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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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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者,何尝非阴曹之簸弄,故示之以必报也。然原其得罪之由,受者刻骨,施者不觉也。圣人言仁,必先言智。能自知其所 行于人者之足以取怨于人,则庶几矣。

    鬼伴

    道光丙戌夏六月,吴生复轩,应试郡中,案未发,轻装先返。由郡及泾城,其程百里。行及桑坑,去城尚十里,天已将暮。逆旅主人呼于门中,谓: “天气阴晦,月色不佳,客可息足矣。即患昼行炎热,何如早宿早发?”生不应而行。盖生有同堂兄设肆城南,廛舍清敞,宾至如归,故不愿投逆旅宿也。

    去桑坑里许,转过平冈,晚烟掩蔼中,见有短衫客,倒盖挂于肩,包裹负于背,踽踽前途,相去不过半里。生念前去经幕山,从葬处荒冢累累,不无 恇怯,思与结伴以助胆。乃迈步追及之。问知客系黄姓,邑南之黄村人,以公干回自郡城。黄还问生,生亦具以姓名里居告。黄曰:“先生想应试者,案犹未出,何 便归耶?”生谦词以应之。

    因相与谈试场事,颇似阅历人,不作门外汉语。生曰:“似子吐纳,尚不腐俗,何便作衙隶营生?”黄曰:“生本书香家,胸中亦略沾墨汁。伯叔兄 弟辈,多列庠序,叔某,现以舌耕,糊口贵府。”生曰:“某即君之大阮乎?是其设帐处,与仆只一巷相隔耳。朝夕过从,甚亲昵也。与子固属世交,客路相逢,信 非偶然。”因互讯生平,及城中居止。

    且行且语。一更许,前抵北城。时因考试,城门不扃,相将径入。至城隍庙前,黄谓生:“此去某铺不远,余此间小有耽搁,不得复与君周旋。明早,当诣城南相候耳。”遂别生去。

    生越宿抵家,即访黄叔,言:“昨晚独行甚怯,幸遇令侄。作伴过幕山,深慰凄凉景况。令侄语言蕴籍,饶有书生气象,屈业隶役,深为可惜。”叔 曰:“某家子侄辈,无作牛马走者。君所遇者何名,其年几齿?”生曰:“令侄之名某,年近三十矣。”叔曰:“使某侄尚存,年固若是也。”生讶曰:“是语令人 大惑!岂向之见者,非人耶?”叔曰:“某侄生时,颇不顽钝,亦曾读书应试。年甫弱冠,便已物化,君诚见鬼矣!”

    生恍然曰:“是矣,彼为鬼役,所由夜投城隍庙。仆自不关心耳。进庙时,未见庙门启闭,事固可疑也。惟仆本因畏鬼而求伴,不料为伴者之即鬼。今而后,将何处求人哉!”

    箨园氏曰:余以是岁补博士弟子员,亦未俟案发而归。计先复轩行不过十里程,盖已在鬼前矣。求人得鬼,天下往往有此,特当其时不之觉耳。

    潘封

    潘封者,芜湖人,家住都陡门。貌魁梧,美髭髯;勇有大力,拳法精妙,枪棒娴熟。家贫,不足以自给,遂陷为盗。然掳掠江湖,未尝杀人,以故数劫巨案,而术终不败。年垂五十,储积丰赡,子女盈膝,遂罢少年业。

    捕役辈知其能,每遇难获重案,往往就之请教;或有急难者,辄慷慨周给。一日,过春谷城,遇捕管某,要入酒家小饮。时已残腊向尽,管忧窘乏。封 匆匆逆旅,囊无多金,苦不能济。适饮罢出肆,见有裘马少年,鸣鞭过其前。封曰:“君事济矣!我姑待君于此,君其追之。步年出南门,必下马而溺。君但笼其 马,请少年返辙,谓家主人尚有要语相商,彼必解金以赠。得金即返,不须过逼也。”从之,果得金一囊。

    归,问封曰:“均此行道者,何由知少年之金可索也?”封曰:“君为捕役,茫不知盗乎?彼过城而骋,加鞭以求其速,而目多左右顾,避捕也;出城而下溺,欲察后来动息耳;乃日已向晚,马行才至此,所劫必来自远道,故得金可释也。”封知盗之明,类多如此者。

    身虽武士,语言温婉,人无老幼,皆得论交。或问少年行劫事,每畅谈不讳。言其生平所心折者,得两人焉,一胡僧,一闺秀,俱有绝技。

    胡僧遇于潞安。时封行潞安,见有少年一车两马,一仆从役,囊有巨金。封属意焉,跨一款段,日傍车轮,或前或后;夜则同店止宿,一房仅隔。饭 后,少年来窥封于舍。封援入攀谈,始知少年固书生也。囊中所携,皆他人物。意甚怜之,遂不复萌劫取念。明日,少年披星早发。封既无事疾驱,遂晚;觉,三十 里矣。又明日,去少年愈远。屡顾往来客,无足措意者,怏怏以行。日暮且宿,闻逆旅主人言,有东京少年,车载千金装,为胡僧所劫。封知为书生金矣。

    北路响马,封识行径颇熟,遽驱马聘而疾驰。一日夜,追僧及之,叱曰:“贼秃奴,行将何往?囊中宝物,乃吾友人性命。如不见还,必不留汝生路 也!”僧怒,挺刀来迎,封举巨斧抵敌。才数斗,自知不胜,脱而疾走。僧力追二里许,势已将及,封大窘。遇一破庙,后院墙高不盈丈。封一跃,逾墙而入,僧亦 随入。封伺其堕地时,自后斧其颅。颅伤,犹飞足反蹄封胫。封阻仆,而僧已脑浆迸出矣,乃解僧腰缠以去。

    又尝至定陶,见一庄,人烟不稠,而仆从皆衣罗绮。夜窥其庐,荧荧华烛,照耀庭阶。时当残暑未消,诸侍婢兰汤浴罢,各摇齐纨扇,坐竹榻迎凉, 处处人声,知不可入。夜及三漏,语倦归休,珠帘放押,院宇萧条。封层层进内,径窥深室。主人翁不知何处远出,一主母年未三十,高鬟松鬓,态度嫣然,不施朱 粉,肌肤如玉,真天人也。独坐藤榻上,斜倚絺葛引枕;傍一紫檀小几,烧银烛一枝。持书在手,频频展看。无他侍婢,一丫髻雏娃,执鹤翎扇,缓缓扇其侧。又延 一更次,始呵欠伸腰,置书几上,呼婢进茗。举瓯略一吸,辄卸簪珥,展衾就睡。

    封探楼阁中,白镪累累,不甚收摄。欲携数铤以去,而心恋美人不能舍。密瞩珠帏,银缸犹灿,门扉略掩,屈戍常弛。室无男子,娇弱可欺,因而色 胆如天,竟迈步以进。启幔窥之,纱裳一幅,粉膛犹露,眉偃慵眸,唇含笑晕,春睡海棠,其娇媚难以言罄。封此时,一颗头颅正不复作项上想矣。遂引手展衾,探 其胸。美人方醒,就手握封腕,腕欲断。觉《西游记》所渭“紧箍咒”者,当无此苦痛也。

    封知其能,即跪而请命,百口呼:“太太恕小人无知,恩苏蚁命!”美人曰:“汝既无能若此,何便作盗?杀之,徒污人刀,归休!”一言未已,已 掷封出窗外矣。封恐复难之,即强起,腾而升于屋。回视美人,已衣而起,秉烛恁窗,笑曰:“既乞恕死,当改悔自新。若犹存妄念,死丧无日矣!”

    封自是倍切戒惧,卒为善士,以终其天年云。

    巴嫣嫣

    有孟贾之者,邑人之职经纬业者也。勤于顾杼,因而小有资本。遂贩布作客,往来淮泗间。尝私一孀妇,曰巴嫣嫣,年二十一二以来。夫本梨园子弟,为侯门臧获,饶有积储。以故巴恋金帛,未肯改适。而素性俭约,又工针黹。孟腰间绣彩层叠,尽巴娘手迹。

    孟每岁半年出,半年居。不独旅人资斧,悉赖巴娘;并且年少性豪,呼卢赌彩,皆巴娘为偿债券。巴娘识孟凡五载,床头黄白物,业已十去四五。孟不 费一文,而锦衾绣枕,消受一生脂粉。习惯成自然,遂拥丽人若己有。即婢媪辈,亦奉事俨如家主。估计或不利,辄掇巴娘库藏,以弥缝阙略。权在掌握,撺掇由 己。

    巴娘一纤弱女子,当其一意,颟顸精明,固非所任;即耳目所及之处,犹谓吾有即若有,无所容其计较。而孟贪人狼性,吞噬无已,因说巴娘曰: “侬之与卿,非有两人也。敢以发肤自私乎?数岁以来,多分甘润,悉置膏沃于桑梓之乡,意在为卿早营菟裘,以备鱼轩之迓。方寸之诚,卿能察之,不待侬言也。 第恐久安故土,未肯轻去其乡,彼此隔离千里,声息之通不易。吾乡桑柘,连阴比户,皆勤蚕事。计什一之利,抱布尚不如贸丝。金陵去淮城四五百里,为吾乡赴淮 适中之地,往来较便。倘益以千金资本,创丝业于白门,庶乎多财善贾。壅积既饶,则行止俱便,其时意东而东,意西而西。纵以云山迢递,不喜莺迁,而旧贯相 仍,亦安鸠拙。此所谓兔有三窟之说也,同心人岂有意乎?”巴以迷于情好,信孟已深,于是尽出藏镪,并钗饰倾筐授孟,听孟所为。

    临行,巴誓之曰:“妾之性命,胥在君手。脱有差失,则喘息休矣!远道风波,劫江多盗,当时时以妾为念,未可稍任疏漏。”孟曰:“闺闱口角, 偏多絮絮,此真妇人之见也。侬未弱冠时,佣于朱富翁家,走汉皋,押运财货,动以万计,随身只一老苍头。虽有拳棒教头作护从,而渺尔丈夫,尚须听侬调度。来 往江湖四五年,从无失着。视此区区,真泰山之一撮,沧海之一瓢耳。而卿繁琐若此,夫岂有疑于侬耶?”巴曰:“不然,妇人家眼孔,不比丈夫之巨,只觉一钱如 命,故不得不一言以相托也。”孟曰:“无容过虑,自识提防也。”乃满载所有以行。

    至扬州,为石尤风所困,系缆江都门,连日不得行。同舟有严姓客,放浪不羁,觌面即订为盟友。孟以身挟巨资,衣履加饰。淡笑间,往往以多金自喜。严固惯客维扬,多识脂丛粉薮,闷坐无聊,时挈入城散步,因而问柳寻花。

    有粉头吉庆者,貌仅中人,而给于口。孟惑焉,贪恋笙歌,流连衾枕,渐倾肝胆,尽吐巴娘之情。庆曰:“嘻,信如子言,则巴娘一淫婢也!古之美 人,方且千金买笑。卓文君自呈身于司马相如,人犹訾之;况以深闺弱质,破费多金,买此萍水知交,何轻贱一至于此?妾等饥寒切身,主张出自父母,似此生涯, 殊非得已。然亦颇知自爱,王孙公子其自愿倾囊,以求邀青盼者,不知凡几。妾不自解,何多落落也。巴娘之蛾眉皓齿,自必高出妾辈上,而甘作赔钱货,此真淫妇 之不知自爱者矣!君知有前车之鉴乎?前夫之物,可属之君;后夫之物,亦可移诸人。天下美男子,非于君叹观止也。他日有多上于君者,则君亦危矣!虽然,妾亦 不戒予口:君与巴娘,欢好有年;妾以无盐之姿,邂逅之好,疏不间亲,而乃肆为评论。所谓以不人耳之言来相劝勉,徒令人憎絮聒耳。”孟听吉庆言,虽不尽是 之,然已心动。

    庆知其术行,于是一饮一酌,处处殷勤;床笫之间,更加款昵。渐觉妖情诡论,足以迷惑人心。乃复进言,曰:“妾累君久,橐中累累者,耗及数百 金。妾貌不惊人,性又粗笨,荷承厚眷,此心何以自安?吾母可憎人,贪黩难盈溪壑。妾独怜君客路,纵家富陶朱,安得有随身金穴?妾自悔髫龄坦易,不知爱惜金 珠,涓滴胥为母有,腰无私蓄,未有助君挥霍。妾欲留君,无说可解。去归休,妾固非不肠断,然而死活由妾也!”

    孟曰:“呸!扬州夸富丽之乡,管窥之见,何自小若此?隔家千里,虽远水难为近火救;然数百金之破费,何至困人于旅琐?卿虽廉介,不忍过取, 然侬实属意久矣。视卿箱笼无多,室庐湫隘,衣履钗钏,不合时宜,行当为卿新之。汝母所须,不过阿堵物。拌给数千贯,以餍其心,百年鱼水,当有可谋,忍言去 耶?侬性不喜悭吝,无烦卿为琐琐也。”

    庆曰:“君固豪举,妾非小性。苟在他人,将速之倾覆;而左坦之私,不得不代为关切。第巴娘与君,好合日久,深情厚意,恐有天仙于此,尚不足 夺其宠爱,况远不逮巴娘者乎?妾虽委身有志,启齿维艰。不意巨眼人善察人隐衷,非前世木鱼功德,修不到此也。”孟曰:“卿诚爱我,巴娘何能为?且我亦何所 爱于巴娘?巴娘强我耳。”

    庆曰:“近者,吾母亦谓君诚笃,可托丝萝。君盍与母决之?”孟以问庆母,母曰:“残年向尽,两口衣食,颇可自给。老妇家本兴化,客寄于扬, 已三年矣。伊父守业乡井,从不预吾母子有无。老妇亦久有归志,只以琐事牵绊,大约半年后,当得清厘。我固不求重币,君亦休索妆奁。伊所自有,悉听携之以 去。我念只在得所付托,了却儿女终身,便释重负矣。”孟喜甚,数旬留恋,不复更作归计。

    盖孟之初狎吉庆也,心犹系念巴娘。继听吉庆教,觉巴娘行动,固有可疑。久之,而谗说得行,新好爱笃,所谓巴娘者,遂消归于爪洼国矣。沉湎酒 色,仅淹三四月,腰缠己罄。典质箱笼,又复支持旬日。庆母谓庆曰:“客惫矣。”庆曰:“寒儿佩囊中,尚有黄金二钱。要而取之,则不复相识矣。”其夕,庆谓 孟曰:“钗钏数事,皆院中花样,不合良家妆束,方更新之;适三姨姆赠青藤臂缠一双,意欲镕一指环作镶嵌。尚欠黄金二钱,君其为我谋之。”孟曰:“似此区 区,诚易事耳。”遂出金授之。

    庆曰:“君固久于江湖,所阅多人,见有如妾廉洁者乎?相处几半年,从不窥君佩囊。若在他人,早攫取之矣。”孟洋洋甚得,盛气谓庆曰:“所值 几何,谓足当卿一盼?然侬亦限于客邸耳。苟使香车偕归梓里,即欲筑金为屋,亦当为卿成之。岂至以有限之费,劳卿启齿也?”庆曰:“尝有相妾者,谓当作富家 主母,其言果验矣!”庆知孟已别无长物,遂与母谋,伺孟出,移避他院。比孟至,庆母告之曰:“适汪姨病肺,庆往省视。今晚恐不得回,烦君姑就旅邸,暂宿一 宵。”孟诺之。

    明日至院,见庆室卧榻空悬,帘栊寂静,物事零星,骇甚。寻问其母,母曰:“君祸吾母子矣!数年来,债券积可盈尺。迩日责负者,络绎不绝,咸 谓庆儿现受富翁之聘,百琲明珠,已归掌握。以故索偿甚急,拍案叫嚎,势如狼虎,庆儿于昨晚二鼓后归来,娇弱儿那能堪此暴横?遂以惊怖成疾。今择僻静处,避 嚣去矣。君速归,谋取千金来,安置一切,毋以庆儿为吾累。吾只思料理债券,俾庆儿得所依托,便当归息故园,以耕种为生活。可再以空囊之累,受人凌辱如此? 庆儿无他语,但嘱君早谋下聘物。渠在院中,多一日耽延,即多一日懊丧也。”

    孟无奈,垂首回邸。明日,且复来,母曰:“君犹未去耶?想千金可以立办,不待取诸家藏,诚吾母于再生之福矣!不然,将别有异能奇术,可堪为 我解围乎?”孟曰:“否,否,欲得庆娘谋面以去耳。”母曰:“嘻,是贾害也。债主纷纷,方欲挟庆以要我。匿之犹恐不深,尚敢公然相见耶?君其速行,唯拌却 老妇一命,与债主当旗鼓。君与庆儿,有一于此,已非吉兆,况其俱至?虽有苏、张之舌,无以排此难也。”孟又叹恨而去。明日再至,并庆母亦不得见矣。徘徊终 日,无所为计,乃痛哭而行。

    孟每岁行贾,其资本必有赢无缩。此归两袖清风,无所可解,唯言中途覆舟,性命几于不保。自此以怯于风浪为辞,遂不复贸易他乡矣。

    居三年,淮城之音耗久绝。一日,方登场打麦,积秸于庭。忽火自秸中出,烈焰腾腾,不可向迩。幸人手众多,扑救移时,乃息。俄而他处又作,则又 扑之。自此,日必三四惊:或闺中亵器,忽升于庭;或开甑取饭,而沙砺满中;甚至夫妻同寝,比及晓,孟则赤身露卧厕中,妻又与佣工共枕。颠倒簸弄,百态不 齐。惊扰月馀,忽夜半无故火作。孟无子,一妻一女。火球迸射,门迷不得出,遂煨为灰烬。

    孟虽强逃得脱,然已须发俱焦,肤肉炮烂;又睹妻女之惨,号咷哭叫,致成狂疾。每跪庭中,乞巴娘饶恕,言其为恶妓吉庆所赚,原非有心欺骗。又 有时厉声作巴娘语,谓:“丧心猪狗,汝本意骗我金银,自资豪富。恶妓之见夺,抑系天不汝容。故假手贪婆,为汝消耗也。汝试思,一架破屋中,除汝贤荆人两片 臭皮肉,更有几何长物?数十贯贩布资本,半假诸东里娄翁。非由阿娘佽助,得完此券耶?嗣是舍宇皆新,田园绵亘,一丝一缕,谁非阿娘物?岂除却贪婆所骗,遂 无足容汝感念者乎?”骂罢,辄引杖自击,血流被面;或以锥刺太阳穴,狂叫而绝者屡矣。

    家人震恐,更番为之逻守。越数日,守者亦懈,遂自剸刃洞心而死。其乡人,有至淮上者,闻巴娘待孟,再岁不至,愤恨自刎。此报之所以惨也。

    箨园氏曰:天下有同此负恩之人,而或则非之,或不非之者,亦视其情何如耳。巴娘之助孟,与孟之资吉庆,固皆出于情愿。然庆负孟则可,孟负巴则 不可。何者?巴之于孟,情在亲而信之,实重孟之为人,而欲托之生也;孟之于庆,情在狎而玩之,明知庆之为鬼,而甘投于死也。人之有恩于我,果视我之为人, 固不可不以人报之;人之有于于我,本视我以为鬼,又何必不以鬼报之?故巴之死,得为孟祟;而孟之死,不得为庆祟也。然则报复之间,只有不情之人,未尝有不 情之鬼也。

    唐待诏

    唐待诏,名臧,年少有胆略。设铺于唐族之东村,铺故唐四海之铺也。四海以与人忿争,缢死铺中,遂空其室,无敢栖止者。臧恃其胆,居之逾年,亦无大异。

    一夕,既就寝,沉沉欲睡。有吟哦声,咿唔侧耳。初不甚辨,及宛转重叠,渐谙其词,曰:

    碧海青天夜未央,泠泠玉露草成霜。孤灯寂寞兰房里,冷焰无光懒上床。

    有意盼郎,怕见天光。东寺钟撞,西邻鸡唱。伤心归去了,红袖泪沾裳。

    倾听一时许,愈辨愈晰,恍惚间竟为所魔。身累重赘,负若百钧。口欲喧呼,咂咂不能成声,尽力撑持,牢不可脱。久之,若有唤者曰:“文老翁来栉发矣。”始遽然以醒。

    起欲燃灯,苦无火种,念对舍有为叶子戏者,乃启扉造之,述所闻于众,且言其魔。众曰:“魔亦常事,何遽见怪?”臧曰:“魔固不足异,特其词甚 异耳。”众曰:“汝不过从鼓儿词中窃得数语,便欲持以诳人?去归休,毋徒乱人意也。”臧曰:“谓予不信,请看明日。若果文老翁来栉发,即予言非妄矣。”众 曰:“姑俟明日验之。”臧逡巡乞火以去。

    及门,见黑影如树,当门而立,两手招臧欲捕之,惧不敢入。复回,又以所见告。众曰:“大怪事,偏汝多见!鬼不过贪恋戏局,欲作壁上观耳。天已将曙,何难再停片刻?”臧乃留其舍,侵晓始归。

    归不多时,有杖而至者,则文老翁来栉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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