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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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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区亚雄这番惊叹,他兄弟也有些不解。殷克勤是个久不见面的老朋友,自然更是奇怪,都不免一同呆望了他。他正端了一杯茶,慢慢的要喝下去,看到两人对他注意,便将茶杯放了下来,笑道:“我不叹别人,我叹我自己。我们辛辛苦苦一天八小时到十小时的工作,决不敢有十分钟的怠工。偶然迟到十分钟,也是很少见的事。至于意外的钱,不但没有得过一文,也没有法子可得一文。这一份儿诚恳,只落到现在这番情形!”说着,便将右手牵着左手蓝布罩袍的袖子抖了几抖。

    殷克勤笑道:亚雄兄,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以为你奉公守法,穷得饿饭,那处在反面的,却穿得好,吃得好,还要在人家面前搭上三分架子,充一个十全的好人。力亚雄道:“可不就是!”殷克勤笑道:“亚雄兄,你虽然还干着这一项苦工作,可是两位令弟,现在都有了办法。你就住在家里休息,有他们两位赚大钱的老板,也不至为生活发愁。”亚雄道:“我倒不是为生活而发生感慨,我觉得作坏人,不但没有法律制裁,也没有人说他一句坏话。作好人呢,固然不必图什么奖励,有时还真会在社会上碰钉子,这叫人何必去作好人呢?”

    那位同行的小姐听了这话,笑着把头一扭,长圆的白脸儿,漆黑的头发,在这一笑中,格外透着妩媚。亚英笑道:“这是亚杰穿剩下的西服,分给了我一套,这也算不得什么排场。”他说这话,是替他兄弟再试一试朱小姐的态度,看她到底是亲近,还是疏远。朱小姐本已站定脚,听了这话,又向拍卖行外面走了两步,脸上带了一些微微的笑容,点着头道:“我早知道他发财了。他常回重庆来吗?”亚英道:“不多几天走的。他回来总是很短促的几天,也没有工夫去看你。”朱小姐淡笑了一声道:“他看我作什么!亚男怎么样?她现在经济问题解决了,可以到大学里去,把那一年半学业念完了。”亚英道:“她很想念你,你何不到我们家里去玩玩?她还有点东西要送你呢。”

    这时,有个穿了一套灰布中山服的,正由坡下向上走,听了这话,突然停住了脚,对这一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呵力了一声,然后向老太爷点了个头笑道:“好久不见,老太爷发福了。”亚雄向前一步,对他父亲笑道:“你记不得了吗?这是宗保长。”老太爷笑道:“对不起,我健忘得很。宗保长还住在这里?”他叹了口气道:“惭愧得很,往年在这里住着的人,好多发了财哟。只有我还是这个样子。老太爷你说的那个杨老幺,现在不着烂筋筋了,了不得了,发了几百万大财。旧日的朋友,都变成了仇人。”说着从灰色衣袋里抽出一方灰色的手绢,擦了红额头上的汗。

    这时区老太爷一群人,也缓缓的越走越近了,看到杨老幺这种慷慨施惠的情形,也有点愕然,不免停止脚步,呆了一呆。杨老幺猛然一回头,首先看到了老太爷,立刻抢上前深深的向他鞠了一个躬笑道:“好久就想去拜访老太爷,不想在这里碰到,你老人家是我的大恩人!”区老太爷见他执礼甚恭,猛然倒不知道怎样是好,只有两手抱了拳头,连连拱了几下道。“杨老板太客气,太客气。”杨老幺看到亚雄,又深深的点了点头笑道:“请大先生到我公司里去耍吧,朗格不赏光?”亚雄笑道:“我们刚才由坡上下来,听到宗保长说,就特意看你来了。”杨老幺笑道:“我就不敢当。这个地方没有啥子招待,吃碗茶吧!”老太爷笑道:“茶是不必喝了,我有两句话和你说。这宗保长从前是邻居,虽然有些事亏累着你的地方,但也无非根据公事说话。如今你不在这里住了,过去韵事可以不必介意。”“那宗保长脸上带了苦笑,缩在老太爷身后,并没有说什么。杨老幺笑道:那是宗保长多心。我哪里和他说过啥子,他看到我今天同了一班朋友来了,又在他茶馆里吃茶,以为我是来和他扯皮,我哪有这样多工夫哟!”说着,望了宗保长微笑了一笑,接着道。“老太爷,作人总要有良心,我当年在这里卖力的时候,熟人很多,现在来看过两回,苦人还是多哟。也是几位弟兄和我商量,替老邻居帮帮忙,所以我今天带一点款子来,送大家一点茶钱,二十块,三十块,随便奉送一点小意思。同这么多老邻居我都客气,难道就单单跟他宗保长过不去,会扯啥子拐?”

    这位朱小姐一面说话,一面向亚英周身上下打量着,把上面牙齿微微的咬了下嘴唇,然后点头道:“你现在是开公司呢,还是开宝号呢?”亚英已想到她现在的境况了,笑道:“既不开公司,也不开宝号,说来你未必相信,我挑着一副箩担在乡下赶场,作小生意。”朱小姐鼻子耸着哼了一声,笑着摇摇头道:“年头儿真是变了,有穿着这一套漂亮西服,挑箩担赶场的吗?”

    这个结论还不曾讲完,一个说江淮口音的人在屋子外面叫了起来:“亚英,你们老大来了吗?”亚英笑道:“李经理,你来得正好,我们老太爷在这里。”说话时,李狗子进来了。这时他已不是昨天穿西服那个打扮了,身上穿一件蓝湖绉的狐皮袍子,两只袖口向外卷起了一寸宽,卷出了里面白绸小衣的袖子,左手拿着浅灰色丝绒笠形帽,右手拿了一根朱漆藤杖,口里衔了大半截雪茄。

    走了一截路,李狗子忍不住问亚雄道。“这个杨老板,大概发了很大的财吧,他怎么会带了一箱子钞票来到这里放赈?”亚雄道:“他什么原因要放赈,这倒不知道,不过他也是个贫穷出身,原先和今日在座的那些男女,都是熟人。”李狗子道:“是的,我也有这意思,将来我到了南京,也会和他一样大大的和朋友帮上一个忙,不过……”

    老太爷道:“我是要当面谢谢你,上次蒙你的好意,对我颇有点周济,真是受之有愧。”李狗子抱了拳头连拱两个揖道:“你老人家怎么这样的说,巴结还怕巴结不上呢!我们这些人的出身,是瞒不了你老人家的。”说着,他回头向门外看了一看,因低声笑道:“我们不懂的人情和世故,都还多着呢!我们一定要找个老前辈当我们高等顾问。还有一层,到了如今,我们才知道一个人不认得字,不便的地方太多了,不瞒你老人家说,生意我们算是做通了,这一辈子吃饭穿衣,大概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就是我们不认得字,处处受人家的欺,不用说订合同这些大事了,就是开一张发票,也要看管帐先生的颜色。”老太爷道:“李老板在这种情形之下,应该请一位很可靠的文书先生才好。”这句话好像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哈哈一声笑着,两手同时拍了大腿站将起来,大声道:“老先生你这句话,可不是说着了吗!我和褚经理就都这样想着,若是大先生肯把公务员辞了,我们一定请他。不敢说是文书,就算是我们的老师吧。我们有这样一个老师,什么都可以放心,就决计共奉送大先生车马费每月一万元。只是有点格外的请求,就是大先生管理两家公司文书之外,每天教我们几个字。”说到这里,似乎有点难为情,微偏了头望着老太爷,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老太爷道:“不错,他是发了财,可是他很念旧,正和你所说的相反。我们和他,可以说没有什么交情,可是他对我们客气的了不得呢!你当年作过他头上的保长,他……”宗保长跌了脚道:“还用说,就是为了当年的事,如今和我扯拐。你看吗,这里前前后后,每一块地皮,都是他的了,我住的那两间房子,原是佃的,去年子开茶馆,自己又盖了两间,如今房东把地皮卖给他了,他要收回去盖洋房子。”老太爷笑道:“就算如此,也是他行他的本分,不能说是把你当仇人啦。”宗保长道:“他就是把我当仇人,那也应该。当保甲长的人,没有人说好话咯。”老太爷笑道:“这话太有意思,果然如此,这保甲制度还能施行吗?”宗保长道:老太爷,说给你听,你不肯信。他现时就在我那茶馆里,硬是威风。我陪你去看看,包你要生气。劳老太爷回头向亚雄笑道:“这可怪了,照我们的看法,这个人是相当可取的,他怎么会在熟人面前逞威风呢!”亚雄道:“反正也不弯路,我们就到那里去看看。你老人家不是要和他谈谈吗?”老太爷道:“宗保长,若有这个兴致,我们一同走一次。”宗保长脸上带了笑容,拖长了声音说声“要得”。于是他首先一个在前面引着路。

    老太爷虽然不赞成儿子吸烟,可是一回头看到桌子角上烟火齐全,就情不自禁的拿起一支来吸着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将腿架起来,手夹烟支在嘴边,闲闲的喷了一口烟,因微笑道:“现在你这样作生意,就算顺着这个不正常的潮流吧,我也不反对你,可是到了战后,你打算怎样呢?人生在世,一半是为了自己糊口,一半也应当为别人尽点义务,用科学的眼光分析起来,商人是为别人服务的精神少,而剥削别人的精神多,尤其现在的商人,借着抗战的机会,吸着人民未曾流尽的血以自肥。”

    老太爷笑道:“请坐,请坐。这样大的薪水,你还怕请不到好文书吗?只是亚雄干了公务员十几年,一旦把这多年的成绩付之流水,他也不能不考量。这是他一生出路问题,我也不能十分勉强他。”李狗子不曾坐下,依然站着说话,他道:“那自然,是要得着大先生的同意。不过趁着老先生在这里,可以请老先生劝说两句,你老人家不要说出了这样多的薪水,就可以请着好文书先生,像大先生这样贴心的人,那是难逢难遇的。现在我和褚老板各请了一位文书先生,合算起来,薪水也差不多过万了。我们总要看他们的颜色,好像就是耻笑我们不配请他。嘿!年轻的人若不肯念书,那真是该死,我就是个榜样。”说着,他又重重的伸手拍了一下大腿。

    老太爷没有想到他是熟人。这时他走了进来,只觉得是一个肥粗的大黑个子,秃着和尚头,而衣冠又是上海富商的样子,倒像是个工厂的老板,便站起来点了个头。究竟这李狗子还不能完全忘却前事,他看到区老太爷那副慈祥而又严肃的样子,和当日在南京所见无二,只是苍老一点罢了。既然想到了南京,那就不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也不伸出手来握了,两手抱了帽子和藤杖,作了一个揖笑道;“老太爷还认得我吗?总想过来拜访,一直没有走得开,不料在这里倒见着了。”

    老太爷想起来了,这是南京拉包车的李狗子,便“哦”了一声,立刻回揖道:“记得,记得!一直想到贵公司去奉看,我又少进城。好在和孩子们常见面,已经教他们向李经理深深的致意。”李狗子将手杖和帽子都放下了,听了这话,两手抱着拳头,拱齐了胸口,弯了腰道:“你老人家这样说话,我怎样敢当!我也是托福,作了几票生意,手边稍微顺一点。老李还是老李,你老人家叫我一声号,已是很赏脸了,怎么还这样称呼?”老太爷一想,这可真惭愧,我哪里知道你是什么号,便点头笑道:“请坐吧。本来就是经理,这也不是什么过誉呀!”

    老太爷听他说话,正走到一所被炸的废屋旁边,那屋子中间全是精光的,高高低低,几块黑土地上面,栽种着芥菜和豌豆,周围的砖墙却还光秃秃的直立着,门和窗子的所在地,都是大小几个窟窿。那屋面积宽大,石台阶还整齐的铺着,石头缝里长着尺来长的青草。老太爷将手上的手杖指着道:“这是我们原来远隔壁的人家了。”亚雄道:“那石头门框上不是还钉着一块门牌?”亚英道:“我们安居过一个时期的地面,如今会弄成这个祥子!”亚雄道:“你看那是我们那幢楼房的遗址,比这里更惨了。”说着向面前一片菜地一指。那里只是一片黄土地,什么房屋的痕迹也没有,唯一可认出来的,便是原来大门口那截石板路。老太爷很感慨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是我们原来屋主经常跑来看看的地方,都荒废得这个样子。我们在南京的房屋,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怪不得李老板要回去开建筑公司了。”

    老太爷向宗保长笑道:“这样说,你是多心了。他带着这许多人到你茶铺来吃茶,你也是一笔生意呀!”宗保长道:“我怕不是一笔好生意,但是这房子,是他公司的了,我怕这样多人是来收房子的。”杨老幺笑道:“你一个作保长的人,怕啥子哟,来了这多人,正好你都可以拉了去当壮丁。”说着,昂起头来哈哈一笑。老太爷笑道:“杨老板,不说笑话。今天你是个义举,一好就百好。宗保长这所住房,你今天可以不必和他交涉,慢慢的和他解决好吗?”宗保长道:“怕我不晓得,杨经理现在发了财,就是为了要出我一口气,出了上百万,把这一带地皮收买了,把我的房子也收买在内。”老太爷道:“宗保长,我已经和你调解了,你为什么还说气话?杨老板,我平心说一句,你拿出百十万块钱来置产业,当然有你的作用,你虽有钱,也不会为了要出宗保长一口气,故意买这一片地皮,但是顺便在老邻居面前摆一摆这点财运,也许有的。现在我来为你们作个公平的调解,假使你公司收用这片地皮的话,请宗保长不要多心,既然是个保长,要知道国家的法律。至于杨老板呢,既然和许多老邻居都肯帮忙,请你对他也大小帮个忙吧!”

    老太爷向他两个儿子笑道:“他们这个局面,颇也有些意思,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参观下去?”宗保长插嘴道:“我们有下江来的龙井,泡一碗茶吃吗?”李狗子站在一群人后面,他也把这事情看了,便笑道。“老太爷,不必在这里很久的耽误下去了,我们还要赶着去喝两壶呢!”杨老幺见他们没有驻留之意,哪里肯放,站在路头上,挡了大家的去路,只管让着说稍坐一会。老太爷笑道:“杨老板,我很知道你这番诚意。大家都住在重庆市圈子里,你还怕少了见面的机会吗?譬如今天我们就在这里相会了。这位李经理,也是多年以前的熟人,今日才得见面,见面之后,他也和杨老板一样的亲热,请我到公司里去吃饭。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我怎样好在这里吃茶呢?而况我看你这里也很忙。”李狗子点了点头笑道:“一看杨经理,就是个好朋友,若不嫌弃的话,请一路到敝公司去喝两盅。”说着,他已动脚在前面走。杨老幺料着无法挽留,只好随在老太爷后面问明了住处,说是第二天再去奉请,方才别去。

    老先生说这些话,自是无意的。亚英昕了,恐怕李狗子误会这是打趣他的,便插嘴道:“我们倒要看看这些旧日邻居,敌机炸后生活成个什么样子了。还是走的好,要不然,家父出门,总也是坐车子的。”他一面说着,一面下了坡子走。老太爷也就立刻省悟过去亚英是什么意思,笑道:“既然来到这里,可以看看我们旧日邻居。刀他说时,拄了那手杖,笃笃的打着石坡子响,也走下去了。因为如此,大家都丢了轿子不坐,一齐跟着后面走下了坡子。约莫有三五十级,老太爷站定了脚,转着身子四周看看。”

    然而父母对儿女之心,是比儿女爱父母更为迫切。当天正午,他在旅馆里面等侯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却听到茶房在门外道:“就在这间屋子里。”随着这话,门上敲了响,有个苍老的声音,而且带些抖颤,叫了一声亚英刀。他一惊,这是父亲的声音呀,立刻跳向前来,将门打开了。只见区老太爷,身穿半旧灰色布棉袍,头上戴着呢帽,一手提了旅行袋,一手提了手杖,站在门外。他不觉直立着,低声的叫了一声“爸爸”,便弯腰接过手杖和旅行袋。老太爷进来了,对屋子周围看着,见有沙发,有写字台,又有很好的床铺,便道:“这房间是上等房间呀!你们现在都学会了花钱。”亚英立刻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斟了一杯茶,放在桌角上,笑道:“这是刚泡的热茶,你喝一杯吧!”老太爷且不喝茶,手扶了桌沿,向亚英脸上望着道;“你果然过的还不错。你这孩子的脾气越来越不对,到了重庆,还不回去看看父母!”亚英笑道:“原来预备今天下午回去的,你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呢?”老太爷道:“我也不能未卜先知呀!你知道你那香港的二姐夫林宏业要来了,我在今早上和亚雄通了个长途电话,问他来了没有。他就告诉我你到重庆来了。你要知道你母亲是十二分挂念着你。我立刻在家里取了个旅行袋,就赶上了汽车站,恰好有一班车子要开,一点没耽误,我就来了。你应当知道父母对于儿女,是怎样的放在心上,只要儿女不把父母抛弃了,父母是会时刻记挂他的。”

    正说着,亚雄果然应约而来,一见父亲来了,自是欢喜。还没说话,只见李狗子抱了拳头,打着躬笑道:“有希望,有希望,我猜着大先生不见得会赏光的。现在既是来了,那就肯吃我的饭,请一顿饭肯来吃,那么,就是以后请吃饭,也可以赏光的了。时间到了,请,请!我们这就吃饭去。”亚雄走进来,听到他这一顿说话,倒有些莫名其妙,只是呆呆的向他望着。老太爷因笑着把他的意思解释了。

    果然那个管帐的立刻拿了一叠钞票离座,直奔过来,交与了宗保长,笑道:“你说杨经理绊灯有这样的人天天和我绊灯,我都欢迎咯!”宗保长手里拿了那五百元钞票,也嘻嘻的笑了。

    杨老幺点了头道:“这位大嫂,我认得她,她老板是卖担担面的。你老板近来生意好吗?”她道:“咳!不要提起,上两月死了,丢下三个娃儿朗格作吗?”杨老幺道:“去年子,我吃过你老板两碗担担面,当时没有给钱,约了过两天还帐的,后来我病了,没得钱把他,我不好意思见他。他见了我,倒不向我要帐,这是一个好人。要讲交情大家讲交情,他死了,我也要对得住死鬼。”说着,在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举了一举道:“这是一千块钱,小意思,请你代我买一分香烛纸钱,到你老板坟下烧烧。多了的钱,割两斤肉,娃儿打打牙祭。”说着走出座位来,将钱交给那妇人,那妇人想不到随便请求一下,竞得着这样多的钱,两手捧了一千元钞票,竟没有作道理处。四围坐着的人,早是轰然一声相应,表示着惊讶与欣慕。那个穿蓝布衫的,又站起来道:“你这位大嫂,真是啥子也不懂,杨经理有这样的好意,你还不道谢!”

    杨老幺坐的那张桌上,放了一只敞开盖子的小皮箱,里面放了整叠的大小钞票。箱手边还放有纸墨笔砚等类。那里有一个穿蓝布大褂的,正提着笔在面前的纸单上圈了一圈,喊道:“李二嫂!”只这一喊,过来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妇人,穿件青布破袄子,蓬了一把头发,用一块旧得变成了灰色的白布帕子,扎了额头,在灰蓝单裤下,伸出穿了一双麻索捆缚着的青布鞋子。她走到桌子面前,两手按了面前的衣襟,连连的弯了腰道:“杨经理作好事,明中去暗中来咯。我是苦人哪,要多多道谢咯,让我们多吃两碗吹吹儿稀饭嘛!”

    杨老幺倒是站起来欠了一欠身子,可是在两旁的两位穿蓝布长衫先生,却大大方方的坐着,丝毫没有什么感觉。那个叫她过来的人,却在口角上斜衔了大半支纸烟,微偏了头向她望着道:你朗格这样多话哟!说着,在那小皮箱里取出一叠钞票,掀起了两张,丢在桌子角上。她又鞠着躬连道。“经理作好事嘛!”

    杨老幺两手抱了拳头,拱了两拱,笑道:“就是,就是,老太爷你是个明白人,你吩咐的话一点不错。”老太爷回转身来向宗保长笑道:“宗保长,你听见了,人家已经当面认可了。自此以后,你们还是好朋友呀!”杨老幺道:“宗保长,我说话算话,你放心,今天在这里打搅你一顿,也不能教你吃亏。”说着回过头来,向那管钱的人道:“有一百碗茶没得?”那人起身答道:“五十碗茶还不到咯!”杨老幺道:“那我们付五百块钱的茶帐吧!”宗保长听了这话,倒不觉得露齿一笑。

    李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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