蜗庐鄙陋,屋瓦残败,穿漏淋透,承尘如注。妇挈一瓦缶,将登楼接其漏。踏梯才一级,雷击而仆。

    邻人闻妇嘶声,隔房问状,不应;趋视之,则妇倒于地,足缠尽脱,散发蓬松,脸色如靛。惧而却走,大声疾呼,望衡对宇者,闻声俱集。其姑适他 出,闻妇被雷击,亦趋而至,时妇已冰。视所伤,见胁旁穿一洞,如胡桃大。乃舁尸而卧于床,妇复稍稍苏,渐作呻吟声。检其身,于佩囊中得砒霜一裹。问欲何 作,妇初不承,而其创甚苦,噤不能忍,乃自言砒霜欲以毒姑,而痛稍平。

    因遣人往告其母家。告者以雷殛之言不雅,讳其事,以妇病告。母闻大怒,谓:“必恶姑酷虐,逼勒惨毙矣!”一时哗聒,众论纷繁。告者不得已, 为言其实。母犹以为饰说也,不之信,将大兴娘子军,问罪于姑。旁观者谓:“事非无因,不宜鲁莽。当先遣人往探其状。”母乃肩舆自至,视女果为雷殛。

    众以砒霜示母,母以问女,女不能讳。问:“何事毒姑?”则曰:“畏姑多言耳。”众谓:“多言非死罪,况姑乎?”母默然,而群言藉藉,多不堪入耳,母不能耐而去。妇创渐腐烂,炎天酷暑,蛆白成团,苟延残喘,匝月而毙。

    水东翟氏,雷击一幼女,亦壬子六月十一日事也。

    女年十二,弱弟八岁,倚母以居。父贾他乡,时函寄花边钱两枚,以给家用。母得钱,藏诸箧中,未及扃鐍。嘱女为守藏,携杵出浣。去,女乃尽盗其钱。

    浣溪去家远,久而始返。及探箧,则钱已亡矣。大骇问女:“谁曾至此?”女言无之。母曰:“然则为盗者,即汝是也。”女泣呼冤,恶口骂盗者,乞 母搜其身,言:“女盗此,将何作?且室隘,藏匿并无密所。不然,弟小无知,爱其工致,盗作泥龙之戏,当问弟藏何处也。”以问其子,子亦泣谓:“姊年长,行 窃尚有胆略,儿则何敢焉?”两人俱自咒,谓:“盗钱者神明殛之,不复更过明日也。”

    明日,母穷究不得,乃出而问卜。女欲弟应其咒,以实盗钱之验。乃磨砺其剪,诱弟矱其势毙之。往告于母,曰:“弟以咒故,被殛于神明矣!”母惊失色,趋而返。视其子,血淹下体,袜履皆红。

    时因闻女之告,随母俱至者甚众,启裆检视,宫刑也。知女所作,言:“十二岁闺婴,杀人不值鸡犬。他日作妇,谁敢为之夫者?”俱劝母杀女以抵, 或言当绳勒以死,或言当缚而投诸河,群论哗然。乃母虽痛儿甚切,终谓事已至此,杀女究为无益;况一日之间,既已杀儿,又以杀女,两惨愈益难堪。以此,诸邻 进策,口虽强应,心终不决。姑倩人装裹儿尸,瘗埋成冢,惨度一宵,以待寄信儿父而已。

    至明日,即暴雨之日,忽迅雷掣女手托两钱,跪而毙于庭。观者咸凛然于天鉴之不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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