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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旧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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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狗子道:“你老人家找什么?坡子还没有走一半呢!”老太爷道:“我记得这个地方有爿小茶馆,当日我家被轰炸之后,将东西由炸坏的房子里抢出来,乱放在露天地虽过夜,偏偏遇到大雨,把我全家淋得落汤鸡一样,大家抢到这坡子中心来,已有个半死。在这小茶馆里躲雨,那老板还不肯,幸得那个苦力杨老幺帮了我们一个忙,才安下身来。要不然,那样倾盆大雨,叫我们临时往哪里去!”

    李狗子笑道:“这个算盘,哪个不会打!如今有了钱的人,都是这样想,生意不能老是向下做去,所以大家变了个方向。或者买地皮,或者盖房子,总而言之,把法币换成了这种硬东西。”老太爷摇摇头笑道:“这个世界真是变了,连李老板这样老实人,也晓得许多经济学了。”亚雄笑道:“如今哪个不晓得‘黑市’‘外汇’这些名词。十几岁的小姑娘,谈起化妆品来,不是仰光,就是加尔各答。”老太爷正待答复这句话,却有一阵“哦呀”的声音惊断了他的话音,回头看时,一片空地上起着大石头的墙基,正有一大批工人在那里抬石头,卸砖瓦,纷乱成一团。他道:“这不就是我们被炸之后,在这儿理东西的空地吗?”亚雄道:“可不就是这里!”老太爷道:“炸的凶,我们建筑得更起劲,你看这不是在建几层大楼吗?这块地皮是我们房东的,炸后他已经破产了,还会拿出多少建筑费来吗?”亚雄笑道:“说出来,你老人家又得感慨一番。这所房子正就是杨老幺建筑的。他上次和我谈过,说是我们愿意搬到原住的地方来,他有办法。他新盖了一幢房子,在我们那屋斜对门。我当时没有理会他这话,也没有料到他会盖这样好的房子,真奇怪,他有钱哪里不好盖房子,偏要在自己抬轿的所在来盖房子,他不怕人家揭他的底!”老太爷道:“那是各有各的见解,正是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

    李狗子正忙着和客人找轿子,并没有理会他们在谈话。他找了轿子,回转身来,见老先生左手摸着胡子,右手握了手杖,撑住地面,放在身后,只是向坡子下面出神,便笑道:“老太爷,你看下面的坡子不是很陡吗?其实我们若坐汽车兜了一个圈子,还是可以去。如今就是汽油不好买,大小车子有的是。请坐轿子吧。”老太爷笑道:“这个地方,我们住过一个相当的时期,所以看着有点出神。下坡路不用坐轿子,我们走下去吧。”李狗子笑道:“走下坡路,看去好像不吃力,到了重庆来,我们也就有了经验,下坡路走得多了,那脚杆子和脚后跟,震得人一颠一颠的周身都不受用。”老太爷笑道:“这话是对的。可是什么困难事情,都可以被习惯克服。我们先来重庆一步,又是一来就住在这上下坡的所在。每日上下坡,至少也有两次,所以我倒不怎么感到困难。将来回到下江去了,我这两条老腿,倒还可以和人赛一赛跑。”

    李狗子把话听到这里,才知道所谓杨老幺卖苦力出身,是指的这种牛马生活。这可见由大海底里出身一跳,跳上天的,正不止自己这样一个。他心里想着,口里不觉轻轻地“哦”了一声。亚雄省悟过来,恐怕他误会是嘲笑他的,便道:“是的,这人值得我们学样。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哪里会有这种能力,提一箱子钞票来赈济老朋友!”李狗子道:大先生,这看各人的运气罢了。有什么能力不能力2我李狗子有什么本事呢?如今会享这样一份清福!力说着拍了一拍身上那件皮袍子。老太爷笑道:“李老板爽快之至,连自己小名都提起来了。我正是忘了问,如今李老板用的是哪两个字的台甫?”李狗子笑道:“我在南京的时候,本也有个名字叫李万有,但是人穷了,连名字也叫不出来。如今是朋友说一个名字不够,大家又送了我一个号,叫‘李仙松’。‘仙家’的‘仙’,‘松树’的‘松’。这还有个原故,是我过生日的时候,朋友们替我找一个吉利意思。他们说一万样都有了,还要有长寿去享受,才好叫我活上几千几百岁。可是一个人哪能活到那样大的年纪,能活到一百岁,就不错了。老太爷,不瞒你说,从前我不怕死,活到多大年纪死都可以,现在却非活到八十岁不可。我去年讨了一房家眷,年纪太轻,今年才二十岁,添了男孩子才几个月呢。我若早死了,把他们丢下,那太可怜了,而且这是第一个孩子,以后一定还要跟着生下去。我若想看到个个孩子长大成人,就当活到八十岁。有了那大年纪,就是六十岁再生儿子,他也有二十岁了。”

    李狗子在身上一摸,摸出一只扁皮盒子,里面插了一排白锡纸卷了中腰、加贴红印花的粗大雪茄,一齐送了过来,放在桌角上,因笑道:“请你老人家尝尝。这还是香港转进口的真吕宋烟。”老太爷吸过两门博士的舶来雪茄以后,又是很久不尝此昧了。现在李狗子摆了这许多珍品在面前,自不免顺手抽了一支来看。李狗子坐在下手椅子上笑道:“老太爷,若是喜欢这个,连皮匣子都送给你老人家吧!”老太爷笑道:“这如何敢当,君子不夺人所爱!”李狗子道:“这也太值不得提起了。我家里这样的雪茄,还有一点,我明天专人送到这里来。老太爷明天还不下乡吧?老太爷道:亚英在外面日子很久,他母亲很不放心,我想明天一早同他下乡去。”李狗子两手拍了皮袍子笑道:“那不行!今天晚上是要奉请老太爷喝三杯,馆子里不便喝酒,就请到敝公司三层楼上去喝吧。――还要声明一句,今日中午,本约了大先生吃午饭的,没有想到老太爷会来,不成敬意,顺便也请老太爷去,晚上才是专请。明日中午呢,我猜着褚经理一定要请的,他老早就约了我,要到老太爷公馆里去拜访请教,如今知道老太爷来了,他有个不请请老太爷的吗?”说到褚经理,区老先生就知道是在南京开老虎灶卖热水的老褚。

    朱小姐身上,穿着薄棉袍子,看到了熟人,向她手上大衣注意着,便先红了脸,勉强点点头道:“真的,好久不见,听说你发了财了。”她说话时,觉得站在这拍卖行的柜台边,是很大的嫌疑,便很快的掉转身来,要向外走。和她同行的那个女子,很了解她的用意,也就跟着走了过来。但她在这匆遽之间,乌眼珠子转了两转,似乎有了一点新念头,便镇静着把脸上的红晕褪下去了。她站定了脚,向随着走来的亚英笑道:“不是听说你到仰光去了吗?”亚英道:“到仰光去的是亚杰,不是我。他回来过一次的,没有见着他吗?”朱小姐在脸上现出一种忧郁的样子,将两条纤秀的眉毛紧蹙到一处,但立刻又微微露着牙齿一笑,微微摇头道:“你不知道他现在的态度吗?”亚英笑道:“亚男常念着你,见过没有?”朱小姐点头道:“她倒是很好,只是你府上乔迁到乡下去了,我无法遇见她。”

    朱小姐低头一笑,又沉默了一两分钟,然后向亚英笑道:“你先带个信去谢谢她,下乡是没有工夫。她进城来,若是肯来和我谈谈,我是十分欢迎的,我们总是老朋友呀。”她正是这样连续的向下谈话,那位同行的小姐站在拍卖行门口,半侧了身子,一只脚已跨到大门外,回转头来向朱小姐望着,只管皱了双眉,微微的笑着。朱小姐再向亚英点了个头,连说“再会再会”,就挽了那位小姐一只手一路走了出去。

    宗保长这爿茶馆,在岩下路转弯的三岔路口上,左隔壁是小面馆,右隔壁是烧饼店。他的茶馆除了店堂里面陈设了七八副座头之外,还有几张躺椅,夹了茶几,放在店门口空地上。大家走来了,远远地看到杨老幺穿着青呢大衣,端坐在门口一张桌子正面,两边有两个戴着盆式呢帽、身穿蓝布大褂的人,含了笑容相陪着,此外前前后后,每副座头上,都坐满了人,而且十之八九是短衣赤脚的苦力朋友,大家闹哄哄的谈着话。

    因为这时还在上午,还不到拍卖行的买卖时间,两三个店伙正在整理着挂竿上的旧衣服。帐房先生拿了一份报,坐在帐柜里。口里打着蓝青官话,在那里自言自语的读社论。还有两个店伙,将头伸在一处围了玻璃柜子,站着在看一样东西。看时,乃是一张填满了号码的单子,大概是一张储蓄奖券的号码单。由此看着,他们是相当的闲了。亚英不去惊动他们,他们也不来注意客人。亚英看左屋角一道衣架上,总挂有上百套西服,虽然旧的极多,也有若干是颜色整洁的。便背了手,顺着衣架子,一件件的看去。正注意看着,偶然有几下高跟皮鞋响声,送进了耳鼓,也不曾去理会。随后,又陆续听到两个妇女说话的声音。听到一个男子声音道:“卖给我们也可以,但我们出不了那多价钱,最好是寄卖,多卖到一些钱。”又听到一个女子声音道:“寄卖要多少时候,才卖得了呢?”亚英觉得这个人声音很熟,不免回转头来看上一看。原来是两个少年女子,站在柜台边和拍卖行里人说话。其中有个女子手上夹了一件青呢大衣,恰好她回过头来向四处打量着,亚英看清楚了,她正是亚杰的好友朱小姐。在亚杰没有改行做司机前,两人已达到订婚约的阶段了,自从亚杰改行以后,很久不曾见面,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不料会在这里遇到她。这是未便装糊涂的,便向前一步,点了个头笑道:“朱小姐,好久不见,你好?”

    区家父子三人,总为他这一份恭敬,只好受着他的约请,大家坐了一辆人力车,到一个岩口上停车,老太爷不觉“呀”了一声道:“这是旧地重游呀!我们从前住的房子,不就在这坡子下面吗?”亚英站到坡子口上,向岩下面望了一望,见新辟的一条石子马路,老远的翻过了一个小山岗,奔到了岩脚,原来那些住宅区的人家,却少了一半。倒是棕黄色的草顶矮房子,左一丛,右一丛,在那旷大的敞地上散布着。因回头向老太爷笑道:“这让我们不禁感慨系之了。”

    他说得高兴了,只管把他的感觉陆续的说了出来,直封说出寄生虫这个名称,觉得实在言重,便立刻笑道:“高调是高调,事实是事实,我自己就有着很大的矛盾,我两个兄弟不都是商人吗?”殷克勤笑道:“我们也不十分反对亚雄兄这话。亚英兄是个学医的,我也是个学医的,若不是战争压到我们头上,也许我们两个人还都在学医,或者考取了公费,已去喝大西洋的水了。现在有什么法子呢?要继续求学,根本没有这种机会,而且家庭情况变了,也不能不叫我出来作事,以维持家庭的开支。谈到作事,如今只有作生意比较容易挣钱,我就走上作生意的这条路。等到战事结束了,只要有法子维持生活,我决计继续去学医。就是年岁大了,不能再学医,我也当另想个谋生之道,我决不这样浑水摸鱼,再作生意了。”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将手摸了一下下巴,接着又昂头摇了一下,笑道:“那不算什么,我也可以提了一箱钞票到茶铺子里去分给老朋友。南京城里的那些老朋友,第一件事是没有房子住,我将来回去第一件事也就从这里下手,开一个建筑公司,专门建筑民房,这样一来,既是应了回南京人的急,又作了一笔投机生意,一举两得。我们几个朋友商量多少次,决定这样办,章程的草稿,我都写好了。”

    亚雄虽感觉到两日来每一次的聚会,都可以得着许多知识,多谈一会也好,然而抬头一看食堂墙上的时钟,已到八点,因向亚英道:“我该办公去了。中午这顿饭,假如可以不去叨扰人家,就不叨扰人家吧。你也应当去看看二姐,她到重庆来了这样久,你还没有见过面呢i她住在温公馆,你可以先打个电话去问问。”说着向殷克勤道谢而去。

    亚雄笑道:“叨扰李经理一顿饭是一件事,给李经理帮忙,那又是一件事。”李狗子把放下的帽子和手杖一齐拿了起来,又拱了手笑道:“话不在这里说,吸鸦片烟的人,鸦片灯下好商量事情,吃酒的人,好在酒杯子边上商量。我们就走吧!”亚雄笑道:“李经理的性子还是这样爽快,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跟着你走吧。是哪一家馆子?”李经理将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圈,在嘴上亲了一亲,笑道:“在馆子里喝不痛快,到我们办事处去喝。虽然路多一点,不要紧,出门去,我们就叫车子。好了,老太爷,请,请!”说着他就微弯了腰,作出等侯的样子。

    亚英道:“现在作生意,也许有点浑水摸鱼的滋味,然而到了战后,社会的情形恢复了常态,难道还是浑水摸鱼吗?”殷克勤望了亚雄笑道:“若照亚雄兄的说法,作商人的永久是浑水摸鱼呢!”这样说着,大家都笑了。

    亚英还是站在那里,向他父亲笑道:“你和大哥的话一样,把商人骂得一钱不值、其实商人如拿着合法的利润,也无可非议。”老太爷将手一拍大腿道:“利润这一名词,根本就可以考量。生产者出了血汗,制造货品供给大家,消费者又把他血汗换来的通货,向生产者去换取货品。这是生产消费两方面最公道的义务权利对待,这和商人什么相干!商人用一元钱在生产者那里贩了货品来,却以二元钱的价格卖给消费者,他从中这样一转手,白白的赚甲乙两方一元价值的血汗。这就是他的利润!‘利润’这两个字,还怕不够冠冕,又在上面加上‘合法的’三个字的形容词,一切罪恶,就在‘合法的利润’一句话下进行。你不要以为老头年纪这样大,思想怎么‘左’起来了,其实我的思想还是很旧的,我在你们小的时候,不就教你们一些正心、修身、齐家、治国的那些孔门哲学吗?我和你大哥今日之所以有这番对于商人剥削的感想,都是三年来实习着社会学最现实的一课得来的经验。你看有许多不像样的人渣,自从他们一作了国难商人,就成了上流人物,我们这读书数十年的人,作人知道作人的道理,作事知道作事的道理,而反在形式上变成了人渣!整个社会的经济动态,都受着这一群人渣的影响……”

    亚英觉得朱小姐的态度,很有转圜的可能,大可以回家去给亚杰写一封信,报告他这一段好消息。可是那一位小姐,笑嘻嘻的跟了她走,也很有趣,可惜不知道她姓什么。他这样想着,就把向拍卖行里搜罗物品的念头打消,立刻走出来,想跟着朱小姐再走一截路。可是人家到拍卖行来,其目的和他正相反,很不愿再碰到熟人,已经匆匆的走得不见人影了。

    亚英见父亲来到,心里已经受到很大的感动,再听到父亲这话,简直是怔怔的站着,说不出话来。区庄正又向屋子四周看看,再向儿子身上看看,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可以自给自足了。士各有志,我也无须再说什么,见了面,我就高兴。”亚英道:“我的意思,上次已经托大哥向爸爸说了。这样的作风,我知道辜负父亲的庭训,好在我并不打算永远这样干下去。”说着,在西服袋里掏出了一只镀银扁盒子,将盒盖子掀开,里面满满的盛着整齐的两排烟卷,将手托着送到老太爷面前来。老太爷且不接烟,摇了摇头笑道:“我觉得我以前的主张,是不错的,不要你们年轻的人赚到那比较容易的钱。以前你是不吸纸烟的,如今你就在纸烟拚命涨价的时候,学会了吸烟。”说着,叹了一口气。亚英将烟盒放在桌子角上,找了一盒火柴,也放在那里,因笑道:“我没有敢忘本,这烟是应酬朋友的,说起来你会不肯信,如今作生意的人,讲起应酬来,比以前官场还要殷勤。没有相当的应酬,交不到朋友,也作不到生意。”

    亚英此时无事,倒感觉无聊,走出了广东馆子,站在人行道上,东西两头望着出了一会神。自言自语的笑道:“截至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花过一个钱呢!”于是两手插在大衣袋里,闲散的在街上走着。忽然一想,何不到拍卖行里去看看,也许还有一些用得着的东西?想到这里,不免伸手到西服口袋里,觉得里面的钞票是包鼓鼓的。他又继续的想着,把这些钞票花光了,也不要紧,眼前几个熟朋友都很有钱,随便向哪个借个几千元都不会推辞的。于是就找着最大的一家拍卖行进去参观。

    亚英想着殷经理这种贿赂行为,在重庆市场上是很普通的,照说收支票的人,虽然不对,拿出支票来的人,也是一种不合法行为。如果他哥哥只管说下去,殷克勤是会感两难为情的,便在桌子下面用腿轻轻碰了亚雄两下,笑道:“不必再讨论这些闲话了。我们该和殷经理先留下一句话。”说着将脸掉过来,对着殷克勤道:“有一位舍亲,由广州湾那边押了一大批货入口,大概今明天可以到海棠溪,若有西药的话,你要不要?”殷克勤道:“我们作生意的人,现在只要有钱,没有不进货的道理。只是要考虑这货,是不是容易脱手的。”亚英笑道:“我们这位舍亲,也是百分之百的生意经。假如不是容易脱手的货,他也不会千辛万苦的从那边带了来。我想他一定是先把各种货物的行情,打听好了,再去办货的。”殷克勤想了一想,点头道:“这样好了,令亲来了,请通知我一声,我请他吃饭,由二位作陪。”亚雄笑道:“怪不得馆子里生意这样好,你们作大老板的人,对于请客,那是太随便了。我那舍亲姓什么,你都不曾问得,我们口头上一介绍,你就要请他吃饭,现在小请一顿客,已非数千元以上不办,更不用说大请了。”殷克勤笑道:“令弟知道我在商人中,并不是挥霍的人。这样随便请客,可以说是商人的一种风气,也可以说是一种生意经。演变的结果,那不愿接洽生意的人,常常可以这样说:‘他饭都没有请我吃过一顿,我理他作什么?’这么一来,每一趟生意的成功,吃个十回八回馆子,那简直算不了一回什么事。”亚雄笑道:“仔细想来,这不是行商请坐客,也不是坐客请行商,乃是消费者请商人。你们请客的那一笔帐,都记在货品身上。老实说,像你们老板们这样慷慨的花钱,我们消费者在一边看到,心里就想着,又有什么货品要涨价了。”殷克勤笑道:“我们商人,还有货换人家的钱,至于银行盖上七层大厦、十层大厦,你就没有联想到有些物品要涨价吗?”亚雄笑道:“有的。昨天上午,我还为着银行招待所招待贵宾,白吃白住,发生极大的感慨。那些钱是由银行的经理掏腰包呢?还是由会计主任掏腰包呢?老实说,为了这些,我对于世界上所有的商人,都不发生好感。商人是什么,商人就是生产者和消费者之中的一群寄生虫……”

    亚英带了三分怅惘的心情,慢慢的走回旅馆,就在床上躺着,意思是要等亚雄来同赴李狗子的那个约会,而且他也急着想见妹妹亚男,好和亚雄商定了,今天就回乡探望双亲。

    亚英在身上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抬起手来向经过的茶房,招了一招。茶房走过来笑道:“这桌上的帐,殷经理已经代付过了。”亚英看他时,殷克勤微笑道:“在这个地方,我要插嘴会帐的话,无论你有什么本领,你也会不了帐,这个地方我太熟了。每天至少来一次。”那茶房点头道:“刚才殷经理会那张桌子的帐时,已经存钱在柜上了。”亚英笑道:“这个茶房说话,还带上海口音,年纪又轻,照例不会太知道对客人客气的。但是他左一声殷经理,右一声殷经理,大概殷兄在这里,果然不错,我们只好叨扰了。”亚雄皱了眉道:“只是今天的叨扰,我觉得不大妥当,人家正在所费不赀之时……”说着微微一笑。

    老太爷哈哈大笑道:“一定可以的。我比你大概大到二十岁吧?你作八十大寿的时候,我还要来吃一碗寿面呢!”这连他两位令郎,也听着哈哈大笑起来。老太爷道:“你们笑什么!这是正话。人生的寿命,自然要有许多条件来维持。但自己能活到多大岁数的信念,也是必须有的。有了这信念,才会高高兴兴的活下去。反过来说,一个人活着没有兴趣,还能长寿吗?李老板,你听我的话,提起兴趣来活着吧!”李狗子将手杖挂在左手臂上,两手互挽着袖口笑道。“好!凭老太爷这话,我们今天上午,就干他两斤花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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