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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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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襄客

    鸠兹地多无赖子,游手街坊,拖鞋侧帽,布带缠腰,层衣不钮。左手握尺许烟竿,粗过于指;右手托樊笼,调驯鸟。每晨集茶肆中,数十笼排列檐下,鼓翅喧鸣,嘈杂聒耳。鸟经练习,能引吭作丝竹声,或鸡喔喔,或猫唔唔。百响间作,各以善鸣争胜,习俗固然也。

    客有自荆襄来者,亦驯一鸟,携笼入茶肆,悬众鸟间,其舌关之巧,更非诸鸟所及。无赖辈从旁眼热,积妒成忿,谋欲夺之。一长脚汉浓眉如帚,拳巨如罐,瞋目大呼曰:“诸君但能言之,何莫行之者?”乃撩袖踏步以进,撑手托笼底,意将挟之以走。

    荆襄客徐起,以指点汉胁下。汉手若僵,擎不得下。客缓缓取笼以去,而汉手仍擎如故。或召之走,终呆立不移寸趾。众知为客作恶,急追及之,长跪 以请,强拽旋踵相救。客初不承,叩祈再三,始回步。至汉前,但一试手,而汉之手下矣。汉不怒,亦不谢,懵懵然垂首而窜,客亦迈步去。

    明年,客复来,无赖辈识其状。时当演剧江滩,客方顾曲立高阜。无赖辈杂稠人中,思欲以众力挤而颠之,奋勇鼓锐,势若排山。乃众虽极尽平生气 力,而客卒岸然不可少动。忽脱臂一闪,后拥者悉蹈空而仆。众益怒,四围包裹,尊拳毒手,乱次以投。时客执无寸铁,惟左右手各握一人以受挞。冲围且脱,仍手 一人回至所住舟中,掷置舱腹。

    舟人知而劝纵之,且谏客曰:“君所以不远千里而孤身异地者,为求什一之利耳,岂欲以勇名天下哉?彼众而我寡,今斗而不胜,祸未有已也。苟货 可售,则脱货以行;不然,移棹他所,何患子母之不可复权也?”客是其言,遂投牙侩家,将尽售其所载。正估值未决,无赖之党过而见之,问牙人,得悉其姓名。

    是夕,有刺投于客舟,以翌日为卮酒之约。客许诺,要信而去。明日,客于舟中启箧,出双刀,长尺许,布缠而缄束之。舟人见之大骇,曰:“客欲杀人乎?则 大祸将兴,毋相染也!不如乘间谋遁,乃其上策耳。”客曰:“何丧气乃尔!虽然,我固非杀人者,而有可以杀人之技,将示之,使自退耳。”乃怀刀待于市,即有 数猛汉相捧以行。

    进一观,辄下键加锁焉。观甚闳邃,凶徒蚁集,何啻千百为群。既导客至堂上,乃走相告曰:“客技甚神,真万人敌矣!今我等党聚,不足万人,请 为一角胜负。如再见捷,当北面事之。”客曰:“何苦乃尔?仆所以冒昧者,以诸君欺仆孤另,始欲夺我之所好,继欲颠我于不虞,故不得已,而略报不平耳。今君 等恃众见厄,而迫我以重围。设一举手,不重伤不足以自解;伤则毙命者,正未可以数计矣!王法具在,不伤固死,伤则亦死也。今请略施小技,苟谓可敌,则敌 之;脱有不可,则纵我去,可免两败也。”众哗然以应曰:“谨受教。”

    客曰:“乞取小豆一斛来。”众依其言,取豆至。客令众各手一撮,即撒灰画地成圈,以己立灰圈中,而众环其外。解布束,出利刃两具,嘱之曰: “我刀且舞,则诸君各以所握豆颗一掷,飞投以入。或落圈外者,非所敢知;如圈内有一完豆,即以油鼎烹我,弗悔也。”嘱毕,抡刀而舞,四面盘旋,如白练一 团,一不见影。豆飞如雨,惟闻刀声淅淅而已。

    豆既尽,则客舞方罢。视圈内,积豆厚寸许,皆碎割无复完者。客曰:“诸君悟否?倘一见敌,则观中人皆如此豆矣!”众俱默然逡巡,振管肃客以出。

    箨园氏曰:御妇如皋贾,妻因之一笑。技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虽然,使荆襄客不自有其技,何致为无赖所忌?观中之围,我不杀人,人将杀我。杀 人则王法所在,终亦不免。幸无赖中,无有敢死者耳。设或不畏其技,而拌与之决,则杀与不杀,客亦俱毙矣,又何若无技者之常自坦然也?

    白衣蓝

    白衣蓝者,皖人也,以测字决人休咎,有奇验,尝寄栖沚镇。其术与糊口江湖者不同,问卜者令自书一字,审字结构,揣形度意,判断确有深义。

    有繁昌客,书一“彝”宇,叩问生平,而字依俗书作“彝”[下大]。白摇首,无所置喙。客问故,白云:“直言恐犯君忌,能恕我乎?”客云:“但 言无害也。”白曰:“其字侧首而右顾,非正也;粉在夕下,乃暮夜中一脂粉营生耳;脚下大字,象张胯形。倘阁下不作梨园佳子弟,则秉兰赠芍,香闼必有情 种。”客闻暴怒,咆哮狂跃,几欲奉以尊拳。赖旁观解围,始汹汹以去。及访客业,果以妆台红粉创建家世者。

    又有酩酊客,山西人,书一“具”字问兆。狂醉走笔,脱离点画,首尾不相连络。白劝客及早检装归里,据字兆,两足腾空,并无立身之地,毋以濡滞自误也。客愁容可掬,默无一语,掉首而回。是夕,投缳于旅邸。盖客以债券缠身,卜问休咎,已有死心也。

    或疑字非面书,意当不中。隐使行脚僧书字,转致以问。僧不识字,书有“一”字,断而复续。白言:“一字难成,飘零无地,是孤寡而流落者也。”有显昔欲难之,亦书“一”字,使持以示白。白曰:“以一字横行于天下,上赖我为任重,下赖我为弹压,此贵人也。”

    有舵工问事,未传所书何字。白无他辞,惟令立即回船,解缆放棹,移舣他埠,舵工依言徙之。次晓,原泊处有浮尸在焉,津吏报县,尸有致命伤,无所得凶手。凡尸所停泊各船,逮捕考讯,株连殆尽。致有货其船不敷讼费者,惟舵工以卜兆得免。

    世传白衣蓝奇验甚多,兹录其脍炙人口者数条,以志术士之异云。

    三足蟾

    江西省城,有年来一术士,行装修洁;随从一傒僮,貌如冠玉。既定馆舍,凡医卜星相,习江湖业卖技城中者,悉召至,而语之曰:“诸君为我姑辍业,吾术行,诸君无所用其长,不如坐而受酬。吾当解橐,使诸君不忧窘乏。”诸术者遂俱为罢市。

    所来术士,本一黑头公。及出红丸一粒,吞之,则精神焕发,故态悉更,童颜鹤发,居然神仙者流。乃尽易前装,另作结束,如三清殿老子状。更别择 一清净场,布席安座,陈设精良。支一丹鼎,古铜雅制,架炉炽炭,满盛清水煮之。术士升座,呼道童授金钱一缠,盛气嘱之曰:“为我取宝来!”

    座前有方塘数亩,童掷金钱钓于水,有物浮波以起,望钱奔赴,状若吞饵之龟。引而出之,一三足蟾也。绿光泛彩,翡翠无其碧,庥粒连缀,圆若绀 珠。审睇之,茸茸遍体,犹骨种羊之旋毛成颗也。置蟾鼎炉侧,偃伏甚驯。有患病者来就治,则以金钩探蟾口,钓出其舌,刀刲一线许,沥以鼎中沸汤,以饮病者, 无不立效。或疑蟾为伪物,然两睫启闭,指瓜灵活,确有生气。每一刲舌,则血染唇边,目惊而合,起爪爪其唇,俨若负痛状。但舌尖随割随复,日即数百割,依然 完好,以是人皆仙之。

    最奇者,一切盲人,不问自矐凡几载,但取蟾舌尖沥沸汤中,撕绢条渍于汤,贴绢盲眶上,熨片晷,即去其绢,两目炯炯察秋毫矣。或疑而叩诸盲 人,曰:“能视我冠乎?”曰何冠:“能视我衣乎?”曰何衣,一丝一缕,言之皆凿凿。瞽且笑曰:“吾方杖而来,步而归,岂勉强者所能诳人耶?何疑我者不思之 甚也!”由是神仙之名,传播一时。

    求医者环拥如堵,或数金,或数十金,数百金,争先投赠,日获朱提无算。衒术仅月馀,即卷包以去。凡瞽儿复睹者,至四十馀日后,皆蒙昧如故。然虽空费多金,意卒无悔者。盖自分此生永无天日,乃数十日人情物理,竟得灿着于目前。倘不遇此老,即拌千万金,未可致力也。

    噫,古之术士,若七七顷刻之花,左慈鲈鱼之钓,昙花幻影,不过使有目者目眩而心迷,颠倒之术,止转瞬间耳。乃此老力可回天,能使两目双盲者,获睹天日至四十馀日之久,术亦神矣哉!

    箨园氏曰:刘昭远字海蟾,好事者因而附会,遂以海为刘名,而创为刘海捕蟾之说。今绘事家所作《步螗图》,则以金钱作引,意者步蟾攀桂,亦金钱 是赖耶。顾刘之以金钱捕蟾,所获止一蟾;而此老之以金钱捕蟾,所费止数金钱,而所得于蟾者,乃至无数金钱。是刘之教人捕蟾,教以用金钱之法,其法仙矣;此 老之教人捕蟾,更教以获金钱之法,其法不更仙乎?

    龟异

    江面之阔,人谓“上有六百丈,下有黄天荡。”道光庚戌夏五月,有龟数百万,自六百丈蔽江而上,广阔及之,似有次,似无次;相去或尺许,或二三 尺许不等。舟过,为桨板所激,虽翻蹶抛堕,漠若罔闻。或探取之,略不惊避。置之船上,蠢蠢然任人撩拨,任人捉摸,亦无意求遁,惟引领作左右顾而已。人终不 察其故,不敢相厄,略为玩弄,仍投之江。则又四爪如桨,逐队以游,衔尾不绝,从容毋迫,蹒跚五六里,即沉没无复踪迹矣。

    此事得未曾有,客或述其异于广座。座有查生者,闻之笑曰:“是未足奇也!江固有龟,特其俱浮而上,是以可异耳。无若所见本为所无,突如其 来,多且与龟同者,为更异也。”因言其村缭绕山谷间,层岚绵亘相对峙,溪水界其中,望衡对宇,各据东西两岸。溪阔仅容桥三板,水深不盈尺,鸣泉穿袭石罅, 泠泠可听。虽有游鳞,并无过三寸以上者。一日,有鲤不知几千百群,泼泼盈溪。其大或尺馀,或径数尺。有浣婢以筐罩水,获一尾以归。或以是为白龙鱼服之类, 杀之不祥。婢卒烹之,少年负胆者遂竞取之,味亦如常鱼。翌日,觇于溪,则鱼已杳然,去如黄鹤矣。食鱼者终亦尢恙。其果鱼耶,其非鱼耶?终不可解也。

    何东雅

    郢东贾人子何东雅,贩药材为业,同伙邹湛心,趣装百粤。舟至赤水峡,风猛舣连,数日不能解缆。两人登岸寻山径,游步渐远。

    至一坞,石磴崎岖,绿树阴合。忽苍莽中来羊数十头,接队以行,似有驱者。渐出丛榛,见一人熊踱于后。两人猝遇,猛不及避,欲投歧路,以图匿迹。熊已识之,出手阻两人,使并入羊群中。两人不得已,随羊以行。

    攀巉岩,登其巅,有洞启焉。羊入之,人顾熊已逼,亦入之。熊最后入,掇巨石以塞洞口。洞甚宏敞,上漏日光。洞中朗彻,内所蓄羊难以数计。羊有 牢,累石为阑,驱羊牢中。两人战栗,不敢少动。熊攫得邹,坐石上。前有积水成渠,熊即卧邹渠上,澡以手。撺取加膝上,掘而断之,龁食甚甘。顷刻而尽,血淋 淋遍溢唇吻。食已,但回眸一顾何,辄倚壁成寐,状若酩酊烂醉者,鼾鼾甚酣。

    何视洞中,火枪铁叉,狼籍满地,皆猎户之死于熊者所遗器械也。何思身在洞中,已是万无生理,不如趁此拌拼一死,较诸坐待毒口,尚有万一之望 焉。机会不可失,恐过此无致力之处矣。择铁叉中取其尤利者,左右手各握一叉,窥正熊睫,穷其力刺眶入之。熊从梦中惊其变,锐爪摭叉尖,用力猛,并掣两睛拔 之出。既矐无可见,何得厕身羊群,移徙以自固。

    熊知不能索,欲诱何杀之。寻至洞口,撤一所堵巨石,守门以待其过。羊见洞辟,渐有窜出者。每出一羊,熊辄捉而摩其脊有毫,摩其踵有毫,则纵 之。何睨洞中,见熊所食羊,有褫皮无算。因取羊皮裹其身,穿皮成孔贯以带,绾结甚固。乃驱羊连队,陆续走洞口。熊试羊至数十,意亦烦怠,抚背一掠,即掌其 臀,使腾而出。何愈益驱群,以乱其意。已揣知熊技止此,乃伪为羊行以过。熊且掠且掌,何遂得出,竟脱虎口矣。

    回船诉其状,船人大怖。因同伙遇害,势不可以独归,乃诣县报案。偕捕迹其处,则熊死洞门矣。邑宰以所验不诬,准给移札还里,人多见之者。其入肤肉黄瘠,以其胆破也。自言所最惊者,熊既抟噬邹后,复回头一顾,顿觉魂由窍出,是即胆裂时也。

    箨园氏曰:熊类不一,匪独人熊也。马熊最猛,亦最少;猪熊、狗熊,江浙群山中,亦往往有之。其熊数日不使猛,则胀欲死。故尝登山岩,卧险峻 处,踊而堕之,再登再堕,以松快其筋骨,谓之跌标。卖拾锦戏者,尝蓄之。其状甚驯,能舞枪棒,旋转如法。然卧少刻,必持连枷力击之。不如是,则熊且病也。 若人熊,视他熊为较灵,悍亦过之。竟体无可容刃,惟咽际伤堪致命。发长如马鬃,鬖鬖覆面,目蔽不得视。惟跃则其发上掀,目可下顾,故行则必跃。猎熊者持火 枪,坐骏马,掉缰背向,以俟熊至。百步外先大声叱之,熊闻声,以手开覆面发。仰首远嘱,则咽露颏下,遽发火枪中之。熊虽着枪,不即毙,望人而奔,其疾如 矢。猎者预爇火索盈把,面置其一于地。枪既发,即鞭马以驰,更沿途抛掷火索以惑之。熊性善疑,奔而见火,必检视,灭其烬,始再奔;再见,再灭之。如是数 四,则人去远矣。何东雅之刺熊也,使仅中其咽,则熊于将死未死之际,贾其馀勇以杀何,犹毙虮虱耳。惟其两目俱矐,勇无所用,故何得从容以遁。是固何之命当 不死乎,亦由制之得其要也。

    季鸦头

    季鸦头,新和小竖子也,在三山矶就成衣家学刀尺业。人无恒性,未周年辄欲弃师他往。然促膝相守,昼夜不离,脱身无所。乃成衣之使剪,犹书家之 使笔,惟熟习者为能信手。易以他剪,不便也。一日晨起,赴里闾缝纫召。季为其师检刀尺,暗易他剪以往。师开裹,怪其误,使回铺取剪。季遂席卷铺物,以逃归 路。当北行,度师觉必追归路,乃尽典其物,挟资南走。

    季有姻戚许某,为祁门富家总理质库,腰缠颇裕,厥性敦厚,亲串多丐润者,因问道径赴祁门。山径既非熟识,齿稚复无捷足。沿途多觅代步以行, 腰橐数金,随手散尽。比至祁门,馀止数百文。天已昏暮,不及访许居处,暂投旅店以栖焉。与补锅匠同室,匠有藏金,季窃取之。比晓事发,为店主人所迫,袱被 缊袍,无一存者,惟留短衫蔽体而已。

    觅至许所,许适他出。有掌计簿谢某者,亦季同邑人,然不相识也。闻为许戚,讶其寒,问衣何往。季言:“腰藏白金四铤,投店与补锅匠同榻。匠 欺黄口无能,伪为失金者,冒吾金为剽窃物。金既被掠,而所服所卧者,亦悉数夺之,所由一寒至此也。”谢大怒,谓:“贼杀才敢尔耶?必毒报之!”因问季何便 多金如许,季曰:“母之授金,冀得许翁大庇护。谓无豚蹄,不可以祝篝车。令至祁门,必多备贽物以见。更兼途中刻苦趱行,未敢稍有糜费,故至此尚有数金 耳。”

    既而许回,谢问知为许戚不谬,乃曰:“贼补锅,欺儿藐弱,夺之金而又劫其装。非送官惩治,此恨不可消也!”许曰:“此儿虽曾于孩抱中见之,然间隔已及十年。近状既所未悉,亦未可造次也。”谢不听,遂投刺捕衙,使拘补锅。已集两造,将升堂矣。

    捕役告谢曰:“是狱不可诘也。”谢曰:“汝知此金必非孺子物乎?”捕曰:“吾有术,请姑试之。苟利于孺子,始可于公庭伸雪也。”因呼两造俱至 五福堂,语之曰:“此猖神也,威灵赫濯。吾等奉案,或苦危难,祭是必获。果系偷金者,祷于神,则神怒加之矣。汝两人,谁敢神前自剖者?”补锅闻言,辄跪地 百捣,口中喃喃,乞神视窃金者立加显报,叩而再吮,吮而更叩。

    季则呆立不移趾,谢迫季使拜,季不拜;故迫之,则故不拜。谢曰:“汝若是,果非汝金耶?”季乃漫声应之,曰:“是补锅物也。”谢大惭,知不能讼,唯善词以慰补锅,重赠捕廉,狱得不诘。

    箨园氏曰:若旅店敢欺童少,途中数百里,岂无一欺之者?邑城,王法所在,反不利于孺子耶?乳臭子似非善于用诈,然人则以其步也,而信之不疑 焉。余寓白门时,役一婢,年才十二。一日,使行市,彼哭于武定桥甚哀。有问之者,辄云:“受主人命,携百钱交易。日中被剪绺者所窃,归必重挞,是以哀 耳。”问者怜之,偿百钱使归。其谲如此,人有不为所卖者乎?视事者所不可不察也。

    晁妇

    嘉兴有晁负贩者,负贩远出,家惟老母少妇,共守门庭。妇任氏,荡无行,私一西商。商常夜宿其家,踪迹渐露,比邻多有物议。然事不干己,无相问者。

    妇与商,凡有月上柳梢之约,必掩烛阖扉以俟。以故屈戍常弛,每不戒于扃鐍。因而为贼所乘,得掩迹以入。而妇室有私人,彻夜灯明,不时卧起,盗 不能害。三漏已残,窃探媪舍,闻声齁齁然,知已沉入黑甜。奈老成门户,键闭紧严,无从措手。乃以身藏利刃,断窗棂攀栏以进。媪闻声响,即已惊醒,狂呼: “有贼!”妇亦应声助喊。乃贼胆如天,仓卒中尚敢启笼,掠得所储,而后拔关谋遁。媪情急,掩衣以起,逐贼出闼外。及之,必欲夺贼所携以返,扭结不释手。妇 时亦起,贼见妇舍有灯出,大窘。因抽刃断媪头,得趋而脱。

    左右邻闻喊急异常,皆列燧踵至,见老媪死,大为咋舌。群疑杀媪者,非贼也:妇行污秽,高年人保不语言絮聒,此必淫妇、奸夫忌媪双睫,故托贼 杀之也。共搜妇室,于床后得一伟丈夫,衣履整洁,非能为盗者。知为妇奸夫,询其籍贯,盖西商也。遂诬以因奸杀姑,执送公庭,形迹宛肖。商与妇不服,官以外 门不伤、墙未被凿、无穿窬情,因迫以刑,屈使诬服。狱既具,妇、商各按律处决。

    明年,盗出江南界,劫掠被获,供出此案。移牒行查,令大骇,知失人罪重,遂雉经以死。

    箨园氏曰:商若与妇谋杀姑,当声喊急迫时,何难早自引脱,而坐待邻至以成擒耶?其掩迹床后也,正其不虞邻人之疑奸搜索也。案系极刑,何遽不加 详慎?第此案若作盗办,劫杀重情,限满而犯不获,则处参随之矣。人情患失,或以盗报,犹将抑之;况其原以奸首,苟可媒蘖成狱,何妨便宜判决。拌人性命,保 我前程。而岂知避祸之祸,为更烈也?按律:和奸罪不过杖,乃西商以妆台欢爱,竞罹大辟,而晁妇且受凌迟,冤哉!然其事虽系有司之失察,而“朱婆龙为殃,癞 头鼋顶缸”,风月场中,往往有此屈情。年少不羁者,闻此固宜猛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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