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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雅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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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笑声里,大家缓缓的走向李狗子的办事处。这办事处就是远远看到的三层楼的洋房,弯曲在山岗子下面的水泥马路,直达到这洋楼的墙下。亚雄道:“有些日子不来,这里改了许多样子。看这样子,我们不必下坡,坐着人力车,也可以到达这里了。力李狗子笑道:就是为了有这条马路,我们才在这里设办公室。下坡子呢,那倒不去管他,上坡子的话,可以由大门里面坐了汽车出来,那就便当多了。”老太爷道:“那么,贵公司就在这幢洋楼里了。”李狗子一昕这话,胸脯挺了起来,脸上微微的笑着,充分的表现出他的得意。

    就在这时,有两个穿灰布中山服的汉子,抢步迎了来,垂了两手站在路边。等一行人到了面前,他们深深的一鞠躬。李狗子正着脸色问道:“都预备好了没有?”其中一个很郑重而又和软的答着:“已经预备好了。”李狗子道:“先去教他们泡上几杯好茶。”回头又向另一个人道:“向陶先生那里拿钱去,到大街上买一点好水果来。”吩咐完毕,他在前引路。到了那洋楼的大门口,侧身站在一边,笑道:“请楼上坐吧。楼下是职员们的办事地点,回头自然要请老太爷指导指导。”

    那里也是像这边的客室那样的长方大屋子,四面挂了些字面,正中一张大圆桌子,蒙了雪白的桌布,四周摆下了赛银的杯碟,和银子包头的乌木筷子,四个冷荤盆子,上面用细瓷碗盖子盖了。桌子下方四只大小酒瓶子,一列的摆好。瓶子上都是外国字的商标。

    那易伯同在茶几上纸烟听子里,取了一支烟,衔在嘴角,划着火柴吸了。他手持烟卷,慢吞吞喷出口烟来,点头道:“老先生这话一针见血。这个年月,读书识字的人,最为无用。无论什么问题来到当前,自己先须考虑考虑,是不是与自己身份有关。老实说一句,如今可以发横财的事,哪一件会是无伤读书人身份的。唉!我们生当今之世,只好与鸡鹜争食了。”他这些话虽是平常的一般愤慨语,可是他当了这位不识字的老板说是“与鸡鹜争食”,便显着这不是骂他主人,也是骂他主人了。区老先生便从中一笑,把他的话拦住道:“就一般的来说,易先生的话是对的。只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们也不可这样一概抹煞。古今多少英雄豪杰,都是不识字的。”易伯同听区老先生这样说了,便连连的应了几个“是”字。

    这个信封,虽写得十分可笑,可是想这样一个字不识的人,居然能写出这样一个信封来,那是费了多大一分诚心,便道:“呵!李老板,你何必还和我来这一套?”李狗子笑道:“虽然说起来数目好听,但是也买不到什么东西。”老太爷本不便当面抽出支票来看,只是他自己说了数目好听,这却不能含糊收了,将支票由信封里掏出,却见写的是一万元的数目。老太爷不觉“呀”了声,两手捧了支票,连拱着几下,因道:“可不敢当,太重了,太重了!”李狗子也拱手站在一边道:“老太爷,你不忙,听我说,有道是‘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炉香’。”说到这里,他一面走去,把经理室的房门掩上,然后回转身来道:“老太爷,我现在钱是有了,只要不遭什么横祸,大概这一辈子不成什么问题,就是差着少识几个字,到处受人家欺侮。我李狗子什么出身,瞒不了你老人家,我哪里能够认你老人家作老师?但是我要装装面子,非攀交两个读书的先生不可,只要你老人家含糊答应是我的老师,我就大有面子了。还有一层,欺侮我的人,知道我有这样一个老师,遇事就要留些地步,那你老人家照顾着我的地方就多了,好处哪会止一万块钱?”

    说到这里,他脸上带了三分笑容,低声道:“你看今天那位易先生,对你老人家那一分请教的情形,就替我出气不少,我敢说,从此以后,无论是你老人家自己,或是大先生,只要一个礼拜肯到我这里来一次,欺侮我的人就要少得多了,你老人家若是不肯圆我这个场面,那自是怪我出身太低,我也没有什么法子,若是肯圆这个场面的话,这笔钱你老人家正是受之应当,只是怕少了。”他说着话时,脸上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接着又作了两个揖道:“你老人家一定要赏脸收下,我才能放下这条心。”老太爷先皱了一下眉,接着又微笑道。“你这么一说,真叫我没什么话可以回答。就怕我帮不了什么忙,要辜负你这番盛意。”李狗子道:“我不是说了吗,每个礼拜,只要你老人家能到我公司里来一次,帮我的忙就大了。”老太爷看到他这种样子,真是不忍拒绝了,便笑道:“我倒有些不相信了,我每星期来一次有什么用处呢?”

    范国发坐在李狗子旁边,弯曲了身子,满脸带了笑容道:经理还是喝花雕吗?我已经预备了三斤,叫厨房里烫上。力李狗子笑道:我当然陪区老师喝白兰地。力老太爷笑道:“论到吸纸烟,我还不一定爱国。若是喝酒,无论山东高粱,山西汾酒,贵州茅台,以致绍兴花雕,我都觉得与我有缘。”李狗子不觉拍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在吃喝上我总是提倡国货的。”亚英笑道:“这话也不见得。李经理每日也在大餐馆和咖啡馆里进进出出,怎能说你不喜欢舶来品?”李狗子笑道:“这是今天商界的一种时髦玩意,你不这样干,人家说你不开眼,那有什么法子呢。我吃西餐,哪一回也没有吃饱过,十回吃西餐,九回吃的是口味不对,有一次口味对了,上一盘子,只够我吃两三口的。上五道菜,也只够我吃十五日。你说吃面包,至多他们和你预备两片,你看我这样一个大个子,吃十来口菜,两片面包,就能弄饱肚皮吗?”于是全席人都被他引得大笑起来,便是在屋子里的两个茶房,也都笑嘻嘻地站着。

    老太爷笑道:“都是外国酒,了不得。”李狗子两手互搓着,表示他踌躇满志的样子,笑道:“这些酒,有的是用过的,有的是没有用的,两瓶白兰地,两瓶威士忌,是朋友带来的。”老太爷笑道:“我们喝点花雕好了,不必这样客气。”李狗子笑道:“有好酒不请老师,还留着款待哪一个呢?你老人家还是喝点白兰地吧。”说着,拿起只白兰地酒瓶子,拨开了瓶塞,就上座的一个酒杯子里斟下去。一面点着头笑道:“老师,请上面坐。”

    老太爷笑道:“我根本不会写大字。”李狗子回转头来向亚雄道:那么大先生和我写一副对联吧。亚雄笑道:我也不会写字。李狗子笑道:“这我就不相信,大先生在机关里,天天办公事,怎么不会写字呢。亚雄笑道:写公事是写公事,写对联是写对联,那根本是两件事。你若要等因奉此的东西,我当然可以代劳。”李狗子道:“为什么不要呢,你写一张给我作纪念,也是好的呀。我就挂在这客厅里。”

    老太爷本想对于现时的考试制度解释一番,可是那样说着,形容得李狗子越发没有知识,更显得这位文书主任说“与鸡鹜争食”的“鸡鹜”,指的就是李狗子了,因笑道:“我们既然来叨扰了,干脆就请赏饭吧。叨扰了之后,我们各人都还有点私事。”李狗子回转头来向范国发道:“范先生,有劳你去指点他们,把席摆好。”范主任站起来笑道:“早已预备好了,就请入席吧。”李狗子站起来,两手虚卷了卷袖头子,笑着抱了拳头拱了两拱道:“就在隔壁屋子里。请请请。”大家站起身来,将区家父子让到隔壁。

    老先生笑道:“这是你拿纸托人写的呢,还是人家写好了送你的呢?”李狗子说道:“都是人家送的。送的字画很多,画我是不懂。人家说这几幅画,都是名家画的,我就挑选了挂在这里。这对联和横条,是我自己的主意,拿来挂的,因为对联里面有一个‘松’字,横条里面有个‘仙’字,恰好把我的号都用在里面了。老先生,你明天替我写一副字,把‘李万有’这三个字,都嵌在里面,好不好?”

    老先生立刻让迎他进屋,他看到亚雄亚英,又作了两个揖笑道:“上次在渔洞溪会到,没有好好招待,听到李仙松说,老太爷进城来了,特意来奉看,并请赏脸让我作个小东。”老太爷给他介绍着二小姐,他又是一揖。老太爷笑道:“褚老板发了财了,越发的多札了,请坐请坐毛。”老褚笑着摇摇头道:“谈什么发财,穷人乍富,如同受罪。谈不上发财,混饭吃罢了。我这就觉得东不是,西不是,穿多了嫌热,吃多了拉肚子,一天让人家大酒杯子灌好几次,我倒是不醉。弦说着哈哈一笑。他一张口,远远的让人闻到一股酒气。亚英笑道:看褚经理这个样子……”老褚将身上的衣服连拍了两下,笑道:“二先生,你觉着我这一身穿着,不大时髦吗?我这样穿是有个原因的,往年在上海的时候,看到人家穿这样一身,欣慕的了不得,心想我老褚有一天发了财,一定也这样铺排铺排。如今不管发财没发财,反正弄这样一身穿着,总是不难,所以我就照十多年前的样子作了这一套穿着。我本来还有两件事要照办,后来一想,不必了,第一是作一件狐皮大衣;第二,是弄部人力包车,让包车夫拉在街上飞跑,脚下踏着铃子一阵乱响。记得上海当年一班洋行买办在马路上跑着,威风十足,不过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十多年前就改了坐小汽车,因之我也没有把这愿心还了。”

    老先生看那瓶子,还是满满的,因道:“那里还有开了封的,你又何必再开一瓶?这样会走了香气,喝酒的人就是,这样爱惜酒。”李狗子道:“虽然是这样说,但请老师用开过封的酒,那就太不成敬意了。”老先生听他一再说到“老师”,觉得不能不略加申辩,否则人家将加以疑心,几十年的老教育家,怎么会教出这个胸无点墨的李狗子来呢。便笑道:“李经理,你是越来越客气了,你还是以‘老先生’相称吧。”

    老先生看他满脸郑重的样子,不是吃午饭时在桌上那副功架了,先有三分感动,接过那信封来一看,见上面歪歪斜斜像蚂蚁爬的痕迹似的,上面有六个字,乃是“学贝公上老帅”,其下另一行小字,“李万有邦上”。他的字体既恶劣,又不可理解。先是一怔。但凝想了一下,那“学”字一笔不苟,写着有铜元大,虽下面“子”字脱了节,依然看得出来。由这“学”字推测,加上知道这信封里是支票。那么,可以猜出“贝”字是“费”字之误。这个“费”字猜出来了,“公”字是“恭”字之别写,也毫无疑问。他不懂得用“贽敬”或是“束?”等字样,所以干脆写着“学费”,难为他“老帅”两个字知道抬头另写一行,“老帅”之为“老师”,又是很好明白的了。这上款猜出了,下款也就不难懂得,“李万有邦上”之“邦”,乃是“拜”字之别了。

    约莫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娇滴滴叫了一声“林太太”。他顺了叫的声音看去,不觉大吃一惊,一个穿红衣的女郎站在两层坡子上向二小姐嘻嘻的笑着,不是别人,正是在旅馆里看到的那个俗得有趣的女子。她那身打扮还是和先前一样,只是肩上多了一条花格子绉纱围巾。二小姐已迎上前去握了她的手,向她周身上下看了一遍,笑道。“今天为什么这样大红大绿的穿起来?看你这样子,也许是要过江,怎么大衣也不穿一件呢?”她道:“我这是件新作的丝棉袍子,走起路来已够热的了。”说话时,她看到二小姐身后一个穿西服的少年,不免瞟了一眼。二小姐也回头看了一下,向亚英点头道:“来,我和你介绍一下,这是黄青萍小姐。”她回转头来手指了亚英,向青萍道:“这是亚男的二哥,亚英。”青萍笑道:“哦!区二先生和亚男相貌差不多。”她说着走向前伸出手来。亚英看到这副装束,没想到她是这样落落大方的,赶快抢向前接着她的手,握了一握。她抿了嘴微微的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二小姐笑道:“看你收拾得像一只红蝴蝶一样,你是去看李大成吗?”她脸腮上小酒窝儿微微一漩,眼皮低垂着,似乎有点难为情,笑道:“我去看我师母。”二小姐道:“你果然是要去看西门太太的话,我劝你就不必去,她和二奶奶下乡看梅花去了,还不曾回来呢。”青萍道:“也许她回来了,既然到了江边上,我索性过江去一趟。――你怎么不叫乘轿子?”

    正说话间,外面在敲门,李狗子开了门,见是亚英来了,他道:“我们该走了,林宏业也许是今日下午到海棠溪,大哥不得空,我应当过江去接他一下。”老太爷还想说什么,李狗子笑道:“你老人家暂时收着,晚上我到旅馆里来奉看,再说吧。晚饭恐怕来不及预备了。”老太爷看他那种样子,料着他不肯收回,只好悄悄点了个头,将支票藏在身上,和他告辞。李狗子和那三位主任都恭恭敬敬的将他父子三人送出大门,而且预备好了三乘轿子。直等他们三人的轿子走开,方才回去。

    李狗子见他们未曾坐下,先赏观了一番字画,便也迎上前来指着那“明月松间照”的一副对联道:“这里面嵌了一个字,挂在我家里,倒是很合适的,你看那字写得多好。据说,这是用明朝的古墨写的,所以字写得那样黑。如今宣纸也贵的不得了,比布的价钱还贵。”

    李狗子放下酒瓶子,两手一抱拳,笑道:“其实我应当叫‘太老师’才对,因为我已经和大先生商量好了,请他教我的书。再说,在南京的时候,附近的邻居哪个不叫你老人家一声‘区老师’,所以我们这样叫法,倒不是胡乱高攀,请老师上坐。”老太爷向这位易伯同主任笑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李狗子对于区老先生的话,虽不明白,但是所说的大意自己是知道的,无非是替不识字的人辩护,便笑道:“我虽然识字没有几个,可是对于知识分子我一向是很敬重的。现在的知识分子确是清苦,可是将来抗战结束了,国家还有大大借重的地方。你看重庆,不是有个考试院吗?如今还在打仗,国家忙不过来,战事将来平定了,考试院一开考,读书的人又是一举成名天下知了。力屈大德插嘴道:不,考试院现在也考的。前几个月,我有一个朋友就去考过文官考试,据说考中了就可以做县长。”李狗子笑道:“你看,我们究竟是生意人,国家开考,我们也不晓得,戏台上做知县的人,都是两榜进士,如今的博士,大概就是考试院考的吧?可以做县长了。”

    李狗子又把区老先生的身份介绍一番,因道:“老先生在北京当了多年大学教授,到了南京又作了多年中学校长。他的学生,比孔老夫子三千弟子还要多好几倍呢!在南京我就和老先生住在一条街上,熟的不得了。他们家里的书,你猜有多少,堆满了两间屋子。那古书有一尺多长一本,字比铜钱还大,那些书都是上千年的,还有许多外国书,英文、美文、法国文、比利时国文都有……”

    就在这时,有三个人在客室门口站了一站。李狗子起身道:搿来,来,来,我给三位介绍。这是区老先生,是我的老师,人家可是老教育家呀。这是老先生的大师兄二师兄,都是知识分子。区老太爷觉得在他口里说出来的“教育家”与“知识分子”这类名词,都生硬得很,然而人家这都是善意的恭维,就让他叫了一声“老师”,在人家盛情招待之下,还有什么法子否认不成。于是起身相迎,伸出手来和这三人握手。其中一位是穿川绸丝棉袍子的,年纪约莫有五十上下,尖削的脸儿,嘴上有点小胡子。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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